另一位男人也站了出来,他振臂高呼:“处死他们祭奠神明!告慰死去的族人!”
处死两人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朔不知所措地看着苏南寻,表情中既有焦急也有求助。
苏南寻很想和那些原始人讲道理,但他知道,此刻群情激奋,他的解释就是往湖中投针,激不起一丝涟漪;他自嘲地想,就算在行刑前为自己辩解,也比现在有用些。
于是他与朔对视,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对方稍安勿躁。
此刻能制止这个乱局的只有盘,但他在族人的簇拥中一言不发,冷眼旁观愈发无法收拾的场面。
骊看向了苏南寻,他一口饮尽陶碗中的酒,缓缓站起身。
“我与寻同进退。”
骊说完,走向苏南寻。
他走到苏南寻面前,执起苏南寻的手,在苏南寻的手背落下一吻,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信徒永远追随神明。”
苏南寻感动得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份真挚的感情,他握住骊的手,郑重地道:“谢谢你。”
盘终于出了声:“他们并没有罪。况且南寻已经决定离开部落了。”
苏南寻听到这句话,心中忍不住发冷,他知道在部落和爱人之间,盘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部落;但他怎么也想不到,盘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推开仰慕了那么久的骊。
又有一个人站了出来,他反驳道:“如果有神明庇佑,我们的勇士就不会被杀死!他们就算无罪,也为部落招致了灾祸!”
骊轻声为苏南寻解释:“因为把守吊桥被杀的有两个人,站出来的都是那两个人的亲人或挚友。”
七嘴八舌的声音越来越多,他们连苏南寻和朔居住的屋子因暴雨的冲刷而倒塌都归结为两人招致了神明的厌恶。
吵吵嚷嚷了许久,他们得出了一致的结论:如果不处理两人,势必会为部落再次招来灾祸。
盘望着骊,他的眼眸黑沉沉的,苏南寻读不懂他眼神中的情绪,像可惜、又像快意。
苏南寻妄自揣测了盘的心中所想,骊和梵离开了,对方就是部落中当之无愧的、最优秀的猎手,对方追寻了近二十年的目标马上就要实现了,怎么可能不兴奋?
但与此同时,盘心中对骊隐秘的情感还未消散;骊离开以后,那些深藏于心的情感对盘来说,只能成为午夜梦回的遐思。
在这一刻,苏南寻终于完全认同吕昌所说:盘足够理智,确实是一位不以私人感情影响决定的好首领。
盘和骊的眼神在空中交错,骊回以一个微笑,朗声道:“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带寻和朔先回去了。我们近日就动身,不会再给部落带来灾祸。”
回到小屋中,苏南寻有些不安地问:“我们离开后要去哪里?“
尽管被排斥、被强迫,苏南寻还是迟迟下不了离开的决定,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在这个时代,人类的力量相对自然来说,太过渺小了;他没有把握能在流浪的途中有一碗饭吃,更别提征服恶劣的自然环境以及凶猛的野兽了。
骊语气笃定,神情和缓而坚定:“我会带你和朔找到一个很好的住处的。寻,相信我。”
在他们收拾行囊的过程中,屋外的喧闹声渐渐小了,大概是庆典接近了尾声。
盘居住的屋子还被梵的东西占着,他因为受伤,无力收拾,庆典结束后又被族人抬到了骊的屋子中。
屋内沉默的气氛简直可以用“愁云惨淡”来形容,谁都不想先开口。
盘终于受不了四个锯嘴葫芦大眼瞪小眼,率先开口问:“什么时候走?”
最先回答的是声音听起来还很虚弱的朔:“如果你们想尽快走,明天就可以出发。我可以的。”
“你们和部落,我没办法选你们。分配给我的食物你们随便拿去过冬用。”盘顿了顿,继续道,“你们离开部落后我与你们很难再见,但无论对骊还是南寻,我都有所亏欠。现在不弥补你们,以后恐怕没机会了。我不喜欢欠着别人。要怎么补偿你们自己提吧。”
见苏南寻和骊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盘又补了一句:“我的身体完全属于自己。”
苏南寻忽然生出了一个荒谬的想法,盘屡次提起这个,或许只是对方想和骊有□□好找的拙劣借口。
在朔的坚持下,几人最终定下第二天就离开部落,需要带的东西不多,尽可以第二天再收拾,几人各怀心事地躺在兽皮上。
苏南寻的心情很复杂,他和朔离开无可厚非,但这个部落对骊来说是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对方如果没有迈出人群、和盘一样选择了部落,那对方在部落中仍旧是受人敬仰的优秀猎手。
大概是他辗转反侧的声响惊动了骊,对方朝他的方向靠了靠,轻声问:“在担心之后的生活吗?”
苏南寻摇摇头,头发和身下的皮毛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他低声道:“你会后悔吗?”
骊这回的动作有些大,他直接将苏南寻揽入怀中:“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我快三十岁了,我的很多族人在这个年纪都已经死了。如果这个决定是我十年前做的,那可能是我的一时冲动,是我分不清仰慕与爱意。但是现在不会。寻,我很清楚我爱你。”
苏南寻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听到骊的真情告白,他靠在骊的胸肌上,听着对方的心跳声,感到无比安心。
一个夜晚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清晨,骊照常早起,他轻手轻脚地继续收拾昨晚尚未完全收拾完成的行囊。
其他三人睡得也都不深,骊醒来后苏南寻也一骨碌地爬了起来,帮着骊收拾为即将远行所准备的东西。
朔今日的状态比昨日稍微好些,这令苏南寻放心了不少。
行囊很快收拾完毕,骊看向盘:“我们要走了。”
盘点点头:“我送送你们。”
盘说着并不起身,而是深深地看着骊,最终道:“老朋友,我赢了。我很早就和你说过,感情只会阻碍男人的挥刀速度。我不会被感情左右,而你会。”
骊只笑着答:“输赢并不重要,做出选择的时候不后悔就行。”
盘也笑,他指着苏南寻对骊说:“你和朔先出去,我有话要单独对他说。”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苏南寻实在不理解盘到底在想什么,骊出去后,他沉默地坐到盘身边,等着盘先开口。
“我从来没服过输,”盘垂着眸,眼睛看向地板,苏南寻看不出对方眼中有什么情绪,“但是这件事上,你赢了。”
盘自嘲一笑:“昨晚他对你的告白我听见了。部落加上我都比不上一个你。而他还不是你的唯一。”
苏南寻不知该如何回应,他抿了抿唇,没有应答。
“我可以理解。比起骊,我如果先认识的是你,我也会喜欢你。”盘最终站起身,“毕竟我和你是一类人,和骊不是。”
屋外的场景比起屋内热烈得多,在骊出屋子的一瞬间就被门外的阵仗吓到了——门外站着有十来个成年男子,每个人都带着武器。
骊下意识握紧拳头,他护着身后的朔,打算摆出防御的姿势。
为首的男人忽然朝骊一拜:“骊,再带我们狩猎最后一次吧。”
领头的男人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众人也跟着喊道:“再带我们狩猎最后一次吧。”
骊本就重情重义,他想起了族人们对他的拥护、想起他们对他的帮助,当时如果没有这些热血勇士们,他父母的仇不可能报。他不会、也不能在一夜之间忘记他们的恩惠、忘记他们对自己的情义。
他的神情有些动容,最终点了点头,打算回到屋里和苏南寻商量。
门因里外共同用的力一下子就被打开了,骊和苏南寻面面相觑,最终骊先开了口:“你听见了吗?”
苏南寻点点头。
“可以吗?”骊再次问。
于情于理,苏南寻都没有不答应理由,他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与其说是在征询苏南寻的意见,不如说骊在衡量,苏南寻到底值不值得他与半个部落为敌。
倘若苏南寻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那他会将自己的十二分真心就此毫无保留地给苏南寻。如果苏南寻不答应,他会有无数种办法让对方点头;他虽然不至于因此后悔自己的决定,但在之后做出每一个决定时,他都会先将自己考虑进去。
苏南寻的回应让骊无比满意,骊望向他的族人们,行了一个无比标准的礼:“我昨晚既然做了决定,今天是一定要启程的,就不再带你们狩猎了。”
骊话锋一转:“但我行进的路线与平日狩猎相同,你们若想送我,也可以和我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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