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沈沂把这一缸死鱼拍照发给程阙看。
估计程阙忙着哄人, 没时间看也没时间回。
不过好歹是程阙送的,他这么做也算是给人一个交代。
正当他思考要如何处理这些鱼的尸体时,手机微震。
赵南星问:【要睡觉了吗?】
沈沂手指悬在屏幕上, 片刻后回:【还早。】
赵南星:【不困?】
沈沂:【不是。】
沈沂从鱼缸外找了个角度拍照发过去, 【昨天程阙送的鱼, 刚发现都死了。】
赵南星:【花鸟市场卖了病鱼?】
沈沂:【不是。昨天活蹦乱跳的。】
赵南星:【……那现在要怎么办?】
沈沂:【你先睡,我去给它们办个葬礼。】
赵南星:【……】
赵南星心力交瘁一整天, 也确实累, 匆匆给他发了句晚安便没消息。
沈沂从房间里找了黑色的塑料袋,又戴上手套把这些鱼捞进塑料袋里,拿了一个喝完水的瓶子灌了小半瓶水。
弄完这些以后,他房间里都漫散着一股死鱼的腥臭味。
他打开窗晾着,眉头微皱。
最终还是忍不住, 逃也似地出了房间。
家里依旧悄无声息,跟随着夜晚变得安静。
沈沂独自一人打开门去了后花园。
这里有一块他的秘密基地,埋葬了不少生灵。
舒静喜欢花, 家里也不缺钱,沈崇明经常让人从国外空运新鲜的花回来, 栽到后花园里。
一年四季都是绚丽多彩,看上去跟春天似的。
而这一片是从来不种花的。
从沈沂回来以后便如此。
那年他刚回来不久,在后花园坐着发呆, 结果被一条蛇咬到脚腕, 幸好那条蛇没毒。
不然他此刻应该已经投胎了。
后来也没查出来那条蛇是从哪里来的。
分明在沈沂回来以前从未见过这种生物。
那条蛇便被沈沂亲手埋在了这里, 那时他脸色苍白, 却扬着讨好地笑:“再怎么样也是条生命, 把它埋了吧。”
也是这样, 他戴着手套安静地埋了那条蛇。
他猜测, 可能是他埋蛇的表情太过阴翳,以致于后来有很长时间连沈崇明都没有对他大声说过一句话。
虽然现在依旧是那个脾性。
从那之后,舒静便把这一块给他辟出来,不让人踏足,也不种花栽草。
这里还埋过沈沂捡来的流浪猫,别人送的兔子,收到最喜欢却碎掉的生日礼物……
逐渐地,成为了“墓地”。
埋葬的不仅仅是那些没有生命的东西,还有沈沂一直以来被禁锢的灵魂。
兔子死的时候他让舒静去做过尸检,最终确定是意外死亡。
沈沂这次还和以前一样,从灌木丛里找到小铁锹,在夜黑风高时挖坑,尘灰被风卷起来飘向远方。
与此同时,楼上。
沈清溪正端着一杯牛奶站在窗边往下望,表情阴翳。
帮佣敲门,沈清溪喊了声:“进。”
“小沈总。”帮佣进来后低声说:“您放心,都处理干净了的。”
沈清溪点头:“做得好。”
帮佣又问:“二少的房间里有一份企划书……您看需要给您复印一份吗?”
“不用。”沈清溪皱眉:“吩咐你做,你再做,不要擅自出手。”
“好的。”帮佣蹑手蹑脚地出门。
而站在窗边的沈清溪把牛奶放在窗台上,从兜里摸出一支烟点燃。
青灰色的烟雾袅袅飘于空中,他的眼神里充斥着复杂。
那种复杂包含着不甘、讨厌、无奈,以及一丝悲凉。
良久,后花园里的人停下挥舞铁锹的动作,他拉上窗帘,把烟蒂扔进牛奶里,转身离开。
而此刻,沈沂目光倾斜往上四十五度,刚好看到这间亮着微弱光亮的房间,鄙夷地勾起唇角。
还说不是他。
沈沂把装鱼的塑料袋放在一旁,把刚才从花丛里摘的一支百合扔了进去。
又一次把土盖上,假装埋了。
隔了会儿,他确定自己没再感受到那道灼烈的注视目光后才把黑色塑料袋全部揣兜,和特工接头一样,佯装无所谓地往外走。
一路走到车库,这次直接开了自己的车。
一上车他就把外套全部脱下来扔进后备箱里,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薄的衬衫。
他喝了酒不能开车,喊司机把他送到[愿]。
连家里的司机一上车都闻到了一股鱼腥味,忍不住皱眉问:“二少,您是下海了么?”
沈沂轻笑:“昨天买的鱼死了,刚去埋了。”
司机一怔,顿觉自己说错了话,“对不起……”
“没事儿。”沈沂摁下车窗通风,看似随意道:“早就习惯了,毕竟在这个家里我一直这样。”
“二少,您别多想。”司机安慰他:“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命数……”
“李叔,我没事。”沈沂说:“这件事你别告诉我爸,不然他又要多想了。”
李叔也是家里的老司机,前些年一直为沈崇明开车,是沈崇明很信任的人。
哪怕他现在腿有些毛病,在家里休养,却也颇让沈崇明器重,属于是没事儿还会找他下下棋的程度。
李叔便道:“沈总知道了心疼您还来不及,怎么会多想?而且能多想什么啊,不过是几条鱼死了。”
“我克星呗。”沈沂笑,听着都有些悲伤:“跟我挨得近的,都没什么好下场。今晚我哥都这么说,不过他说的也有道理。但我不想让爸多想,他本来就不喜欢我。”
沈沂这番“茶言茶语”让老李不知该如何是好,连叹了三声气,最后也没顾着答应沈沂,而是道:“小沈总怎么能这么说呢?”
“没事的。”沈沂继续自由发挥:“习惯了。”
“这种事可习惯不得。”老李说:“您要是受了委屈,也得跟沈总说。他虽然对您严厉,但打心眼里疼你。”
沈沂:“……”
沈沂都想回问他一句,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
此刻他还是那个受了无数委屈却不敢说的小可怜。
他把这人设维持了半小时。
直到老李离开[愿]。
老李离开前还在安慰他:“您往后养那种耐养的,仙人掌也挺好。”
沈沂:“……”
沈沂在他没看见的地方抽了下嘴角,“好。”
司机老李是个很朴实的人,沈沂也正是看中了他这点。
一直以来,他都有暗中照料沈沂。
之前沈沂还不小心听到他跟沈崇明说:“二少可聪明了,您也得多分些心思在他身上。都是同样的儿子,太厚此薄彼了不好。况且二少长得那么好看,人又讨喜,您真是好福气。”
沈崇明在那天后对他的态度好了一段时间。
不过好景不长,后来沈清溪去参加奥数比赛得了少年组金牌,全家的焦点就又到他身上去了。
沈沂没想过利用老李,他当时只想随便找个人人把他送过来就行。
结果刚好碰到了睡不着散步的老李,还要热心地送他。
只能说这一切上天都在为他铺路。
沈沂一直很相信一个不太正规的定理——运气守恒。
就是好运气不会在你身上太长时间,坏运气也不会在你身上太长时间。
人的前半生如果太过顺利,后半生可能就会有很多坏运气。
沈清溪那顺利登上金字塔顶的人生不知挥霍了多少好运气,也该到头了吧?
这个定理在沈沂这儿是宛若能量守恒定律一样的存在。
沈沂拎着外套进了[愿],如他所料,程阙并不在。
[愿]里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各个包厢都还在肆无忌惮地过夜生活。
沈沂刚进包厢没几分钟,约的人就如约而至。
做刑律这么多年,人脉还是积攒了一些。
他把死掉的鱼和那瓶水悉数交给对方,并初步说了自己的判断,希望对方能找一下鱼的真正死因,同时化验一下那些水的成分,看有没有致死物质。
对方利落地应答,陪他喝了一杯后又离开。
而沈沂就以这样的状态在包厢里坐了一晚。
分明仗才开始打,他就有种筋疲力竭的感觉。
真的太讨厌算计人了。
尤其是要算计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
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压抑和恶心。
凌晨六点多,朝阳缓缓升起,将这座城市照得温暖起来。
而[愿]的热闹暂缓。
程阙给沈沂回了消息过来:【恭喜啊,钓到鱼了。】
沈沂:【嗯。】
而他瘫坐在沙发上,像是昨晚再一次把灵魂埋葬了一部分一样,毫无生气。
就像很多年里无数个独处的夜里一样的状态。
金黄色的光打在他身上,晃得他眯了眯眼,甚至没力气抬手遮一下。
正当他思绪神游的时候,手机微震。
赵南星:【要不要一起吃早饭。】
那些神游的思绪在一瞬聚拢,沈沂戳着屏幕:【去哪?】
赵南星:【你想吃什么?】
沈沂:【不知道。你呢?】
赵南星:【没想到……但你不是要上班吗?去你公司楼下吃?】
沈沂:【要跟我哥一起去,还是不让你倒胃口了。】
赵南星:【……】
“赵南星拍了拍你。”
屏幕上忽然跳出这么一句话,沈沂怔了片刻,尔后道:【要不要吃灌汤包?】
赵南星:【好啊,我直接过去?】
沈沂:【我去接你。】
赵南星:【早高峰,你上班要迟到。】
沈沂:【那也要接。】
赵南星:【……行。】
几秒后,赵南星:【开车小心。】
沈沂发了个ok的表情包。
阳光越来越炙热,昨天的倾盆大雨似乎全部停留在昨天。
这一周似乎都会是好天气。
沈沂几乎满血复活地蹦起来,直接从程阙衣柜里挑了件最新款,一身休闲装,用最快的速度洗了个澡换好衣服出门。
跟从来没约过会的青春期少年一样。
连去的路上,车载音乐都在放——
[甜甜蜜蜜的暧昧
在热恋的季节]
—
沈沂和赵南星一同吃了早餐,沈沂又把赵南星送回去,这才回家。
回家时大家正在吃早饭,沈崇明和沈清溪都是西装革履,只有他穿着一身休闲装,跟个青春洋溢的大学生一样。
沈崇明看着不由皱眉:“你又跑去哪儿鬼混一晚上?还穿成这样,你确定今天要去公司报到?怎么?是要跟刚毕业的学生一样做实习岗?”
句句带刺。
沈沂声音淡淡的,“房间一股鱼腥味,睡不了人。”
“哪来的鱼腥味?”沈崇明问。
“刚买的鱼死了。”沈沂说。
“你从小就这样。”沈崇明冷声道:“养什么死什么。”
沈沂:“哦。”
说完以后就上楼换衣服。
而楼下舒静拍了下沈崇明的胳膊:“你说那些做什么?”
沈崇明皱眉:“你就是太惯着他,慈母多败儿。你看他对我的态度。”
“那还不是……”舒静欲言又止,叹了口气道:“他心里有怨,你多让着他。”
“我对他已经够让着了。”沈崇明说完后看向沈清溪,表情严肃:“KMN的项目你做的很好,但别骄傲。新计划书我看了,有失水准。”
饭桌上的气氛一瞬冷下来,沈崇明擦了擦嘴起身。
沈清溪谦卑道:“知道了,爸。”
“清溪。”沈崇明斜睨了他一眼:“路还长着呢,目光要放长远。依照你现在的能力,我什么时候才能放心把远牧交给你?”
一句话说得沈清溪脸色微妙,却也只低敛着眉眼道:“爸,我会继续努力的。”
“你别这么严苛。”舒静在一旁打圆场,“咱们清溪已经很棒了,年纪轻轻就能拿下KMN的项目,你非得让他做到什么地步才满意啊?”
沈崇明的气焰顿时被削弱一半,“替小的说完替大的说,不知道还以为我把他俩怎么了。”
舒静叹气:“你就是自己太优秀,把两个孩子逼得太厉害。”
“他们能做到。”沈崇明说:“沈清溪以后要担这么大的公司,他得有能力,能负责。”
舒静还想说什么,沈清溪在桌下捏了下她的手腕,出声道:“谢谢爸的教诲,我会更努力的。”
“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话。”沈崇明无奈:“我都听腻了。”
此刻沈沂刚好从楼上换完衣服下来,银灰色西装穿在他身上十分凸显气质,淡淡地喊了声:“走不走?”
不带任何主语,却也知道是在喊谁。
沈清溪起身:“来了。”
—
沈清溪和沈沂在车上相顾无言。
沈清溪忙着看股市浮沉,沈沂则刷一些无聊的app,那些放在平常他根本不会点开的app。
沈清溪偶然瞟到他屏幕,低声说了句:“既然要进公司,就好好做,别辜负爸的栽培。”
“你确定让我好好做?”沈沂关掉手机,指腹摩挲着手机屏幕,似笑非笑:“要多好?”
沈清溪皱眉:“进公司是你自己提的,别丢人。”
“要是我好好做的话。”沈沂忽然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怕远牧没你的位置。”
沈清溪啪地一挥手,把他推开,面容冷厉。
“沈沂,你未免太自信了些。”沈清溪说。
沈沂勾唇:“没办法,我从小就很聪明。”
“我并不比你差。”沈清溪说。
“所以这才是你针对我的理由。”沈沂紧靠着另一边车门,手机一角轻轻落在腿上,似是做个局外人审判他。
沈清溪被他这样的目光看得不舒服,冷声哼道:“我有什么好针对你的。”
他说:“各凭本事。”
“那我就不客气了。”沈沂说。
沈清溪:“随意。”
之后车内陷入了更加冷淡的沉默。
—
进入公司后,沈沂独自去人力资源部报到。
HR看到他的资料后,恭敬地把公司的规章制度递过来,亲自送他到法务部门口。
沈沂对此见怪不怪,不过还是礼貌道谢。
HR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而沈沂还给她备了一份薄礼。
就是超市里59.9买的小糖果礼盒,即便如此,也很有心。
HR对他赞不绝口,跟法务部的人碰面时仍旧在夸。
而法务部部长只扫了他一眼便道:“久仰大名。”
HR一副“你真上道”的表情看向对方,结果只听对方说:“你之前的法庭视频我看了很多遍,确实很适合法庭。”
言外之意不懂他为什么要来这里。
而HR见两人谈起了工作,自觉离开。
沈沂则轻描淡写地回答:“没谁规定人只能有一重身份吧。”
“但我听闻你从君诚辞职了。”对方道:“很可惜。”
“许学长,看来我家公司亏待你了是吧?”沈沂呷着笑道。
许察摇头:“你知道我没那个意思。”
“恭喜升职。”沈沂朝他伸手,尔后两人碰肩,“学长,好久不见。”
许察是沈沂大一时就认识的学长,当时许察已经研三。
两人虽年龄相差较大,但还挺有共同语言,一来二去,就那么认识。
也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沈沂才知道许察在远牧上班。
前不久,还升任了法务部国际组的组长,算是年少有为。
许察轻笑:“确实想不到,新来的空降兵竟然是你。”
“没办法。”沈沂说:“你们是不是已经打算排挤职场新人了?”
“沈沂?!”不远处传来一道震惊的声音。
沈沂望过去,一道粗壮的身影径直朝他飞奔而来,惹得这栋楼都在颤。
“真的是你啊!”张观高兴地绕着他转了一圈:“你怎么会来这里?以后要来这里上班了么?咱们还能继续当同事?太好了吧。我当时离开宜海,最舍不得的就是你了。”
沈沂:“……”
沈沂见到了老朋友,心情甚好。
一上午在公司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情优待。
组里也有女同事,皆成熟优雅,见到他后还惊呼:“早就听说有位律师,不仅长得帅,官司打得还好,今天竟然见到了。”
“不仅如此,还是富二代。”有人揶揄。
沈沂插嘴:“准确来说是三代。”
从他爷爷那代,他家就挺富的。
之后又在他爸这个“建筑天才”“商业奇才”的手里,商业版图扩大了几倍。
中午沈沂请大家吃饭,席间聊得格外热闹。
而沈清溪刚好出外务,回来时见他被众人围坐在中间,说说笑笑。
助理低声向他报告:“二少去了以后和大家相处的很融洽,其中有一位还是二少在宜海的同事,以后应该会很顺利。”
沈清溪手中的咖啡晃了晃,低声道:“不用管。”
助理问:“需不需要提供一些……”
后边的话没说出口。
沈清溪冷声:“你也觉得我不如他?”
“没有。”助理立刻道:“二少跟您本来就是不同领域。”
“那还管他做什么?”沈清溪疾步往回走,没再看沈沂那儿,“做好自己的事。”
助理低头应是。
就在他离开之后,沈沂目光投落过来,顺势喝了口水。
“看什么呢?”许察问他。
沈沂这才收回目光,摇头:“没什么。”
许察:“你刚才的眼神像狐狸。”
“不是。”张观在低头扒饭的空隙补充:“是像猎人。”
许察总结:“二者皆有,反正不怀好意。”
沈沂挑眉:“有那么明显?”
许察摇头:“不过熟悉你的人还是能看出来。”
“那我尽量收敛点儿。”沈沂开玩笑地说。
沈沂的职场生活一直很愉快,大抵与他从很久前就学会了伪装自己融入集体有关。
他的性格在职场里很讨喜,无论前辈后辈都愿意跟他做朋友。
但于他而言,都是泛泛之交。
他也会把每一个泛泛之交照顾好。
只是比较累罢了。
不过来这儿以后沈沂并没刻意去搞人际关系,随遇而安倒也有点乐子在。
一下午桌上零食就没断过,张观时不时就给他扔点儿,还有办公室其他的同事。
并没有因为他是这家公司老板的儿子而对他优待,是因为他以前的成就。
还有人找他给朋友要了签名。
沈沂都诧异:“我签名有什么用?”
“我朋友特崇拜你。”对方说:“他刚毕业,还在律所实习,最大梦想就是进君诚,结果你跑了。”
沈沂:“……”
他哑然,“我倒不知道自己这么厉害。”
也是从大家席间七嘴八舌的闲聊中,他才知道原来那场无罪辩护案的传播力度那么广。
而沈沂的名字也成为了一个标志。
还有人问他:“你真不回去当律师了?”
言辞间都是惋惜。
沈沂听得都一怔,最后莞尔,“再说。”
敷衍着回答这个问题。
他并没有要争公司的打算,来这里一切都有目的。
往后应当还是会回到法庭,做自己热爱的事。
入职之后,他的时间几乎没空下来过,倒也缓解了无聊。
下午四点,沈清溪的助理过来喊他,他陪同沈清溪一起去机场接KMN集团的老总和他女儿。
沈沂在这中间并不需要费神,充当背景板就行。
KMN的总裁Kelly是出了名的宠妻宠女,她女儿Venus今年二十岁,出落得亭亭玉立,能力也很强,目前已经创办了一家彩妆公司,产品风靡欧美圈,畅销海内外,以小投资获得了大回报。
沈清溪和对方全英文交流毫无压力,在介绍到沈沂时说了他的职业,并未介绍他的来意。
沈沂也不知道自己跟来干嘛的,反正能气沈清溪就行。
吃饭地点选在了云京最豪奢的饭店,沈清溪席间和Kelly聊得十分投机。
沈沂就坐在那儿玩手机,还给赵南星发消息:【吃晚饭没?】
赵南星:【刚吃,你呢?】
沈沂:【还没。】
赵南星:【很晚了。】
沈沂:【菜在桌上,我不能动筷。】
赵南星:【why?】
沈沂:【一些酒桌陋习。】
赵南星:【……】
沈沂又问:【今晚值夜班开车还是打车?】
赵南星:【想开,但又觉得累。】
沈沂:【那你打车吧。】
赵南星:【?】
沈沂:【明早我去接你。】
赵南星:【……】
沈沂飞快戳屏幕:【还想跟你一起吃早饭。】
他在这边开小差,话刚发出去就听见有人用英文问了句:“Do you have a girlfriend?”
沈沂侧过脸,只见金发碧眼的Venus正直勾勾盯着他看,他微怔片刻。
而Venus还当他是听不懂英文,于是用蹩脚的中文说:“我喜欢你。”
沈沂:“……?”
“你要做我男朋友吗?”Venus问。
沈沂想都没想,用正宗的英文回答:“No,I love my girlfriend。”
Venus脸一红,“Your voice sounds good。”
沈沂:“……”
沈清溪则在一旁道:“我弟弟前段时间刚离婚,目前应该是单身。”
沈沂:“……?”
沈沂也不知道这位小公主看上了自己什么,总之后半程的饭局Kelly有点针对他,一直要和他碰杯。
沈沂晚上没吃什么东西,但因为KMN项目确实属于远牧集团这几年来最重大的项目之一,他也不好拂了Kelly的面,便一杯接一杯地喝。
Kelly的酒量很好,沈沂平常也喝酒,但向来有度。
跟Kelly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更何况晚上点的酒度数都很高。
在他微醉时,Venus还凑过来问:“所以你到底要不要做我男朋友?我看上你了。”
沈沂不解:“你看上我哪点?”
“长得好。”Venus说:“我还没见过你这么帅的华人。”
沈沂:“……”
改天去整个容算了。
沈沂婉拒:“多谢抬爱。”
Kelly对于他这个行为很满意,但又不满意,所以拒绝热络地跟他喝。
两瓶洋酒喝下去,沈沂实在受不住,起身:“我去趟卫生间。”
Kelly却拉着他,“小沈总,我们投缘,来再喝一杯就让你走。”
沈沂:“……”
沈沂盯着那快要冒出来的酒,端起来一皱眉喝完。
他的胃已经隐隐作痛,匆匆离席。
去了趟卫生间,沈沂的胃痛并未缓解,酒喝得太多,整个人也晕乎乎的,但不可能放纵自己醉倒在这里,于是先给程阙打电话报了地址,让他尽快过来。
他又在手机上设置了半小时后的闹钟定时。
这会儿要是回去,依旧免不了被一顿灌。
沈沂干脆站在窗前醒酒,点了一支烟。
孰料刚抽一口,胃就像是痉挛了一般,疼得厉害。
他掐灭了烟,整个人都靠在墙壁上借力,那剧烈的疼痛就像是有人拿着锤子在敲他的五脏六腑一样,即便靠着墙也疼痛难忍,他正要给程阙打电话,号码摁了一半便晕倒在地,还听见有人喊:“先生,先生。”
……
赵南星重新回到医院,今晚和她一起值班的不止有规培生,还有被分来急诊的徐嘉树。
复职后的办公室桌上摆了两束花,都是徐嘉树放的。
“一束是周悦齐送的。”徐嘉树说:“一束是你的学生们送的。”
“谢谢大家。”赵南星换上白大褂,“走吧。”
回到急诊科就像是又回到了她的战场一样。
休息了一个月的她此刻也算满血复活。
不过今晚并不算忙。
赵南星带着人去查房。
刚查完房出来,就有人喊她:“赵医生,从悦华盛筵送来的病人,救护车还有三分钟抵达医院,初步判定是饮酒过量,还可能伴随着急性胃病。”
赵南星匆忙赶过去,在赶过去时还在想,沈沂今晚也在悦华盛筵。
不过应该不是他。
没等一会儿,救护车便抵达医院。
赵南星严阵以待,下一秒却看到了奔跑而来的沈清溪,她的目光立刻落在推车上——沈沂。
沈沂脸色发白,额头冒着豆大的汗珠,眉头紧锁,但并没失去意识。
他半睁开眼,伸手虚弱地握住赵南星的手,做口型道:“别、担、心。”
赵南星一时失神,直到有人喊她:“赵医生。”
她这才回过神,感觉眼前水雾蒙蒙,抬手擦了下,竟然是眼泪。
而徐嘉树绕过她径直跟着进了病房,“我来吧。”
赵南星颤着声音说:“没事。”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你去忙你的,我来吧。”
很多年前,她曾说,要是有天我当医生,肯定不会让你疼的。
却没想到,童年戏言会在某一天成真。
赵南星看着他,努力调整心绪,冷声道:“沈沂,好好睡一觉。”
沈沂忍着疼,尾音都带颤:“嗯?”
“睡一觉醒来就好了。”赵南星说。
“行。”沈沂闻言安静地闭上眼,嘴角微扬。
赵南星转过身,伸手捶了两下自己的心口,然后换上新的手套,声音一如往常,“安排洗胃。”
……
徐嘉树站在门口看了几分钟,忽然觉得以往还是小看了赵南星。
这个女人拥有一颗极其强大的心脏。
第62章
夜晚的急诊科永远不会留有给人喘/息的时间。
没一会儿, 有人喊道:“景业物流园起火,三人皮肤大面积灼伤,一人呼吸道感染, 右小腿被重物压伤, 生命垂危, 救护车还有三分钟抵达医院。”
徐嘉树戴上口罩,疾步走过去, 沉着冷静吩咐道:“打电话联系皮肤科说明情况, 预约手术室。”
……
急诊科宛若海浪,病患一波接一波。
内科的常医生来了以后,赵南星准备去接手下一组病人。
常医生问:“病人的既往病史呢?”
“他……”赵南星微顿,正要说他身体很健康,没有既往病史, 只听沈沂虚弱地出声打断:“急性阑尾炎和胃炎。”
常医生又问:“阑尾切除了吗?”
“嗯。”沈沂回答。
赵南星惊诧,只见沈沂脸上仍旧挂着清浅的笑意。
而常医生说:“先做个胃镜,怀疑急性胃炎加胃出血, 还可能因为饮酒过量导致脾脏破裂出血。”
赵南星的脚步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迟迟走不出这个病房。
沈沂已经在做胃镜, 常医生见她还没走,不由得问:“赵医生还有什么事吗?”
赵南星深呼吸一口气,哽着声音低声道:“常医生, 拜托了。”
常医生点头:“好的, 我会尽力。”
赵南星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正当她要走时, 常医生吩咐实习生:“联系到他的家属了吗?胃镜结果出来后可能要做手术, 先去签署手术同意书。”
实习生点头, 赵南星却道:“给我吧。”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她, 她说:“我来签。”
—
物流园起火,火势蔓延极快,有不少人被烧伤。
急诊科所有人忙得脚不沾地。
等到闲下来已经是后半夜,赵南星筋疲力竭,却还是去了内科诊室。
她去的时间还挺巧,沈沂刚从手术室被推出来,酒精中毒伴随着胃出血。不过运气挺好,脾脏并未破裂。
手术不算难,常医生也是内科出了名的巧手。
沈沂做了麻醉,此刻正躺在手术床上沉睡。
赵南星看过他后便跟常医生交流他的病情,刚开了个头,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他……还好么?”
两人的目光齐齐看过去,只见沈清溪站在那儿,眉心微皱,表情深沉。
见两个人发怔,沈清溪又问了一遍:“他怎么样了?”
“请问你是?”常医生问。
沈清溪说:“我是他的哥哥。”
常医生点了下头,并未在意,转头看向赵南星:“病人常抽烟吗?”
“偶尔。”赵南星说:“没有烟瘾。”
“他的呼吸道和肺部情况并不允许他抽烟。”常医生说:“我个人建议他戒烟。”
“会有生命危害吗?”赵南星问。
常医生摇头:“他的身体状况比较特殊,应该是一直保持着运动习惯,但身体基础不好,常年作息和饮食不规律导致身体机能各方面都有所损伤,所以还是小心为上。还有就是饮食,一个月内戒烟戒酒戒辛辣戒油腻。”
“好。”赵南星应下:“知道了,麻烦您。”
常医生双手插进白大褂口袋:“哪儿的话。”
说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离开。
赵南星这才缓缓坐在医院的长椅上。
酒精中毒……
赵南星怎么也没想过这种病会发生在沈沂身上,他本身就是个不怎么喝酒的人。
沈沂这个人好像本身就是度量尺一样的存在,做什么都讲究度。
但进公司的第一天,就喝酒喝到酒精中毒。
赵南星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站在一旁的沈清溪也准备转身离开,但刚迈了一步,赵南星便喊道:“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沈清溪脚步顿住,回头看她,语气略有些不屑:“解释?你?”
赵南星站起来,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上边还沾着刚才送进急诊科病房病人的血,看着有些触目惊心,眼神很冷,“是。”
“他为什么要喝酒喝到酒精中毒,胃出血?”赵南星问:“你不觉得需要解释一下吗?”
“跟你?”沈清溪勾唇笑得轻蔑:“你们不是离婚了么?我需要向你解释什么?”
“但我们正在重新交往。”赵南星毫不遮掩地摊明:“所以我想知道为什么。”
“你们公司还有这种酒局文化吗?”赵南星步步紧逼,分毫不让:“我需要将这种公司告上法庭吗?”
沈清溪气笑了:“那你告啊。刚好,他就做这个的。”
赵南星点头:“行,我打电话给你父母。”
沈清溪一听,脸色顿时变了,“你疯了吗?”
赵南星已经拿出手机拨了舒静的号,她一边拨一边道:“他做手术为什么父母都不来?而你在他做手术的时候又去了哪里?”
“你是疯子吗?”沈清溪皱眉,不耐烦道:“不,你是疯狗。”
赵南星岿然不动,一直给舒静打电话。
舒静却没接。
沈清溪说:“他做手术,我就算在外面守着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医生。”
“你这个医生都没在。”沈清溪语气严肃:“你这是站在道德制高点审判谁呢?”
“对我来说,他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赵南星说:“但你从他进急诊,再转到内科,一直没有露面,手术做完才出现。”
赵南星知道沈沂晚上是跟沈清溪一起去饭局。
以沈沂的身份,不需要做到这个地步。
那是谁欺负了他?
赵南星脑海里就盘旋着这一个问题。
答案很明显,沈清溪在的地方,如果他不同意,没人能欺负得了沈沂。
所以赵南星现在很恼火,对沈清溪敌意很大。
“你不惭愧吗?”赵南星问。
沈清溪皱眉:“我需要惭愧什么?”
“呵。”赵南星嗤笑:“那就无须。”
她坚持不懈地给舒静打电话,依旧打不通。
她便转变思路给沈崇明打,但她并没有沈崇明的号。
把手机往兜里放的时候刚好摸到了沈沂的手机,她拿出来解锁找到通讯录。
沈崇明在沈沂的手机里备注是“沈”。
连全名都没有。
好歹也是共同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人,赵南星对他的这些还算了解。
电话拨出去,一声又一声的嘟音不断消耗着人的耐心。
也在把某些人的精神逼到极致。
终于,沈清溪没忍住喊了句:“别打了。”
赵南星冷冷地看过去:“心虚了吗?”
“我心虚什么?”沈清溪说:“是他拒绝Venus才会被灌酒,他自己没拒绝。”
“所以,你们家还需要卖儿子?”赵南星冷声道。
沈清溪:“……”
“他自己长了一张好脸招蜂引蝶。”沈清溪说:“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那他就有拒绝的权利。”赵南星在电话被挂断后又拨了一遍。
“我让你别打了。”沈清溪说:“他们两个睡觉的时候手机静音,不会……”
“喂。”赵南星却开口道:“我是赵南星。沈沂酒精中毒,胃出血住院,刚刚做完手术,目前仍在昏迷。”
电话那头刚还在痛骂沈沂的沈崇明忽地陷入了沉默,随后道:“清溪在么?”
“刚到。”赵南星如实说:“把沈沂送来医院后就消失了,手术完成后才到。”
“知道了。”沈崇明说:“辛苦你,南星。”
“好的。”赵南星挂了电话。
赵南星去沈家的次数很少,见到沈崇明和沈清溪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从她和沈沂结婚又离婚,她跟沈清溪说过的话都没今天一天多。
在赵南星挂断电话后,沈清溪表情愈发冷厉。
赵南星却丝毫不畏,径直往前走,在途径沈清溪之时,沈清溪冷声道:“你还真像条疯狗。”
赵南星侧眸,那张漂亮脸蛋上带着和她美丽一点儿不搭的锋利,却并不违和。
她咬牙道:“就算是兔子,被欺负狠了也会咬人。”
赵南星轻呼出一口气:“更何况是疯狗。”
她并没否认沈清溪给的这个称号,只是轻嗤道:“所以,不要惹我。”
“我也不知道我疯起来会咬谁。”赵南星压低了声音,“咬哪里,咬多狠。”
说完后直接离开。
她的表情很冷,尤其是眼神,在看向沈清溪时,沈清溪竟莫名觉得受到了胁迫,后背不自觉发汗。
饶是他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商场也算身经百战,却还是被赵南星的这个眼神吓到。
良久,沈清溪冷声骂道:“疯子。”
都是疯子。
沈沂是,连他老婆都是。
—
赵南星值班时间到早上八点,七点多的时候急诊科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平和状态。
一夜没睡,白天还要留在医院陪护,赵南星担心自己没精神,正打算去休息区买瓶咖啡,结果刚起身就听徐嘉树喊了声:“接着。”
她一回头,只见一罐咖啡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雅的抛物线。
赵南星及时伸手,稳稳把咖啡接在手里。
而徐嘉树也走了过来,声音略显疲惫:“又熬过一夜。”
赵南星轻笑:“这就觉得累了?”
“我也在急诊好多天了。”徐嘉树说:“这不算什么。”
赵南星晃了晃手里的咖啡,甩了甩手腕又开盖,这才道:“谢了。”
“没事。”徐嘉树顿了下:“他父母还没来?”
赵南星一怔,苦笑:“幸好他还没醒。”
徐嘉树看向她,揶揄道:“心疼他啊?”
赵南星:“……”
是有一点。
她昨天半夜那么执拗地想要联系到沈沂父母,就是想让他醒来的时候能看见好多人在关心他。
但并没有。
即便沈崇明已经知道,也还是没来。
沈清溪在医院待了没半小时也离开。
沈沂一个人安静地躺在病房里睡觉。
所以,幸好他还没醒。
赵南星忽地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具体?”徐嘉树反问。
“沈沂和他父母的关系。”赵南星说:“他们好像很僵。”
徐嘉树看向她,“你问我?”
赵南星:“……不然呢?”
“赵医生。”徐嘉树轻笑:“跟沈沂结婚的人是你,你都不知道的事儿我怎么会知道?”
“你们认识很久。”赵南星说。
徐嘉树轻巧地避开问题:“你们认识也很久。”
赵南星:“……”
赵南星知道他是不想说,便没再问。
两人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徐嘉树说:“我要到国外交换学习一段时间,以后你急诊的夜班我是不太能替你值了。”
赵南星皱眉,“还出国?”
“我导师在做一个很重要的项目。”徐嘉树说:“能观摩学习,参与其中的话,应该会是医学史上的重大进步。”
赵南星秒懂:“那还是要去的。”
这种机会对他们每个学医的人来说,都是可遇不可求。
只是,赵南星问:“周周知道了吗?”
“还没说。”徐嘉树说:“她这段时间很忙。”
是挺忙的。
周悦齐自从当了班主任后像个陀螺,不停被推着走。
以前还会在群里疯狂抱怨为什么要做这个班主任,现在就变成临睡前吐槽两句:“今天好累。”
徐嘉树跟赵南星喝完那罐咖啡后,起身准备下班。
赵南星仍低头看脚尖,思考沈沂和他家人的关系。
徐嘉树提醒:“如果想知道就去问沈沂。”
“如果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呢?”赵南星说:“有些时候,大人的讨厌总莫名其妙的。”
就像那年,沈沂被送到外婆家。
就像长大后,那么优秀的沈沂一回家气氛就剑拔弩张。
赵南星也曾思考过,得出的答案是可能沈沂一直没放在身边养,所以不太亲近。
但幼时呢?
仅仅是因为沈沂身体不好吗?
徐嘉树微顿,随后道:“沈清溪的女儿跟他小时候一样,很霸道。”
赵南星挑眉:“什么意思?”
徐嘉树却摇头:“我知道的很有限。”
赵南星眼巴巴地看着他,期望能从他口中得到更多信息。
徐嘉树思考后道:“有些人的出生本来就是意外,而这意外往往带来一系列伤害,自然会被讨厌。”
徐嘉树跟打哑谜一样,赵南星听得似懂非懂。
但徐嘉树怎么也不肯再说。
赵南星也不好意思一直问,对他说了谢谢,并祝他出国学习顺利。
徐嘉树稍顿,“那周悦齐还麻烦你多照顾。”
“肯定。”赵南星轻笑:“毕竟是我们团宠周周小公主。”
—
赵南星换掉白大褂后,从急诊科去往内科病房。
怕沈沂休息不好,赵南星给他升级了VIP,只有他一个人。
麻醉的效果还没过,他仍旧在睡。
赵南星拉了把椅子安静地坐在床边。
刚做完手术的人脸上还没什么血色,尤其是唇上,阳光折射进房间里,把他的脸照得更白。
不过他脸上毛孔细腻,皮肤看着令人羡慕。
睫毛不算长,但此刻闭上眼,睫毛也落在了眼睑下方,显得很温和。
赵南星不自觉单臂撑着脸,伸出手去碰他的鼻尖,而后又点到他的唇珠上。
这个男人确实很好看。
从小时候就好看。
赵南星戳他的脸侧,戳一下,脸颊陷回去,没一会儿又恢复原状。
这是难得静谧的时刻。
赵南星喃喃:“什么时候得的阑尾炎和胃炎啊?我都不知道。”
她确实错过了沈沂很多事,对他甚至都不算了解。
最后指腹轻轻垂在他的唇峰上,就着温暖的阳光,赵南星昏昏欲睡。
忽地,她感觉沈沂的下唇碰到了她的指腹,柔软的触感传来,与之一同而来的,还有沈沂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沙哑,还有些无力,低声道:“是要亲我吗?”
赵南星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正好和沈沂的目光对上。
……
她触电般地收回手,立刻否认:“没有。”
沈沂看着她笑,“是吗?”
赵南星:“……”
赵南星点头:“是。”
沈沂没再逗她,而是问:“沈清溪呢?”
“走了。”赵南星顺手给他调节吊瓶的速度,“看你从手术室出来后就走了。”
“是他的风格。”沈沂说。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赵南星问:“麻醉的劲儿正在慢慢消失,所以你会感觉到腹部轻微疼痛,属于正常现象。其他地方呢?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沈沂摇头,解释:“昨天那是意外。”
“急性胃炎和阑尾炎也是意外吗?”赵南星反问。
沈沂一怔,“阑尾炎都是高中的事儿了,而且就是个小手术。”
赵南星自然知道那是小手术,但——
“急性阑尾炎可能引起并发症,导致肠穿孔。”赵南星说:“所有的病只要救治时间拖长,救治不当,都有可能引起严重的并发症。”
而且,严重的阑尾炎确实也会有要命的时候。
沈沂没反驳,只盯着她看。
“看我干嘛?”赵南星气:“我说错了?”
“没有。”沈沂说:“你是医生,当然比我要清楚。”
赵南星:“……”
刚做完手术还没恢复的沈沂说话声音很低,也显得有气无力,听上去像是个逆来顺受的小朋友。
有点像……小时候刚到沙棠村时的样子。
文静,柔弱。
赵南星一时之间都不知该再责怪什么,况且疼的人是他。
沈沂却问:“你很担心我?”
赵南星:“……没有。”
“你有。”沈沂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低声道:“我没事的,别担心。”
“谁担心你了?”赵南星嘴硬:“我只是跟你说明情况。”
“那你眼睛怎么红了?”沈沂说。
“我值夜班……”赵南星说到这忽然顿住,扭头看向他。
四目相对,赵南星俯身轻轻抱住他,哽着声音说:“昨晚吓死我了。”
昨晚看见他从救护车上下来以后,她的心脏突突地跳个不停。
还是捶了几下心口才勉强镇定下来。
大抵是幼时见了太多次他进病房的场景,总觉得很害怕。
别人进急诊,赵南星会拼尽全力去救治,因为知道有很大可能活着出去。
但沈沂躺在那儿,她便有种天然的害怕。
沈沂被她突然的动作吓到,但反应过来后伸手回抱他,温柔地说:“辛苦了,赵南星。”
“赵医生,有家属……”护士的话忽地顿住,站在门口有些尴尬。
赵南星闻声也立刻站了起来,面对着沈沂抬手擦了自己的泪,深呼吸了一下后才回头。
只见护士身后站着三人:沈崇明、舒静、沈清溪。
想到刚才的场景,赵南星还有些尴尬,她低咳一声:“呃……”
“是病人的家属吧?”护士选择性转移话题:“病人刚做完手术,最多允许探视三十分钟。”
说完后便离开。
沈崇明的表情很严肃,不像是来探病,更像是来探监。
赵南星不由得皱眉。
只有舒静上前,跟她打了个招呼,这才问沈沂:“你感觉怎么样?怎么会突然做手术?”
沈沂低声说:“没事。”
他永远都是那副没关系的模样。
自己表现的风轻云淡,所以没人会在意他的感受。
“他是酒精中毒。”赵南星在一旁道:“还有胃出血。”
舒静皱着眉,“现在怎么样了?”
“手术很顺利。”赵南星说着看向沈崇明,“不过得休养很久。”
“别说了。”沈沂低声道:“你昨晚不是值夜班了么?回家睡一觉。”
赵南星抿唇,扭头看了他一眼,颇带着点儿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而沈沂勾唇,笑得很温和。
……
赵南星更生气了。
“你们路上堵车了吗?”赵南星决定问最后一个问题。
沈崇明对她轻傲的态度已有些不满,紧紧地盯着她看。
而舒静则道:“什么意思?”
赵南星说:“我凌晨就给你们打了电话,但你们现在才来,云京的早高峰确实很堵哈。”
舒静:“抱歉。”
“是应该抱歉。”赵南星说:“他需要家属签手术同意书的时候你们都不在,确实有够失职的。”
“他人不是没事?”沈崇明冷不丁开口,直接把病房的气氛冷下来,“赵南星,你过分了。”
“有吗?”赵南星说:“如果他手术没成功大出血需要输血呢?”
“万一刚好血库没血呢?”赵南星质问:“你们怎么可以一个人都不来?是他命大,不是你们做得好。”
沈崇明皱眉:“你现在以什么身份跟我这样说话?”
赵南星忽地一怔。
“你和沈沂已经离婚了。”沈崇明说:“难道是医生?你是他的主刀医生吗?”
“爸。”沈沂出声维护,“够了。”
沈崇明却看向他:“这不是挺生龙活虎的么?”
沈沂轻嗤一声,没理他。
沈沂从后扯赵南星的手,似是劝哄:“回家吧。”
赵南星轻呼一口气,也不打算继续待下去,但也没打算回家,而是道:“我去值班室洗漱一下,然后去吃饭,你们聊。”
说完之后径直往外走,只听沈崇明转头问沈清溪:“为什么他会喝这么多酒?Kelly喜欢酒,不是让你另外带人去了么?”
沈清溪解释:“昨晚Venus对他一见钟情,但他拒绝,Kelly才会一直点名和他喝。”
“那他做手术的时候你在哪儿?”沈崇明又问。
沈清溪微顿:“和Kelly见……”
“啪——”
面字还没说出口,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而赵南星正站在病房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打开门。
没让这巴掌声传出去。
沈清溪也不可置信地看向沈崇明,“你……”
沈崇明冷声:“你太让我失望了。”
沈清溪皱眉:“KMN项目有多重要,您不清楚吗?昨晚如果他没来,我可以很顺利地解决。但是因为他的到来,最终把饭局延长,他自己惹出来的麻烦自己去收拾烂摊子,有什么不对吗?为什么是我让您失望?”
沈崇明看着他,一字一顿道:“这么多年过去,我以为你有哥哥的担当了。”
沈清溪的唇抿成一条线,气得不轻。
“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沈崇明说:“他是你弟弟,你护着他不应该吗?”
“不、应、该。”沈清溪正面对峙,“我早说过,他都不应该出生。”
沈崇明抬手又要打,却被沈清溪挡回去。
沈清溪冷声道:“KMN的项目是我拿下来的,他最后关头跑出来捣乱。他不是也没变过么?我讨厌他,你们不是一直知道么?我为什么讨厌他,你们不也知道吗?为什么非要让我带他?他就不该进公司来。”
说完后,他甩掉沈崇明的手,转身便往外走。
赵南星却站在门口,正错愕地盯着他看。
而沈清溪走了几步后顿住,回头看向沈沂:“你要是识趣,就不该搬回家来住。”
沈沂声音很沉,“但那也是我的家。”
沈清溪轻哼一声。
沈沂反问:“不是吗?”
沈清溪无话可说,越过赵南星摔门离开。
赵南星被门声吓得打了个激灵。
沈沂则看着她的方向紧皱眉,心道:沈清溪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臭。
第63章
病房内的气氛随着沈清溪的离开降到冰点, 赵南星下意识看向沈沂。
只见沈沂表情淡淡,似乎刚才那场争执的核心不是他一样。
赵南星猜想他们之间可能有什么话聊,便拉开门往外走。
不知过了多久, 似是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沈沂刚做完手术的身体昏昏欲睡, 舒静才低声道:“他说混话, 你别放在心上。”
“嗯。”沈沂没什么精神劲儿地应了声。
舒静给他把被子往上掖了掖,低敛着眉眼, 语气愧疚:“你说得对, 那是你的家。”
所以随时有回来的权利。
沈崇明则是走过去瞟了他一眼,“看你这点能耐。”
听上去像嘲讽。
沈沂并未生气,轻声应:“是。”
沈崇明:“……”
沈崇明一拳打在棉花上,其余冷嘲热讽的话倒被一起噎了回去,什么都说不出来。
一家三口实在没什么好聊的, 沈沂早已闭着眼假寐,对他们偶尔抛来的问题就随意应一声。
他面容苍白,看着也病恹恹。
舒静陪了一会儿才道:“你和南星……”
“怎么了?”提到赵南星, 沈沂才睁开眼。
“现在还是朋友?”舒静委婉地问。
“没有。”沈沂说:“复合了。”
舒静的脸色一时间有些难看,但看沈沂躺在病床上, 也不好多说什么,“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要离?”
“还得是您做的好事。”沈沂复又闭上眼, 语气淡淡。
舒静:“……”
“我不问了。”舒静做出让步, “你好好休息。”
说完之后起身, 而沈沂只淡声道:“慢走。”
一点儿挽留的意思都没有。
舒静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无奈叹气, “我请护工来照顾你吧。”
“不用。”沈沂说:“我没多大事儿。”
倦怠又散漫, 但听在舒静耳里倒像是埋怨。
“阿沂……”舒静温声喊他, 沈沂的呼吸却变得沉起来,似是睡着。
舒静抿唇,满腹的歉疚之言全都吞进去。
沈崇明走过去扶了她一把,揽着她往外走,但走了几步后又道:“既然想进公司跟他争,那就自己把握。”
病房内安静到只有清浅的呼吸声。
沈崇明沉声道:“我给你机会。KMN的总裁对你很感兴趣,等病好了可以去跟他聊聊。”
“非得靠女人么?”沈沂闭着双眼,平静道。
“你什么都没有,拿什么争?”沈崇明说:“董事会的裁决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即便是你一个人说了算,你也不会给我。”沈沂说。
沈崇明背对着他,脊背挺得僵直,微微颤抖。
说不上来是被气的还是被说中了之后的恼羞成怒。
“你到底想要什么?”沈崇明冷着声音道:“大费周章,大费周折到此刻,你想要争什么?”
“我要是说……”沈沂声音轻漫,刻意放缓,带着几分讥笑:“说要爸爸妈妈,是不是会很可笑?”
舒静错愕地转过头,但病床上的沈沂被阳光照着,始终没睁开眼睛。
那张脸病恹恹的,却始终如一地温和,嘴角往上扬起轻微的弧度。
“开玩笑的。”沈沂轻笑:“我不想争。”
舒静皱眉:“那你……”
沈沂说:“什么都不想争,单纯上班。”
没等他们再说什么,沈沂便开始下逐客令“困了,好累。”
“那我们先走。”舒静说:“你休息吧。”
“对了。”沈沂忽地喊住她:“你见了赵南星别再说什么。”
“我能说什么……”舒静顿了下:“你误会……”
“不管是不是误会。”沈沂声音虽低,气场却并不弱:“我从来不认为我会有什么好的家庭氛围,也不认为能有什么好的婆媳关系,所以不用费心思,也别去拿她的弱点攻击她。毕竟……”
沈沂忽地睁开眼,眼神真挚:“曾经在外婆那儿帮我捡回一条命的人是她。”
“可能她这个行为对你们来说很讨厌吧。”沈沂说:“但现在我还活着,所以我感谢她。她嫁给我本身就是很委屈的事情了,所以你们要是有一点人性的话,别再欺负她,行么?”
虽是在询问,却不过是把话说尽说绝。
平日里沈沂都会避着小时候的话题,不给自己添堵,也不给这个家里的所有人添堵。
但此刻把所有事都拿出来说,为了赵南星把这个家,把她们所有人都痛斥一顿,似是只要她去找赵南星,哪怕说一句不得体的话,也是无情无义,没有人性的人。
这话舒静听得并不舒服。
但看向沈沂的眼睛时会下意识避开。
一种温和的锐利,似是一把软刀直刺心口。
好似多年以前,他站在房间门口,手紧紧地抓着门框,明明很勉强却还是扯出笑来低声哀求:“妈妈,我不想走。”
即便如此,还是把他送到了乡下。
他的哀求并未生效。
而多年以后,沈沂早已成为大人。
哪怕因伤躺在床上,说的话也能成为利刃。
良久,舒静哽着声音道:“知道了。”
说完后疾步离开病房。
“早知道还不如不把你接回来。”沈崇明冷声道。
“其实。”沈沂说:“早知道你们不生下我,最好了。”
沈崇明回头瞥了他一眼,匆匆离开。
病房里再度陷入了安静,沈沂转头看向阳光照射进来的地方。
早春时节,北方天气尚未完全回暖,树上却有了新冒的绿芽,天空湛蓝,万里无云。
隔了好久好久,似是这口气憋不出,沈沂才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差点会因为一口气而窒息。
原来平静的对峙是这种感觉。
确实不太舒服。
有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两败俱伤的感觉。
所以原来懒得做,不愿意把自己架上去,现在却是避无可避。
—
赵南星差点就没控制住自己听了墙角,出门以后站在门口,脚像灌了铅。
之后还是忍住,去食堂打了一份早饭,不过并没吃几口。
出食堂时刚好遇见季杏和陈渝,两人正说着悄悄话,见到她以后立刻跑来打招呼。
“赵医生。”季杏喊她,随后眼珠子滴溜溜转。
“你问吧。”赵南星知道她肯定听到了八卦,纵容地说。
季杏一撇嘴:“前姐夫是不是住院了?我早上刚来就听内科的人说你昨晚差点哭死。”
赵南星:“……”
这什么谣言?
“没哭。”赵南星说:“造谣。”
“我就觉得。”季杏跟着点头:“你最多就偷偷抹眼泪嘛,怎么可能让他们看见?”
赵南星:“……”
赵南星抬手敲了她额头一下:“你也在造谣?”
“没有。”季杏捂着被敲的脑袋:“还是祝你工作愉快啊赵主任~”
喊她职称的时候刻意拉长语调,还调侃:“可以和外科那位高岭之花徐主任并列当魔鬼的女人~”
赵南星:“……什么时候又给我起外号了?”
“刚才。”季杏笑道:“不过是尊称,不是外号。”
“那也不许。”赵南星说:“小心惹祸上身。”
“你都不和我计较。”季杏说:“我怎么会惹祸呢?况且我最最最知道你人美心善。”
赵南星:“……你的错觉。”
季杏上前挽着她胳膊:“才不是。”
颇有种放肆之感。
以往季杏也放肆,但并不是这种。
赵南星问她:“你发生什么事了吗?”
季杏摇头:“没有,就是好久没见你。”
赵南星觉得疑惑,而陈渝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最终还是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有事……”临别前,赵南星鼓起勇气,“可以跟我说。”
季杏笑得一如既往灿烂:“能有什么事啊?”
赵南星:“希望如此。”
等找到走远几步,才听到季杏喊她:“南星姐。”
赵南星回头:“嗯?”
“等你下次下班,一起喝杯奶茶啊。”季杏在远处朝她挥手。
赵南星很郑重地点头答应。
等到再回病房时,她的脚步都变得轻快。
而沈沂很快睁开眼,“有什么好事?”
赵南星耸了耸肩:“没有啊。你跟你爸妈聊得怎么样?”
“就那样。”沈沂无所谓地说:“一直都那样。”
不好不坏,得过且过。
赵南星坐在病床前,看他的各项指标。
沈沂还是好奇:“刚去吃饭发生了什么事儿?”
“你还记得季杏吗?”赵南星反问。
“记得。”
“她刚喊我一起喝奶茶。”
“很开心吧?”沈沂看向她:“赵医生。”
赵南星:“……”
赵南星本想否认,但随后笑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被人喜欢的感觉很好吧?”沈沂看向她:“尤其在职场被接纳。”
赵南星点头:“很好。”
以前不敢产生羁绊,也因为太忙,一直埋头往前冲,从未关注过身边有哪些人。
有种分明走了一条康庄大道,沿路处处好风景,而她却闭上眼往前走,一点儿风景都没看的感觉。
很遗憾。
“当年。”沈沂说:“我在沙棠村就是这样的感觉。”
“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沙棠村。”沈沂闭上眼似是回忆:“虽然那里山清水秀,但去村子的那条路上,车一走过就会扬起漫天灰,那里的鱼都很小,水也很冰,尤其是冬天,外婆家暖气不好,蜷缩在小房间里冷得什么都做不了。”
赵南星听得直皱眉,“那你……”
“为什么还坚持下来了是吗?”沈沂笑了下:“因为没其他地方去。”
“我被送走,就意味着被抛弃了。”沈沂说:“所以当年我很羡慕你。”
赵南星:“……”
赵南星伸手在他肩膀处拍了拍,无声安慰。
沈沂侧过脸,“但在那里,有人接纳我,所以我又重新喜欢上了那里。”
喜欢一个地方,通常并不是因为景。
而是因为人。
其实当时他别无选择。
他很明白他的爸爸妈妈讨厌他,因为他的哥哥讨厌他。
他的出生本来就是意外,谁都没做好准备接受他的到来,又因为他,他的母亲差点去世,之后虽然还活着,却造成了三年不能走路的局面。
而他的哥哥,因为他的突然到来,成绩一落千丈,成天在家里吵闹,大声吵,无声吵,蛮横又固执,愤怒又倔强。
从他很小的时候,大概是三岁多能记事起,家里一直充斥着的就是吵闹声,等到想缩起来找个安静地方待着,却会因为找到的地方足够隐蔽,会听到躲起来说闲话的佣人的交谈,也围绕着这个家里因他而出生带来的一切改变。
他时常感觉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有一天晚上他不想听这些吵闹声,便把自己塞进柜子里,用又厚又密的衣服遮住自己。
就这样在衣柜里睡了好几晚。
后来还是不行,他甚至拉开床的抽屉,躲进床下睡觉,却被沈清溪发现。
年少的沈清溪指着睡在抽屉里的他说:“这就是个怪物,他会毁了我的家。”
那时他常从沈清溪嘴里听到要把他送去哪个亲戚家,也是从那时他就知道他家有那么多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
后来被送去沙棠村,他常常不知该如何是好。
是赵南星先来挑衅他,又先认输,还要把他收作小跟班。
“所以,你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我?”赵南星忽地问。
沈沂从那些复杂的回忆中抽出身来:“什么?”
“你那封情书什么时候写的?”赵南星换了个问题。
沈沂佯装思考,“离开之前。”
那时舒静身体逐渐好转,沈清溪高考结束,可能会留学,也可能会选择离家远的大学。
在外婆的极力游说之下,沈沂知道自己可能会回去,很久很久都睡不着,于是坐在窗边写:“星星会发光。”
写了很多遍。
赵南星笑:“那你果然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我。”
“比那个还早。”沈沂说。
赵南星皱眉:“……那也太早了吧?”
沈沂温声问她:“那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记得。”赵南星说:“那时你穿一身白,一看就是城里来的小孩儿。”
“不是。”沈沂否认:“那不是第一次见。”
赵南星:“……在那之前还见过吗?”
“你可以再想想。”沈沂说。
赵南星想不起来。
“你告诉我。”赵南星说。
沈沂侧眸,声音呷着笑:“或许,你现在是在撒娇吗?”
赵南星:“……?”
她脸瞬间变热,嘴硬道:“没有。怎么会?”
“那你撒个娇?”沈沂说:“我就告诉你。”
赵南星:“……”
几秒后,赵南星戳着他修长的脖颈,恶狠狠道:“那你,就守着这个秘密到死吧。”
沈沂:“……”
沈沂缩了下脖子,倒吸一口冷气道:“赵南星,疼。”
赵南星立刻讪讪地缩回手,低声道:“对不起……”
沈沂却勾唇笑起来,阳光落在他脸上,“赵南星多会撒娇啊。”
赵南星:“……”
不可理喻。
—
虽然赵南星在沈沂家人面前刻意说得严重,但沈沂的手术并不是很严重,
不过是为了引起他们的重视罢了。
然而除了第一天一家人轮番来过以后,之后便没再来过。
倒是程阙跑得很勤快。
从知道这个消息以后,几乎每天都往医院跑。
要么带花要么带吃的,每次还都很大方,一带一大堆,送科室的医生护士们毫不手软。
送的时候还不以病人家属名义送,因为大家都不会收,反而是以赵南星的名义送。
这段时间赵南星在医院的人气居高不下,再一次成为医院的“网红医生”。
有时赵南星没班就在病房里待着,程阙一来她就让开位置,站在不远处观察。
仿佛要把程阙的背影盯穿一个洞,却一直忍着没问他和商未晚的关系。
几天过去,程阙终于忍不住,在探望完沈沂之后,私下把她喊到一边儿,仿佛认输一般:“您问,我有问必答行吗?”
“不问。”赵南星说:“我尊重商商的一切决定。”
程阙笑起来,那双狐狸眼平添几分风流:“你们倒是如出一辙。”
赵南星皱眉:“商商和你聊过我?”
“没有。”程阙说:“她什么都不爱和我说。”
“你爱她吗?”赵南星还是忍不住说:“你不要看她特别高冷,但她是个很单纯的人。她最不喜欢的地方就是酒吧,没事儿做就喜欢窝在家里睡觉看书刷剧,或许你很有钱。但是程阙,这并不是能糟蹋一个人心意的理由。”
程阙闻言收敛笑意:“沂哥跟你说过我们的事儿?”
赵南星摇头:“他也从不和我说你们的事。”
赵南星说:“我猜的。”
商未晚暗恋周朗七年,不可能这么快移情别恋,所以跟程阙在一起会有其他理由。
除了钱,赵南星想不到其他的理由。
她不想去问商未晚这些,也不想跟程阙谈论这些。
可是既然知道了,就想多为朋友说几句。
趁她还能说得上话的时候。
“程阙。”赵南星说:“我们认识不久,也不够了解,但我了解沈沂,他不会和坏人做朋友。但再好的人,他也有可能是某个人人生剧本里的坏人。”
程阙被说到在原地站直,很安静地聆听。
“商商曾经跟我说过,美貌在穷人身上不一定是件好事。”赵南星说:“她也不是会为了钱出卖灵魂的人,所以如果她选择和你在一起,应该是对你有好感的。哪怕只有一点点,你也别糟蹋她对你的喜欢。”
“如果你喜欢她,那我祝你们幸福。如果不喜欢,就和商商说清楚,好聚好散。希望你们可以尊重彼此,以及彼此的感情。”
说到最后,赵南星声音都有些哑。
可能讲自己的感情都没这么委屈。
在她语重心长的一番劝诫之后,赵南星认真地看向程阙:“算我逾矩,但希望你能珍惜。”
而程阙显然处于神游状态,赵南星已经捏紧了拳头,“程阙。”
程阙这才回过神,“嗯?”
赵南星:“……”
白说了。
程阙试探着问:“所以你说,商未晚跟我在一起,就是喜欢我?”
赵南星:“……”
她有那么说吗?
“行。”程阙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儿:“嫂子的金玉良言我记下了。”
赵南星却顿了下:“你不是还要联姻么?”
程阙的笑容僵在脸上。
赵南星的手背在身后,掐了下自己的手指,“其实我最想说的是,早断早好。”
程阙:“……”
“联姻那事儿没影。”程阙打太极,“我总还是可以谈恋爱的吧?”
赵南星:“……”
赵南星只能言尽于此,却还是朝他鞠了一躬:“谢谢你愿意听我说。”
“可别。”程阙往她身后看了眼:“我再待下去得被沂哥打了。”
说完立刻开溜。
赵南星往后一看,沈沂正站在病房门口,虚倚着门框,见她望过来,勾唇笑了下。
走廊里人来人往,赵南星朝他走过来。
沈沂也慢悠悠地朝她走,赵南星问:“怎么出来了?”
“我已经在床上躺了快一周。”沈沂说:“再躺下去可能要发霉。”
赵南星给他借了一把力,“那要不要出去散散步?”
“好啊。”沈沂说:“我看外面天气很好。”
沈沂住院这段时间格外安分,来探病的人很少,几乎只有程阙一个。
他在病房里前三天不能进食,之后是喝粥,稍吃点就没胃口,然后就开始看书。
偶尔会在赵南星来了以后,两人一起看个电影。
确实很久没晒太阳,也没呼吸外边的新鲜空气。
沈沂就一身简单的病号服,走了几步之后,赵南星折返回去,“等下,我去拿件外套。”
“天气很好。”沈沂说:“用不上吧。”
“那也不行。”赵南星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不一会儿小跑着回来,“好了,走吧。”
沈沂轻笑:“那我先拿着,去外边再穿。”
“好。”赵南星跟他一起去电梯口。
等电梯的人很多,赵南星今天就是常服,白色低领针织衫,高腰牛仔裤,红色长发有一点褪色,变成了桃粉,依旧是很显眼。
两人站在人群中就是很显眼的一对。
忽地有人拍了下赵南星的肩膀,低声问:“请问,您是赵南星医生吗?”
赵南星错愕:“啊?我是。”
问话的是个穿着皮夹克的大叔,留着络腮胡,体格很壮,戴一顶黑色帽子。
“请问有什么……”赵南星话还没说完,就见那个男人眼神变得狠厉,从兜里掏出一把刀,阴沉着声音说:“庸医!你去死吧!”
那把开了刃的刀折射出晃眼的光,赵南星甚至来不及反应,身子被往后一拽,有一把手挡在她身前,紧紧地握住了那把刀
赵南星被拽得重心不稳,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血沿着沈沂的掌心一滴、一滴,滴在地上。
一瞬间映红了赵南星的眼。
第64章
突如其来的变故把人吓得不轻, 原本乌泱泱站在电梯口的人都下意识避远,中间空出了一大片地方。
赵南星怔了两秒,而后起身准备朝那个男人撞过去, 但还没等她起来, 沈沂的肩膀狠狠撞向男人, 同时松开手,掌心吃痛到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但趁热打铁, 在那个男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抬脚朝他膝盖踢过去,男人顿时跪在地上。
沈沂动作快到令人眼花缭乱。
不过几分钟,他已经单膝跪在男人的背上,将他的刀扔在了一边, 把他整个人狠狠钳制住。
男人的脸紧贴着地面,大喊:“这家医院的赵南星是个杀人犯!”
“杀人犯赵南星不配当医生!”
“赵南星是杀人犯!”
“……”
沈沂的膝盖在他背上狠狠顶了一下,但男人依旧在叫嚣着。
周围的病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盯着赵南星看。
赵南星却只能看见沈沂不断滴着血的手。
她疾跑到护士台拿了止血绷带再折返回来。
不一会儿, 医院的保安匆忙赶到,沈沂终于抽出身来。
“记得保存证据。”沈沂说着用没受伤的手捡起刀子, 声音极冷:“我会保留我诉讼的权利。”
赵南星无暇顾及其他,用绷带给他简单包扎了一下,找人要了个密封袋把刀子装起来, 拉着他要去外科。
“徐嘉树今天值班。”赵南星说:“他应该还能……缝好你……你的伤。”
赵南星尽量装得冷静, 但一说话就忍不住磕绊。
“别慌。”沈沂跟着她走, 鲜血流了满地。
“我没慌。”赵南星嘴硬。
沈沂没受伤的手紧紧握住她的掌心, 两双冰凉的手在瞬间相握。
沈沂捏了捏她的手指, 低声安慰道:“那你别抖。”
—
赵南星确实不擅长伪装情绪, 一路上她尽力装没事, 但整个人抑制不住的抖。
思想总朝着不可控的方向脱缰。
她根本不敢去看沈沂的手。
一路顶着异样的目光来到徐嘉树的办公室。
第一次赵南星没敲门闯进别人办公室,而徐嘉树刚换上白大褂,下摆还叠在一起,一脸懵:“怎么了?”
“沈沂……的……”赵南星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挤压着,无法正常地发出声音。
“刚遇到个疯子。”沈沂站在她身前,“我的手受伤了。”
徐嘉树皱眉,疾走几步走到他面前,那一层临时止血的绷带几乎被渗透,变得艳红。
徐嘉树捏住他的手看了眼,“刀伤?”
“是。”沈沂说。
“先止血。”徐嘉树皱眉:“看样子伤得不轻,需要手术缝合。”
沈沂眼都不眨:“好。”
徐嘉树喊人去安排手术室,等吩咐完以后回头看向赵南星:“你要来做助手吗?”
“她不……”沈沂替她拒绝。
孰料赵南星打断他的话,“我做。”
沈沂皱眉:“你现在状态……”
“我能调整过来。”赵南星深呼吸一口气:“做助手而已。”
她想进手术室。
若是放在平时,她可能还会开个小玩笑,毕竟观摩徐嘉树的手术在医院是难求之事。
好多实习生来医院后都会争着跟徐嘉树进手术室。
“具体情况还得先照个CT。”徐嘉树说:“看着像手部神经断裂。”
“问题大么?”沈沂问。
徐嘉树耸肩:“能接上。”
“那就行。”沈沂说。
两人都像是没事人一样,之后各司其职。
沈沂再一次躺在病床上,做了手部麻醉之后被送进手术室,而在进手术室之前,赵南星先检查了他腹部的伤口,确认没有因为之前的大幅度动作而崩开伤口。
徐嘉树和赵南星去做术前准备。
徐嘉树先进去,跟他确认了信息,沈沂微闭着眼回答:“都对。”
“你的伤口太深。”徐嘉树说:“一会儿把断掉的神经接上就行,之后会进行缝合,应该不影响正常使用。”
“知道了。”沈沂说:“刚你说过。”
徐嘉树看他一脸风轻云淡的样儿,忍不住问:“麻药已经起作用了?”
“有一点。”沈沂回答。
“那你不疼?”徐嘉树皱眉:“尤其刚才。”
沈沂:“……”
“你觉得呢?”沈沂反问。
徐嘉树:“……装。”
“我没疼她都那样了,我要是比她还慌。”沈沂淡淡道:“她不得哭死啊。”
徐嘉树:“……”
“刚才你就不应该喊她做助手。”沈沂说。
徐嘉树却摇摇头:“你太小看她了。”
两人说着话,赵南星已经进来。
徐嘉树道:“好了,闭上眼睡一觉,睡醒来手术就结束了。”
说着,沈沂的脸被遮住,只留下一双手露在外面。
徐嘉树转头看了眼赵南星,温声询问:“我开始了?”
“好。”赵南星深呼吸一口气。
“手术刀。”徐嘉树伸手。
赵南星立刻递过去。
……
一场手术,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手术很顺利地结束,徐嘉树却在缝合时问赵南星:“你来收尾?”
赵南星思考两秒,点头和徐嘉树换位置。
一直躺着的沈沂忽地出声:“哎,徐哥你来吧。”
都已经松口喊徐哥,结果只听徐嘉树冷漠道:“手术室里不要称兄道弟。”
沈沂:“……”
“赵南星。”沈沂又喊。
赵南星戴着口罩,声音很闷:“嗯?”
“你……”沈沂想问你行吗,怕她心态崩掉,话在出口之时又变成了:“你别紧张。”
赵南星深呼吸,声音坚定又自信:“我大学实操课几乎都是第一。”
“你放心。”赵南星说:“睡醒来就好了。”
沈沂微顿,尔后低声说:“我的意思是……”
手术室里安静到连根针掉下的声音都能听见,赵南星的手平稳地悬在他的伤口上方,随时准备缝合。
只听沈沂温声道:“你别难过。”
—
赵南星实习时来的第一个科室就是外科,也跟了上百台手术,缝合这种事不在话下。
可依旧是抱着十二分的认真和虔诚来做。
站在手术台前,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地做一件事。
甚至没有去想躺在手术台上的人是谁。
等到缝合结束,赵南星才松了一口气。
而沈沂在她缝合的过程中没耐住麻醉的药效,闭眼睡着,被安静地推出手术室。
手术做完,赵南星刚出手术室,就有警察迎面而来,“请问您是赵南星女士吗?”
赵南星点头:“是刚才那件事吗?”
“是的。”警察说:“需要您跟我们去做一下笔录。”
“那个人呢?”赵南星问。
“在警局。”警察说:“精神方面似乎有点问题。”
赵南星:“……”
“我去换件衣服。”赵南星说:“伤者还没醒,我可以要求在医院做笔录吗?”
“可以。”警察点头:“我们也需要在伤者醒来之后继续做笔录了解情况。”
双方达成一致。
等赵南星换好衣服,两位警察也在桌前坐得笔挺,正在看之前在走廊里的监控。
赵南星给两人倒了杯水,坐到对面,“抱歉,久等。”
“没事。”
……
交谈进行得很顺利,赵南星如实地交代了自己和伤者的关系,也表明自己并不认识那个持刀伤人者。
而经过警察的提醒,她才知道原来那个人是一个多月前一位去世患者的儿子。
那天刚好是赵南星值夜班,凌晨两点接到电话,说有一位七旬老人晕倒在浴室,生命体征微弱。
送到医院之后进行了急救措施,但最后还是没救回来。
第二天是那位患者的女儿来医院将他带回去的,全程没见过他儿子。
不过听那位患者的女儿说还有个哥哥,但好赌成性,一整夜都在跟朋友打牌,老人一直都跟儿子一起住。
赵南星的救治全程没有任何不恰当的地方。
如此看来,就是一例很典型的医闹事件。
但有个棘手的问题是,那个人在几年前就被诊断出精神分裂,也是在这家医院开具的精神诊疗证明。
赵南星听闻之后只摇摇头:“具体的等伤者醒来后再议。”
沈沂知道怎么做。
目前就算她说要起诉,也还是会通过沈沂的名义起诉。
毕竟沈沂是真正意义上的被害人。
而等待沈沂醒来的过程比较漫长难熬,期间程阙又来看了一次,说是网上出了新闻,还冲上了热搜前几,不过没多长时间就被撤了下来,应该是医院公关。
程阙询问这事情的缘由,赵南星如实回答。
说完之后程阙却用怪异的眼神看向躺在病床上的沈沂。
赵南星觉得奇怪:“怎么了?”
“没事。”程阙立刻摇头,“没事。”
隔了会儿又才神秘兮兮地说:“只是觉得沂哥料事如神。”
赵南星再问,他却什么都不说了。
当赵南星威胁他时,程阙只道:“你等沂哥醒来问他。我还得去办点事儿,走了。”
程阙离开后,赵南星便坐在病床边发呆。
和之前沈沂第一次做手术时的感受不同,那天只是担心。
现在还有满心酸胀。
不知道这算什么。
她好像又欠了沈沂一次。
如果不是跟在她身边,沈沂也不会受伤。
她好像就是个危险人物。
正当赵南星胡思乱想时,病房门再一次被推开。
来人是沈清溪。
赵南星看到他时,不自觉皱了皱眉。
沈清溪则是一如往常的冰山脸,“还没醒?”
“刚又做了个手术。”赵南星说:“他有点累。”
“哦。”沈清溪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
赵南星不动声色地回望,冷声道:“你找我有事?”
“没有。”沈清溪淡淡问:“今天的事上热搜了,你知道么?”
赵南星点头:“刚听说。”
“什么感想?”沈清溪问。
赵南星在他面前倒是很淡定,可能是因为沈沂跟他关系不好,尤其在看到那天在病房里的场景之后,她对这个人的印象更差。
“能有什么感想?”赵南星淡然地呛回去:“你希望我有什么感想?”
“羞愧?”沈清溪语气更严厉,“你好像很喜欢出名。”
沈清溪随意揣测:“为什么当初不进娱乐圈?凭沈家的名气,应该能把你捧得很高。”
赵南星皱眉:“所以呢?”
“一个建议。”沈清溪说:“当初因为撤你的热搜,沈沂可花了不少钱。”
他提到沈沂,赵南星抿唇不语。
“如果你很想出名。”沈清溪愈发咄咄逼人:“那沈沂的钱花得有点冤枉。”
“也不是你的钱。”两道声音同时在病房内响起。
随后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赵南星转头看向沈沂,只见沈沂脸色苍白,眼睛微睁,看着像没睡醒。
而沈清溪看向沈沂,语气淡淡:“醒了?”
“你这么吵,我要是不醒都对不起你。”沈沂说。
沈清溪:“……”
“还有。”沈沂看着他皱眉:“你到我病房来就欺负我女朋友?”
沈清溪轻笑:“还是一如既往地护着她。”
“不然呢?”沈沂反问:“任你欺负?”
“沈沂。”沈清溪冷声喊他的名字,隐含着几分威胁。
沈沂毫不畏惧地应答:“做什么?”
“我只是给她提个建议,这也算欺负?”沈清溪说。
沈沂笃定回答:“花我的钱,也没花你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的钱是从哪来?”沈清溪勾唇轻笑:“不会真以为你做律师的那些钱能填了热搜那么多窟窿吧?”
“怎么?动你的蛋糕了吗?”沈沂反问。
兄弟二人之间你来我往,气氛不算浓烈,但赵南星隐隐嗅到了火药味。
聊天气氛已经在朝着剑拔弩张的方向前进了。
当沈沂问出这句话时,沈清溪的脸色微变。
“沈清溪。”沈沂直接喊了他名字:“你以为你是谁?”
沈清溪皱眉,冷冷地盯着他看。
“别人的人生为什么需要你来建议?”沈沂说:“管好你自己。”
沈清溪:“……”
“还不是怕有些人不知好歹。”沈清溪指桑骂槐地说。
赵南星在一旁已经捏紧了拳头。
只听沈沂缓缓道:“谁需要知好歹?我们俩的事儿,你不要不知好歹凑过来问行吗?”
“还有。”沈沂说:“我是睡着了,不是死了。”
沈清溪厉声:“你这是什么话?”
“我让你别这么不要脸。”沈沂轻嗤,四两拨千斤地回他:“你有种在我棺材跟前骂我老婆的感觉。”
沈清溪:“……放屁。”
沈沂不屑地笑:“你再这样,我棺材板可能都按不住。”
沈清溪顿时觉得阴森森的,忙把话题拽到正轨,“你说得是些什么不正经的话。我来就是看你伤得重不重,你却在这里胡言乱语。”
“那你先跟赵南星道歉。”沈沂冷声说。
沈清溪皱眉:“你说什么?”
“我让你和赵南星道歉。”沈沂重复一遍,愈发坚定。
沈清溪猛地站起来,椅子划过地面,发出难听又刺耳的刺啦声。
“做梦!”沈清溪说,“你一个人慢慢发疯吧。”
说完就要走,而沈沂却在他走到门口时轻笑一声:“大哥,这步棋你想到了吗?”
沈清溪错愕地转过头,“什么意思?”
沈沂举了举自己那只刚做完手术的手,几乎是一字一顿道:“相、煎、何、太、急。”
沈清溪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毁掉了亲弟弟的手。”沈沂轻笑:“难道不开心吗?”
沈沂说:“徐嘉树已经说了,断了的神经接不回去,我这只手这辈子可能没办法正常使用。”
而站在一旁的赵南星表情惊讶,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但沈清溪的表情却越来越难看。
“你做到了。”沈沂笑得很温和,但在这一刻的病房里却显得诡异:“下一步如果我再往前走,你要取的是不是我的心脏 ?”
沈清溪勃然大怒:“你闭嘴!”
沈沂却收敛所有笑意,毫不畏惧地和他对峙,冷淡的薄唇缓慢吐露出两个字:“道歉。”
第65章
沈清溪狠狠地剜了赵南星一眼, 怒气冲冲离开病房。
像个失控的疯子。
在他走后,病房陷入了沉寂。
良久,赵南星才缓缓出声:“这件事和他有关?”
虽是疑问语气, 但已经有了几分肯定。
沈沂轻呼出一口气, 声音不复刚才的强势, 变得温和:“应该。”
“你家的关系很奇怪。”赵南星坐到他床边,测了一下他的体温, 又抬眼看了下点滴, 一瓶快要滴完,便站起来在一旁等着换新的,“沈清溪这个人也很奇怪。”
“矛盾吧。”沈沂说:“他本身就是很矛盾的人。”
赵南星摇摇头,“他有点刻薄。”
沈沂:“……”
沈沂的沉吟声让赵南星以为自己用错了形容词,“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没有。”沈沂评价:“很精准。”
沈沂轻笑:“现在没劲儿, 等哪天再给你讲吧。”
“没有要听的意思。”赵南星说:“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不知道。”
“但你眼里全是好奇。”沈沂说。
赵南星:“……有这么明显吗?”
沈沂点头。
赵南星确实是好奇,尤其在询问徐嘉树之后。
徐嘉树说得云里雾里, 所以她想知道沈沂在沈家处于什么样的境地。
她原来只以为沈沂是因为病弱才不受父母喜爱,并且以沈清溪霸道的性格, 不喜欢这个年幼的弟弟也属于正常,但现在看来,不止于此。
沈沂侧过脸, 目光落在窗外, 脸上有几分落寞。
隔了会儿, 他才问:“那个人被送到哪了?”
“警察局。”赵南星说:“我做过笔录, 等晚些时候警察应该还会来找你。”
“吓到了没?”沈沂问。
赵南星想嘴硬说没有, 话到嘴边拐了个弯, 低声叹口气:“差点吓死。”
沈沂闻言轻笑。
几秒后, 两人不约而同地说:“对不起啊。”
目光在半空中汇聚,赵南星帮他换上新的点滴瓶,声音沉闷:“谢谢你挡在我身前。”
沈沂专注地盯着她。
赵南星说:“但是下次不要了。”
这样会让她很内疚。
“都说了可能是沈清溪的阴谋。”沈沂说:“不应该是我跟你道歉么?”
赵南星抿唇:“即便如此,如果不是我这里有缝隙,他不会这么钻空子。”
“所以你还是习惯于责怪自己?”沈沂平和地问。
赵南星一怔。
“但你又做错了什么呢?”沈沂低声道:“ 分明我才是带来不幸的那个。”
“不是。”赵南星否认,“这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啊。”沈沂盯着她轻笑出声:“所以两个被害者在这里争论谁对谁错,有必要吗?”
赵南星:“……”
良久,赵南星笑了,“没必要。”
是啊,分明都是被害者。
为什么还要在被害者里分谁对谁错呢?
被害者本身就已经很委屈了啊。
沈沂依旧还没什么精神,躺在那儿跟赵南星聊了会天,还没等听完赵南星的话就已经沉沉睡去。
这些年沈沂的身体调养得很好,即便是连做两场手术,身体也没出现异常,反而恢复得很快。
赵南星在医院呆的时间更长了些,有班的时候去值班,没班的时候就往住院部跑。
程阙也成了医院的常客。
沈沂住院期间,池盛还来探望过一次。
彼时赵南星站在门外,一推门进去就听见池盛说:“你不在君诚,少了很多乐趣。”
“没人把我跟你比较,难道不开心么?”沈沂轻飘飘地说。
池盛冷声道:“人活着,总得有点挑战。”
“那你的挑战未免有点大。”沈沂说。
而池盛离开病房时,刚好和赵南星擦肩而过。
等走过了,池盛才站在原地道:“其实有时也挺懊恼的。”
沈沂不解:“嗯?”
“虽然我很讨厌你。”池盛说:“但你的品味和我真的很相似。”
沈沂薄唇轻启,冷声赶客:“滚。”
“呵。”池盛笑道:“我又没说现在还觊觎你老婆。”
等池盛走了,赵南星才问:“他来做什么?”
沈沂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犯/贱。”
赵南星:“……”
其实池盛来找沈沂时说了关璟案,二审开庭在即,池盛来确认沈沂有没有帮对方。
而沈沂的回答是:“你看我这样儿还有闲心余力吗?”
池盛这才放心地离开。
提到关璟案,赵南星又问起了关琳,“你和关琳还见过面吗?”
“很久没见。”沈沂立刻澄清:“从上次我知道她喜欢我以后,就再也没见过。”
解释的时候还有些紧张,赵南星被逗笑:“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好像要结婚了。”赵南星说:“上次遇到她在挑婚戒。”
沈沂安静地听她说,末了补充道:“我对这事儿不作评价。”
“为什么?”赵南星问。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要走。”沈沂说。
赵南星便明白他早就知道关琳结婚对象是谁,而这种事也很常见。
赵南星感慨:“真希望关璟被重判。”
“应该会的。”沈沂附和。
病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沈沂忽然喊:“赵南星。”
“嗯?”赵南星侧过脸。
沈沂指着窗外,“看,开花了。”
有棵桃树在春风拂动下,努力开出了这个春天的第一朵花。
赵南星笑起来:“春天到了。”
“嗯。”沈沂若有所思:“好多事都该结束了。”
—
云京的春天回暖是从雨天开始的,一场场淅淅沥沥的雨落下来,连着一周都没晴天。
在这样的天气里,沈沂办理了出院手续。
在他住院期间,除了沈清溪来看过一次且和他大吵一架之外,也就舒静偶尔会来一次。
来了以后也不会待很久,最多半个小时。
母子二人同处一个空间里,也没有什么话好聊,一不小心就会聊到让两个人都不开心的话题。
沈沂出院以后选择回了老宅。
赵南星有点不太放心,却还是把他送了回去。
车停在门口,两人坐在车里,赵南星有些不大情愿地问:“要我陪你进去么?”
“不用了。”沈沂说:“你回去的时候开车小心。”
赵南星却有些担心:“你这样……回去不会又吵吧?”
“吵一架也没事。”沈沂开玩笑:“养好了伤才回来的,只要不是打架,都没关系。”
赵南星眉头紧锁,脑海里似乎已经浮现出了沈沂和沈清溪打架的画面。
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妥协道:“我还是陪你进去吧。”
沈沂轻巧地握住了她的手腕,“相信我。”
赵南星:“你想去做什么?”
“解决一些事。”沈沂说:“或许真的很狼狈,所以不想让你看见。”
赵南星:“……”
沉默几秒后,赵南星沉声道:“我知道了。”
“但不管什么时候,身体都是最重要的。”赵南星叮嘱:“别再受伤了。”
沈沂盯着她看,表情复杂。
“你看什么?”赵南星问:“我说的不对么?”
“你有没有发现……”沈沂微顿:“现在你很像小时候。”
赵南星:“……?”
“唠叨啰嗦。”沈沂总结:“强势。”
赵南星抬手在他肩膀上打了一下,“我小时候就那么不堪吗?”
“但我很喜欢。”沈沂握住她的手,手指顺着她的手指滑进去,身体也凑过去贴近,“因为那时候你很开心,我看见你就会很开心。”
赵南星一怔,“所以你喜欢的是小时候的我?”
“怎么?还带吃自己醋的?”沈沂反问。
赵南星:“没有。”
尾音都有些沉,听上去不太开心。
其实也无所谓吃醋,只是听见会觉得:果然我想得没错,他只是因为小时候的滤镜才喜欢我,才和我在一起的,所以现在的我还是很破败不堪,不值得喜欢吧。
赵南星并不会把这想法说出来,单纯在心里想想,可是光想想也会觉得难过。
沈沂轻轻捏她的手指,“喜欢小时候的你,但主要是喜欢你快乐。”
“如果我一直很丧呢?”赵南星问。
沈沂凑近她,猝不及防在她脸侧亲了下,低声说:“我带你去玩。”
“玩什么?”
“什么会让你开心就玩什么。”
“……”
赵南星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似是在看他说的是真是假。
对视不过几秒,沈沂倾身往前径直吻住她。
赵南星顿时瞪大眼睛,然后就看见沈沂呷着笑。
赵南星想控诉:“你……”
却在只说了一个字的时候被咬住唇瓣,沈沂趁虚而入,夺走了她所有呼吸。
车内的空气都逐渐稀薄,气温升高,沈沂和赵南星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赵南星的脑袋随意搭在沈沂肩上转换呼吸,只听沈沂低声道:“只要是赵南星,我都喜欢。”
不管是小时候,还是现在。
—
沈沂回去时,家里只有舒静在。
见他回来,舒静立刻迎上去:“出院也不说一声,我派人去接你。”
“没必要。”沈沂说:“我恢复好了才会回来。”
他声音冷淡,随意往沙发上一坐,分明只是随便说说,却带着呛人的语气。
舒静愣怔片刻,“你……”
“安慰的话就不用说了。”沈沂拿着手机给程阙回了条消息:“我有些累,上去睡一觉。”
舒静立刻道:“好,你休息。”
沈沂站起来,即便伤还没完全愈合也还是站得笔直。
舒静在他面前略显拘谨。
沈沂一向不喜欢她这样,之前的气氛分明好了一些的。
但他也知道原因,所以并没有过多的情绪,只是例行公事一样地问:“今晚要一起吃饭吗?”
“啊?咱俩?”舒静错愕地问。
“不是。”沈沂说:“我们一家、四口。”
说到四的时候还微顿了下,尔后又补充道:“晚上让大嫂和沈诗怡出去吃吧,我有些话想说。”
“为什么要避开她们?”舒静问。
沈沂不自觉嗤笑:“算是给彼此留的最后一点体面。”
舒静不知道他想做什么,站在客厅望着他背影消失,这才呼出一口气,心底一直在打鼓。
从沈沂进家门那刻开始,她就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尔后沈沂的态度证实了她的直觉。
舒静忐忑了一下午,外头雨越下越大,从淅淅沥沥的小雨转成瓢泼大雨,到了傍晚时分,远处还有划破天际的闪电和震耳欲聋的闪电。
这诡异的天气让舒静愈发心绪不宁,之后干脆上楼去找儿媳妇聊天,也说了沈沂的想法。
沈诗怡却在一旁问:“为什么要走啊?我也想和大家一起吃晚饭。”
“应该是有事情要商量。”舒静回答:“宝贝,你今晚和妈妈一起去外婆家住吧,明早我和爹地一起去接你们回家好不好?”
沈诗怡皱眉:“小叔真讨厌,一回家就赶我们走。”
大嫂立刻喝止:“诗怡!不能这么没礼貌。”
“可我说的是事实啊。”沈诗怡嘟囔:“每次小叔回家,家里的气氛都很差。”
“那你也不能这么说。”大嫂说:“要尊重小叔。”
两人并没有回娘家,而是选择去外边的酒店吃饭。
舒静把两人目送出门,没多久沈崇明和沈清溪便回了家。
佣人们已经准备好了可口的饭菜,舒静此刻有种站在行刑台上等刀落下来的感觉。
沈崇明和沈清溪正在讨论KMN的项目,以及今年国际合作的版图。
却看见舒静欲言又止的表情,沈崇明问:“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舒静深呼了一口气,抱着早点结束早了的心思道:“你们先洗手,我去喊沈沂吃饭。”
听到沈沂这个名字,沈清溪的脸色顿时变得严肃,沈崇明则是淡然地问:“他出院了?”
舒静点头:“下午回来的。”
沈崇明说:“看来恢复得不错。”
舒静叹了口气,“总觉得怪怪的,说是晚上要一起吃饭,有事要说。”
“要说什么?”沈崇明问:“又要结婚?”
“不清楚。”舒静说。
“估计就是这事。”沈清溪冷声道:“他住院以后不是成天跟赵南星腻在一起么?估计是好事又近。”
“真要是这样就好了。”舒静一边上楼一边担忧道:“总感觉还有别的事。”
主要是沈沂的状态很不对劲,舒静这才一直提心吊胆。
她一直都摸不准小儿子的心思,不知道小儿子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更不知道小儿子对这个家是什么态度,他一直都像是这个家里的边缘人,所有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在,但并不熟。
舒静十月怀胎生下他,却没有倾注更多的心血。
不似怀沈清溪那会儿,每天都抱着开心和期待入睡,而怀上沈沂后,整日都战战兢兢,担心受怕。
因为尊重沈清溪的想法,所以夫妻二人和年幼的沈清溪商量过,并不打算要二胎。
而她的身体在生完沈清溪后也确实不太好,但没想到出现了意外,意识到自己怀孕的时候已经四个多月,完全没办法打掉,那时沈清溪便在家里一直闹,要么就晚上默默哭一晚,第二天上学时眼睛都是肿的。
沈清溪在上幼儿园时是出了名的乖巧,但因为她怀上二胎,沈清溪在学校里和同学打架,还因此被叫去学校好几次。
到了沈沂快出生时,舒静一直都是在医院养胎的。
即便如此,还是因为意外早产。
可说到底还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再怎么样也还是自己的儿子,也知道他从小都被冷落,对他心怀愧疚,却不知道该如何弥补。
人生很多事就像数学题,有一步错了,后边再写多少步都于事无补。
答案必然是错的。
舒静在上楼时想了许多,敲沈沂门时手还在颤。
而沈沂则换了件白衬衫,还系了一条崭新的深蓝色领带,头发重新打理了下,很精明利落的模样。
“你爸和你哥都回来了。”舒静说:“吃饭吧。”
“知道了。”沈沂和她一起下楼,感觉她整个人都有些紧绷,便低声安慰:“放心,我不会做过分的事。”
舒静望向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其实知不知道沈沂这些年受了委屈?
肯定是知道的。
知不知道他们更偏心沈清溪?
也是知道的。
沈沂从小到大似乎处处都在忍让,即便是少年都会经历的叛逆期也不过只是跟沈崇明叫板几句而已,大多数时候他都像是冬日的海平面。
海面上一层冰,冰之下是翻滚的海浪。
舒静忍不住道:“你偶尔过分也是可以的。”
沈沂轻笑:“被偏爱的人才会有恃无恐。”
譬如沈清溪。
舒静一时无言。
因着沈沂刚出院,舒静吩咐厨房做了一桌好吃的,二十几道菜端放在餐桌上,跟过节一样。
沈沂在沈清溪对面落座,而后看了下手腕上的表,刚好19:30分。
新闻联播结束的时间。
“你有话要说?”沈崇明开门见山地问:“是又要结婚了么?”
还没等沈沂回答就已经默认了自己答案是正确的,温声道:“改天把赵南星带回来见个面,婚礼要是还想办那就办,不想办的话就蜜月旅行,婚房还是那套,嫁妆彩礼什么的你们自己商量……”
“不是这件事。”沈沂打断了他独断专行的安排,“我感情的事,我会自己看着办。”
“那是什么事?”沈崇明说:“如果是要为你住院,我们没去看你的事儿……”
“那也只是小事。”沈沂无所谓地耸耸肩:“这么多年我早习惯了,为什么还会因为这种事儿专程说?也太幼稚。”
沈崇明则道:“那你……”
“先吃饭吧。”沈沂说:“要是说了以后,我怕你们吃不下饭。”
他说得风轻云淡,却让众人顿时绷紧了一根弦。
沈崇明更是轻嗤:“你这么说,我们怎么可能吃得下饭?”
“但我饿了。”沈沂说着吃起来:“等吃完才有力气看节目。”
众人:“……”
这顿饭的气氛实在诡异,沈沂让他们三人都提心吊胆着,自己一个人吃得津津有味。
半小时后,他准时放下筷子,三个人的目光齐齐汇聚在他身上。
沈沂说着拿出手机,还让佣人把电视打开,“大家都不吃了?那就一起来欣赏我做的Vlog。”
沈崇明皱眉:“你在胡闹什么?”
“在医院闲着无聊。”沈沂说:“顺带学了下剪辑,现在Vlog不是很火吗?我也做了一个,给你们欣赏一下。”
沈沂随意地坐在那儿,把手机投屏到电视。
Vlog第一幕是字幕——《相煎何太急》。
这句诗一出来,沈清溪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沈崇明则是好奇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安静地看下去。
而Vlog采用了比较诙谐的形式,还有沈沂的声音解说。
内容却实在让人笑不出来。
从那几条鱼的死,再到前段时间的医闹事件。
录音和视频都被剪辑到里面。
养鱼的水里有药品,致使鱼死亡。
而那天他房间的摄像头录下了有人进他房间的画面,是一名在他家做了很久的女佣。
镜头一转就变成了女佣的自白,哆哆嗦嗦地对着镜头交代:“一切都是为了讨好沈清溪。”
包括沈清溪给她的钱,她要这么做的理由,还有以前对沈沂养的宠物做过的罪行,一五一十地交代。
再下一幕就是医院的医闹。
沈沂在当场徒手接白刃,血流一地的场面无缝衔接了男人和沈清溪的交易音频。
视频一共三分半,播放完以后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沈清溪在桌下捏紧拳头,冷声质问:“你想表达什么?”
“这些年来,我一直都不敢靠近任何人,不敢养宠物。”沈沂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就因为只要我靠近,对方就会因为我变得不幸。”
“我也不相信会有人爱我。”沈沂说:“因为连我的亲生父母,血浓于水的兄长都讨厌我。”
舒静听得皱紧眉:“阿沂,不是这样的。”
沈沂苦笑,“那又是什么样呢?我在这个家里的位置很尴尬,我一直都知道,所以我尽量避免回来。”
沈沂说完后目光直直落在沈清溪身上,宛若一把利剑:“但我没想到,幕后造成这一切的人都是你。”
沈沂朝着众人展示他的手,“你找人闹赵南星的医院,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吧?因为你以前都是这样的。”
沈清溪一拳砸在桌上:“你在胡说什么?”
“怎么?敢做不敢认?”沈沂说:“我这里还有你助理跟那个男人见面的视频,还要我一起剪进去吗?”
沈清溪脸色顿时煞白。
沈崇明冷冽地看向沈清溪,“沈清溪,你到底做了什么?”
“很简单啊。”沈沂笑:“让我痛苦煎熬。如果我再奢求一些不该奢求的,就杀了我。”
沈崇明在暴怒的边缘。
而沈清溪则直勾勾地盯着沈沂看,恨不得下一秒一拳打在沈沂脸上。
沈沂缓缓站起来和他对峙,“其实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跟你争什么。”
沈沂本以为自己可以很酷地做完这些事,但没想到在说到最后一句时还是红了眼,声音微哽。
从小到大他都没有讨厌过沈清溪,甚至把沈清溪的讨厌当做一直努力的目标,在回来以后还会小心翼翼地讨好沈清溪,可他越这么做,沈清溪越讨厌他。
沈清溪一言不发,眼底确实遮不住的即将爆发的怒气。
得不到自己一直以来好奇的答案,沈沂也并未追问,他的目的并非是这个。
他简单地扫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沈崇明身上,“这个视频可以让远牧集团的股价一夜之间跌到谷底,我的要求只有一个,给我13%的股份。”
沈崇明皱眉:“你要做什么?”
沈沂轻笑:“我要的很简单啊。”
他看着沈清溪一字一顿道:“只要我不同意,沈清溪这辈子都坐不上远牧集团总裁的位置。”
沈沂眼神冷漠:“我要一把悬在他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让他永远都不敢这么做。”
只要沈清溪稍有不慎,就会痛失掉他最想要的东西。
沈崇明看着两人对峙,忍不住出声道:“我还没死,你们就争成了这样?”
“我不争。”沈沂说:“公司的一切我都不要,只要你今天答应了我这个条件,我会重新回到律所,不会有人知道我和您的关系,远牧集团唯一的合法继承人只有沈清溪。”
沈沂这段话说得人很舒服,但他还有转折:“我现在做的只是保护自己,如果他还有这么做,那我不介意一起鱼死网破。反正我本来就被他搞得什么都没剩下。”
沈清溪忽地冷笑出声,“沈沂,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
沈沂挑眉:“什么?”
“就是你这幅分明什么都想要,但还要装圣人的样儿。”沈清溪冷声道:“被人欺负,受了委屈还要笑,你他妈是没有自尊吗?不,你只是会装。”
沈沂笑着看他,表情不变。
他越是这样,沈清溪就越生气,“还有现在这样。”
沈清溪嗤笑:“你的存在就让我恶心。”
“是么?”沈沂说:“那我可能还会让你继续恶心下去。”
沈清溪的手背青筋暴起,声音也冷得快要结冰:“你的存在无时无刻都在提醒我,原来我蛮横霸道,无理取闹,但你非要像小天使一样。呵,你本来就很厌恶我们,干嘛还要装呢?”
“因为这样。”沈沂面无表情地接他的话,“才能讨好你们啊。”
沈沂倒不觉得把自己的伤口揭开是多么伤自尊的事,他一字一顿道:“我的人生,不就是需要从讨好开始么?”
沈清溪可以轻而易举得到的所有爱,于他而言,讨好都得不到。
可他还是要装出这副模样,温和谦逊有礼,这样才是符合世人标准的好人。
他很努力地做个好人,也还是没多少改变。
沈沂冷冷地扫过沈崇明和舒静:“明天下午六点前,我要公证过的股权转让书。”
“不然这个视频就会出现在各大平台。”沈沂威胁道。
“我直接立遗嘱把你变成继承人就好了。”沈崇明说:“还这么大费周章做什么?”
“我不要你的公司。”沈沂轻呼出一口气:“无论你们信不信,我从来没觊觎过你们任何东西。”
隔了会儿,他闭了闭眼,声音放缓,“哦,有一点曾觊觎过。”
“什么?”舒静颤着声音问。
沈沂勾着唇苦笑:“你们对沈清溪的爱。”
当初他想,哪怕分他一点点也好啊。
后来发现一点都没有。
人的心脏本来就是偏的,十个指头就是不一样长的。
沈沂如此安慰自己。
沈沂一句诛心,良久,沈崇明叹了口气:“你想要的,明天会放在你房间里。”
第66章
沈沂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起身上楼回房间。
客厅里沉寂许久,沈崇明缓缓站起来,转头问正在擦眼泪的舒静:“要不要出去散散步?”
舒静望了眼宛若雕塑的沈清溪, 拉住沈崇明的手出了门。
桌上菜肴几乎没怎么动, 全都冷了。
这一顿饭吃得很精彩。
沈沂几乎是四两拨千斤一般, 把远牧集团的继承权牢牢地捏在手里。
也把沈清溪的后半生捏在手里。
他根本不是达摩克利斯之剑,他是卡在沈清溪喉咙里的刺。
稍有不慎, 万劫不复。
沈清溪强撑着上楼, 回到书房后才靠在门上缓缓滑落在地。
终究……一场空。
其实也说不上来最初做这些事是为什么,只是单纯地讨厌。
为什么要有一个人出现分走他现有的一切,为什么那个人出现要让他家变得愁云惨淡。
所以吵闹着送他走,蛮横又无理。
可没想到他还会被接回来,每次看到他小心翼翼的眼神, 都会让沈清溪想起那些不堪的回忆。
沈沂越纯善,衬得他越不堪。
所以后来就喜欢看他孤零零的,别和谁笑, 也别跟谁走太近。
时间久了,仿佛成了一种习惯。
沈清溪很久都没缓过神来, 直到一声惊雷闷响,闪电像利剑一般划破长空,把凄清冷暗的书房短暂照亮。
沈清溪借着微弱的光看到了书桌上的书, 他走近打开灯。
桌上的书是全新未拆封的《三国志》。
一看就是沈沂的手笔。
而在这本书之下压着的是他幼时的那本童话书, 之前被沈诗怡拿出去的那本。
沈清溪翻到他写字的那一页, 只见在之前的字之下又加了一句:
[豆在釜中泣。]
沈清溪像是被抽离了灵魂一般, 坐在那儿发怔。
—
沈崇明是个很守信的人, 翌日下午就把股权转让书放在了沈沂房间里。
而沈沂与此交换的是一份辞职信。
他正式辞去了远牧集团的工作。
准确来说, 去远牧集团就上了一天班。
其余时间都在医院。
也在这一天, 他收拾东西搬离别墅。
把行李箱往后备箱放的时候,沈清溪站在车旁,和平日的西装革履职场精英做派不同,而是一身休闲服外套了一件黑色长风衣,头发也没有抹发胶,被风吹得稀松凌乱,手指间捏着一支烟。
沈沂合上后备箱,淡淡地问:“有事?”
沈清溪的烟在指间转了几转,而后递给他一支。
沈沂稍犹豫还是接过。
沈清溪偏头打火点了烟,而后将打火机递给沈沂。
沈沂一直没点。
良久,沈清溪才说:“你不怕么?”
“怕什么?”沈沂反问。
“我对你做些更过分的。”沈清溪说:“毕竟你那个视频可以毁了我。”
“准确来说是毁了我们一家。”沈沂轻笑:“爸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的。”
“所以这时候解决你是最好的办法。”沈清溪仔细地盯着他看,少年早已成为有棱角的男人,成熟魅力尽显,也早已不是当年刚回来时见到他小心翼翼喊哥哥的小男孩儿,“你为什么自信到敢放出来?”
“或许,可能是因为我姓沈吧。”沈沂半开玩笑地说。
说穿了沈清溪从来没想过真的伤害他。
他一直在追求从精神上折磨沈沂。
沈沂这么多年,无论在学校还是在职场,察言观色的识人能力还算一绝。
所以他直接选择摊牌。
“你是怎么拿到那些证据的?”沈清溪问。
沈沂轻笑:“从我把鱼拎回家的那天,我就下了饵。”
沈清溪:“……”
沈清溪一支烟抽完,挥手散了散烟味:“这一局是我输了。”
“哥。”沈沂很认真地喊他:“你觉得我赢了吗?”
“起码现在你赢了。”沈清溪说。
沈沂温和地笑,声音有些沉:“枪响之后,没有赢家。”
这场局从最开始就注定,两败俱伤,满盘皆输。
沈沂的车开出别墅时,沈崇明和舒静都站在楼上看。
良久,沈崇明拍了拍舒静的肩膀:“从开始就错了。”
“是。”舒静点头,“我们好像从来没教育好孩子。”
无论是沈清溪还是沈沂。
如今的局面,几乎是他们一手造成的。
“我一直都以为沈沂有怨,却没想到清溪的怨也那么深。”舒静说:“要是我们做得好一点,他们应该会是很亲近的兄弟。”
但当初她确实自顾不暇。
甚至她都在怨沈沂的出生,很长一段时间里完全不想看见他,尤其是当他哭的时候,她只会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心想为什么要生下来呢。
往事不可追,舒静擦了把泪问沈崇明:“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吧?”
沈崇明无奈叹气:“是。”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沈沂在整件事情里是最无辜的。
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小朋友在不受期待的目光里出生,在没有一个人喜欢的环境里成长,又被送到不知名的乡下度过童年,回来后便学着曲意逢迎。
即便是在这样的环境里,他还是变成了优秀的人。
一场暴雨伴随着的,是一场寂静无声的分离。
—
沈沂开车径直去往[愿],程阙正窝在办公室里看财务报表。
见他来了以后摘掉眼镜,翘着的二郎腿落下来,一边打呵欠一边给他倒水:“解决了?”
“是。”沈沂喝了口水:“帮我找个住的地方。”
程阙:“……?”
“你这不是为难人么?”程阙说:“一时半会我去哪给你找住的地方?你回你家住去啊。”
“那儿赵南星在住。”沈沂说。
“你俩现在不是恋爱中?”程阙摁着太阳穴,给他出主意:“婚前同居。”
沈沂一个抱枕砸过去:“让你办点事怎么这么费劲。”
“你为什么不搬回家?”程阙不理解:“都结婚这么多年的人了。”
沈沂沉默。
良久,沈沂才认真地说:“我跟赵南星这么多年,要么太远,要么太近,从来都没有在恰当的距离谈过恋爱。”
程阙:“所以?”
“现在应该是很好的时机。”沈沂说:“循序渐进地谈。”
程阙皱眉:“有啥好谈的?恋爱的目的地是婚姻,你们都已经走进去了,现在又走出来,走着玩呢?”
沈沂瞥了他一眼:“你这样是怎么跟商未晚谈恋爱的?”
程阙被噎住,“没谈。”
沈沂:“?”
下一秒只听程阙冷声道:“分了。”
说完就从茶几上摸烟盒,结果一盒烟已经空了。
沈沂匆忙去抓他的手,程阙不解:“干嘛?”
“不想吸二手烟。”沈沂说:“你烦的话喝点水。”
程阙:“……”
程阙也懒得再去拿烟,继续吊儿郎当地坐在沙发上,“你戒烟了?”
“差不多。”沈沂说:“很少抽。”
他本来也不太喜欢这种东西。
是在宜海时心里烦闷才会抽,尤其刚做完手术,戒烟戒酒,他都遵守得很好。
“哦对。”程阙说到这才想起来:“你刚做完手术没多久。”
沈沂翻了个白眼:“难为你还记得。”
程阙讪笑:“这不是看你恢复得太好,还以为你痊愈了么。”
沈沂没理他不着调的话,也没多问他和商未晚的事儿,只是在思考时猛不丁地说:“你和商未晚这都分分合合多少次了?因为你联姻的事儿?”
“我联什么姻?”程阙皱眉:“老头子发疯,我还要跟他一起发疯不成?”
“那你和商未晚……”沈沂说:“彻底掰了?”
“不知道。”程阙说:“每次都是我先找她,这次我绝对不去找了。”
沈沂点头:“你随意,别影响到我就行。”
程阙:“?”
程阙一脸无语:“你自己找房子去吧,想怎么谈就怎么谈。”
“生气了?”沈沂问。
程阙把自己埋进沙发里,声音很闷:“没有,就是有点心烦。”
“程阙。”沈沂忽然很认真地喊他:“我的事儿解决了,你的事要不要也解决一下?”
“什么事?”程阙迷茫。
“当年的误会。”沈沂沉声道:“你不是杀人凶手,当年的事只是意外,你得澄清。”
程阙一时哑然,表情愈发沉闷,就连呼吸都慢了许多。
良久,程阙又恢复了平日里吊儿郎当那样,佯装无所谓,“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我说就有人信吗?更何况你以为老头子不知道吗?他只不过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最在意最珍视的儿子死了,心里难以接受。
程阙一直挨骂能让他心里好受点,那就挨着。
毕竟是程阙的家事,沈沂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只不过像他之前支持自己那样,温声道:“需要我的话就说一声,我会帮你。”
“行。”程阙爽快应下,眸中的那一丝晦暗也很快消失。
两人的话题又回到房子上,最后程阙无奈,给他扔了一把钥匙。
“这是什么?”沈沂问。
程阙:“水榭花岸的房子。”
这房子是程阙买来投资的,装修好以后一直都空着。
沈沂还揶揄过是不是打算拿来做婚房,结果程阙翻个白眼:“我?你跟我一不婚主义者说婚房?”
这地方离他家小区就两公里。
沈沂接过钥匙:“谢了,房租我会准时打到你账户。”
程阙瞟他一眼:“就当我给你随份子了。”
沈沂拿了钥匙就去搬家,他东西很少,两个行李箱就把他所有的东西装好。
新家也足够大,他用了半个小时收拾完,便给赵南星发消息:【Hello?】
赵南星秒回:【什么事?】
沈沂原本是打字问,后来又觉得打字不太诚挚,于是发语音问:“你晚上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
赵南星:【哪里?!】
沈沂:【我先去接你。】
赵南星:【OK。】
约定好一起吃晚饭,沈沂换掉了千篇一律的白衬衫,而是从衣柜里拎出一件白卫衣。
成熟男人的韵味和少年感齐聚。
不到十分钟,他已经开车到了赵南星楼下。
连着下了一周雨的傍晚空气有些冷,赵南星穿了一件长裙,完美地勾勒出她的腰身,外边还搭了一件浅橘色的及膝大衣,一袭长卷发,明艳感和清冷感齐聚一身,更加吸引人。
赵南星上车以后便问:“你搬出来住了?”
沈沂点头:“另外找了个房子。”
赵南星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无奈道:“好吧。”
沈沂猛然凑近,把安全带拉出来给她系上,“怎么?想和我同居?”
赵南星立刻否认:“没……没有。”
安全带的卡扣扣紧,沈沂的手随意搭在方向盘上,“女朋友,去哪儿?”
赵南星:“……”
“你在说什么啊?”赵南星捏了下耳垂。
沈沂侧眸看过去,“女朋友啊,不对么?还是说我需要换个称呼?”
赵南星:“……”
没有谈过恋爱的赵南星在此刻有些手足无措,“不是,你这个称呼有点……肉麻。”
让人心跳怪快的。
“那……星星?”沈沂挑眉。
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魅惑感,似是在刻意引诱人一样。
分明商未晚和周悦齐她们也这么喊她,但沈沂喊出来就自带一种令人心跳的感觉。
赵南星怕他再说出什么更吓人的称呼来,正要说就这样,结果就听沈沂那低低沉沉的声音喊:“要不……宝贝?”
“宝宝?”沈沂略带轻佻地补充了句。
赵南星:“……”
“别。”赵南星感觉自己脸都快烧红了,“就……喊我全名。”
“赵南星?”沈沂喊的时候尾音上挑,带着几分不正经。
是以前会在床上喊她名字时的那种不正经。
“算了算了。”赵南星挥手散热:“不要纠结这个,我们先去吃饭。”
沈沂却忽然抓住她的手:“你还没喊我。”
赵南星错愕:“我喊你什么?”
“都行。”沈沂说:“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沈沂。”赵南星拍了他胳膊一下:“快开车。”
沈沂皱眉:“这个昵称有点太见外。”
不过说着也发动了车子,与此同时,赵南星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赵南星用手揉了一把发热的脸才拿出手机,是商未晚。
“喂,商商。”赵南星跟商未晚说话时的语气软下来,不自觉地带着撒娇意味。
听得沈沂侧眸瞟了她一眼,那表情写满了——就不能用这样的语气喊我一声吗?
赵南星却一直没看他,刚才听完他那几个肉麻的昵称还没缓过劲来。
电话接通以后,那头迟迟没声音,赵南星满是疑惑地问:“商商,怎么了?”
良久,商未晚颤着声音说:“星星,我……我好像……杀人了。”
语气哽咽:“我……我……”
“你别慌。”赵南星被吓到,“你先打120急救,再把定位发给我,我去找你。”
说着在导航输入地址。
沈沂不解,赵南星朝他做口型:去-找-商-商。
“好。”商未晚害怕,“我……我能不挂电话吗?”
“可以。”赵南星说:“你别害怕,去他的颈间试一下还有没有脉搏?”
商未晚照做,几秒后,两道尖叫声同时通过听筒传过来。
赵南星一个激灵:“发生了什么事?”
商未晚害怕到快哭出来:“他……还活着。”
“没关系。”赵南星安抚她:“我离这里很近,而且我和沈沂在一起,我们马上就过去了,你相信我们。”
商未晚极力忍住,可以听得出来她的克制:“我知道……现在这里只有我和他……我……他现在……伤害不了我……我……”
商未晚害怕到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最终还是没忍住,呜咽道:“星星你快来……”
话音刚落,赵南星破门而入。
只见地上躺着一个穿着西装大腹便便的男人,腹部被一个刮眉刀刺中,有一滩血迹。
而商未晚蜷缩在地上,靠着冰冷的墙,手里还拿着一把水果刀,两只手不停地颤抖,手背苍白。
赵南星上前夺下她的刀,拥抱她:“没事的,商商。”
商未晚埋在她肩膀上,闷声痛哭。
只听地上的男人骂了句:“晦气的婊.子。”
沈沂趁机拍了张照,只拍了男人,然后他蹲下问了句:“你说什么?”
男人重复:“妈的,晦气的婊.子。”
沈沂把这句话录音发给了程阙。
程阙:【?】
程阙:【这谁?】
沈沂:【他骂的是商未晚。】
程阙一个电话打过来,“靠!这是在哪儿?这人谁啊?他是不是想死?”
沈沂看了眼这状况:“确实是。”
他又仔细看了看躺在地上这位,尔后道:“这下估计还是得你出手。”
“商未晚呢?”程阙着急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沈沂说:“这人是万青经贸的总经理,以X骚扰女职员出名。”
程阙忍无可忍骂道:“……这傻B。”
谁的人也敢碰。
第67章
万青经贸是商未晚之前任职的那家公司, 亦是业内蛮知名的金融公司。
沈沂认识这人纯属是意外。
以前沈沂刚进律所实习的时候,代教律师接过他的案件。
因为职场X骚扰被告上法庭,而他要求庭外和解, 对方原本索赔两百万, 被他们这边压到了五十万。
最终对方撤诉。
这人当时到办公室里时格外嚣张, 说什么那些女孩们家里没背景,又穷, 肯定没什么骨气, 上诉也就是吓唬吓唬,为了要几个钱。
他们几个助理听得十分恶心,后来在他请客那天,他还试图欺负办公室里另一个还没毕业的女孩。
席间那女孩儿喝了酒说要去趟卫生间,没多久那个男人也跟了出去。
几分钟后沈沂有些不太放心, 去卫生间门口的走廊里刚好看见他正把女孩儿困在怀里,女孩儿一直推他,结果他就跟堵墙似的。
沈沂过去一拳挥过去, 把女孩儿拉走离席,又送她回了家。
女孩第二天请假没来上班, 沈沂被代教律师喊进办公室训斥,起初沈沂念着自己是刚来实习的,一言没发。
直到律师说:“你得罪大客户, 以后还要怎么在这个行业里立足?还有崔莹, 你连带着把她的名声在业内也带坏了, 她现在还没毕业, 等毕业以后哪个律所敢要她?!”
沈沂忍无可忍, 还是辩驳道:“本身女性的就业环境就已经很艰难, 您作为给她上社会第一课的老师, 教给她的是忍让和卑微,那她以后还怎么进入职场?您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人吗?”
“是客户。”律师说:“你为什么护着崔莹?你喜欢她?”
沈沂:“……”
沈沂并未多解释,但在律师的胡乱猜测之后,他无奈道:“如果崔莹是您的妻子或女儿呢?您可以选择独善其身,不保护她,但不能说这种行为是对的。”
“那客户呢?”律师问:“你作为一个律师,就不为这样的人辩护了吗?”
“如果他是我的当事人,我会为他辩护。但当他做出这种行为时,便不会成为我的当事人。”沈沂说。
……
反正当天沈沂据理力争,和代教律师发生了极大的争执。
那天沈沂递了辞呈,结束了自己短暂的第一份工作。
据说崔莹后来实习没完成,回到学校后留了一级,选择转专业。
沈沂对这件事印象很深,对这张脸也印象深刻。
时隔多年,这人更胖,像是吃了酵母,整个人膨胀到几倍大,穿着西装都快要憋破,估计刚才和商未晚争执动作幅度过大,白衬衫的扣子烂了两颗,肚子上的肉摇摇晃晃,像屠宰场里的猪。
沈沂挂断程阙的电话之后,感觉有人扯自己的裤腿,低头一看,躺在地上的男人厉声道:“报警。”
沈沂半蹲,把他的手扯掉,厌恶地看向他:“放心,会报的。”
沈沂站起来拍了几张照,又把他的伤口拍下来,看上去问题不大。
这人到现在也爬不起来是因为喝多了酒,用力过猛。
没多久,救护车赶到,警察也赶了过来。
—
幸运的是,商未晚没受重伤,除了手腕和小腿有擦伤,颈间有淤青的勒痕外。
不过她的精神不太好,目光涣散,眼神呆滞,像是受到了重大刺激。
赵南星帮着处理了她的伤口,又去问了外科的同事,那个男人只是被修眉刀刺中腹部,伤口并不严重,只是刺得有点深,也做了小手术进行简单的缝合。
一晚上折腾下来已经凌晨。
沈沂并没有在商未晚这儿耗着,跟程阙一起连夜要了饭店各个角落的监控。
所幸没有监控死角,每一幕都被监控拍了下来。
包括商未晚和那个男人的争执。
商未晚今天在那个饭店有应酬,喝了一点酒,去卫生间的时候刚好碰上同样在饭店有应酬的前老板。
对于商未晚的离职,对方一直不太满意,同时又觊觎商未晚这个人,便提出了每个月给商未晚钱,让商未晚当他女朋友的建议。
说是女朋友,其实这男人已经结婚多年,还有一个女儿。
商未晚不同意,对方就强行上手,争执之中,商未晚拿出修眉刀威胁对方,但对方并不在意,反而一把将商未晚掀倒在地,擦伤了手腕和小腿。
当他再次逼近时,商未晚用修眉刀刺中他的腹部,与此同时对方陷入昏迷。
商未晚还以为他死了,便害怕地给赵南星打电话。
事情经过很简单,但真要是掰扯起来也不是件小事。
依照那人的性格,应该会找业内知名律师来打这个官司。
沈沂则是将那监控研究了大半夜,心里对这件事也有了底。
而程阙刚去医院时,站在商未晚病房前就没了进去的勇气,转身就往另一边走:“那狗东西在哪个病房?”
“手术室。”沈沂说:“正在缝合。”
“先割了那玩意儿再缝。”程阙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阴郁,和平日里那吊儿郎当的劲儿完全不同,“妈的。”
“你先冷静。”沈沂劝他:“想想走私还是走公。”
程阙想都没想:“私了。”
沈沂看了他一眼:“你为他沾手,不太值得。”
“上法庭那套流程你比我熟,但他能被判几年?”程阙皱眉:“商未晚的工作也要没了,以后她留了这种底,谁还敢用?”
搞不好,商未晚还会被反告故意伤害罪。
如果想要赢,很可能就得借助舆论力量,但这种事的舆论对一个女性的职业生涯来说是致命打击。
程阙不可能把商未晚放到那种境地之中。
“更何况我不沾手就能让他怕。”程阙声音冷淡,带着几分邪气:“沂哥,这事儿要是都做不到,我还怎么把[愿]开起来?”
沈沂盯着他,“别惹事。”
“知道。”程阙也终于冷静下来,“你什么想法?”
“我也不主张上法庭。”沈沂说:“但对方应该会上诉,具体还是要等商未晚好一点再说。”
最重要的还是当事人的意愿。
警察来医院做了笔录,商未晚这边她不太愿意开口,打了镇静剂之后很快睡着。
赵南星和沈沂只是最先到现场,知道的也不多。
警方也拷贝了现场的监控,最终定下第二天再来做笔录。
长夜漫漫,皆无心睡眠。
天空破晓之时,周悦齐来了医院,看见商未晚躺在床上,二话不说先哭了一通,缓缓转醒的商未晚无奈道:“我还没死呢,公主。”
周悦齐上前抱住她,“你吓死我了。”
勒得商未晚差点喘不过气来,拍着她的背说:“轻点儿。”
周悦齐这才松开手,结果站起来一抹眼泪,“那个狗男人呢?我去揍死他。”
商未晚拉住她,“等会儿。”
“干嘛?”周悦齐说话还带着浓重的鼻音:“你不会是怕我有事吧?放心,我带上我哥。”
商未晚:“……”
她环顾病房,这才发现大家都在。
连周朗也在。
商未晚艰难地朝他笑了下,可能笑起来不太好看,但她也尽力了。
病房里陷入了久违的沉寂,赵南星坐在病床旁拍了拍她的手背,商未晚将目光投递过去。
那一瞬,赵南星感觉自己看到了水。
既是波澜不惊的湖,又是波澜壮阔的海。
良久,商未晚眼里掉下一滴泪,却很快抬起手背擦掉。
她回握住赵南星的手,目光却投向门口的那几个男人,最终落在了沈沂身上。
“沈律师。”商未晚尽力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道:“请你打官司的话,是不是很贵啊?”
沈沂微怔,先下意识看向赵南星。
只见赵南星直勾勾地盯着商未晚看,一丝余光都没留给他。
“商未晚。”程阙适时出声,“这件事交给我,行么?”
商未晚微笑着看他,而后缓缓摇头。
“你……”程阙想说你别固执也别逞强,但商未晚那双含着水雾的眸子里透露出的是倔强和不服输。
话到嘴边,程阙什么都说不出。
沈沂摁下程阙的手,也把他的话截断:“帮你的话,打折。”
“几折?”商未晚问。
沈沂说:“半价。”
“那还挺优惠的。”商未晚笑了下,尽量轻松道:“那帮我起诉他吧。”
“想好了?”沈沂把其中的利弊一一说明。
商未晚甚至都没听完就做了决定:“嗯,起诉。”
沈沂拿出自己的专业素养来,“那我这边就以职场骚扰、□□未遂、故意伤害罪起诉了。”
“嗯,我手里还有些文件。”商未晚说:“是以前在公司的时候他说的一些荤话,到时候发压缩包给你。”
“行。”沈沂没想到商未晚有这一手准备,顿时对她更高看几分。
而程阙在病房里欲言又止,终是什么都没说。
之后周朗他们离开病房,只剩下了赵南星和周悦齐。
周悦齐坚定地站在商未晚这一边,“我支持你,这种人渣就该去牢里待着。”
“他以前在公司就欺负过你?”赵南星则问道。
商未晚点头:“也不算吧,我每次都能巧妙脱身。”
“草。”周悦齐叉着腰骂:“都什么年头了,职场上还有这种败类在!”
商未晚反过来安抚她:“消消气。”
赵南星还有几分担忧:“要是这次起诉了,你说不准得换行业,舍得吗?”
“无所谓。”商未晚耸了耸肩:“如果一个公司会因为这种事情开除或不录取我,那说明也不值得我待。而且,没有什么必须要挣钱的理由了。”
赵南星闻言顿时感觉不对。
以前商未晚是个很爱钱的人,她留在云京的目的也很简单。
能挣更多的钱。
“没事。”商未晚耸了耸肩:“忽然想开了。”
赵南星却还是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商未晚揽着她,靠在她肩膀温声道:“不好意思啊,让你担心了。”
“没什么。”赵南星说:“你没事就好。”
“真没什么事。”商未晚笑道:“把你男朋友薅来帮我辩护。”
赵南星:“……”
总觉得商未晚有些奇怪,却说不上来奇怪在什么地方。
因为担心商未晚一夜未眠,如今商未晚醒了,警察也来做了笔录。
赵南星跟沈沂便回家休息。
一路上赵南星都心不在焉,直到快回家时她才领悟到商未晚那句话的意思。
她急忙给商未晚发消息:【是不是你姐姐出了什么事?】
良久,商未晚回复:【是的,她去世了。】
所以商未晚没了软肋,什么都不怕,要将那个人起诉到法庭,哪怕赌上自己的前途也无所谓。
赵南星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商未晚:【一周前。】
赵南星:【节哀。】
商未晚:【没事。】
之后还发了个微笑的表情包。
赵南星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她给商未晚发语音:“等你出院了,一起喝杯酒啊。”
商未晚爽快回复:【好。】
发完消息后的赵南星表情更忧郁,直到沈沂将车停在路边都没察觉,依旧陷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良久,沈沂把她的脑袋掰过来,赵南星这才回过神来,“啊?到了。”
沈沂:“……已经到很久了。”
赵南星深呼了口气,“抱歉。”
“不原谅。”沈沂的手足够大,把赵南星的脸都包起来,往紧一缩,她的脸就鼓成了一团。
赵南星眉头也跟着皱在一起,伸手拍他:“你干嘛?”
话一出口却是咕哝着的,含糊不清。
沈沂说:“你忽视了我一路。”
赵南星:“……”
沈沂在她脸上掐了一下,这才松开:“商未晚的这件事不难,你不用担心成这样。”
算是宽慰。
“不止这样。”赵南星说:“商商现在很难过。”
沈沂说:“我也很难过。”
赵南星看向他,“你难过什么啊?”
“刚从家里搬出来。”沈沂说:“你觉得是随便就搬出来了吗?”
赵南星:“……”
赵南星盯着他的侧脸,无奈叹气,伸手把座椅调低,半仰在副驾上,低声道:“这个世界上对商商最重要的人,在一周前去世了。”
沈沂微怔:“你是指……”
“她姐姐。”赵南星说。
沈沂挑眉:“她没父母吗?”
“那种吸血鬼父母。”赵南星轻嗤:“还不如没有。”
沈沂沉默。
赵南星忽然说:“你相信吗?这个世界上有磁场,能跟你成为好朋友的人,一般来说都会在某个地方有相似。”
“那你们和周悦齐呢?”沈沂问。
相比起来,周悦齐几乎是她们生活的反面。
家庭和睦,生活顺遂,从来都没受过委屈和挫折。
“不知道。”赵南星笑道:“这大概也是人生的奇妙之处。”
她们和周悦齐会成为好友,大概是周悦齐的主动靠近。
不然以她和商未晚的性格,肯定不会主动去和周悦齐那样的人做朋友。
而赵南星想了想,“虽然都是朋友,但我和商商好像更近一点,三个人的友情,一般来说都是这样,肯定会有两个人更亲近,但并不是排挤另一个人。你能懂吗?”
沈沂思考片刻:“就像我们也会和周朗做朋友,但我和程阙是更近的,大概是这样?”
“对,并没有刻意去排斥谁。”赵南星说:“自然而然就成这样。”
沈沂点头:“是这样。”
人跟人的关系本身就很奇妙。
“怎么突然说这个?”沈沂问。
“我和商商从某个方面来说是同一种人。”赵南星沉声道:“我经常会从商商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所以有时她要改变,我就会觉得被激励。”
“怎么说?”
“我们的前半生都在为别人活着。”赵南星抬起手背挡住眼睛,声音有些哽咽:“所以我好希望她可以幸福。”
只要商未晚幸福,她就会感觉自己也能够幸福。
可命运坎坷,从来不遂人意。
沈沂也把自己的座椅放到和她同样的高度,侧过脸看她,最后伸手将她的胳膊弄开,拿纸把她的眼泪擦掉。
“行。”沈沂说:“我免费给她辩护。”
“我不是那个意思。”赵南星说:“我就是跟你聊一下。”
“我知道。”沈沂把她揽在怀里,一条胳膊就能将她紧紧箍在怀里,“你别哭了。”
赵南星抽噎,“有点难过。”
沈沂下巴搭在她肩膀上,一偏头牙齿在她侧颈轻咬了下,几乎是耳鬓厮磨道:“我也跟着难过了。”
—
纵使赵南星再难过,也没有再多过问商未晚姐姐的事。
她和商未晚永远都有这样的“君子”之线。
沈沂成为商未晚的律师,将对方告上法庭。
而对方如沈沂所料,找了业内知名律师,以杀人未遂将商未晚告上法庭。
算是非常复杂的关系。
在庭外和解时双方都表示了拒绝和解,对方态度尤其坚决。
春天来临之后,商未晚准备辞掉工作,专心准备官司。
但她的辞职信递上去以后却被领导退回,甚至领导又给她放了年假。
商未晚受宠若惊,却在楼下看见正跟人打电话的程阙恍然大悟。
不过程阙坚称自己并没做什么。
在此期间,关璟案也落下帷幕。
二审判决关璟有期徒刑五年,赔偿被害人医药费、精神损失费等近八十万。
对于关璟来说,这惩罚似乎很重。
但对于被害者来说,这惩罚太轻。
关璟入狱那天,也是关琳结婚那天。
赵南星和周悦齐她们坐在咖啡馆里聊这件事,颇为唏嘘。
而沈沂用这个案子来给商未晚分析对方可能受到的惩罚,商未晚却道:“不走法律途径的话,我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方法来保护自己。”
“程阙会帮你……”沈沂说。
商未晚却突兀地打断他的话:“可我不是程阙的附属品。”
沈沂皱眉:“他喜欢你,你怎么会是……”
“我不喜欢别人为我做什么。”商未晚说:“欠他的已经很多了,不想让他再冒险。”
“要是他愿意呢?”沈沂说。
商未晚却坚定道:“我不愿意。”
沈沂便不再劝商未晚,只是后来跟程阙聊起来时,沈沂评价商未晚说:“这个人很有风骨。”
程阙笑道:“这个词用来形容她,很恰当。”
这个案子对沈沂来说并不是最难的,却是最有负担的。
他对此做足了准备。
在一审开庭前,对方不知为什么,忽然撤诉。
而在一审判决之中,对方因职场X骚扰,强女干未遂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
本以为对方会上诉,却没想到对方接受了判决。
从法庭出来以后,赵南星她们都舒了一口气。
商未晚却看向程阙,“你动手脚了吧?”
程阙朝她比了个手势:“一点点。”
也不过就是去小学门口找了那个人的女儿,带着她去吃了个麦当劳,还让她跟那个男人聊了聊天。
又将那人约出来,把他的解聘书扔在他面前。
程阙见她表情严肃,双手插兜轻笑道:“真就一点点。”
沈沂在一旁道:“我作证。”
周朗也道:“如果是以前的程二,他怕是已经废了。”
程阙一胳膊肘杵向周朗胸口:“我有那么凶残么?”
“那得去[愿]那儿打听打听,程二也算是声名远扬。”周朗轻笑。
商未晚目光落在周朗身上,也跟着笑:“是么?”
程阙胳膊直接架在商未晚肩膀上,凑过去低声说:“少对他笑。”
商未晚斜睨他一眼。
程阙凑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地说:“我会咬人。”
商未晚被他说话的热气痒到,离他稍远。
周朗却耸了耸肩:“恭喜二位啊。”
“谢谢朗哥。”程阙轻佻地应答。
远处,赵南星和沈沂站在一旁看着这错综复杂的关系,赵南星眉毛都皱成一团。
沈沂忽地低声问:“怎么?担心你闺蜜劈腿?”
赵南星顿时惊恐地看着他:“你……”
话没说完就咳嗽起来,沈沂才扶着她,给她拍背。
等赵南星咳完了,沈沂才凑近她耳边说:“放心,我嘴很严。”
赵南星:“……”
倒也是真的。
从小到大,沈沂都没把她的秘密告诉过别人。
也可能是因为没有朋友吧。
“那谁知道?”赵南星故意说:“程阙可是你朋友。”
“他都那么大人了。”沈沂笑道:“这点儿事都看不出来,也是活该。”
“也不是。”赵南星忍不住辩解:“商商藏得很深……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想知道吗?”沈沂问。
赵南星点头。
沈沂把侧脸凑过去:“亲我一下就告诉你。”
赵南星:“……”
赵南星把他脸推开,冷声道:“我不想知道了。”
“哎。”沈沂调侃她:“生气了?”
“ 没有。”赵南星别过脸不看他,沈沂伸手捏了下她的脸,赵南星拍开他的手。
“还说没有生气。”沈沂说。
赵南星瞪他:“那你怎么跟小时候一样?”
“我和小时候一样?”沈沂挑眉。
赵南星点头:“是啊,你没事儿就总捏我脸。”
“那你确定和小时候一样吗?”沈沂若有所思地问她。
赵南星:“……”
恍然想起,小时候是她捏沈沂脸次数比较多。
沈沂在一旁幽幽道:“现在算是明白你那时候的感受了。”
“什么感受?”赵南星问。
沈沂趁她不注意又捏了一下:“很有手感。”
赵南星:“……?”
两个人在这里互不相让,那边周朗已经带着周悦齐离开。
商未晚走过来邀请,“走吗?晚上请你们吃饭。”
赵南星刚要答应,沈沂却拒绝道:“你们两个人庆祝就好了。”
“干嘛?”赵南星问:“你晚上有事吗?”
“一个月前被打断的约会。”沈沂说:“今晚我想续个费。”
赵南星:“……”
商未晚闻言笑道:“行,是我不识时务了,祝你们晚上约会愉快。”
赵南星:“……?”
所以不用跟她商量的吗?
—
压在心上一个多月的石头终于放下,赵南星下午先回去冲了个澡又化了妆。
沈沂则是换掉了西装,两人约在傍晚六点钟见面。
五点五十,赵南星提前下楼到小区外等。
春天的傍晚空气里都带着淡淡的花香,远处天际昏黄色的夕阳将天空染成橘调,大片大片地漫散开,像是被泼了墨后晕染开的漂亮油画。
赵南星穿着周淑手工做的旗袍,刚好是和夕阳同款色调,说是旗袍,其实很像裙子。
头发也是随手一盘,并没有过多装饰,但她的气质太过出众,往来行人都会在她身上投下目光。
五点五十八分,一辆黑色的机车轰鸣而至,机主戴着黑色的头盔,在路人惊讶的目光中停在赵南星身边。
一双大长腿支在地上,尔后摘下头盔,随手拨了下被压乱的头发,露出那张俊朗的脸。
赵南星讶然:“你……换车了?”
沈沂从后边取出一个新头盔扔给她:“带你兜风。”
赵南星:“……”
机车通身是黑色,但有暗色流光,线条漂亮又流畅。
赵南星并没想到他会骑机车来,把头盔又丢给他:“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换件衣服。”
五分钟后,赵南星重新下来,而沈沂正靠着机车玩手机,不知是机车带来的错觉,还是他本身就有,总觉得身上有股痞劲儿。
赵南星换了件橘色紧身针织衫,高腰牛仔裤,中腰黑色靴子,长发披散下来垂在腰间,很适合机车的装扮。
“你怎么突然换了车?”赵南星一边戴头盔一边问。
沈沂站在那儿盯着她看,见她找不到卡扣,把她拽到面前来,低头给她系卡扣,“你不是想骑机车兜风么?”
赵南星:“……”
她没想到沈沂还记得。
这些天因为商未晚的事儿,她自己都快忘了。
“车早就回来了。”沈沂说:“但看你也没什么心思,就一直放着。”
赵南星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沈沂眉头微皱:“别这么看我。”
“就是感觉……”赵南星说:“你有点好。”
“才有点儿?”沈沂反问。
赵南星抿唇,“是还蛮好的。”
沈沂抬手在她头盔上打了下:“不用勉强。”
赵南星:“……”
赵南星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现在这酸酸胀胀的心情,只是觉得有个人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的感觉很奇妙。
所以她一直盯着沈沂看,觉得很感激。
沈沂却道:“说了别这么看我。”
“为什么?”赵南星嗔怪地瞪他一眼,怨他破坏了自己心底难得涌出来的爱意,“那我就看呢?”
沈沂把她面前的盖子往下一扣,“你啊你。”
“怎么啦?”赵南星的声音通过头盔闷声传出来。
几秒后,面前的盖子再次被打开,沈沂那张脸突兀地出现在眼前。
赵南星微怔:“做……做什么?”
沈沂猝不及防地亲过来,然后飞速扣下她的头盔盖子,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道:“你这么看我,会让我很想……睡你。”
赵南星:“……”
啊啊啊!
沈沂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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