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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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9真是一场及时雨, 宁稚正希望能有个人来跟她说说话,她就出现了。
她坐了起来,指尖落在屏幕上准备输入时, 却又发现, 她的这些心情都是很难开口的。
她不愿意跟别人讲她是怎么喜欢上沈宜之的, 也不愿意告诉别人她们是如何形同陌路, 更不想让人知道她们现在的奇怪处境。
这都是她和沈宜之之间的事,她不想告诉别人。
宁稚迟疑了一会儿, 顺着0929的问题回复了。
“她今天还是很讨厌,不过比之前好了一点。”
她仔细地衡量过的,让她纠结让她心里乱糟糟的沈宜之就是很讨厌,不过她今天向她道歉,还主动和她说话,比以前要好得多。
发送完这句话, 像是给今天画了一个句号,宁稚吁了口气。
0929 似乎很忙,回了一个“嗯”,就没再说话了。
宁稚当然不会去打扰人家,她闭上眼睛睡觉, 过了好久才睡着, 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明天见了沈宜之应该说什么。
她们之间没有发生什么事, 只是因为那两句和平常不一样的对话,似有若无地触及到了一些真心的对话,让宁稚觉得她们间应该和平时有点不一样了。
不过第二天到了片场, 看到沈宜之和往常没什么不同的神色,宁稚又觉得也许只是她的错觉, 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这样一想,宁稚便又酸溜溜地在心里嘲讽自己想得太多。
今天要拍的这场,宁稚和池生的心境巧合地有些相似,都很摇摆混乱。
但也有很多不同,宁稚混乱的只是沈宜之怎么看待她,其他再多是不敢想的。
而池生则是瞻前顾后地不知该将她和阮茵梦的感情摆到什么位置上。
开拍前,宁稚向导演额外要了半个小时寻找状态,她独自待在阮茵梦的房间里,看了会儿窗台上的含羞草,将心静了下来。
阮茵梦这间小小的房子像是成了一个温暖的避风港,池生一来到这里,就能短暂地放松下来。
肖像画画了一半便搁置了,池生是想画下去的,但是她更想待到阮茵梦身边。
这天也是,阮茵梦靠在沙发里,看电视得倒是专注,对就坐在她身旁的池生却视若无睹,总也不看她。
直到池生躺了下来,头枕在她的腿上,阮茵梦这才低头看她。
池生对她笑一笑,眼眸弯弯的,她伸手触碰阮茵梦的双唇,阮茵梦微微张口,让池生的指尖沿着嘴唇探入她口中。
她咬住了她的指尖,不重,但也不轻,池生“嘶”了一声,委屈地望着她,阮茵梦松了口,池生抽回手指,才看到上面淡淡的齿印。
“真坏。”她低低地咕哝道,一抬眼,便看到阮茵梦目光含笑地注视她。
她看的是池生的眼睛。
池生已经发现了,阮茵梦格外偏爱她的眼睛。
她抬手用指腹轻柔地抚摸,用目光温柔地凝望,用双唇柔情地亲吻。
池生不由地屏住呼吸,口中说道:“你这么喜欢我的眼睛,不如送给你好了。”
阮茵梦一愣,笑了起来,她笑起来很漂亮,也很有风情,池生以为自己刚刚的话说得太傻,她在嘲笑她,有些不满地抿紧了唇。
阮茵梦拍拍她的肩,示意她起身,笑容还留在她的唇边。
“你的眼睛长在你身上才好看。”她说着,站起了身,“我要去一趟超市,你去不去?”
她一边说,一边去了卧室。
池生犹豫起来,外出的话,她怕遇到熟人。
阮茵梦换了身长裙出来,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钱包,她走到门口,弯下身换鞋。
小巧精致的脚踝在高跟鞋的映衬下格外的好看。
她换好了,手放在门锁上,回头又问了一遍:“去吗?”
池生站起身跟了上去。
工作日小巷里往来的人不多,阮茵梦撑了一顶遮阳伞,池生跟在她身旁,有些紧张,又不愿把紧张表现出来给她看到。
她们一路上都没遇到熟人,阮茵梦的步伐悠然自得,和池生说话的时候,偶尔会看她一眼。
池生渐渐地放松下来,到了超市,主动推了一辆购物车。
阮茵梦逛超市也是不紧不慢的,她从货架上每拿下一件物品都会看得很仔细。
池生感觉很新奇,她平时是不耐烦到超市里来的,但和阮茵梦一起,就没有那种琐碎无聊的感觉了,她也拿起商品来,状似认真地看。
她们走到拐弯处,一阵熟悉的声音传了来,随即两个四五十岁的女人一边说笑,一边从另一侧的陈列架转了出来。
是住在池生对门的邻居。
她浑身都僵住了,在那两个女人抬头望过来的时候,身体比思想快一步地往边上移了几步,和阮茵梦拉开了距离。
她余光看到阮茵梦淡淡地往她身上瞥了一眼,池生的心瞬间揪紧,但阮茵梦什么都没说,自己推着购物车缓缓地往前走,仿佛她本来就是一个人来超市的一般。
揪紧的心松开,但很快她生出了一阵无地自容的愧疚感。
那两个邻居看到她了,走了过来。
“池生。”她们笑着同她打招呼。
池生叫了阿姨,其中一个邻居朝阮茵梦那边瞥了一眼,没走过来,她们彼此间换了个目光,朝另一个方向去了,临走前还嘱咐了池生一句:“别待在这里了,去别的地方逛吧。”
池生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怎么都发不出来,不过那两个邻居也没留意,快速地离开,好似在阮茵梦周围多待一秒都会受到莫大的玷污。
池生咬紧了牙关,阮茵梦已经走远了,她沉默地走过去,跟在她身后。
阮茵梦似乎一点也没受影响,照着她刚才的节奏,怡然自得地将需要东西都买齐了,才拎着购物袋走出超市。
池生忐忑地跟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她既愧疚刚才躲开她的行为,又害怕等等回了家,阮茵梦如果生气质问她怎么办。
她一路沉默地跟着她进了屋子。
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池生跟着颤了一下,生怕阮茵梦回头问一句:“你跟上来做什么?”
但她没有。
她将购物袋里的物品一一拿了出来放好,回头看到池生站在门边,她目光一顿,没说什么,没有责备,没有讽刺,就像是刚才的事根本没发生过。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不悦,没有失望,没有愤怒,平静得不能更平静。
“我要去上班了。”她收拾完了东西,对着池生平淡地说道。
是请她离开的意思。
池生没有动,静静地望着她。
阮茵梦单手搭在桌边,任由她看了一会儿,微微地挑了下眉,却是笑了一下,问道:“你想说什么?你觉得我会生气?”
池生抿紧了唇,她的心缓缓地沉了下去。
阮茵梦眼神说不上是冰冷,也说不上温柔,而是一种异样的平静,她的语气堪称和煦,说的话却让池生的心像是结了冰。
她只说了三个字:“我理解。”
池生听懂了,她对她没有期待,所以当她在别人面前远离她的时候,也就没有意外,更谈不上生气。
池生的眼眶微微地发红,阮茵梦倒是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却也没出声安慰,甚至多说了一句:“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是好事。”
随着她这句话,池生的眼睛里涌上了泪,她望着阮茵梦,却什么都说不了做不了。
因为她在超市里的举动,她无法反驳她,无法宽慰她,也没有资格做出任何保证。
她红着眼睛看了阮茵梦一会儿,转身开了门,离开。
这一段拍了好几天,在最后一幕对峙前,宁稚问过梅兰,这个过程里,池生的情绪应该是怎么样的。
梅兰想听听她的理解,便让她先说说自己的想法。
沈宜之也在一旁听,宁稚不由地紧张,怕说不好。
她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才说,应该不会太意外。
梅兰听到这一句,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了,笑道:“仔细说说。”
宁稚稳了稳声,讲了下去:“池生和阮茵梦相处,阮茵梦是什么样的人,她即便不全了解,也应该了解了大概,阮茵梦对她是什么感觉,她多少得有些数,阮茵梦喜欢她的眼睛,喜欢她干干净净的,喜欢她年少的天真与意气,但有这些特点的人很多,并不只有池生。她对她有好感,但也仅此而已,池生都明白。”
梅兰饶有兴味地重复了一遍:“池生都明白?”
宁稚点点头,她下了很大的工夫揣摩池生内心的变化。
“唔。”梅兰若有所思,接着问,“那你觉得池生这时的感受是什么样的?”
宁稚答:“梦醒了。她都知道,可她不愿意接受,像是做着一个半睡半醒的梦,被彻底地打碎。”
“半睡半醒的梦?”
宁稚道:“她不敢彻底陷进去的,一段感情是什么样的,身处其中的人最清楚,只是有时不肯认清罢了。池生始终留着一份清醒,顾忌着奶奶,顾忌着阮茵梦的职业,顾忌着她很快就要去上大学了,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她自己也会醒过来。”
可是阮茵梦却在梦最美好的时刻,亲手将它戳破打碎。
这些是宁稚的见解,她说完,梅兰望向沈宜之:“你觉得呢?”
沈宜之拿着剧本,简单道:“可以这样试试。”
她们就这样演了一遍。
即便在心里过了一遍,也早有准备,真的演完这一场,宁稚还是好一阵缓不过来。
在梦最美好的时候被打碎,那些甜美的味道被玻璃扎得鲜血淋漓,舍不得丢开,便只好连带着玻璃碎片一起咽下去。
她坐在边上休息,沈宜之就在她身边,她们都在等梅兰确定这一条是过了,还是要重拍。
宁稚手里捧着一杯冰水,她的目光落在杯子里,看着浮在水面即将融化消失的冰块。
“少喝点冰的。”沈宜之说道。
宁稚点了点头,把水杯放到了一边。
她现在很听话。沈宜之看了看她,觉得她应该是还有一部分没出戏,是池生听阮茵梦的话,而不是宁稚听沈宜之的话。
梅兰走了过来,对她们微微地颔首,表示这场演的过了,可以准备下一场了。
宁稚松了口气,她的情绪很明显,将腿伸直了,弯起了唇角,显得轻松又开心的样子。
之前都是导演单方面给她讲戏,这次却是她自己悟的,按照她自己的理解演的,梅兰没说她原来的想法是什么样的,只说这一场很好。
这对新人演员来说,是个不小的进步了,宁稚很有成就感,也很开心。
梅兰也觉得不错,见时间还早,便搬了条凳子来坐到她们前面,接着讨论:“那接下来呢?阮茵梦在最美好的时候将梦戳破了,池生会怎么做?”
池生会怎么做,剧本里完整地都写了。
宁稚愣了一下,转头想拿放在一旁的剧本却被梅兰阻止了。
“我们先脱离开剧本,你说说,你现在就是池生,发生了这样的事,你会怎么做?”
我会怎么做?宁稚顺着梅兰话语的引导,沉下心去想。
在最美好的时候,一切都破碎终止了,她会怎么做?
宁稚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年生日的情形,沈宜之赶在零点之前回来,带着她期盼了好久的礼物。
“梅导,不要这么发散。”沈宜之忽然出声。
宁稚望向了她,沈宜之没有看她,目光聚集在梅兰身上。
宁稚抓了一下衣服的下摆,她感觉沈宜之好像不高兴了。
她为什么不高兴?她也想到那天的事了吗?
梅兰倒没有非要讨论,毕竟剧本摆在那儿,剧情走向是早就确定好的,不会有大的改动。
她只是觉得宁稚的想法十分细腻,也很贴合这部电影,或许她会有什么特别的看法,她想听听看??。
她们照着剧本的方向讨论了一会儿,便散了。
沈宜之捏了捏眉心,似乎很累。
宁稚坐在她身边转头看了看她。
本来时间还早,这一讨论,倒是连天都黑透了。
沈宜之站了起来,说道:“早点回去吧。”
宁稚应了一声,沈宜之便要走了,宁稚不知哪儿来的这么大勇气,她跟着站了起来,和她并肩朝外走,走到楼下时,两辆车都在那儿等着了。
再不问就来不及了。
宁稚内心鼓噪着,一股冲动越来越强烈,她先是笑了一下,摆出不太在意的架势来,语气也散漫,好似真的就是随口一问。
“如果我当年没有放弃,继续追求你,你会接受我吗?”
这是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如果沈宜之回答会,她该多遗憾呢,如果是不会,也不过再一次证明她不会被沈宜之选择罢了。
可宁稚还是问了出来,毫无意义,但她依然想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好短,今晚多更点补一补。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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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子里车少, 半天没有一辆经过。
路灯却很亮,照出路边几棵枝叶茂密的泡桐树在微微晚风中悠闲地摇晃。
宁稚落在后头,站在台阶边沿, 身前不远处就是两辆一前一后并排停放的车辆, 车灯亮着, 车辆启动, 只等着她们过去。
听到她的问话时,沈宜之多走了两步, 迈下了台阶。
她停下来,回头看她。
宁稚把话说完,才意识到她居然问出来了。
她居然真的问出来了。
刚才的话语在宁稚脑海中回响,她有一瞬短暂的抽离,像是那句话不是她问的一般,但只瞬间, 她就紧张得心头发颤。
沈宜之回头看她,她就噙了抹随意的笑不偏不倚地与她对视。
装腔作势也好,虚张声势也罢,她都想要维持住表面的得体,却不知道自己笑容僵硬, 眼神怯得像是面前这人随便一句话就能将她击溃。
沈宜之听到梅兰问宁稚如果你是池生会怎么做, 就知道不好。
池生和宁稚做了截然相反的选择, 得到了截然相反的结果, 以宁稚现在的入戏程度,和她当年对她的执拗,她不会无动于衷。
但她没想到她会这样当面问她。
沈宜之顿觉为难。
宁稚等了一会儿, 没等到沈宜之开口,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 她的影子和沈宜之的交叠在了一起,在黑暗中交缠。
宁稚没再多看,她抬起头,却还是心酸,连影子都比她们亲近。
“反正都过去了,也没法重新来过,我只想知道是不是存在另一种可能,这也不能说吗?”
沈宜之再三地思索考量,仍给不出一个答案,说会不行,说不会也不行。
“宁宁……”她开了口,宁稚望了过来,漆黑在眼眸在夜色里明亮得像星光,沈宜之缓慢地,带着明显斟酌与慎重,说道,“没发生的事情是没有假设的余地的,我们都不知道另一个选择里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她说到这里,望着宁稚的目光间染上了些许担忧。
宁稚听出来了,她很为难。
她又让她为难了。
宁稚在沈宜之担忧的目光里点了点头,越过沈宜之走了过去,打开自己那辆车的车门坐进去。
直到车子开出去好远,沈宜之依然站在原地,
周彤在车里旁听了所有的对话,从这几句模棱两可的话语间,猜到了一些当年的事。
等沈宜之上车的时候,她没忍住,问:“答案是什么?”
沈宜之看着窗外的夜色,过了好一会儿才很轻很轻地摇了下头。
她怎么敢?宁稚当时才几岁,别说她当时半点都没往这上头想过,即便她真的动了心,又怎么敢将真心交到这样一个和她差了八岁的小孩手里。
不管宁稚做什么样的选择,她都只能远离。
沈宜之有理智,她觉得她是绝不会动摇的。
接下来的拍摄场景比较多,剧组忙忙碌碌的,不过还好都在平城,不用离开市区。
宁稚没再问过沈宜之那些假设的问题,她投入到了角色里,旁人看来没什么不同,从开拍宁稚就一直很投入,但沈宜之却觉得她在找一个答案,找沈宜之那晚没有回答她的答案,她想从电影里找到。
那天阮茵梦一句连严厉都不算,甚至称得上温和体贴的话把池生和她之间的关系彻底斩断了。
如果没有超市里的行为,或许池生还能做点什么,可她自己先做出那样的事,是怎么都无法厚着脸皮去找阮茵梦的。
她们之间就这样断了。
说断也不确切,因为池生放不下。
她在凌晨听窗外响起的高跟鞋声,却不敢到窗边看一眼。她躺在床上,看着楼上阳台的一角,阳台每天都会晒上不同的衣服,有几件她见阮茵梦穿过的。
池生决定别再想了,她回忆了一下阮茵梦出现以前她是怎么生活的,试图将偏轨的道路掰正回原本的轨道上去。
她去和同学玩。
苏苗苗叽叽喳喳的十分健谈,她们去书店看新到的画册。
书店里开着空调,许多人在里面看书蹭空调,池生翻了好几本画册,苏苗苗每本都喜欢,见她翻得心不在焉,奇怪地用胳膊肘杵了她一下:“这个风格不是你最喜欢的吗?”
她这么一说,池生才仔细地翻了翻,确实都很好,是她最青睐的那种风格,还有好几幅她喜欢的画家的新作。
如果是以前,她肯定兴奋地反复翻看反复研究起来,但现在她却没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
喜怒哀乐都像一袭浅得不能再浅的风,从她心湖上经过,经不起丝毫涟漪。
大夏天的,烈日炎炎,也丝毫晒不退一群少年充沛到无处消耗的精力,除了苏苗苗,还有许多人喊池生去玩,池生都去了。
这部分后期会剪成几个片段,通过在外面和朋友在太阳底下大声地笑,肆意地奔跑,与在家里站在画架后专注地作画,各个画面交相出现的形式,来表现她表面的平静快乐下的动荡和无处安放的稚嫩心思。
宁稚拍得满头大汗,羊羊赶紧把水递给她,她接过来,发现是冰的,说:“来一瓶常温的。”
换了常温的水喝了一大口,她才觉得热得冒烟的喉咙稍微舒服了些。
接下去要拍很重要的一场,是池生心境天翻地覆的一场,是她朝着她感情的深渊末路跨出的一步。
宁稚沉下心,回忆着剧本上的内容,这些内容她早就滚瓜烂熟地背透了,牢牢地印在了脑海里。
但紧张的时候,只是想想那些印在纸上的台词就能有放松心情的效果。
沈宜之化完了妆,她身上清清凉凉的,不像宁稚被晒得脸颊发红,宁稚握着水瓶,朝她望过去,沈宜之也在看她。
她们彼此凝望。
“演员就位!”梅兰喊道。
宁稚将水瓶还给羊羊,跑到自己的位置上。
高考的成绩下来了,几家欢喜几家忧,但对池生没什么影响,不过是听听同学们的哀嚎罢了。
填志愿那天她跟着去了学校,等填完,和同学一起出校门。
好几个班的高三生聚在一起,校门口热闹得很。
那天恰好是星期三,高一高二还没期末考,依然在上课。
一群脱离苦海的毕业生在校园里吵吵嚷嚷,他们走出学校大门,站在门口商量怎么去游乐场。
学校正门上写着平城实验中学六个字,校门有些旧了,染上了多少年风吹雨打的风霜,却又那般庄严肃穆。
校门下风华正茂的学生们在大门的衬托下显得渺小稚气。
“我们搭公交车去吧,骑车太热了。”苏苗苗有些娇气,害怕被晒黑了,说话时还用手在头上挡了挡太阳。
“那回来还得来这里取车,很麻烦。”有男生不愿意。
一时决定不下来,苏苗苗拉池生:“池生,你说呢?”
池生懒懒地站着,没什么兴致的样子。
“嗯?”她不在状态地沉吟了一下。
苏苗苗快给她气死了,正要抱怨,目光扫见人行道上的人,口中的话语便是一顿。
大家都留意着她,见她这样,自然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池生看到了阮茵梦,她穿着那件浅蓝的长裙,手里提着一个包,从校门前那条路上走过。
这是半个月来,池生第一次见到她,她心神不宁地想她,不分白昼地想她,又反复地告诫自己忘记她。
而现在她就出现在了她面前。
像是察觉了她的目光,阮茵梦转头看了过来,看到了一群风华正茂的少年。
池生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抓住自己的衣角。
她看到阮茵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片刻便移开,像是看到了一个陌生人一般,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
池生的心一空。
“怎么了?那个女人是谁,你们认识?”张烈问道。
池生以为是问她,她下意识地心虚,害怕她和阮茵梦的事被发现,正想含糊其词,便见张烈看的是苏苗苗。
不是问她。
池生松了口气,却听苏苗苗说:“她啊……”
她不屑地撇了下嘴,同那些在背后说闲话的邻居一模一样。
池生像是回到了那天的超市,那种无地自容的愧疚感,那种让她不敢跨越半步的束缚感再度卷土重来。
她一阵喘不过气的心悸,她想到阮茵梦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说“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是好事”。
“是做那个的,恶心死了,你快别问了。”苏苗苗的厌恶与居高临下的蔑视毫不遮掩。
池生缓缓地转头看她,看周围的朋友,那些年轻的面容上露出像是听得到什么桃色新闻一般的窃笑,以及与苏苗苗如出一辙的轻蔑鄙夷。
池生推着车子调头:“我不去了,你们自己去吧。”
这变故让众人一愣,张烈忙问:“怎么了?”
池生没回答,她骑上车,朝着阮茵梦去。
阮茵梦还没走远,还在视野内,她走在一片树荫下,照在她身上的光只有很少很少的一点,透过树叶的缝隙漏下来,在她身上投下浓重的阴影。
池生望着她,她踩着车子,突然感到一阵轻松,没有心虚,没有害怕,没有人言可畏,没有愧疚辜负,她只觉得很快乐,觉得自己像是鸟儿挥动翅膀般自由轻快。
她知道身后的朋友在惊愕地看着她。
她身后是璀璨的太阳,灿烂的青春,是她十七年来的世界,她感觉到她背离了什么,却奇异地毫无惧怕——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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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茵梦听到身后车轮滚动的声音, 下意识地朝边上让了让。
那车却在她身边猛地刹住了。
她看到池生停在了她身旁。
阮茵梦神色一顿,回过头望向校门口,校门处那几名学生像被人点了穴, 犹疑不定地望着这边。
阮茵梦一时不明白怎么了, 就听池生叫了她的名字。
“阮茵梦。”
阮茵梦回头看向身边的池生。
池生从自行车上下来了, 双手扶着车把手, 身子半侧向她:“你要去哪里?我跟你一起。”
她笑容轻快,剔透的眼眸中映着她的模样。
阮茵梦怔怔地望着池生, 她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顿了顿,才道:“池生,你……”
这人前些日子还在人前对她避之不及,还极为介怀她的工作,现在却主动追了上来。
你实在不必……这句话到了阮茵梦的嘴边没来得及说出来, 却被池生打断了:“如果你不让我去,我就跟着,大街这么宽,没规定我不能和你同路。”
她说得迅速,眼底却藏了一抹紧张, 上回的话言犹在耳, 加上这半个月的避而不见, 这已经是默认了她们不再往来。
她现在这样, 算是出尔反尔,她怕阮茵梦不肯再接纳她。
池生的紧张,池生的掩饰, 池生小心翼翼的打量,在镜头下呈现得极为到位。
她在众目睽睽下毫不犹豫地站到了阮茵梦的身边, 又在阮茵梦的注视中紧张得心颤。
她既勇敢,又胆怯。
阮茵梦看了她一会儿,没再说什么,转身继续走。
池生在原地呆了片刻,笑了起来,推着车赶了上去,她悄悄地看她,她总觉得刚刚阮茵梦是笑了一下的,可是太快了,她没看清。
她跟着阮茵梦往前,学校、同学与夏日的阳光都被遗落在了身后,她一次都没转头。
她们去了银行,阮茵梦在柜台前办事,池生等在外边,她站在阴凉的地方,但还是热得流汗。
天气太热了,不过她心情很好。
阮茵梦从银行出来,池生依然跟着她,她们一路都没说话,经过一家手机店时,池生伸手拉住她:“诶,等等我。”
她要上大学去了,得买部手机。奶奶催促过她好几次了,只是池生没什么需要用手机的地方,也就没急着买,现在路过了,正好买一部。
她停好了车,走进店门,又转头望着阮茵梦,冲她讨好地笑,眼睛也像道月牙似的,想要她和她一起进去。
手机店里人不少,不少都是学生,趁着高考结束由父母或是同学陪着来挑一部心仪的手机。
池生一进去,导购就积极地向她推荐起了机型。
直板的,翻盖的,滑盖的,还有各种颜色各种品牌,价格也差上好多。
池生挑花了眼,听导购介绍完,判断出功能都是差不多的,也就样式的区别,她选了一部看得顺眼的,导购立即卖力地夸起来,然后报出一个价格。
好贵!
池生悄悄地拉了拉阮茵梦的手,阮茵梦在她身边一直没说话,这时接到了池生的求助,她利落地上前杀价,最后用一个低了很多的价格把手机买下了。
走出手机店的时候,池生一直在笑,像是捡了个大便宜似的,笑得停不下来,笑得阮茵梦连连看她,忍不住说:“别笑了。”
一说完,她自己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她笑了会儿,转头想说什么时,却发现池生含着笑静静望着她。
这个岁数的人像是根本不知道遮掩是什么,怎么想的就要怎么表现出来,讨厌的时候明目张胆,喜欢的时候也不肯有丝毫的掩饰,即便捂上她的眼睛,喜欢也能从唇角跑出来。
“你现在不怕了吗?”阮茵梦问道。
她是在问她现在不怕被人看到和她一起,不怕被人发现和她的关系了吗?
池生听得懂,她说:“怕,可我内心想这样做。”
阮茵梦停下了步子,池生也跟着停下,大街上人来人往。
阮茵梦没有丝毫笑意,反倒顾虑重重。
池生明白,她一直都明白,她不傻。
可她不想听阮茵梦再对她说一次“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是好事”。
她这才知道,她如此介怀这句话,是阮茵梦对自己的作践,也是对她的看轻。
她干脆不去想了,跨到自行车上,冲阮茵梦笑道:“我载你回家。”
阮茵梦没有动。
池生的笑容几乎要挂不住了,但她还是强撑起轻快的声调:“我骑车很稳的。”
阮茵梦忽然有种感觉,如果她拒绝池生,池生可能会哭的,她的声音已经有点发颤了。
于是她坐到了车后座上。
车子果然很稳,池生不时地说话。
“我要把你的号码第一个存到手机里,你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打我电话。我随叫随到!”
“我两个月后就要去上大学了,在周城,乘火车要半天,但也还好对不对?我会经常回来的。”
“阮茵梦。”
“我们试试看吧,我们能试试看吗?我会为你勇敢的。”
池生说了好多话,阮茵梦一个字都没有回应。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了这样,明明已经淡了,半个月没见面了,可池生还是一看到她就跑到了她身边。
骄阳灼人,阮茵梦抬头,看到池生发梢间流下了汗,沾到了她的后颈。
她能控制住自己不回应,但这一瞬间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指尖碰了碰池生领口的皮肤,手心贴在了池生的脊背上。
池生安静了下来。
她们一起回家,自行车骑进了门前的那条栽满了泡桐树的小巷,小巷旧旧窄窄的,是世界上一个微不足道的角落,她们更渺小,是宇宙中最不起眼的两颗微尘。
镜头从后方拍摄宁稚载着沈宜之远去,在视野里变得越来越渺小。
沈宜之的手心贴在宁稚的背上,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布料传出,宁稚停了下来,伸腿撑住了车,她没提醒沈宜之下车,也没有回头,
沈宜之在她的身后,她们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动。
直到落在后头的一群人跟了上来递毛巾递水,宁稚才感觉到身后一轻,沈宜之站了起来,走开了。
宁稚低下了头,深吸一口气,却还是感到一阵无处发泄的难受。
分不清是为池生,还是为自己。
下午的时候,江鹏来了,宁稚要离组两天,去赶一个很重要的通告,这是一早就说好的,梅导爽快地放人。
宁稚跟着江鹏离开,离开前她下意识地寻找沈宜之,然而把片场的人都看遍了,也没看到沈宜之。
可能是在休息室。宁稚有些失落地上了车,去机场。
路上听江鹏说了半天有多赶,又说了半天这个年中盛典有多重要。
宁稚只是看窗外,江鹏发觉了不对,停了下来,询问地望向羊羊,羊羊摇了摇头。
年终盛点的举办地在北方的一个城市,宁稚一出机场,脱离了南方的潮湿闷热,被夜晚干燥凉爽的风一吹,简直像到了另一个世界。
江鹏直接把她送到安排好的酒店,宁稚洗了个澡,闷头就睡,睡醒后,看着黑黢黢的房间,几乎反应不过来自己在哪里,
这时羊羊走了进来,拉开窗帘,天光大亮,雪白的光芒刺得宁稚眯起了眼,抬手挡了挡阳光。
“该工作了。”羊羊拍了拍手,示意宁稚快起床。
宁稚洗漱换衣又吃了饭,跟着早就安排好的车辆去盛典现场,准备化妆换衣服入场。
现场人超多,有明星有媒体,大半都是宁稚眼熟的人。
和被电影氛围浸透了的片场不同,这里像是角角落落都打了高光,人人都是笑容满面,处处都光鲜亮丽,想要低落都低落不起来。
宁稚被许多人围着,不断地有人上前来和她叙旧,不断有人被引荐到她面前,然后她也被引荐到咖位更高的人那里。
像是有一双忙碌的手推着她融入到现场的氛围里,让她把片场的事都忘到了脑后。
她走了红毯,参加了晚会,拿了两个分量很重的奖,接受了不知道多少家媒体的采访,然后顺着人流离开,被接回酒店。
躺到酒店床上时,她沉寂的大脑才活跃起来。
离开片场两天好像挺好的,她的情绪终于属于自己了,而不是被电影的氛围所影响。
宁稚拿出手机,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0929。
沈宜之待在片场,她接到了盛典的邀请,不过一早就推了。
微博上到处都是照片,自然也有宁稚的,她脸上洋溢着笑容,和这段时间在她面前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沈宜之微微地蹙了下眉,便见小狗发了消息来。
“我出差了!”短短四个字,连标点符号都透着兴奋。
沈宜之指尖一顿,回复:“挺开心的?”
“是啊。”
“哦。”
宁稚没在意0929回得很简略,又说:“不用见那位同事真的轻松很多。”
“嗯。”这位名叫0929的网友回道。
真敷衍。宁稚心里想,不过0929一直这样的,大概不怎么喜欢说话,她已经习惯了。
她还想再说点沈宜之的坏话,然而还没想好说什么,刚刚开心的心情,居然又有了一瞬间的低落。
沈宜之对她的影响太巨大了,哪怕不在她身边,只是提到她,也会让她这么烦心。
“不想说她了,真烦人。”宁稚气闷地说。
明天晚上就要回平城,又要看到沈宜之,又要被她方方面面的影响了。
宁稚烦躁地拍了下床,可她的心里居然没有太抗拒。
太不争气了。
她心烦地把沈宜之从大脑中赶出去,今天见了这么多明星,她想了想,决定问问0929有没有什么喜欢的明星歌手,就说她有渠道帮她要个签名什么的。
字才打到一半,0929的回复过来了。
“她就没有优点吗?”——
作者有话要说:
要说两件事。
第一件是日更一个月失败了,昨晚休息了一天,但我不会放弃的,我会卷土重来的。
第二件事比较严肃,“橘色”距离定位功能和文案里距离缩短的梗和另一篇文撞了,我的脑洞来源是网易云的一起听歌,当时写的时候想的是社交软件里内置一个音乐播放器还挺臃肿的,而且这得花多少钱,就直接写成了距离定位功能。但是跟人家撞了,她写得早,我得避嫌,就把文案改回这个最初的想法。
向介意的读者道歉。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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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稚已经不想聊沈宜之了。
她翻了个身趴到床上, 床头还放着她今天拿到的两座奖杯。这种盛典的奖项具有含金量的是奖项本身,给艺人添加荣誉,而奖杯往往不值钱。
这两座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的奖杯拿在手里轻飘飘的, 不过造型非常精美漂亮, 作为装饰摆件还挺合适的。
但既然0929主动问了, 她再讲一讲也没关系。
宁稚这样想着, 把输入框里写了一半的话删掉,转而思索起0929的这个问题。
她就没有优点吗?
沈宜之当然有优点, 她的优点多得数不清。
唯一不能算缺点的缺点就是不喜欢她。
宁稚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她有很多优点,但她还是很讨厌。”
她输入完,感觉手臂有些酸便翻了个身仰面躺着。
过了会儿,0929又问:“既然讨厌,为什么这么关注她?”
短短一句话显示在屏幕上,宁稚瞪大了眼睛, 像被踩到了尾巴似的倏然坐了起来。
神秘网友平时都是只听她吐槽,偶尔附和几句,宁稚就舒服了,可今晚怎么了,她竟然接二连三地主动发问。
宁稚有些心虚, 感觉被看透了, 又有些抹不开面子, 毕竟三不五时拉着人说某位同事坏话的是她, 要是被发现她其实喜欢人家那也太丢人了。
她深吸了口气,输入:“因为最近合作很紧密,老是见着她, 等合作结束,就不说她了。”
这是实话, 等电影杀青,不再经常见到沈宜之,自然也就不会总是说起她了。
这样一想,宁稚倒是惆怅了起来,她掰着手指算了算还剩下多少日子,才发现,原来已经过去三分之一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
不过想到等宣传期,肯定还会一起跑宣传。宁稚又有种赚了的感觉。
她自顾自地想着,没留意神秘网友好一会儿没回复她,直到睡前,屏幕上才出现了两个字,晚安。
宁稚没在意,回复了同样的字。
原本还觉得离开片场挺好,还能整理整理心情,可一想到和沈宜之这样每天都能见面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宁稚就急着想回去了。
偏偏江鹏还要在这个时候捣乱,给她接了个专访。
“来都来了,一定要把时间都利用充分。”江鹏像个周扒皮,巴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让宁稚去工作。
宁稚赶完了专访,连去机场路上的时间都利用了起来,拍了一支视频,直到上了飞机才让她安生休息。
宁稚没法安生休息,到平城三个小时的航程她都没睡着,飞机一落地,她直接去了片场。
她查了拍摄进度表,今晚安排了一场夜戏。
到片场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那栋用来拍摄的老旧楼房里亮着灯,在夜色中格外显眼。
宁稚快速地跑上楼,到拍摄场地外才放轻动作,朝里张望。
里头正在拍摄中,是配角的戏份,宁稚先看向梅兰的身边,又在人群中环视一圈,都没看到沈宜之的身影。
整个片场都很安静,只有配角念台词的声音。
沈宜之去哪儿了?
宁稚一路赶来的急切,想见她的热切都像被凝固了。
配角演完一场,梅兰显然不满意,走到前面跟他们讲了一下细节,讲完一抬头就看到了宁稚。
她惊讶道:“宁稚,你怎么来了?”
宁稚张了张口,想问沈宜之在哪里,又觉得不合适。
谁知梅兰笑了笑,说:“晚上没有沈宜之的戏份,她不在这里。”
她怎么什么都知道,宁稚讪讪地笑了笑。
梅兰摆了摆手,示意她赶紧走。
宁稚便如来时那般独自走了出来。
平时没有沈宜之的戏份时,她也都在片场的,或是在边上看,或是跟梅兰讨论些事,怎么偏偏今晚不在。
看来今晚是见不到她了。
宁稚心里空荡荡的。
走到路边的台阶旁,她想到上次就是在这里她问沈宜之如果当年她没放弃,她有没有可能接受她。
沈宜之给了她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她不甘心,想从电影里找答案,甚至妄想让沈宜之也入戏。
才两天没见,就这么想她。
人真是会被惯坏的,以前六年一面不见,想得厉害的时候,在网上搜索她的消息,看看她的照片,就能给她莫大的慰藉。
哪像现在,网上的消息、照片已经不能让她满足了,非要见到真人才好。
宁稚突然间就意兴阑珊了起来。
她回了酒店,洗了澡,准备入睡,结果翻来覆去半天都没睡着。
宁稚坐了起来,觉得还是因为没有见到沈宜之的缘故。
也不知是睡不着的焦躁,还是实在很想见见她,见不到听声音也好。
她前所未有地大胆,拿出手机,给沈宜之打了电话。
号码刚一拨出去,宁稚就后悔了。
说什么呢?总不能说我很想你。
不然现在挂了,就说拨错了。
宁稚这么瞻前顾后地迟疑着,但沈宜之并没有给她再迟疑的机会,不到两秒,那边就接通了。
房间里空气像是骤然间被抽空了,宁稚猛地屏住了呼吸。
“宁宁。”沈宜之的声音在那端响起,
宁稚一下子忘了瞻前顾后,她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应了:“嗯。”
她的一只手抓着被子,被套被她揉皱了,她咬住下唇,听着那端的呼吸,想起前天那场戏,在梅导说了停以后,沈宜之没有立即下车,她坐在后座,手心贴在她的背上,与她一起静默在了戏里戏外相交的瞬间里。
宁稚迟迟地没有开口,像是她拨通这通电话,只是为了听沈宜之的呼吸的。
她又囧又觉得心安又怕沈宜之问她有什么事。
幸好,沈宜之主动起了个话题:“我看到你得奖的新闻了,恭喜。”
“没什么含金量的。”宁稚在她面前一点也自信不起来,扯开话题道,“你在酒店吗?”
“嗯。”
宁稚回忆她们两间房的房号,计算她们隔了多远的距离。
很近。
她不由地有些高兴,声音却依旧是平稳的:“你要睡觉了吗?”
沈宜之说:“快了。”
“哦。”宁稚感觉到自己的苍白无力,突然,她想起她晚上去过片场的事,万一梅导告诉沈宜之她去片场找过她,就显得很奇怪了。
她主动说:“我刚才去了一趟片场。”
她停顿下来想听沈宜之的反应,但沈宜之没有说话。
宁稚只得自己讲下去,她很快就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我担心离开了两天找不到状态,就去片场找找感觉,你不在那里。”
沈宜之没说她今晚为什么不在那里,而是问:“那你找到感觉了吗?”
宁稚听到这句话,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模拟入戏的状态,她以为两天空档会让她的感觉生疏下来,没想到刚一闭上眼,她迅速融入状态,流畅得能够直接开拍。
“找到了。”她回答。
这次沈宜之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宁稚不安起来,她才说:“早点睡吧。”
等挂了电话,宁稚躺回了床上。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沈宜之像是突然累了。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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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稚莫名地在意, 也不能说莫名,和沈宜之相关的事,她总会格外地放心上。
她还发现, 直到通话结束, 沈宜之都没问她有什么事。
这更不寻常了。
宁稚想了一晚上没想明白, 第二天见了羊羊, 请她参详。
“如果有个人,半夜打你电话, 也不说有什么事,随便讲了几句话就挂了,你会不会觉得奇怪?会不会主动问这么晚打过来有什么事?”
羊羊把酒店送来的早饭放在桌上:“得看关系吧,关系好常联系的,睡前随便打个电话也很正常。”
关系……宁稚坐下来,端了个碗, 想到她和沈宜之的关系。
宁稚气压低了下来,戳了戳夹到碗里的小笼包,描述:“不好,属于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那种。”
羊羊坐到了对面,给自己端了碗豆腐脑:“那还真是挺奇怪的。正常应该是会问的, 毕竟算是反常了。”
可是沈宜之却连一点疑惑都没有, 没问她一句这么晚了打过来有什么事。
宁稚越想越疑惑。
“不过……”羊羊缓缓地道, “也有两种情况是不问的。”
宁稚望向她:“哪两种?”
“第一种是, 我很讨厌她,所以根本不在乎她有什么事。”
宁稚抓筷子的手紧了紧,又松开, 不会的,沈宜之昨晚虽然像是有些累了, 但她心平气和的,没有一丝不耐烦。
宁稚对沈宜之还是有些了解的,如果她讨厌她,是不会这样虚与委蛇的。
“还有一种是什么?”她问道。
“还有一种,就是我知道她为什么打给我,所以不必问。”
一路上宁稚都在思索这句话,沈宜之知道她为什么打给她。
沈宜之怎么会知道?
宁稚回忆了一下她们的对话,沈宜之祝贺她得了奖,然后,她主动说了去片场是为了找状态,然后呢?
然后是好长一段的沉默,沈宜之的语气低下来,像是突然染上了疲倦,让她早点睡。
对话就终止了。
满打满算也就两分钟吧。
就这么几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话,任凭宁稚怎么想都想不出有什么破绽。
片场很快到了,宁稚不得不把这件事先放一放。
离开两天,梅兰特意多给了她点时间,今天白天没有她和沈宜之的对手戏,沈宜之的戏份得等到晚上。
白天应该是见不到她了。
宁稚自己拿着剧本在楼里转来转去地找寻状态。
这栋房子毕竟是搭建出来的,除了用来拍摄的部分,大部分地方还只是粗糙的毛坯,尤其上面两层,干脆是空的。
不过即便如此,据说也花了不少钱。
她听见过两个副导演私下吐槽过,说这部文艺片的烧钱拍法,要是换个班底,是稳赔的。
宁稚走到二楼和三楼的拐角坐在楼梯上,闭上眼睛,设想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她和阮茵梦去那条写生的河边玩。
宁稚很喜欢设想一些剧本上没有,但应该会发生在池生和阮茵梦之间的事,这样有助于她进一步地理解人物。
她继续将思维发散。
她们会说什么话,会做什么事,会再看到那样一个如火如荼的黄昏吗?
那里的草地茂密,坐下来是柔软的,水也清澈,像个世外桃源,她会对阮茵梦说什么?说些日常的小事,说她学画画时遇到的有趣的事,说很喜欢你,想和你看更多的落日。
宁稚思绪停顿,又想阮茵梦会做什么?
阮茵梦比她直白,她一定会吻她,她们会在落日下大胆热烈地接吻。
她听到脚步声,是高跟鞋的声音,宁稚脑海中的画面乱了,落日消失了,变成了凌晨的楼道,她坐在这里,等阮茵梦回家。
阮茵梦的脚步声不知多少回飘荡在她的梦里,她到她身前,戏谑地看着她,笑意间带出的妩媚风情仿佛与生俱来:“这么晚还不睡,在等谁?”
有什么凉凉的东西在她脸上碰了一下,宁稚睁开了眼,看到阮茵梦就在她眼前,微笑地望着她,手里拿着一个冰淇淋。
宁稚惊喜地睁大了眼睛,但很快,她意识到不对,阮茵梦的微笑不是这样的,她笑起来总像是别有深意,或是戏谑,或是挑弄,或是勾引,不会是这样纯粹欣喜的笑容。
宁稚的目光渐渐暗淡下来,她这才正视面前的冰淇淋,关于冰淇淋的记忆被点亮,她抬头望向沈宜之,沈宜之面上的笑容消失了。
宁稚有些紧张地抿了下唇,抬手想接过冰淇淋,沈宜之却把手收了回去,宁稚接了个空。
“宁宁。”沈宜之开了口。
宁稚不知怎么心虚得厉害,她的目光飘忽起来。
沈宜之笑了一下,只是笑容里再没了刚才的欣喜,她轻轻地问:“你把我当成谁了?”
宁稚心里冒出一阵难受,却又无从辩解,她刚刚确实把沈宜之错认成阮茵梦了。
沈宜之等了几秒,没等到她的回答,她伸手牵住宁稚的手。
她的手很凉,宁稚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沈宜之看了她一眼,将冰淇淋放到她的手心,握紧,然后才松开手。
“路上看到买的,我以为它已经停产了。”
宁稚低下头,这才看仔细冰淇淋的包装,是她八岁那年坐在楼道里哭的那次,沈宜之送给她的那个牌子。
她之前找过,没找到,也以为是停产了。现在看来,应该只是缩小生产,只在特定的地域售卖了。
她没敢抬头,心里说不清是懊恼还是别的什么,舌尖有些苦涩。
沈宜之站在她面前,过了好一会儿,她往下走,走下两级台阶,她停了下来。
冰淇淋很冷,宁稚却一点没察觉似的,捏得紧紧的。
她看着沈宜之的背影,沈宜之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宁稚觉得她像是想说什么的,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今天的拍摄不太顺利,问题出在宁稚身上,因为早上这一出,她总是走神。
沈宜之在片场待着,坐在一个外围的角落里,看她和别人对戏。
冰淇淋被宁稚交给羊羊找冰箱放起来了。
她的注意力总忍不住跑到镜头外的沈宜之身上,想知道她会用怎样的眼神看她。
但沈宜之没给她太多走神的机会。
在不知道第几次出错停下,下意识地望向沈宜之的那个方向时,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可能有事走了。
宁稚失神地想着,注意力倒是转回到表演上,勉强在傍晚完成了今天的拍摄任务。
沈宜之是在入夜回来的。
宁稚悬了一天的心,总觉得应该做点什么,哪怕是和她道个歉。
但她们的边上一直有人,宁稚找不到机会。
直到开拍前,她们各自找站位,依然在楼梯上,沈宜之经过她身边,低声道:“好好拍,别想其他。”
宁稚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拉住了她,但也只片刻,几乎是刚碰上,就马上松了手。
沈宜之停下了,询问地望着她。
楼梯窄,她们的距离很近,肩贴着肩。
宁稚脑袋一空,对不起三个字脱口而出。
周围有许多人在看着两位女主角。
沈宜之明白她在为什么道歉。
“为了把电影拍好,你可以把我当成阮茵梦,但是等电影杀青,你要分清我们。”
她的声音很轻,只有宁稚才能听到。
她们在这段狭窄的台阶上,近得能看清彼此脸上的每一寸细节。
宁稚应该答应,可是她望着近在咫尺的沈宜之,突然生出眷恋,想要时间就停在这一秒。
她问:“如果我分不清呢?如果我不想分清,怎么办?”
沈宜之的神色动了动,她望着宁稚的目光像是一汪平静如镜的湖面上丢下了一块石头,湖面波动起来,但没等宁稚看明白波动的含义,她便转开了目光,朝下走去。
几分钟后,伴随着导演的一声令下,宁稚就变成了池生,而沈宜之也变成了阮茵梦。
她们隔着楼梯一上一下地相望,池生先笑了起来,眉眼飞扬地招了招手,在夜色深重的楼道里跑下楼,把手里拿了好久的一个苹果塞到阮茵梦的手里。
阮茵梦神色间有着浓重的倦意,她冷了她好几天了,但这人像是一下子感知迟钝了一般,毫无气馁地接近。
苹果上还带着她手心的温度。
阮茵梦看到池生脸上笑容明亮真挚,她靠近过来,借着自己站得高,倾身到她耳畔,嘴唇佯装无意地划过她的耳根的肌肤。
阮茵梦皱眉后退了一步,才发现池生的脸红得厉害,明明是她在轻薄人,却依旧青涩得像是被轻薄了一般。
她竭力装得像个熟手,但一笑起来,这点强装出来的成熟就被她干净的笑容驱散了。
阮茵梦有片刻的心软,但很快又冷下了心,从池生身边走过上了楼。
池生跟在她身后,一路跟到了三楼。
阮茵梦只当做她不在,找出钥匙开门,进门。
她们隔着一扇门对视了片刻,池生站在外边,没有进来的意思,只问:“我明天可以来找你吗?”
阮茵梦回答:“不行。”
“哦。”女孩的笑容消失了,叹了口气,很失望的样子,“那你好好休息。”
她没勉强,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身摸着栏杆下楼。
阮茵梦说不清自己的心情,是因为她眼中骤然消失的光亮而心软,还是因为不忍心听得她失望的语气,她走出几步,刚迈下楼梯的女孩立即停下了,回头看她,清澈明亮的眼睛在夜色里闪闪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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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真的太安静了, 安静到能听见爱在黑暗中滋生的声音,让人发慌,也让人上瘾。
因为她转身, 因为她短短几步的靠近, 池生眼中的光亮重新被点燃, 她站在楼梯上, 仰头望着阮茵梦,笑着问:“你改变主意了吗?”
夜色太浓, 而灯光实在太昏暗,池生的面容格外的柔和,带着一丝惊喜的笑意。
然而阮茵梦却懊悔自己的迟疑和心软。
她知道她每松口一次,每心软一次,都只会让池生空欢喜一场,让她更加伤心。
池生望着眼前缄默的女人, 也渐渐明白并不是她想的那样,她的心沉甸甸地往下坠。
“池生。”阮茵梦开了口。
池生唇角的笑意淡了下来,依旧望着阮茵梦。
阮茵梦扶住栏杆,声音疲惫:“我后悔招惹了你。”
池生面上一阵慌乱,她勉强笑了笑, 试图冷静下来, 问:“为什么?你现在不喜欢我的眼睛了吗?你不是说第一次看到我的眼睛就想……”
阮茵梦打断了她:“你根本不了解我, 你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人, 有什么样的过去,你也不知道世道有多难,我们不会有结果的。”
池生迟疑起来, 却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想要后退, 而是一种她自己都说不清的自卑。也许是因为她比阮茵梦小十四岁,所以她还没经历过那些她口中艰难的世道,显得她格外无知任性。
她低声道:“可是我们连试都没试过,怎么知道一定不会有结果。”
她这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模样,使得阮茵梦想笑,大概只有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才会有这样的勇气。
“不用试,就知道。”她身上一身的酒味烟味,她站在昏暗里,浓妆而疲惫,像是开到了尽头的玫瑰,随时就要枯萎凋零。
池生感到刺眼的厉害,她执着地不肯放弃:“那我就每晚在这里等你。”
“如果我搬走呢?”阮茵梦狠下心。
她要是搬走,换了手机号,她们之间就彻彻底底完了。
池生咬牙,慌张、不甘与懊恼种种情绪混合在一起,她望着她的眼睛,用这双最初吸引她的眼睛望着她:“我会找到你。”
这下阮茵梦是真的笑了出来,笑她的天真:“你要上哪里找我,世界这么大,找个人像大海里淘一滴水,你要怎么找我?”
可是池生没有笑,她甚至没有半点退缩,连目光闪烁都没有,她一字一顿道:“你可以试试看,我会一直找你,找不到就一直找,总之,我不会放弃,你可以试试看,试试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她浓烈的情绪让阮茵梦怔住了,她看着池生,池生任她打量,阮茵梦的心口像是堵了什么东西,喘不上气来。
过了将近半分钟,她才対池生说:“录取通知书收到了吗?”
她突然换了话题,可池生已经意识到她要说什么了,她固执地望着她,将牙咬得紧紧的。
阮茵梦摇了摇头,接着说:“听话,你有大好的前程,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这种人身上。”
池生就要反问她凭什么替她做决定,便対上了阮茵梦低沉的目光。
“不要浪费在一个妓.女身上。”她说道。
楼上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
池生没有动,阮茵梦看了她一眼,转身进了门,门在楼上的邻居下来前合上。
池生看得出来,她的动作带着慌乱急切,生怕被人发现。
以前是她害怕被人发现她们之间的关系,现在却调转了过来。
池生骤然间意识到,她们确确实实是在黑暗里,哪怕真有一天相爱,也只能在黑暗中偷偷摸摸地相互依偎。
邻居看到池生吓了一跳,用方言说:“池生,天还没亮,侬咋在这里?”
池生像是变成了一尊雕塑,眼睛动了动,却没说出话。
幸好邻居也不怎么关心,拎着菜篮子下楼去了。
池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回到自己的房间的。
她坐下来,背靠着窗台,抬抬头就能看到阮茵梦的阳台,里头的灯光映出来。
她就这样仰头看着,看着灯光映出来,看着窗帘被拉上,看着灯光熄灭,看着外头天亮了。
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掉下来的,整张脸都湿凉,她将头埋进自己的臂弯里,强忍着没有哭出声,可肩膀却不住地颤抖。
宁稚哭得拍不下去。
拍摄暂停了。
这是池生初次尝到感情的苦涩,她喜欢的人不是能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下的人。
她们一个在阴暗的角落里,一个在阳光普照下,生来就相斥。
沈宜之从外边进来,坐到她边上,给她递了一张纸巾。
宁稚接过纸巾,擦了眼泪,她把纸巾攥在手里。
“她说后悔招惹了你,说你不了解我,说我们不会有未来,却没有说过我不喜欢你。”
“她说了那么多拒绝的理由,却从来没有否认过自己的感情。”
“她听见开门声慌乱地逃走,生怕被人发现,关门都刻意放轻了声音,她怕影响池生。”
妓、女本来就见不得人,跟谁一起不是一起,有什么怕被人看的,她是顾忌着池生,被看到的话,闲言碎语就朝池生去了,她知道被人议论的滋味,不忍心池生也落得和她一样。
宁稚絮絮地说,望着沈宜之,像是要告诉她,她都懂,池生也懂。
正因为懂,更加悲哀。
正因为懂,更加无法放手。
“我知道的。”沈宜之安慰她,“池生懂,你也懂。”
宁稚点点头,紧紧地捏着那张皱巴巴的纸巾。
梅兰走了过来,打量了一番宁稚的眼睛,还好,没肿。
“刚刚那条过了吗?”宁稚问道。
梅兰说:“没过,哭得不対,这里不能哭得这么放,得收一点,情绪也不能太激烈,要压抑。”
她没多形容,因为宁稚能明白,她现在将角色吃得非常透,连细节都把握得极为到位。
宁稚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的演法,也觉得有点偏了。
池生会哭,但要压着哭,她尝到了感情的苦涩,明白她们的处境,是那种痛,但喊不出来的压抑。
梅兰讲完又出去了。
留下了宁稚和沈宜之待在这里,还有一些做着自己的事的剧组人员。
宁稚发现,她已经从一开始的抗拒入戏,害怕入戏,变成现在的坦然积极。
她看了看沈宜之,沈宜之也在看她。
“我刚刚那遍是不是演得很差劲?”她问道。
沈宜之想了想,没有直说好坏,而是说:“你刚刚哭得像是委屈了很久,却连哭都不敢大声。”
宁稚抿紧了唇,望着她。
沈宜之抬起手,一瞬间,宁稚以为她想像阮茵梦抚摸池生的眼睛那样抚摸她的眼睛,她温顺地闭上了眼,然而沈宜之只是曲起了食指,在她的眼角轻轻地来回蹭了蹭。
宁稚茫然地睁眼时,沈宜之已经起身了。
化妆师来了,来给宁稚补妆。
她看着沈宜之出去的背影,想到晚上开拍前,沈宜之要她在电影杀青后分清她和阮茵梦,她说不想分清。
其实不是不想分清,是不想杀青。
如果电影能一直拍下去的话,她们在戏里戏外,都能相见,近在咫尺。
最后那短短几秒钟的哭戏重拍了十几遍才过,拍完天都要亮了。
梅兰给她放了一天假,因为哭得太多,太耗神,眼睛里也满是血丝,这样的状态可应対不了接下去的拍摄,不如好好休息一天。
宁稚没推辞,回了酒店。
沈宜之送她的冰淇淋也被她一同带回了酒店,放进了冰箱里。
她没舍得吃。
她躺下来,睡了半天,然后去上了半天油画课,在纸上胡乱涂抹了一下午,晚上回到酒店里早早地睡下了,养精蓄锐。
那天晚上的话像是朝池生和阮茵梦中间放了一层厚厚的隔膜,将她们隔开了。
一天傍晚,奶奶忽然问:“楼上老秦说你前几天天没亮就站在三楼的楼梯上,怎么回事?”
池生知道邻居多半会跟奶奶讲的,一早就掰扯了个理由:“我想去晨跑,结果下了楼还是困,就回来了,走过了楼层,走到三楼去了。”
奶奶不疑有他,池生从小就懂事,一向不撒谎,也不需要大人操心,她说的话,奶奶都信。
“晨跑也不要这么早,多睡会儿,睡到六七点再去也来得及。”奶奶唠叨道,“奶奶给你做好早饭,等你跑完回家就能吃。”
池生笑了笑,说:“好,我再晨跑的话,提前告诉您。”
奶奶笑了起来,高兴孙女懂事。
晚饭后,池生洗碗,奶奶自然是不肯让她做家务的,不过池生也不想奶奶辛苦,只要在家,都会分担点家务,反正也就擦擦扫扫洗洗,很简单。
久而久之,奶奶拗不过她,也就只能由她去了。
“池生,你的录取通知书没有寄到啊?”奶奶拿着把大蒲扇,一边摇一边问。
蒲扇扇出来的风将池生的头发吹得晃动,她将洗干净的碗沥干,放进碗柜里,口中回答:“还没有,他们上礼拜才填的志愿呢。”
“那可得再等上些日子了。”奶奶叹气,又操起心来,“你说那么多的通知书,会不会寄丢啊?”
池生笑着宽慰道:“不会的,这么要紧东西怎么会丢,必定是要送到学生手里的。”
“那就好。”奶奶这样说着,还是不太放心的样子。
客厅里电视在播,画面有些糊,池生过去拍了拍电视机硕大的机箱,画面就清晰了起来。
她坐到奶奶身边,陪她一起看戏曲,奶奶看了会儿,又细细地端详起池生。
池生转头笑:“奶奶,看电视啊,不要看我。”
奶奶没有看电视,而是关切地说:“奶奶觉得你几天不太高兴,心情不好吗?”
池生愣了愣,很快就笑着摇摇头:“没有心情不好,可能是快上大学了,还是不适应。”
原来因为这个,奶奶安慰起池生来:“上大学有很多好玩的,也长大了,能做很多事了,等你去了大学,肯定会喜欢的。”
池生点点头,她不想奶奶操心,都是老人家怎么说,她就怎么应,这次也不例外。
只是她心里却在不停地问,会不会等她去了一趟大学回来,就再也见不到阮茵梦了。
她怀着这样的担忧,夜晚也睡不踏实,在床上辗转反侧,时常坐起来,就着路灯的光,看楼下那条漆黑的路。
直到凌晨,听到远处脚步声响起,她轻手轻脚地出了家门,走到楼梯口,等着阮茵梦回来。
阮茵梦出现在眼前,她走上楼梯,抬头看到她。
池生没有冲她笑,也没说什么话,更没有往她手里塞被手心焐热的苹果。
阮茵梦连看都没有看她,从她身边走了过去,上了楼。
池生站在原地,听楼上门开,听她走进去,听楼上门关——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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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那个女的是怎么回事?”苏苗苗一边搅拌手里的奶茶一边问道。
她的语气有些僵硬, 说到“那个女的”时倒是没再流露她的鄙夷了,但也没多好声气。
“没怎么回事。”池生漫不经心地说。
他们在一家奶茶店里,还有别的几个同学一起, 聚到一起是为了商量过几天一起去海边玩的事。
“还有什么要带啊!”张烈拿着张纸, 上面写了一□□爬的字。
“药!中暑的药, 写上没有?”一个男生说道。
张烈喊了声“对”, 将药写到纸上。这是去海边要用到的物品,他们过会儿要一起去采购。
苏苗苗凑过去, 将纸上列出来的物品看了一遍,觉得没没什么要补的了,她回到池生边上,含着吸管,口齿有些含糊地说:“你最近很不对劲,怪怪的。”
池生正望着玻璃门外的行人出神, 随意地回了句:“有吗?”
“有。”苏苗苗肯定地点了一下头,“你以前不会这样发呆的,也不会这样自己坐一边不说话。自从……自从……”
苏苗苗自从了一会儿,没自从出个所以然来,话锋一转, 道:“肯定和那个女的有关。你怎么回事?那天为什么要和她走?”
池生没回答, 反而问道:“你把这事和你妈说了吗?”
“你和那个女的认识的事吗?怎么可能!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妈知道了, 就等于你奶奶知道,也等于几栋楼的邻居全知道,他们肯定会一见到你就唠唠叨叨地教训你, 烦都烦死了!”
苏苗苗说着就翻了个白眼,她们年轻点的都不喜欢邻里那种嘴碎的氛围, 经常凑一块儿吐槽。
池生笑了笑:“嗯。”她看了看苏苗苗,又补了一句,“谢谢。”
“谢什么呀?”苏苗苗一脸莫名,不满地咕哝道,“你变得奇奇怪怪的。那个女的……”
她还想问些什么,那边张烈他们终于列完采购单子了,跑过来问:“你们两个躲一边说什么呢?”
苏苗苗下意识地觉得关于池生和那个女的的事情是不能在人前讨论的,便皱眉瞪了打岔的张烈一眼:“咋咋呼呼的干嘛呢?”
张烈一脸莫名:“谁咋呼了?”
他还还嘴,苏苗苗往他肩上拍了一掌,这下张烈来劲了,笑嘻嘻地抬手往苏苗苗头顶上拍,苏苗苗气得也要打他的头,可张烈比她高大半个头,稍稍一躲她就打不到了,苏苗苗追在后头撵着他打。
其他同学很快加入进来,女生帮苏苗苗,男生在边上起哄,小小一间奶茶店被几个人闹得鸡飞狗跳。
池生含笑看他们拌嘴,觉得特别有意思,然而渐渐地,她的笑意便消失了。
她感觉到她和这群一起玩耍的朋友之间仿佛有了一层隔膜,不是他们不好,而是她自己将自己放进了一个透明的墙里,与外界的所有都分隔开来。
她暂时没法像他们一样,像过去的自己一样,毫无负担,没心没肺地大笑了。
她决定脱离团体一阵子,她的状态也不适合去玩。
跟他们说了海边她不去了,就留下面面相觑的朋友们离开了奶茶店。
她骑着车回家,自然地想起那天阮茵梦坐在她的后面,她碰了一下她的后颈,她的手心贴在她的背上,被她触碰过的那块皮肤像是被火灼烧过,池生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里。
明明她们再亲密的事都做过,可是那天,只是手心和背隔着衣服的触碰,都让池生觉得更亲密,像是触碰到了灵魂。
她确信,阮茵梦情不自禁地触摸她时,一定有过瞬间的心动的。
池生将车骑得飞快。
到半路,天上忽然阴云密布。
雨下得突然而迅猛,池生都没反应过来,身上就被淋湿了。
闪电划过天际,雷声滚滚。
雨大得想要把整个世界都冲进海里。
池生抹了把脸,四下一看没能躲雨的地方,身上已经湿透了,她干脆加快速度直接回家。
即便是夏天,衣服全被浸透穿在身上也是很冷的。
她把车子往楼道里一停,急匆匆地上楼,一边走,身上的雨水一边往地上淌。
到了家门口,她往口袋里找钥匙,一摸,空的。
池生表情空白了一瞬,接着找,还是没有,她敲了敲门,存了一丝奶奶在家的侥幸,然而侥幸终归是侥幸,没有人来开门。
她拿出手机,想给奶奶打个电话,外头一声惊雷。
池生打了个喷嚏,转头望了眼倾盆的暴雨,又把手机收起来了。
跟奶奶说她进不了家门的话,奶奶肯定会冒雨回来的,她淋下雨没什么,奶奶这么大年纪了,淋了雨肯定会生病。
池生在家门口的楼梯上坐下来。
等着雨停再给奶奶打电话。
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又冷又难受,她还发现衣服有些透,很尴尬。
她稍稍弯下身,把手臂放在膝盖上,横在身前遮挡一下,一边祈祷千万不要有人来。
然而天不遂人愿,楼下传来了脚步声。
池生抿紧了唇。
这年纪对这方面正敏感,怕被人看去,又怕不自然引人遐想。
她站起身,将前面对着墙,状似自然地低着头,像在想事情。
但片刻,她就发觉不对劲了,这脚步声,她很熟悉。
她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就看到了拿着雨伞的阮茵梦。
她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阔腿裤,腰细极了,她手里的伞还在往下淌水,裤腿也湿了一片。
池生很长时间没有在白天见过她了。
白天的阮茵梦和氤氲夜色里的她有很大的不同,她的面容更加清晰,像一个活在黑暗里的人乍然到了阳光下,有一种别样的,摄人心魂的美。
池生的目光黏在了阮茵梦的身上,阮茵梦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去,与夜晚时没什么两样。
雨水顺着她的鬓角滴落,池生贴着墙,看着阮茵梦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她依然没有回头,听着她的脚步声,听着开门的声音,然后是门开。
就像今日之前的许多个夜晚一样。
但这次,她迟迟没有听见门关上的声音。
池生疑惑地仰头,望向楼梯间的那道空隙,正想着怎么了,阮茵梦的声音从楼上响起。
“上来。”
池生愣了愣,笑容瞬间绽放在她脸上,她什么都没想,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跑了上去。
直跑到门口,她才慢下来,先是小心翼翼地朝里头张望了一眼,然后才走进去,反手带上了门。
阮茵梦从卧室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套衣服,池生一看是她的,她之前在这里洗完澡后留下的。
她想到什么,脸霎时涨红,下意识地将手臂横在胸前,做了个卫护的动作。
阮茵梦原本面无表情,见她这样,眼睛里倒是有了一丝笑意,但也是转瞬即逝,没让池生看到。
池生尴尬地站着,明明她身上哪儿都让阮茵梦看过了,可她还是很放不开。
“去洗澡。”阮茵梦把衣服塞到她怀里。
池生接过,忙拿开些,怕被自己身上的水弄湿。
她看了她一眼,逃走般躲进了浴室。
热水冲下来,驱走了身上的寒意舒服多了。她擦干头发,换干衣服的时候,忍不住将头埋进衣服里深吸了口气,闻了闻。
满满的太阳与洗衣液混合的味道。
阮茵梦家里没有洗衣机,她留在她这儿的衣服,是阮茵梦亲手给她洗的。
出来时,客厅没人。
池生走到卧室,阮茵梦侧躺在床上翻着一本书。
“你可以走了。”她毫不客气地说道。
池生舔了下唇,假装没有听见,看到墙边的大书架,她磨磨蹭蹭地蹭过去,在书架前仿佛极为认真地看了起来。
之前几次来,她也看到了这个书放得满满的书架,不过没在意。
这次,她才发现,上面摆放的书非常杂,古今中外的小说都有,散文、诗集、历史类的书也有,还有画集,摄影集,甚至还看到一本“计算机从入门到精通”。
五花八门的,像是从书店里把每个分类的书籍都搬了几本回来。
不过数量最多的还是文学类。
池生回头问:“这都是你买的吗?”
她想起阮茵梦平时确实经常看书。
“嗯。”阮茵梦头也没抬地答道。
但池生明显地感觉到,提到书本,阮茵梦的态度和软了不少。
于是她又看了一圈,看到面前有一本莎士比亚诗集,她一边抽出来一边问:“这些你都能看懂吗?”
阮茵梦合上了手上那本书,坐起来,靠在床上:“不能,我没有上过学。”
池生拿着诗集的手一紧,她直觉自己触及了阮茵梦某方面的内心,轻声问道:“小学也没上过吗?”
阮茵梦望向她,池生无端紧张,却没退却,勇敢地与她对视。
最后是阮茵梦移开了目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池生走过去,轻轻地坐到她身边,将诗集放在腿上,左手覆在上头,柔声问:“你哪本看不懂?我可以念给你听。”
这个提议引起了阮茵梦的兴趣,她扫了眼诗集封面,微微地朝池生侧身,双腿曲起交叠在一起。
这个姿势将她身体的曲线展露得极为优美,她总在不经意间流露风情。
“你手里这本我就看不懂。”她说道。
池生低头将诗集翻开。
翻开后才发现,是英文原版的。
她望向阮茵梦,阮茵梦饶有兴味地等着。
池生笑了笑,就着随意翻开的一页,念了起来:“Thus,have I had thee as a dream doth flatter.In sleep a king,but waking no such matter.”
阮茵梦聚精会神地听着,等到池生停下,她咬了下唇,轻声道:“真好听。”
池生问:“你能听懂吗?”
阮茵梦缓缓地摇了摇头,随即轻轻微笑:“但也好听,像诗一样美。”
池生没有说这本来就是一首诗,而是含笑地凝望她。
“你给我翻译一下吧。”阮茵梦说道,语气里带着些许央求。
池生将这句诗默念了一遍,方道:“好一场春梦里与你情深意浓……”
“好一场,春梦里,与你,情深意浓……”阮茵梦跟着念了一遍。
她的声音很软,像呓语般美妙。
“后面呢?”她又问。
池生低下头,指腹在书页上轻轻划动,她犹豫了一下,而后摇头道:“没有了。”
阮茵梦不疑有他,低低地重复念那一句诗,她抬眼时不经意对上了池生的目光,池生的眼睛里满是爱意,她有些羞涩,又大胆地笑了笑,在这一刹那使得这一句诗仿佛骤然间丰满起来,在阮茵梦的心里如惊涛狂狼般席卷,不容退却又柔情万分。
许多年后,池生回忆起这个下午,总是记错天气。
她的印象里,这天应该是阳光普照的,金光灿灿的,可实际上这天下了数十年难得一见的暴雨,铺天盖地,暗无天日。
宁稚将这本诗集捧在腿上,指腹在那句诗上用力地划过。
沈宜之坐起来,留意着她的状态。
宁稚低声将这句莎士比亚的诗句念了一遍,而后将池生不敢说的后半句翻译完整说了出来:“好一场春梦里与你情深意浓,梦里王位在,醒觉万事空。”
沈宜之将手覆在她的肩上,带着安慰的意味,宁稚转头看向她,问:“爱情是深刻更重要,还是长久更重要?”
她问的是一个人类长久探索的问题,沈宜之答不上来,只能说:“等你进入到一段深刻的感情里,你就会明白了。”
宁稚分不清是因为还没出戏,还是因为沈宜之这句事不关己的话,胸口一阵喘不上气地难受。
“我经历过。”她说道。
沈宜之在她肩上的手不自觉地用力,宁稚望着她,勉强地笑了笑,站起来,将道具诗集放回书架上。
她甚至觉得自己不愿意再抵抗了,虚假的戏里和真实的现实相差太大,如果沈宜之也能给她一场情深意浓的春梦就好了,哪怕只有一场电影的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录取通知不会丢,池生不会去站街的,她会去上大学,有一个光明的前程。
你们的脑洞看得我好害怕啊,笑了半天。
写和奶奶的那段对话是因为,我高考后,我外婆也有这样的担忧,她总害怕邮局把我的录取通知书寄丢了,怎么劝都不听,等到通知书寄到了才好。
后来和朋友闲聊,发现她家老人也有这样的担心。所以觉得这应该是一个老人家普遍会有的心理,适合池生和奶奶就写了。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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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兰反复地看刚才那一场的回放。
播到第四遍的时候, 副导演说:“宁稚这演技进步真快,这段拍得无可挑剔了。”
梅兰点了下头,面上却没什么高兴的表情, 副导演觑着她的神色, 心想难道到这程度, 她还是不满意?
宁稚从那间卧室里走了出来。
梅兰朝她身后张望, 没见到沈宜之,便朝宁稚招了招手。副导演见此, 走开去忙别的了。
宁稚走到她身边,看到屏幕里是刚才那场戏的回放,她不由被吸引了注意。
画面里,她坐在床边,低头念着那首诗,沈宜之侧倚在床头, 目光全然地落在她身上,眼神是那样的温柔。
直到她念完,抬起头时,沈宜之方才咬了下唇,叹息着“真好听”。
宁稚看得屏住了呼吸, 哪怕知道沈宜之的一切举动都只是表演, 她还是忍不住沉迷, 那样轻柔的, 显而易见地被吸引的目光是落在她身上的,沈宜之被她吸引了。
“宁稚。”耳边传来梅兰的声音。
宁稚不得不回神,恋恋不舍地转头看向她:“导演?”
梅兰问:“你怎么样?”
宁稚反应了一会儿, 才明白导演是在关心她,她笑了一下, 有些许大大咧咧地说:“我挺好的。”
可她的眼睛分明不是这么说的,她控制不住自己地去看屏幕里的池生和阮茵梦,看扮演着她们的宁稚和沈宜之。
边上放了瓶没开过的矿泉水,梅兰拿过来,递给宁稚,道:“你脸色不好,喝点水,早点回去休息吧。”
下午和晚上都没有宁稚的戏份,她这状态,梅兰挺担心的。
宁稚接过了水,有一搭没一搭地拧着瓶盖,道:“我留下看看吧。”
今天余下的戏份都是沈宜之的,要转场地,到附近一家会所去拍。
拍阮茵梦的工作场景。
电影到这里过半了,阮茵梦工作的情境还是第一次涉及。
宁稚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就感到一阵心烦意乱。
她转头想找沈宜之,却没看到她的身影,她还待在阮茵梦的卧室里。
宁稚抿了下唇,不由自主地朝那间卧室张望。
沈宜之怎么不出来?
接着,她看到梅兰走了进去。
她们要说什么吗?宁稚又想。
梅兰和沈宜之关系挺好的,私下交谈是常有的事。
但宁稚还是很在意,想知道她们会说什么,又或是,她潜意识里会期待她们的对话里提起她,她想知道沈宜之对着其他人是怎么谈论她的。
梅兰进去的时候,沈宜之站在大书架前,看的是那本宁稚塞回去的诗集,却只是看着,没将诗集抽出来。
“怎么不出去?”梅兰问道,看了看四周,在床边坐了下来。
沈宜之道:“在揣摩阮茵梦的想法,接下去的几场都很关键。”
梅兰和她合作过好几次,沈宜之对表演有种与生俱来的天赋,拿到角色后她总能把握住角色性格里的精髓,以最快的速度入戏。
梅兰还没见过她什么时候这么凝重过。
窗外出现了一架小彩虹,是刚才拍摄时为了制造暴雨效果,用喷水管在太阳底下喷出来的。
梅兰的指尖在床单上点了几下,问:“是揣摩阮茵梦,还是宁稚?”
她说得直白,在沈宜之回头望过来时,叹了口气:“宜之,我知道你为难,但我不能让演员拍我的电影拍出心病来。”
沈宜之回身,坐到梅兰边上。
“她刚刚问我,爱情是深刻更重要,还是长久更重要。”
梅兰哑然,好一会儿才说:“这可真难答。”她仔细思索了会儿,才道:“长久更重要吧。”
“可我觉得,她是最重要的。”沈宜之缓缓地道。
梅兰莞尔:“你这偏题了,人家让你长久和深刻二选一。”
沈宜之跟着笑了笑:“她分不清我和阮茵梦,我要是现在去问她什么,得到未必是真实的答案,万一电影拍完,她出戏了,后悔呢。”
宁稚现在完全被阮茵梦吸引了,她看她的眼神,和拍摄时池生看阮茵梦的眼神一模一样,不自觉流露的爱意,又害怕被她发现而惊慌地躲闪掩饰。
沈宜之甚至觉得,如果现在她去向宁稚提什么要求,她一定会答应。
但这答应是给她的,还是给阮茵梦的,沈宜之不敢肯定,毕竟在电影开拍前,宁稚连看都不想多看她一眼。
“而且我也得看清自己的心。”沈宜之又道。
她要确定,她现在对宁稚的感觉,究竟是喜欢这个人,还是因为她也受了角色的影响,将六年来的牵挂愧疚都变了味。
梅兰听着,轻轻啧了一声,摇了摇头:“真令人沮丧。”
沈宜之瞥了她一眼。
梅兰跟她认真掰扯:“感情本来就是最不理智的事,你这样一步一步都分得清楚,游刃有余,面面俱到,像是对方根本不能撼动你的理性,这不是很让人沮丧吗?”
外面那道的小彩虹越来越淡,即将消失在空气里。
沈宜之感受了一下她这句话,最终还是道:“我不是游刃有余,而是毫无把握。”
想要面面俱到倒是真的。她已经让宁稚伤心过一次,失望过一次,她不想再看到她那样卑微又绝望的眼神。
梅兰不置可否,外头有人在喊“导演”,她站起来:“如果你动了心,那么迟早会尝到失控的滋味。”
感情这回事,往往猝不及防,不会等人做好万全准备。
沈宜之没接话,终止了这个话题。
她跟着起身,走到门口时,梅兰说道:“我比较担心接下来的几场戏,接下来这几场情绪强烈对她会是不小的负担。”
说完正好走出门,看到外边的情景。
扮演苏苗苗的那个女生坐在宁稚身边,手里拿着一个本子和一支笔,递到宁稚面前,羞怯地说着什么。
沈宜之停下了步子。
梅兰朝那边望了眼,幸灾乐祸地凑近沈宜之:“失控了吗?”
宁稚本来是在等沈宜之出来的,等着等着,扮演苏苗苗的演员就过来了。
“阿稚,我真的是你的粉丝,从你刚出道我就喜欢你了。”女生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给她看超话的签到记录,一天没落地签了三百多天,宁稚出道总共也就三百多天。
难怪她好多次都欲言又止地看她。
女生说完像变魔术似的,不知从哪里拿出了本子和笔,请她签名。
这么点小要求,宁稚当然答应,她接过笔,熟练地在本子上签上名,还贴心地问了她的名字,给她写了一句长长的祝福语。
女生开心得像是要昏过去了,连说了好几遍谢谢,像抱宝贝似的抱着这本本子。
即便宁稚见过粉丝们五花八门的示爱方式,还是让她弄得不好意思。
她转开头,就看到沈宜之站在门边,
她什么时候出来的?宁稚下意识地找梅兰的身影,发现梅兰已经不在这间房子里了。
宁稚又将目光移回沈宜之身上,但从她的表情,她看不出她刚刚在卧室里和梅兰交流了什么。
宁稚想了会儿,有些自暴自弃起来,她和梅导那么熟,那么多话可以讲,怎么会提到她呢。
这么一想,她的心情就不太愉快。
然而,再抬头,却发现沈宜之走过来了,宁稚立马坐直了身,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走近。
女生被晾了好一会儿了,她抱着宁稚给她写了祝福语的本子,鼓足了勇气说道:“阿稚,能不能拍个合照?跟我拍个合照吧,我保证不会给别人看。”
她说话间,沈宜之已经走到跟前了。
宁稚都没听清她说了什么,目光落在沈宜之身上,连微微侧过去朝着女生,随口答应:“嗯,好。”
女生正要欢呼,便听耳边沈宜之的声音传来:“在聊什么?”
女生大惊,立马站了起来,乖巧地鞠躬问好:“沈老师好。”
说来也怪,沈宜之在剧组并不高冷,更不摆架子,但扮演池生同学的几个小演员莫名很怕她,并且一边怕,一边又忍不住悄悄关注她,十分矛盾。
这会儿,女生问完好,见沈宜之礼貌性地跟她点了点头,忙站直了身,冲宁稚眨了眨眼,用口型无声地说:“我下次再来找你拍照哦。”
说完,就赶紧逃走了。
沈宜之觉得一定是梅兰瞎起哄的缘故,女生看宁稚时的热忱,让她一阵烦躁,远不到梅兰口中“失控”的程度,却又着实不好受。
宁稚拿着矿泉水瓶的手紧了紧,仰头望着沈宜之,她的眼底藏着一抹紧张,语气倒是还算正常,随意地问:“有事吗?”
沈宜之在她边上的小板凳上坐下。
“你要和她拍合照?”她问,
宁稚没怎么多想就点了下头:“嗯。”
她说完,沈宜之好一阵没再开口。宁稚疑惑地转头看她,沈宜之的神色很平静,但宁稚却觉得她那双温和的眼眸中,仿佛酝酿着复杂的情绪。
她愈加疑惑,正想问,有什么不合适吗?
沈宜之状若不经意道:“我们上一次合照是什么时候?”
宁稚的神色瞬间凝固,沈宜之不错眼地看她,想从她面上看出些端倪,但宁稚却条件反射地建立起防线,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矿泉水瓶,毫不在意道:“领结婚证的时候。”
沈宜之的目光微不可见地黯淡下去。
宁稚没发觉,她想起领证那天的事。
领结婚证,要拍一张合照,她们当时去得急,白衬衫都是让林绍临时去附近的商店买的。
宁稚想起拍照时,摄影师一脸无奈,拖着腔调劝道:“这位新人,你开心点啊,你们结婚了,这不是大喜事吗?”
宁稚那时满脑子都是奶奶的病情,怎么高兴得起来,只是听到摄影师光说她,不免腹诽,为什么只讲她,难道沈宜之笑得起来吗?
她一面想,一面转头,便看到她身边,和她一样穿着白衬衫的沈宜之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就像她们是一对再平凡不过的情侣来领结婚证一般。
察觉她的目光,沈宜之还侧过身,替她理了理领口,柔声劝道:“笑一下,照片要给奶奶看的,我们要让她安心。”
宁稚当时没顾得上留意,现在想起来,才发觉,那天沈宜之特意化了妆的,不论在民政局还是在奶奶面前,她都表现得十分得体。
她还记得沈宜之牵着她的手,进到病房里,站在奶奶面前。
奶奶很高兴。
她和其他任何人领证,奶奶都不会相信,但如果是沈宜之的话,奶奶不止会相信,还会替她高兴。
因为这个世界上知道她喜欢沈宜之这件事的只有三个人。
她、沈宜之,还有奶奶。
奶奶那时已经很虚弱了,她朝沈宜之伸手,她的手瘦得皮包骨头,沈宜之握住她的手,坐在床边,弯下身将耳朵凑近,听奶奶说话。
奶奶说得很慢,沈宜之没有丝毫不耐烦,她郑重地保证:“您放心,宁宁以后有我,我不会让她一个人,我会像您爱护她一样,照顾好她。”
宁稚慌忙地打住回忆。
副导演到门口来喊沈宜之,今天剩下的戏份要换场地,沈宜之要跟着去。
“接下去的几场戏都很耗心力,你回酒店休息吧,养精蓄锐。”沈宜之说道。
宁稚想跟着去,她站起来,突然一阵头晕,不知道是不是起猛了。
沈宜之扶了她一把,直到宁稚站稳,她打量了一番她的气色,皱眉道:“你可能中暑了。”
宁稚确实有些中暑了,不过她觉得这没什么,只要吞点药就好了。
沈宜之却已经叫了助理过来,仔细吩咐道:“你和宁宁一起回去,我房间有中暑药,效果挺好的,要是服用三个小时后还没见效,就叫医生来看看。”
宁稚想说不用,刚一张嘴,沈宜之却像是后脑勺也长了眼睛似的,回头对她说:“听话。”
“我会像您爱护她一样,照顾好她。”
这句话突然在宁稚脑海中响起,沈宜之确实在照顾她,从那天向奶奶承诺后,她就有意无意地对她多有照拂。
宁稚顿时心情复杂,她发现沈宜之真的很狡猾,她拿着结婚证给奶奶看,向她承诺了许多话,都关于陪伴关于照顾,却没有一个字提到喜欢提到爱。
沈宜之见她不吭声,语气愈加和软:“听话,外边这么热,你跟着去少不得要晒太阳,中暑严重了会发烧的。”
宁稚听着她温声细语的劝说,终究点头答应。
于是宁稚回了酒店,而沈宜之则跟剧组一起去了附近的一家会所。
今天的太阳实在猛烈,从车上下来,在阳光下站几分钟,副导演的背上就汗湿了。
他招呼着人快把设备往里搬,沈宜之去了化妆室,这场戏的妆得化得浓艳些。
梅兰过来跟沈宜之讲戏时,顺带指导化妆师道:“要艳,要媚,但不能俗。”
阮茵梦工作的戏整部电影只有两场,这两场间得区分开来,妆容是其中重要一环。
第二场的妆要更媚俗些,这样就要把握好即将要拍的第一场的度——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昨晚写着写着就睡着了,没来得及贴假条,让我得到了不能在床上码字的经验。
我发现你们好胆小,都在担心阮茵梦和池生会be。
勇敢点,说不定有惊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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