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过了零点, 这座城市依旧热闹。
而沈沂仿若不知疲倦那般,一次又一次。
赵南星被他带到欲望的顶端,悬浮于空中, 久久落不下来。
撞击感将她的声音搅得支离破碎。
床头两侧的台灯亮着, 光影昏黄, 沈沂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赵南星看,眼尾泛了红。
他的右眼底有一颗泪痣, 很独特。
尤其他皮肤白, 一到这种时候眼底那一片肌肤被眼睛映衬着,像是火烧云那般。
额头的薄汗凝成珠子,在他贴过来的时候落在赵南星身上。
那双眼睛在此刻会变得温柔。
可能没人会在这种时候还如同往常那般。
但他这么看着赵南星的时候,赵南星很想去吻他那颗泪痣。
以往从没敢做过,但这次心念一动, 她双臂抱着沈沂的脖子,试探地往前。
最终吻在他那颗泪痣上,还察觉到沈沂的眼皮微跳。
“做什么?”沈沂的动作停了下, 舔了下有些干裂的唇哑着声音问。
赵南星被他的声音蛊惑,却还维持着最后理智, “亲我、老公。”
断句都有些破碎,导致有歧义。
可沈沂的关注点只放在了最后两个字上。
那两个字由她那清清冷冷的嗓子说出来的时候,沈沂的喉结微动。
“哦。”他没什么表情上的变化。
可赵南星在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 心跳快不由自己控制。
见他只是那般反应, 又有些失落。
还来不及陷入到悲伤的情绪之中, 沈沂忽然狠狠地动了一下。
双臂将她的腰捏紧, 像是要把她捏碎一样。
此后赵南星仿佛掉入大海之中, 被海浪裹挟着往前走。
起起伏伏。
在结束之后, 她长发湿透, 筋疲力竭地瘫在床上,手指往前一勾,却勾到了沈沂的手指。
她像是触电一般想拿开,结果被沈沂的手指勾在一起。
两人肌肤相贴,房间内安静到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他的呼吸声还有几分急促。
这似乎是他们很少经历的瞬间。
以往结束后她会去洗澡,或是沈沂抱她去,结束了还躺在一起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
怎么说呢?
赵南星觉得以前的DOI可能更像是例行公事。
有生理欲望那便纾解,反正也是合理合法。
但这一次沈沂在释放之后对她有些依赖。
可能因为工作不顺。
赵南星问他:“洗澡吗?”
“等会儿。”沈沂说着长臂一伸,把她捞进了怀里。
“累了?”赵南星问。
那清清冷冷又带着几分疲软的声音此刻低低地说话,就像是在说——不行了?
尽管她本人并没那个意思。
沈沂侧眸看向她,“还想要?”
赵南星:“……”
“不哭?”沈沂继续道。
赵南星:“……”
她一把推开他,“我累了。”
洗完澡以后,赵南星躺在床上却睡不着,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不关心关璟案。
对于关璟案的结果,作为一个局外人,她也觉得判轻了。
尤其她还是女性。
很多男人对于这种事都不太能感同身受,但身为女性,知道这其中的伤害有多大。
我们生活在一个不太敢公开谈论性的世界,女孩子从小被教育乖巧不早恋。
这种侵犯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因为无力。
这种行为更像是用一把刀刺穿了你的心脏,但刀柄没留在外边。
所有人都会觉得这没关系,只有你自己知道这很疼。
但你不敢大声喊疼,喊了以后只会让人觉得你矫情。
于是忍气吞声,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赵南星仍旧好奇网上的舆论,她上网搜了一下关璟的名字。
干干净净。
这件事并没有在互联网上留下痕迹,但之前明明闹出来了。
沈沂洗完澡回来时无意间瞟到了赵南星的手机屏幕,他擦头发的手微顿:“还在想这件事?”
“嗯。”赵南星说:“总觉得判轻了。”
她把手机关了放在床头柜上,“你老师会再上诉吗?”
“会。”沈沂说。
赵南星知道沈沂很厉害,所以将希望的目光放在了沈沂身上:“你会帮忙吗?”
沈沂一怔,没正面回答,只是反问:“你希望我帮忙吗?”
“你跟关璟很要好?”赵南星问。
她当初在婚礼上应当是见过关璟的,但名字跟脸对不上号。
能出现在他们婚礼上的人,跟沈沂的关系非同一般。
所以这个要求对沈沂来说,似乎也有些残忍。
赵南星思考之后,叹了口气:“算了,尊重你的选择。”
她望着窗外的月亮:“关家那么有钱,多付些赔偿金吧。”
说完之后又顿了下,“但即便有赔偿,花施暴者的钱也很恶心。”
她自顾自地说着,沈沂只安静地听。
片刻后,她喊沈沂:“睡吧。”
沈沂却温声道:“你能要求我的。”
赵南星没懂:“什么?”
“就是要求。”沈沂说:“我听你的。”
他说得格外乖,似是在向赵南星借力。
赵南星迟疑后说:“那你帮帮她吧。”
“好。”沈沂说:“帮。”
他非常利落地应下来,随后侧躺到赵南星身边,手臂不经意和赵南星的发丝相触,才发现她没吹头发就上了床,“吹个头发吧。”
“懒。”赵南星说。
“最起码把发根吹干。”沈沂说:“你应该知道,不吹干头发睡觉第二天会头疼吧。”
“但是,懒。”赵南星重申一遍。
她确实累了。
腰酸得不像话。
沈沂便起身去拿了吹风,他坐起来以后把赵南星也薅起来,“我帮你吹。”
赵南星:“……这么好?”
片刻后,沈沂拨开吹风的开关,声音混于其中:“今晚你辛苦了。”
赵南星:“……”
敢情算是她辛苦了一晚的奖励?
越想越不对劲,可她不服输地说:“明明你更辛苦。”
沈沂轻笑:“你这么说也行。”
赵南星:“……”
赵南星的头发被吹干后,沈沂的短发也自然风干。
两人躺在一起,各怀心思。
赵南星在寂静中开口:“你要给我讲讲关璟吗?”
“好。”沈沂应下。
沈沂的声音很温和,尤其是在这个夜晚。
他讲从沙棠村回来之后见到关琳姐弟,带着他们一起玩,讲得很平淡。
赵南星听了几句就闭上眼,昏昏欲睡。
等沈沂讲完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平日里清冷的女人此刻像只温顺的绵羊,睡觉姿势比他刚回来时收敛许多,呼吸声匀长。
沈沂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伸手将她落在脸上的头发别到耳后。
那双眼睛比平日里温柔许多,盈满了星光。
他捏了下赵南星的耳垂,赵南星只是眉头微皱,并没有醒来的迹象。
沈沂温声道:“赵南星,新年顺遂。”
不知不觉,已经走入了他们婚姻的第四年尾。
—
2023年跟往年并没什么不同,赵南星依旧在急诊科里忙得团团转,跟科室里的同事关系一般。
周悦齐一月份是寒假前最后的冲刺,整个人忙到连群里消息都顾不上回。
商未晚跳槽去了莱星,算是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可新公司要适应的东西太多,她根本忙不完,加班成了常态。
就连元旦,她们都没能出来聚一次。
而1月份过完,这座城市就逐渐开始有了年味。
商场里开始打折的衣服,饭店里新推出的套餐,无一不提醒着大家即将过年。
唯一在赵南星生活中可能算得上变化的是,她和沈沂的关系有所缓和。
可能是都忙起来了的缘故,她跟沈沂偶尔还会约在外面吃一顿饭,在家里也能随意地聊些话题。
这样,赵南星就已经满足。
这份婚姻似乎已经符合她当初的期待,可隐约还是觉得缺了些什么。
但赵南星在这种事情上向来是得过且过。
沈沂还不错,她跟沈沂相处的也还不错,这就算是她对这份婚姻交上的满意答卷。
之前因为婚姻不顺带来的挫败感也在一点点消减。
云京步入二月以后,气温便有所回升。
放了寒假的周悦齐回家醉生梦死了好几天,在二月的第一天满血复活,疯狂在群里喊她们。
【周公主:啊啊啊啊!出来玩!】
【周公主:逛街!SPA!泡温泉!美容院!吃火锅!】
【周公主:今日消费我买单!gogogo!】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周公主的热情,赵南星问她:【几点?】
【周公主:@商商,宝贝,你几点有空?】
【赵南星:不问我?】
【周公主:你的时间我尽在掌握之中(今天又没班装什么忙!】
【赵南星:徐主任可是把我卖得彻底啊。】
【周公主:说什么呢!他只是我的眼线。】
【赵南星:……】
商未晚隔了三分钟才回:【今晚加班呀……】
【周公主:加到几点?】
【商商:……不知道。】
周悦齐灵魂发问:【为什么感觉你去了新公司,比原来更忙了?】
【商商:自信点,去掉感觉。】
【周公主:那我好难过啊,我都好久没见过你们了呜呜呜。】
【周公主:嘤嘤嘤,我昨晚想你们都想哭了。】
【周公主:差点连夜开车去找你@商商。】
周悦齐向来会撒娇,在群里卖起惨来没人能比过。
又过了五分钟,商未晚发来个猫猫流泪的表情包:【六点,不见不散~】
周悦齐诡计得逞,【那我今晚去跟你睡,行不?】
商未晚:【只要你不嫌挤。】
周悦齐:【挤点才好呢~】
后边跟着发了个死鬼表情包。
赵南星和商未晚忍无可忍:【正经点!!】
周悦齐心情大好,先开车去接了赵南星,尔后两人又一起去高瞻大楼等商未晚下班。
赵南星虽然在家里看过高瞻大楼很多次,可亲自见还是第一次。
这栋楼确实恢弘气派。
见赵南星盯着这栋楼发呆,周悦齐揶揄:“怎么样?你家的楼好看吗?”
赵南星:“?”
“说什么呢。”赵南星撇清关系:“与我无关。”
“嫁给了沈沂,勉强也算你家的,就是有多少不一定。”周悦齐说:“要不要下去看看?”
赵南星看了眼时间,五点五十,“懒得,就在车上等吧。”
周悦齐却直接开了门,还把她也拉下来,“下来呼吸新鲜空气。”
赵南星:“……”
这附近有油炸,周悦齐兴冲冲地拉着她去买,店里人不多,赵南星低声说:“是不是不太好吃?”
周悦齐已经扫码付账:“那得吃了才知道。”
赵南星跟周悦齐出来的时候,周悦齐给她分了一串土豆片,看着还挺有食欲。
周悦齐咔嚓一口下去,眉头微皱,正要吐槽就见迎面走来两个人,她囫囵地咽下去,然后挥手打招呼,“程二哥。”
程阙朝她点了点头:“过来玩?”
“嗯。”周悦齐说:“我来找商商。”
说完还怕他不知道商商是谁,又解释道:“就是我上次带去你酒吧的姐姐,她在这儿上班。”
程阙哦了声,然后看向她手里的串,“你买的这家不太好吃。”
周悦齐:“……我已经知道了。”
他俩寒暄了几句,程阙已经看向了赵南星,喊了声:“嫂子。”
赵南星手里的土豆片还没来得及吃,就已经看到了令她不舒服的人——顾朝夕。
程阙和顾朝夕站在一起,两人之间保持着几分距离,但顾朝夕笑得很温柔,也同她打招呼:“南星。”
喊得很亲昵。
赵南星朝她颔首:“你好。”
并没打算多聊。
周悦齐挽着赵南星的胳膊,跟程阙道别:“程二哥,我们先走了。”
程阙叮嘱:“路上慢点。”
赵南星已转过身就变成了冷脸,咔嚓咬了一口土豆片,更像是泄愤。
而顾朝夕走了一步后又顿住,回头喊住赵南星:“南星。”
赵南星诧异回头:“啊?”
“我们跟沈沂晚上一起吃饭。”顾朝夕说:“你来不来一起呀?”
赵南星眉头微皱,刚想说什么,一股强烈的恶心从胃里涌上来,她直接扔了东西跑去路边。
周悦齐吓得一跳脚:“靠靠靠,这家东西不会有毒吧?”
程阙也看了眼招牌,走过去把赵南星扔下的那串土豆片捡起来,先拍了照保存证据。
唯有顾朝夕盯着赵南星的背影发怔,眼神意味深长。
而赵南星也没吐出来什么,她这一天就没怎么吃饭,单纯被那股劣质的地沟油味给冲到了。
她喝了口水漱口,等起身的时候又一阵天旋地转,幸亏周悦齐扶了她一把。
赵南星深呼吸了几口,这才算缓过来。
刚好商未晚也已经下了楼,走过来关心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赵南星说。
商未晚皱眉:“你就逞强吧。”
赵南星笑:“真没有,这东西太难吃了。”
她跟商未晚打过招呼后才去回顾朝夕,尽管她不喜欢顾朝夕,但刚才的行为确实欠妥,所以她向顾朝夕道歉:“抱歉,刚才没想到那个东西是那样的,所以对你有些不尊重,不好意思。”
“没事儿。”顾朝夕笑笑:“就是我看你身体好像不太好,有时间去做个体检吧。”
“呃。”赵南星说:“行,谢谢关心。”
顾朝夕还正要说什么,赵南星却道:“对了,刚才你那个问题。”
“啊?什么?”顾朝夕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是说一起吃饭?刚好你朋友也来了,要不咱们一起?”
这话一出,商未晚忽然捏了下赵南星的手臂,用的劲儿还不小,赵南星倒吸一口凉气,先看向她:“怎么了?”
商未晚原本是看向程阙的,忽然低下头,心虚道:“没事。”
赵南星:“……”
她大概也懂了。
赵南星拍了拍她的胳膊,温声回绝顾朝夕:“不用了,我们想自己玩。”
顾朝夕微怔:“一起玩不是热闹吗?”
赵南星:“沈沂不喜欢热闹。”
而后一转身,看见了沈沂。
她下意识瞪了他一眼。
第32章
赵南星并未跟他们一起吃饭。
周悦齐好不容易凑起来的局, 一整天的好心情,她并不想被破坏掉。
倒是周悦齐在途径沈沂的时候还问了句:“沈律师,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
还没等沈沂回答, 赵南星率先说:“他有约了, 我们走。”
听起来特像赌气。
但赵南星当时并没那个意思。
等上了车, 周悦齐才啧了声:“星星你站起来了啊。”
赵南星不解:“什么?”
“怼你们家沈律。”周悦齐笑:“我第一次看见沈沂那个表情,太好玩了。”
“什么表情?”赵南星问。
“有点诧异, 还有点儿无奈, 想解释但说不出口的那种……”周悦齐绞尽脑汁想形容词,最后总结道:“吃瘪的表情。”
赵南星:“……”
“不过我终于见到顾朝夕了。”周悦齐说:“这么多年过去,她更好看了哎。”
赵南星正低头划拉手机,闻言微顿:“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周悦齐:“?”
周悦齐都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她们三个里,最不关心容貌问题的就是赵南星。
结果没想到今天能从她嘴里听见这话。
赵南星问完也觉得突兀, 强硬地转开话题:“算了,我们一会儿吃什么?”
“你好看。”周悦齐立刻道:“她连你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上。”
商未晚也道:“附议,不过没周周说的那么夸张, 你也就甩她三条街吧。”
赵南星:“?”
“要不是你俩太敷衍,我就信了。”赵南星被她俩那严肃的神情给逗笑, 精神也跟放松下来:“我随口一问。”
“但我们可是认真回答的啊。”周悦齐说:“顾朝夕是挺好看的,但美的不太自然,没你漂亮。”
“没有意义。”赵南星却道:“各有各的优点吧。”
她们本就是不一样的人。
顾朝夕一看就是家庭和睦环境下长大的孩子, 无论谈吐还是性格, 都带着几分锋利。
可这些锋利在她的颜值下都转为了锋芒。
应当是能融进所有人圈子里的类型。
跟她完全相反。
“是呢。”商未晚说了句实话:“也不是谁长得漂亮, 沈沂就喜欢谁。”
赵南星:“……?”
她否认道:“我没那意思。”
“星星啊。”周悦齐开着车, 语气幽幽:“你栽啦~”
赵南星:“……开你的车。”
—
赵南星一晚上没少被揶揄, 喝了点儿酒后也仗着酒劲儿说:“是呀, 喜欢他。”
她还问周悦齐:“喜欢一个人犯法吗?”
周悦齐摇头:“姐妹, 你们合法的好吧?”
赵南星笑了,“是呢,合法。”
但好像不合理。
不过她也想不了那么多,喝多酒以后的脑子是单线程,她笑了几声,嘟囔道:“可是好丢人呢。”
为什么是她先喜欢沈沂呢?
赵南星也就撒了一会儿野,没多久就窝在沙发角落里睡着了。
周悦齐还拿着麦在唱歌,商未晚的手指在屏幕上来回划拉,依旧在加班。
直到晚上九点多,包厢的门被推开。
周悦齐唱到一半的“分手快乐,祝你快乐”忽然卡壳,只见沈沂走进来,径直走向赵南星的位置。
“干嘛?”周悦齐问:“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
“敲了。”沈沂给她盖了件外套,“你没听见。”
周悦齐:“……”
几秒后周悦齐才反应过来:“那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程阙说的。”沈沂说:“我来接赵南星。”
他说得理所应当。
周悦齐想到傍晚那幕,还是有些不爽,“这样吧,那你唱首歌,我们就放你走。”
沈沂眉头微皱,“五音不全。”
周悦齐:“那正好啊。”
她露出了狡黠的笑容,甚至已经悄悄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
结果只见赵南星半眯着眼困顿道:“还想要耳朵就别提这种要求。”
周悦齐:“?”
赵南星没睡多久,但做了个梦,梦里还是沈沂和顾朝夕去吃饭,两人有说有笑,和睦又自然。
之后画面定格在顾朝夕想往前走拥抱沈沂那儿。
她醒了。
可能从心底里抗拒这些。
她醒来就看见沈沂站在包厢里,当时还以为是她的错觉。
结果听见周悦齐的话,这才发现并不是错觉,她手机微震,拿出来以后发现周淑给她发了条消息:【睡了没?】
她回了条:【怎么了?】
周淑那端的“对方正在输入”迟迟没完,她也没耐心再等沈沂跟周悦齐周旋。
更何况她说的是实话。
沈沂唱歌确实不太好听,这大抵就是上帝公平的一点。
即便优秀如沈沂,也五音不全,完全应了那句老话:“说的比唱的好听。”
周悦齐却瞥了她一眼,幽怨道:“你拉偏架。”
赵南星把沈沂给她盖的外套拿开站起来,“为你好。”
说完以后她打了个呵欠,“我先走了,你们早点回去。”
“没劲儿。”周悦齐委屈:“有了男人不要闺蜜。”
“不是还有商商陪你?”赵南星摁了摁太阳穴,“改天再约。”
她今天身体不太舒服,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浑身发软。
尤其傍晚那串土豆片,味太冲,导致她晚上都没吃好,上了条烤鱼后闻着味都差点吐了。
平常那几杯酒根本不会对她有影响,但今晚却一直昏昏沉沉,从来KTV的路上就一直提不起劲儿。
周悦齐也不敢再闹,撇嘴道:“沈律师,好好照顾我们家星星呀。”
“知道了。”沈沂把自己的胳膊递给赵南星,低声问:“你怎么了?”
“没事儿。”赵南星说:“犯困。”
赵南星脚步虚浮,走了几步就觉得累,沈沂干脆直接把她抱了起来。
在车上赵南星就阖眼假寐,一路无话。
等回了家,沈沂伸手摸了下她额头:“纯喝多了?”
“不是。”赵南星说:“我就是累。”
“那还要不要洗澡?”沈沂问。
赵南星摇头:“洗把脸睡了。”
她又往卫生间走,沈沂忽地喊住她:“赵南星。”
“嗯?”赵南星皱着眉回头:“什么事?”
“晚上我加班来着。”沈沂说:“现在还没吃饭。”
她站在原地愣怔了下,而后冷静地回了句:“哦。”
回完就进了卫生间。
等洗漱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沈沂是在向她解释晚上的事。
解释他并没有去跟顾朝夕吃饭。
她吐出漱口水,脑袋从门口探出去:“给你点个外卖吧?”
正坐在沙发上划拉手机的沈沂:“?”
—
赵南星这一晚确实浑浑噩噩的,她甚至洗漱完以后躺在床上还给周悦齐发信息:【那家店的味儿真的太冲了,我现在还犯恶心。】
【周公主:我也有点,但没你那么严重。】
赵南星:【我先睡了,不然总想吐。】
【周公主:明天去找徐嘉树看看?】
赵南星:【……徐主任是外科。】
【周公主:反正你人就在医院,走两步就过去找人给看了。】
赵南星:【估计明天起来就好了。】
赵南星这边随意跟周悦齐聊着,另一边商未晚给她发来了消息:【你吃药没?】
“没吃。”赵南星懒得打字,眯着眼给商未晚发语音:“应该没什么大事儿,这些天我一直都犯困,昨晚值了夜班今天也没怎么睡。”
“那你快睡吧。”商未晚说:“明天记得去医院以后去做个全身检查,我看你最近也疲惫。”
赵南星回了个“乖巧点头”的表情包。
回复过了大家的关心,赵南星才从下边翻到了周淑刚给她发来的那条:【你最近有去看过你奶奶吗?】
赵南星的困意顿时消散:【从没。】
从老太太进了养老院那天开始,她就没去过。
赵南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她,不如不见。
周淑犹豫后又发来:【你爸今天打电话来说,你奶奶可能……时日无多。】
周淑:【你挑个时间,咱俩去一趟?】
赵南星的指腹落在屏幕上,终还是硬着心回绝:【不去。】
周淑还想再劝,赵南星回复:【我有点困,睡了。】
赵南星:【你也早点睡。】
赵南星:【晚安。】
一连几条消息发过去,周淑那边最终也只回了个晚安。
她知道赵南星决定的事,九匹马都拉不回来。
赵南星把手机放在床头,身体很疲累,脑子却一片清明。
沈沂进卧室时给她拿了杯热牛奶,“周悦齐说你胃难受,喝杯牛奶暖一暖。”
赵南星坐起来,捧着杯子轻抿一口,温度刚好,她便喝了一大口,结果奶腥味直冲鼻腔,她甚至没来得及全部咽下去就已经都反了出来,侧过脸吐了一地。
沈沂的睡裤上还被波及到,但他却无暇顾及,因为赵南星正咳嗽不止。
“去医院吧。”沈沂拍着她的背。
赵南星等咳完了才摇头:“明天就去了。”
沈沂:“……那能一样?”
“我去的时候顺带去看下。”赵南星说:“就是肠胃上的问题,我自己的身体我有数。”
沈沂:“……”
沈沂把扫地机器人放出来清理,他去给赵南星倒了杯温水。
一杯温水下肚,赵南星这才好一些。
“就是被那串土豆片弄的。”赵南星有气无力地吐槽:“你们公司外边那个店,没倒闭还真是奇迹。”
“大家确实都不去那儿吃。”沈沂说:“你怎么就去了?”
“我善于发现。”赵南星说。
沈沂:“……”
沈沂没跟她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掰扯,把被子给她往上一扯,“睡吧。”
赵南星闭上眼睛,半梦半醒间忽地问:“你喜欢孩子吗?”
沈沂一怔:“什么意思?”
“前段时间你妈催了。”赵南星翻了个身:“随便问问。”
还没等沈沂回答,赵南星已然睡着。
沈沂带着那个问题想了小半夜,等第二天早上吃饭的时候说:“你别担心,我去跟我妈交涉。”
用的是“交涉”这么官方的词。
而赵南星已经忘了这茬:“你说什么?”
沈沂:“……”
沈沂囫囵道:“我家人找你,你都别在意,不重要。”
“那谁重要?”赵南星顺着他的话说。
沈沂一时词穷。
良久,沈沂才反问:“你觉得谁重要?”
赵南星:“……”
赵南星低咳一声,轻笑道:“难不成是我?”
这话里三分假意七分真情,用玩笑的语气佯装不在意地说出来。
沈沂没正面回应,他只说:“今天记得去医院检查一下。”
“行。”赵南星的心泛了酸。
—
那些对赵南星来说也都是小事,她在意了一个去上班的路途就结束了。
等到了医院,她并没去检查。
刚换好衣服就有患者被送来,她只能投身于紧张的工作之中。
等到晚上回去,沈沂问她昨天是什么情况?
她这才想起来,但也只随口敷衍了句:“吃坏东西。”
等吃完饭收拾的时候,沈沂忽然说:“要不以后都回家来吃?”
“谁做?”赵南星问。
沈沂回得理所应当:“我。”
赵南星:“……好。”
赵南星连着在家吃了一周的晚饭,起初还能心安理得,但到之后几天便诚惶诚恐。
可能是很久没感受过这种照顾。
她向来是别人对她好一分,她就要还三分的性格。
可沈沂最近对她的好,超纲了。
所以她开始诚惶诚恐,总担心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明明他们生活并没有什么大事。
生活都是由那些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组成的,变化也从这些细枝末节里看得明显。
但她太忙,急诊科有位医生被调走,新的医生还没上任,所以她的排班表自然又更多了些。
有天徐嘉树看见还皱眉:“真把自己当铁人一样用啊。”
赵南星耸了耸肩:“没办法。”
她其实很享受忙碌的感觉,这会让她感觉到自己充实的活着。
临近年关,急诊科都像是在完成KPI一样,赵南星几乎没什么休息时间。
那天夜里,她刚休息了十分钟,规培生便敲了敲她的门:“赵医生,有病人。”
她立刻起身,但起得太急,脑子一瞬间缺氧,眼前黑了下,她伸手扶住了桌子缓了下。
“赵医生,你怎么了?”规培生问。
赵南星摇摇头,缓过来一些:“没事,走吧。”
她一边走一边问:“起因、症状。”
“饮食不规律,长期熬夜,初步断定是急性阑尾炎,但病人有哮喘的遗传病史,伴随有胃溃疡的并发症。”规培生说:“救护车还有两分钟抵达。”
赵南星戴好口罩,“去安排B2手术室。”
救护车门打开后,跟着一同下来的还有病人的朋友,赵南星都没仔细看,她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病人身上。
……
从手术室出来时,外头已经有了朦胧的光。
赵南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惨白的脸,病人家属凑过来问情况,赵南星张嘴回了句:“安然无……”
恙字还没说出口,腿一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季杏刚好到这边来,看见赵南星晕倒立刻冲过去,“快点来人。”
急诊科的几个男生把赵南星抬到担架上,忽然有人拉住了季杏的手腕,季杏一回头讶异:“茜茜?”
“我是顾朝夕。”顾朝夕瞟了眼已经被推入病房的赵南星:“先别给她用药。”
“什么意思?”季杏顿时拧起了眉:“顾小姐,我们是医生,您说这话……”
“她可能怀孕了。”顾朝夕说:“先检查再说。”
季杏:“……?”
还没等季杏惊讶完,一个男生从病房里冲出来,满手的血。
季杏慌了:“齐诏,怎么回事?”
“联系妇产科。”齐诏声音都在颤:“赵医生可能小产了。”
第33章
妇产科值班的梁医生听闻这个消息匆忙赶来, 在做了简单的检查后眉心紧皱,让人把她推到了手术室。
季杏在外着急得团团转,一听说要进手术室, 吓得连忙问:“是要引产吗?这么严重吗?到底什么情况啊?”
齐诏最后从病房结束了收尾工作出来, 掌心和小臂上全是鲜血, 惊魂未定,“不清楚。”
“难道不是小产?”季杏问。
齐诏深呼了口气:“梁医生说可能有其他并发症。”
……
随着赵南星的倒下, 急诊科陷入了短暂的混乱中。
任谁见了也会问一句赵南星的情况, 有人是关心,有人是八卦,甚至有人幸灾乐祸。
季杏本就担心得不行,结果在去卫生间打算洗把脸清醒时,听见有个男生嘲笑道:“赵铁娘倒下了啊, 太恐怖了,你看见那么多血没?估计不仅孩子没了,她人都悬。”
“要说也是厉害, 人得活成什么样儿才能连自己怀孕都察觉不了啊。”
“我要是她老公,肯定得离。”
“也倒不至于吧, 不过看她这样儿应该老公也不太在意,不然一个女人用这么辛苦?”
“她家缺钱?看她那长相应该能嫁豪门,不过人家富二代们也是看性格的, 像她那种……”
“哗——”
他们话没说完, 忽地一盆水浇了过去。
季杏把脸盆扔地上, 发出“duang”一声响, 叉着腰骂:“你们还是人吗?赵医生平时哪里苛待你们了?她都因为做手术晕倒了, 你们还在这里冷嘲热讽, 有没有良心啊?!”
刚说完陈渝就过来了, 看了眼浑身湿漉漉的两个男生,尔后去拽季杏。
“季杏你疯了!”一个男生抹了把脸上的水:“舔狗当久了真以为自己是条……”
“王敬!”陈渝厉声喝止,“你不想要实习证明了是不是?”
“威胁我?”王敬斜着眼睛,满脸戾气。
他是刚到急诊科来实习的学生,以往就听说过赵南星的事迹,但来了以后才感受到独属于赵南星的压迫感。
赵南星并没骂过他,甚至可以说比其他科室的带教老师要温和一些。
但他跟着赵南星,一周值三四个夜班,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久而久之,对赵南星的怨念便深了。
他们私下里倒是也会调侃几句赵南星,但向来得到的都是附和。
大家都觉得赵南星太卷了,卷生卷死的那类。
哪怕没有动过他们的“蛋糕”,依旧让人讨厌。
没想到今天点背,被季杏给听见了。
陈渝相对冷静一些,只是冷声道:“这里都有监控,你的话应该被一五一十地录了下来。背地里议论带教老师,落井下石的学生,我想以后应该没有哪家医院敢要。”
“我没有威胁你。”陈渝拉了季杏的手转身离开,“陈述事实而已。”
季杏被拽走以后还哭唧唧,“陈渝,赵医生怎么办啊?”
陈渝给她递了张纸巾,温声道:“会好起来的。”
—
赵南星没有小产。
梁医生在手术室呆了三个小时,勉强保住了她和孩子,脱离生命危险。
可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梁医生出来后才喊季杏:“能不能联系到她家属?她的病情有点特殊。”
“我们都不知道赵医生老公的联系方式啊。”季杏顿了下才想到:“或许可以找徐主任。”
徐嘉树刚上班就听说了这件事,疾步去了梁医生办公室。
“什么情况?”徐嘉树问。
梁医生摘下口罩,“她怀孕两个半月了,但她的子宫里好像长了个瘤,不确定是良性还是恶性,还需要看后续的变化,如果不继续增长的话就是良性,但存在恶化的可能。”
“不能切除吗?”徐嘉树问。
梁医生摇了摇头:“如果她没怀孕的话,可以做个CT仔细检查,然后再做切除手术。”
徐嘉树皱眉:“所以现在两难?”
“是。”梁医生说:“之前我在做手术的时候,有想过要不要放弃掉那个孩子,但想了下赵医生的情况,我还是尽全力保下来了。”
“这个肿瘤会跟着胎儿的长大而变大么?”徐嘉树问。
梁医生摇头:“不一定。”
“最好的结果是这个肿瘤不会扩大。赵医生静养保胎,等到生产结束之后再做切除手术。”梁医生说出:“但依据我初步观察,这个肿瘤可能是恶性,如果再耽搁几个月,可能会危及赵医生的生命。”
徐嘉树了解了基本情况,从梁主任办公室出来时脚步有些沉重。
他正要给沈沂打电话时,季杏从不远处喊他:“徐主任,赵医生醒了。”
—
赵南星醒后才知道自己怀孕的事,还差点小产。
不过万幸,孩子保住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首先是庆幸,分明以前在想的时候都很坚定地不要孩子。
可能最近被舒静和周淑催多了。
梁医生和徐嘉树一同进入病房,赵南星身体还有些弱,并没有力气坐起来,只是先道谢:“谢谢梁姐。”
“多大点儿事。”梁医生坐在她身侧,给她调了输液管的快慢:“你先好好休息。”
“起码静养两个月。”梁医生给她掖了掖被子,“通知你老公吧,这么大的事儿该说一声的。”
赵南星张了张嘴,把目光递向了徐嘉树,首先问:“你没告诉周周吧?”
“没。”徐嘉树说:“她今天还没查岗。”
“那就行。”赵南星说:“先别说了,免得她担心。”
她声音依旧清清冷冷的,但透着虚弱,说几个字就要顿一下。
梁医生看得揪心,埋怨道:“赵医生,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这些?静养静养,是让你脑子和身体都休息的。”
“知道了。”赵南星应完后微顿:“小孩……没事吧?”
问得有些犹豫。
她并不能确定,因为她感觉不到有另外一条生命在她的身体中活着。
当她意识到她这具身体里是两条生命时,她迫切地想感知另一条生命。
可是还未建立起生命的连接。
“目前没事。”梁医生说:“但他的生命掌握在你手上,你如果好好休息,他就能健康成长,不然……”
梁医生威胁地笑了声:“你可好自为之。”
“好。”赵南星乖巧地应答,而后合上眼休息。
她脑海中闪过很多想法,在尚未明确时梁医生道:“把你老公号码告我一下,我给他打个电话。”
“做什么?”赵南星问。
“你都这样了。”梁医生说:“还要问为什么?当然是让他来照顾啊。”
“没事的。”赵南星下意识避开:“我会好好休养。”
“你起码卧床一个星期不能动。”梁医生说:“这样也行?”
“那……您喊我妈来吧。”赵南星还是选择避开了沈沂。
梁医生欲言又止,最终尊重了她的选择。
但她去查房之前还是忍不住劝:“赵医生,夫妻之间的事不能这么瞒。”
赵南星抿唇,表情为难:“这孩子还在危险期吧。”
她也是个医生,所以知道梁医生刚才那番话的意思,刚醒来的时候季杏在身旁,一双眼睛红彤彤的,见她醒了以后带着哭腔说:“您可吓死我了,流了好多血。”
赵南星何其聪明,一下就懂了。
所以这个孩子能不能保住还是未知数,她不想让沈沂知道,万一到时候没了他还得跟着情绪起伏一场。
没必要。
赵南星也知道她现在的身体逞不得强,把周淑喊来是最合适不过的。
周淑细心,也生过孩子,时间自由,来照顾她肯定得心应手。
她都不怕周淑埋怨,因为她知道周淑见了她这幅样子,第一必然是心疼。
周淑肯定不会因为她差点小产而抱怨或责怪。
梁医生错愕,但也没瞒她:“确实很危险,所以你得更加小心。”
“知道。”赵南星说:“这几天就休假了。”
她倒是也没有什么不能工作的愧疚感,第一反应还是要把这个孩子尽力保住。
虽然是意料之外的存在,但她也很快地接纳了这个存在。
只是尚未展开想象。
梁医生离开后,赵南星闭着眼睛对徐嘉树说:“徐主任,你口紧点儿,谢了。”
徐嘉树:“……”
“如果明天你还这么气若游丝,我口不会紧。”徐嘉树说:“别到时候你们家沈沂来找我麻烦。”
“那不会。”赵南星虚弱地笑笑:“我会拦着。”
徐嘉树没跟她多聊,把空间留给她休息。
等病房里空荡荡的时候,赵南星的手落在小腹上,但不敢用力,生怕隔了衣服压着他。
她闭上眼睛睡了一觉,梦到一团雾,雾里还裹着一个小孩子。
小小一团,她却抓不住。
于是被梦惊醒。
醒来以后周淑已然坐在她床头,穿了件杏色的针织衫,头发随意扎起来,还有几缕没扎进去,看起来乱得很。
周淑眼睛微肿,鼻头还红着,一看就是刚哭过。
在这点上赵南星遗传了周淑,一哭就鼻子泛红。
“又哭呢?”赵南星勉强笑了下:“我又没事。”
周淑气得瞪她,连生气也是温温柔柔的:“这还不叫事呢?”
“真没事。”赵南星看了眼外边的天色,已然暗了,空中无月亦无星,她哑着嗓子问:“我睡了多久?”
“一整天。”周淑说:“从我来的时候就在睡了,饿不饿?”
“有点儿。”赵南星说。
其实她一点都不饿,只感觉疲惫,浑身上下都没力气。
这一遭像是把她浑身的气力都卸干净了似的,以前一进医院就精神饱满,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此刻却只想闭上眼睛睡觉,但为了不让周淑担心,她并没这么做。
“哪来的汤?”赵南星问。
“商商送来的。”周淑说:“我一直看着你,哪有时间回去做啊?商商正好给我打电话,知道了以后就熬了汤送过来。”
“她人呢?”赵南星又问。
其实她不想说话,但看周淑担心的眼神,她只好强撑着说几句。
但这几句话已经快到她身体的极限了,再多了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断句,真到了徐嘉树说的那般——气若游丝。
“回去加班了。”周淑说:“说是等晚些再来。”
“周周呢?”赵南星强打起精神问。
“她还不知道。”周淑把汤倒出来,舀了一勺喂到她嘴边,赵南星勉强张嘴吃了。
粥是清淡的青菜香菇粥, 熬得很可口。
在做饭这方面,商未晚向来是翘楚。
“周周性子不沉稳,她知道了白担心,所以就没说。”周淑也有自己的考量,一边给赵南星喂粥一边说:“听说你不想让沈沂知道,我也就没说,但你想好怎么跟他解释了吗?”
“什么?”赵南星问。
“你一周不回家,他总归是要问的。”周淑说:“说你在我那儿?那他要是突然去找了,我也给他变不出来人。”
“就说出差吧。”赵南星疲惫,却还在想理由:“参加学术会议,外出交流学□□有借口。”
“你……”周淑话到嘴边,还是没舍得埋怨。
“那就这么做。”周淑默许了她的做法。
粥喝了小半碗,赵南星实在喝不下去,有种想吐的冲动,这才让周淑停了。
“我想睡会。”赵南星说:“妈,你也休息吧。”
“我看着你。”周淑给她掖好被子,“我不累。”
赵南星轻阖上眼睛,昏沉之间听见周淑絮叨:“南星呀,我也不是想劝你,但这件事确实挺大的,你还是不要一个人影城。夫妻一体,孩子也有沈沂的一半,他其实有知情权,你这么瞒着,我还是有些担心。”
“算了。”周淑说:“你向来有主意,我也劝不动。”
赵南星的手从被子里伸出去,落在了周淑手背上,声音虚弱地说:“他妈一直想让我要孩子。”
如果这个孩子没保住,沈沂肯定会有微词吧。
他本来就不太喜欢她经常加班。
赵南星也有这方面的考量在,但究其根本,她还是不敢让沈沂知道她怀孕。
甚至她怕看见沈沂知道她怀孕后的表情,怕是不喜欢的、厌恶的。
她现在并不想知道那么多,只想安静养胎。
“让沈沂知道,也不是让他妈知道。”周淑说:“你休息吧,这些事先别想了。”
赵南星昏沉着应:“嗯。”
—
周淑的到来给赵南星打了一剂强心针,而她一觉醒来已经翌日清早。
病床前陪着的是商未晚,正拿着电脑看股市,一边看还在一边做笔记。
“你醒了?”商未晚很快发现她,“有没有好一点?”
“好多了。”赵南星睡够了,精神也饱满,起码脑子转得,说话也有劲儿:“你什么时候来的?”
“凌晨两点。”商未晚倒是没瞒她:“回家睡了一觉,然后就过来了。”
“我妈没说你啊?”赵南星没办法坐,只能躺着和她聊天,商未晚眼底的乌青看得清清楚楚:“你这么熬快把身体熬坏了。”
“你还说我呢?”商未晚把电脑合了放在一边,伸了个懒腰:“咱俩也不知道是谁更拼命。”
“那应该是我。”赵南星笑:“看,遭报应了。”
商未晚:“……”
“服,你还能拿这事儿开玩笑呢?”商未晚说:“我还以为你得伤心会。”
“不至于。”赵南星声音依旧清清冷冷的,“就当是强制休息了。”
不过她确实坐不住,今天已经在想是自己的班,快到上班时间了。
“在医院上班也挺好的,离得近。”商未晚说:“刚你的同事都来看过好几轮了,有个小姑娘一过来就眼睛红彤彤的,简直就是周公主2.0。”
“季杏吧?她确实很能哭。”赵南星说:“让她们别来了,我反正都是睡觉。”
“来送了早餐。”商未晚瞟了眼:“还挺贵的,估计花了不少钱。”
“到时候转给她吧。”赵南星顿了下:“她有心了。”
商未晚跟她闲聊,没多久话题又回去,不可避免地聊到了沈沂。
“真的不告诉?”商未晚挑眉:“这也算他表现的好机会吧。”
赵南星轻笑:“我这幅样子,他估计得连夜跑。”
“你这样也漂亮。”商未晚说:“有种弱不禁风的漂亮,人见人怜的那种。”
“可得了吧。”
赵南星跟她插科打诨了几句,之后才正经道:“情况不稳定,不想让他知道。”
“怕孩子没了以后他失望?”
“也不是。”
商未晚看向她:“你犹豫了,就是的。”
赵南星:“……”
“什么时候辅修了心理学?”赵南星揶揄她:“还会研究微表情。”
“你的表情不是一看就准么?”商未晚说。
赵南星却坦诚道:“没想清楚,反正就是不想让他知道。”
顾虑的事情太多了,不用细想就能做出决定。
“你在逃避。”商未晚总结道。
赵南星点头:“应该是。”
对于自己的逃避,她倒是直言不讳。
而商未晚也没再说什么,等到了快上班的点,赵南星问她怎么还不去,她说自己请了假,等周淑过来就回家休息,等晚上再来替换。
赵南星则劝她们无须这么费力,她在这儿养胎除了睡觉就是发呆,连手机都不能玩。
就昨晚醒了以后给沈沂发消息说自己临时出差,可能得好几天,之后便再没碰过手机,估计都关机了。
商未晚却轻嗤:“就当是我闲的。”
“麻烦了。”
“再这么客气我跟你急。”商未晚斥她:“谁跟我说,我们有时候也不必逞强的?”
“我。”赵南星轻笑:“但还是占了你的时间,不好意思。”
“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告诉沈沂最合适。”商未晚在这种问题上向来直率,把赵南星当朋友,所以才真心相劝:“你怕孩子到时候保不住他会失望,或者怕他知道你们忽然有了个孩子而退缩,也可能是怕他知道你因为劳累过度差点小产而埋怨你,但你在想这些的时候我希望你先想到你自己。”
赵南星微怔。
商未晚继续道:“我反正跟沈沂不熟,所以他的想法不在我考虑范围内。发生这种事,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会疼,会难受,会失望,这个孩子是在你的身体里生长着的,你比谁都不想发生这种事。如果他会因此埋怨你,或是退缩,我会劝你放下。”
“放下什么?”赵南星问。
商未晚斩钉截铁:“他。”
“那你呢?”赵南星问:“你能轻易放下吗?”
“我们不一样。”商未晚说:“而且我正在放下。”
她是有努力在做这件事的。
赵南星仔细思考她的话,“我再想想,如果情况好一些我就……”
话还没说完门便被推开。
赵南星和商未晚齐刷刷地看过去,只见沈沂站在门口,一身寒气,眼神清冽,打碎了平日在众人面前佯装的温和,冷着声音问:“如果情况不好呢?”
他拧着门把手的手背青筋□□,细白的腕骨劲瘦有力,看着似在隐忍。
“你怎么来了?”赵南星眉头微皱,对他出现在这里很震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沈沂迈步走近病房。
商未晚先在赵南星面前挡了一下,细眉紧缩:“你先冷静一点。”
“我还好。”沈沂深呼吸了一口气,“辛苦你了。”
他似是刚把自己的理智重新找回来,声音透着僵硬的温和:“这边我来照顾。”
商未晚还是有些不放心,但她在这种事情里,毕竟属于外人,看了眼赵南星后,把位置让出来,“你们先聊,我去外边等,到时候有话对你说。”
没说是对沈沂的不放心,而是借此来敲打沈沂。
好闺蜜还站在门外,可别做出不理智的事儿来。
虽然商未晚觉得沈沂不会。
即便沈沂生气,他的教养也不会容许他对一个还躺在病床上的孕妇发脾气。
但商未晚向来对人保持警惕。
她一出病房就看见了熟悉的两张脸。
一张是程阙,一张是顾朝夕。
猛地看见,还吓了她一跳。
商未晚朝两人微微颔首,算作打招呼,而后目不斜视地越过两人,坐在医院的长椅上。
没多久,程阙坐在她身侧,自然询问:“赵南星怎么样了?”
“勉强保住胎,在静养。”商未晚回答。
“你们认识?”顾朝夕走过来问:“还挺熟?”
她看着商未晚,忽地想起来:“上次在KTV ,你亲了程阙是吧?就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孩。”
商未晚仰起头,眼神冷冽,跟在病房里判若两人,“顾朝夕?”
“是我。”顾朝夕笑了笑:“难道程阙跟你介绍过我?”
“没有。”商未晚看都没看程阙,冷声道:“我和程先生并不熟。”
程阙的脸色微变,却也认了这个说法,只不过手在兜里摸了摸烟。
顾朝夕不知她为何表情严肃,笑着调侃:“咱俩应该没什么仇吧?漂亮小姐姐。”
商未晚摇头:“今天应该是第三次见。”
“但你这个眼神……”顾朝夕摩挲了下胳膊:“不太友善啊。”
“你喜欢沈沂吧?”商未晚直截了当地问
顾朝夕一愣,否认道:“你再说什……”
“如果是我以小人之心揣度了你的心思,那很抱歉。”商未晚冷声道:“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对赵南星的眼神有敌意,而且不停地将目光放在沈沂身上,甚至刻意挤兑赵南星;上次见面,你故意营造出跟沈沂很熟的感觉,而且以朋友之名行男女朋友之实,给了我很不舒服的感觉;这一次,沈沂来看赵南星,依旧有你的相陪,所以综上,我有合理的理由怀疑你喜欢沈沂。”
“当然了,喜欢不意味着插足。可我还是想作为赵南星的朋友跟你说一句,喜欢一个人就大大方方争,不要暗戳戳地搞些小心思,被戳破了闹得谁也不好看。如果沈沂真的对你有意,赵南星一定会离婚。”商未晚很笃定地说:“可如果没有,就请你不要搞些小动作来恶心人。当然了,如果你真的是无意而为之,那也请你反思一下,为什么会给人这样的错觉,是不是离一些有妇之夫太近了。”
顾朝夕:“……”
商未晚是个很有逻辑的人,一条条都给罗列了出来。
说得顾朝夕不知该从哪里反驳。
良久,顾朝夕摊牌:“嗯,我以前喜欢沈沂。”
商未晚眼神凌厉,跟她对峙。
“但我不至于做那些龌龊的事。”顾朝夕说:“赵南星这事儿,是我告诉沈沂的,也是我带他来的。”
“然后呢?”商未晚问。
顾朝夕耸耸肩:“没什么然后,我只是想看看他对赵南星感情有多深而已。”
“现在你看到了?”商未晚步步紧逼。
“是。”顾朝夕笑:“所以我退出啊。”
她看向商未晚:“如果你不是赵南星的朋友,那我们应该可以成为朋友。”
“大可不必。”商未晚是一旦把话说绝了就不会再捡回来的人,她没那么长袖善舞,也是凭借冲动才质问顾朝夕,却没想到听见她如此坦荡的答复。
顾朝夕见她不信,补充道:“如果沈沂是那种会出轨的人,也配不上我的喜欢吧?”
她喜欢的向来是那个意气风发的、运筹帷幄的天之骄子沈沂。
而不是一听见赵南星住院就丢了所有理智的沈沂。
“我还不至于为了一个男人,丢了良知。”顾朝夕说。
商未晚有些绷不住,但还是强硬道:“你最好说到做到。”
“你这朋友挺有意思的。”顾朝夕看向一直没说话,却饶有兴致地盯着商未晚看的程阙,调侃道:“挺适合当女朋友。”
程阙瞟了她一眼:“乱点鸳鸯谱?”
顾朝夕笑:“是看你有意思。”
“你现在说出来了,那不就没意思了?”程阙吊儿郎当的,语调懒洋洋,似是在说别人的事。
而商未晚斜睨了他一眼,程阙就此打住:“再说姑娘该害羞了。”
那他可能很长时间联系不上她。
顾朝夕笑:“行,你们聊,我先去看我朋友了。”
—
而病房里与外边那种剑拔弩张后又放松的气氛截然不同。
沈沂进来以后坐在床边,而后沉默不言。
不知过了多久,赵南星终于忍不住。
她低敛下眉眼冷声道:“你要是觉得我不小心差点把孩子掉了生气,那你就自己出去消了气再来。”
沈沂看着她,暗自咬牙。
赵南星却依旧道:“我现在起不了身,也受不得气,就算你不想要这个孩子,也等我养好身体之后再打掉。”
“赵南星。”沈沂气得牙痒痒,第一次冷着声喊她名字。
赵南星虚虚地应了声:“我知道你不想要这个孩子。抱……”
歉字还未说出口,沈沂便兀自打断了她的话:“谁要听你说这个?”
声音有些尖锐且凌厉。
赵南星侧目,只见沈沂表情冷峻,那双眼睛却泛着红。
还有些朦胧的水雾。
“那你……”赵南星吞了下口水,有些不确定:“要听什么?”
“抱歉。”沈沂为刚才的态度道歉,而后看了眼她的肚子,又看向她惨白的脸色,深吸了一口气问:“你疼不疼啊?”
第34章
赵南星没想到沈沂第一个问题是这个。
她愣怔了几秒, 然后感觉鼻头一酸闭上了眼睛,眼泪顺着眼角落到枕头上。
说实话,她躺在这里睡觉时也偶有清醒, 总不可避免地想到沈沂。
想他知道这件事以后会是什么反应。
但从未想过会是这种答案。
“疼?”沈沂见她哭了, 用指腹轻轻把她眼泪擦掉, “对不起,赵南星。”
赵南星轻笑:“你道什么歉啊?”
该道歉的人是她。
是她没保护好这个孩子。
仅此而已。
“你哭了。”沈沂问:“用不用叫医生?”
“不用。”赵南星拒绝:“我不疼, 躺在这儿当休息了。”
“你今天不上班?”赵南星又问。
“不上。”沈沂说。
他这工作又没全勤, 也不需要打卡,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除了出庭不能迟到和旷到之外,在律所上班很自由,甚至不去都不用打招呼。
赵南星的情绪很快平复下来, 又不知道该跟沈沂说什么。
沈沂便问她:“吃早饭没?”
“吃了一点。”赵南星说。
她刚恢复好的精神在这一场紧绷的拉扯之中被消耗殆尽,困意再次袭来。
“要不要再吃点?”沈沂问。
赵南星还没来得及回应,已经睡了过去。
她这几天的睡觉像昏迷, 似是要把以前那些日子的觉都补回来一样。
平日里浅眠的人在病房里睡到不省人事,一天固定醒三回, 醒来吃点东西,和人聊会儿天然后又沉沉睡去。
甚至她每次醒来时在床边的人都不固定。
有时是商未晚,有时是季杏, 有时是周淑, 有时是沈沂。
最离谱一次醒来时床边坐着程阙, 把她吓了一跳。
程阙却依旧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儿, “嫂子醒了?沂哥去见当事人了, 很快回来。”
赵南星:“……哦。”
程阙对她嘘寒问暖, 她便一一回答。
总觉得气氛有些尴尬, 偏偏程阙不觉得。
但那样的事情也只发生过一次,后来几乎都是沈沂在一旁。
她要去卫生间,沈沂便把她抱进去放在马桶上,而后再出来。
赵南星感觉自己像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废人。
但她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再出什么事。
经过一周的休养,也临近年关,周淑天天念叨着今年要备些什么礼,叮嘱赵南星今年就回家里过,可以带上沈沂。
赵南星低咳一声:“还得回他家呢。”
“没事。”沈沂在一旁听着,及时应声:“回妈这里吧,我也在。”
“那你家那边儿?”赵南星望过去:“不回去也没事?”
“我去说。”沈沂说。
赵南星抿唇:“行。”
从沈沂知道有了这个孩子以后,表现得都很平淡。
他来陪床的反应都像是赵南星生了一场病,而不是差点流产。
自始至终没有和赵南星说过孩子的任何事。
赵南星心里也没底,不知道他对这个孩子是什么态度。
但他日日来,所作所为都尽心尽力,又会给赵南星一种他其实在期待这个孩子的错觉。
赵南星最近有心无力,身体的疲惫根本撑不住让她去好好跟沈沂谈议这件事。
最终便搁置下来,但这始终也是赵南星心里的一个疙瘩。
腊月二十六,赵南星才出院。
出院这天,季杏和陈渝都来看了她,还交代了她一大堆注意事项,赵南星听得脑仁疼,最后无奈反问:“我难道不是医生吗?”
季杏一怔,吐了吐舌头卖萌:“我给忘了。”
赵南星:“……”
沈沂刚好去办完出院手续回来,表情有些凝重,不过在进入病房之后又恢复温和。
不仅跟季杏和陈渝打了招呼,还买了伴手礼。
他做事向来周全,方方面面都照顾到。
季杏和陈渝道了谢,还悄悄埋怨赵南星:“当时还真以为你们不认识呢。”
尤其季杏对沈沂的印象很深刻。
所以当时医院疯传赵医生的丈夫很帅,堪比超模男星的时候,她也急匆匆地跑来,结果发现是她曾经犯过花痴的小哥哥,还是当着赵南星面犯的。
季杏尴尬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不过还是硬着头皮打了招呼,沈沂的目光还在季杏身上稍停留了下:“我记得你。”
季杏挠了挠脖子:“我也记得你,姐夫。”
改口速度奇快。
沈沂给季杏她们的伴手礼里有一个小钱包,看上去不大,但价格不菲,官方价格5999,还有一条丝巾,官方价格4000。
加起来是个很吉利的数字。
陈渝是稍懂一点奢侈品的,这种虽还够不上奢侈品的范畴,但也算轻奢。
一份伴手礼几乎是她们两个多月的实习工资。
确实昂贵。
季杏和陈渝商量之后便要还回去,但赵南星却道:“他送你们的就收下吧,一点心意。”
后来陈渝查了下沈沂的身价,又决定拿回去。
“年入几百万的大律师。”陈渝说:“不缺我们这九牛一毛。”
赵南星住院这些日子来,急诊科照常运转,并没有缺了一个赵南星就塌了天,只是大家明显累得厉害。
每个人的排班并未增加,还是按照原来的做。
赵南星的所有班都被徐嘉树和外科的张医生揽了下来,两人分摊倒也不算累。
但赵南星不在,急诊科的工作量似乎在一夜之间增大。
没有人冲在最前面,也没人有条不紊地安排事,更没有人能像赵南星那样,冷酷到像个AI一样,飞速处理好患者家属激动的问题。
差了一个掷地有声的存在。
所以赵南星出院时,有两三个急诊科的规培生过来问:“赵副,你什么时候还上班啊?”
另一个稍微懂事点:“赵医生,你是不是要调科室了?”
“不知道。”赵南星依旧冷着一张脸,声音清清冷冷的:“到时候和王主任商量一下。”
但她心想,之后到急诊科上班应该是不太可能了。
急诊科本来就是最能熬大夜、最累的科室,她如果坚持在急诊科,下一个进急诊的一定是她自己。
如果是她自己一个人倒无所谓,但她现在身上还背负了另一个人的存在,所以开始犹豫。
所以她也没给人个确切答复。
出院的路上,赵南星心情大好,打开了沈沂车上的音乐,是一首舒缓的钢琴曲。
“这么开心?”沈沂问。
赵南星点头:“终于能自由活动了。”
“其实,你医院那些同事挺好的。”沈沂说:“想不到赵医生在医院里,很受欢迎啊。”
赵南星微怔,“没有吧?”
“我听说你特别敬业。”沈沂说:“大家都很佩服你。”
赵南星:“?”
她怀疑自己跟沈沂待的不是同一家医院。
但如果细究起来,她跟医院同事们关系的缓和,似乎是从沈沂去了医院之后开始的。
沈沂很会做人,尤其长了一张讨女人喜欢的脸。
医院里的护士们看见他那张脸都愿意多听他说几句话,可是他话少,但在医院时总会跟护士们聊上几句,一些常会出现在他身上的带着伪善的笑意,熟稔地和陌生人寒暄,佯装熟络。
久而久之,护士们来她房里查房都来得勤,而且来了以后也都会夸她找了一个好老公。
沈沂会给医院的同事们送礼物,不管是不是急诊科的都送,尤其是妇产科的那些护士。
她还给梁医生送了一个Gucci的包。
梁医生吓得要给她退回来,说不能收受贿赂。
赵南星虽不知沈沂在做什么,但送出去的礼物断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她也劝梁医生收下。
并不是贿赂,单纯是同事之间的礼物。
梁医生还说:“看你们也不像是感情不和睦的样子,他对你啊,上心着呢。”
赵南星只是笑。
她不常笑,所以勉强挤出来的营业性笑容,也算不得多好看。
但要比她整个人清清冷冷时更平易近人些。
不管怎么说,赵南星都出了院。
她坐在车里看着这座城市的如梭车流,仿若自己是天空中自由翱翔的鸟,也终于可以实现饮食自由,所以等到车拐了弯,途径一家大商场时,赵南星提议:“我们去吃火锅吧。”
沈沂点头答应。
—
火锅是能让赵南星开心的存在,她还不能吃辣,所以两个锅底里一个是菌菇,一个是番茄。
坐在位置上等菜上来期间,赵南星才恍然想起,两人这么多年好像都没一起吃过火锅。
在外一同吃饭的次数也屈指可数,若要追溯起来什么时候最多,大抵还要追溯到结婚以前。
虽然她和沈沂的婚姻带着点儿“陌生”性质,但两人在这方面倒是和一般从热恋期进入婚姻的情侣很像。
几乎所有的交际都在婚前,婚后相敬如宾。
那位更是在婚后一年就去了宜海,三年未归。
如今再回来,又才相近了些。
但其实对赵南星来说,沈沂在她眼里是一直没变过的。
是很多年前的那个沈沂,是会让她不自觉关注的存在。
赵南星在病床上躺了一星期,此刻迫切地想要走动,但沈沂却没让。
就连小料都是服务员调好送过来的。
火锅店里人声鼎沸,赵南星吃得很开心,连带着面部都缓和了不少,会出现一点点小表情,不再像以往冷着一张脸,眼神也柔和许多。
沈沂不断地给她夹菜,但看上去心不在焉。
赵南星早就注意到,却一直没问,等到吃完后才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沈沂微怔,筷子上的肉忽然掉下去,他立马拿纸巾弄起来扔到垃圾桶里,“没有。”
他低敛着眉眼没看赵南星。
赵南星还怕自己突兀的关怀会让他不舒服,所以问得小心翼翼。
可现在看来是他更加可疑。
不过赵南星没再继续追问,她打了个哈欠,“走吧。”
沈沂结了账,顺势拉了她的手出门。
赵南星低头看向两人交握的手,忽地有一瞬间的庆幸——她当初是跟沈沂结了婚。
这家商场是赵南星常来的,所以对路线驾轻就熟。
电梯直达地下车库,赵南星上了副驾,余光却瞟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探出头去看,却什么都没看到。
“看什么?”沈沂问。
赵南星也没隐瞒,把车窗升上去后说:“好像看见我爸了。”
不过是跟一个女人在一起,但看上去不像是陈涧书。
“我没看见。”沈沂说:“刚才开走的那辆车也不是你爸的。”
“可能是我看错了。”赵南星说:“又开始犯困。”
“那回去洗个澡睡觉。”沈沂说。
赵南星点头:“行。”
在医院里她已经练就了言听计从的本领。
等回了家,赵南星还是觉得自己好像见到了赵德昌,最重要的是他怀里抱了个女人。
赵南星不敢确认,但只是在想。
等到洗完澡上了床,她才拿手机在群里说:【刚才在商场我总觉得自己眼花了。】
【周公主:骗子,你怎么了?】
赵南星:【……还没消气呢?】
【周公主:这辈子都不原谅你。】
赵南星住院的事儿还是没瞒住,被周公主给知道以后,气得要跟她绝交。
在放完狠话的十分钟之后,周公主出现在病房里,带了一大堆补品,以及婴幼儿用品,十分夸张。
不过她嘴硬地说,并不是原谅赵南星,是给宝宝买的。
赵南星倒没多解释,她也知道周悦齐就这小孩脾气,过段时间就好了。
而商未晚插话问:【看见什么了?】
赵南星:【赵德昌和一个新女人。】
【周公主:不是吧?亲爹出轨这种事儿能被你碰见两回?】
赵南星:【……应该不是。】
赵南星还是不想承认这么恶心的事,最后笃定:【应该是我看错了。】
她刚回完消息,沈沂端着一杯热牛奶进来,顺势上了床。
依旧是那副心事重重的表情。
赵南星捧着温热的牛奶杯,试探着问:“是关璟案有新进展了吗?”
“不是。”沈沂摇头。
赵南星又问:“工作上出了事?”
“没有。”沈沂侧目望过来。
四目相对。
赵南星忽地福至心临,“是因为我怀孕的事?”
沈沂木着一张脸,没说话。
但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赵南星此刻有些不知所措,她好像很难说出来如果你不喜欢,我们就去打掉这个孩子的话。
她这么一个视工作如命的人,可以为了这个孩子在床上躺七天。
如果要她躺一个月,她想她都可以坚持。
她也不敢再看沈沂的眼睛,低下头吹了吹杯中的牛奶,吹散一些热气蒸腾到脸上,带来了短暂的热气。
有点像沈沂这些天带给她的感觉。
“你想把孩子生下来?”沈沂冷着声音问。
问的时候手在被子里捏成拳,尾音也带着几分颤。
但赵南星陷在不可置信的情绪中,并没有注意到。
她愈生气,便愈冷静,以比沈沂还冷的声音反问道“不然呢?打掉吗?”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滞。
第35章
良久, 是沈沂先妥协:“我没这么说,你别生气。”
他目光落在房间内一个虚无的定点上,声音有些空, “对身体不好。”
“我们谈……”赵南星的话被电话铃声突兀打断。
她轻呼吸一口气, 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但心总被揪着疼。
沈沂的态度让她的心揪着疼。
可是哭不出来。
赵南星只是觉得难过,甚至并不怨沈沂。
这个孩子的到来本就是意外, 是从未受期待的。
他似乎没什么理由愉快地接受这个孩子。
就连她自己都从未期待过。
所有的话都被吞咽回去, 她侧过身拿起手机,看见来电显示后眉头微皱,却也冷着脸接通,“什么事?”
声音冷硬,听上去很冲。
可对方并没计较这些, 而是温声喊:“南星,你现在做什么呢?”
“家里。”赵南星说:“睡觉。”
“你能不能来趟我这儿?”赵德昌声音低沉,略显疲惫:“你奶奶想见你。”
她屏住了呼吸, 在长达一分钟的思考之后才开始正常呼吸,手指抠着被子, “我有点累。”
言外之意就是不想去。
“她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见一面少一面。”赵德昌说:“你也知道,她现在也就勉强记得你, 还记挂着你……”
“我该感激吗?”赵南星反问。
赵德昌被她的话噎住。
“她只记得我, 我就必须去吗?”赵南星声音冷冷的, 不留情面:“有赵祈霖在就足够了吧, 她会开心的。”
“她不认识霖霖。”赵德昌叹了口气, 微顿:“甚至也不记得我, 只一直问星星在哪儿。”
“她明天就回养老院了。”赵德昌又说:“知道你忙, 没时间去养老院,今天就不能来看看么?”
他留了很长的时间给赵南星思考,最终赵南星仍硬着心道:“不了。”
拒绝之后也没再给他说的机会,只问:“还有其他事么?”
没等赵德昌回答,她便道:“那我挂了。”
直接把电话挂断。
她这一番行事毫不拖泥带水,干脆又利落。
一点儿都不像在给家人打电话,而是跟仇人。
她捏着手机,低头出神。
人的想象力很丰富,所以她的脑海里轻而易举就出现了奶奶佝偻的身影。
回忆如排山倒海一般袭来,她的手掌有种麻木的痛感。
直到一双白皙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带着冰凉的触感。
“赵南星,松手。”沈沂的声音在一瞬间把她拉回现实,她缓缓转过头,只见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带着浓烈的担忧,但又很快低下头,把她捏着手机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赵南星摊开手掌,发现掌心有指甲印。
因为她从来不留长指甲,所以印迹不深,但很红,整个掌心都泛着不正常的红。
她把手机倒扣放在床头柜上,躺下翻了个身,背对着沈沂:“睡了。”
细听还能听到她的鼻音,带着哭腔。
“赵南星。”沈沂喊她。
“嗯?”赵南星闭着眼睛应。
“我能送你过去。”沈沂说:“其实也可以见一面。”
赵南星保持沉默。
在沉默之中,沈沂低声问:“你是不是还对过去耿耿于怀?”
赵南星依旧没说话。
她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沈沂。
或许他并不能体会这种情感,可对她来说,那就是无法跨越的山与海。
在得知奶奶得了阿尔兹海默症的时候,她也曾尝试着跟奶奶和解,但每一次同奶奶见面,她回来以后就是无尽的噩梦。
梦里的一切都是晦暗的。
她一次次站在悬崖边上,又一次次把自己拉回来。
后来发现,无法和解。
她释怀不了。
或许有的人生来敏感,但赵南星是一步步变成了敏感的人。
她幼时情感十分迟钝,成日里笑嘻嘻,从没把什么事儿放在心上。
但现在成为了一个无法跟自己和解的人。
“那会奶奶对你挺好的。”沈沂的声音带着回忆的缱绻,好似想起在沙棠村的过去,令他感到愉悦:“我还记得你在家里最喜欢奶奶,有什么好玩的事都会讲给她……”
“所以呢?!”赵南星厉声反问,强势地打断了他的话。
她背对着沈沂,声音里带着哽咽,却还是冷硬地回:“我现在就必须去看她吗?我不想去不行吗?”
“我没这个意思。”沈沂说。
“她现在记得我,我就必须感恩戴德吗?”赵南星的眼泪从眼角滑下来,但捏着掌心强迫自己平复情绪,只带着些微哽咽的声音质问:“我不去见她是错了吗?”
“没有。”沈沂的手轻轻落在她的肩膀,想安抚她,可她却一挣身子,把沈沂的手挣开。
赵南星颤着声音说:“错了那就错了,就让我错到底。”
“赵南星。”沈沂喊她:“你别激动。”
“我没激动。”赵南星说:“哪怕是她去世,我说不去就是不去。”
就像是把自己一直伪装的面具给撕下来,血流不止,可赵南星无视那些伤口,甚至主动践踏那些伤口:“沈沂,我就是这样的人。”
“沈沂。”赵南星喊完他名字以后那声哽咽怎么也吞咽不下去,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她说:“你认识的赵南星早就变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她都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有一天她照镜子,发现赵南星不会笑了。
那天她站在镜子前,伸手拉扯自己的嘴角,努力往上扬,却发现怎么做都很丑。
她没能再开怀地笑过,因为这世上没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她考上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学那天甚至都没笑出来,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甚至只有微微的庆幸。
“这个孩子。”赵南星说:“如果你不想要,我……”
她终于忍不住,深呼吸一口气,将下唇咬出了很深的印迹,直到她自己感受不到痛,像是有一只大手抓住她的心脏,不断地拉扯,而后拼尽全力地伪装,不让沈沂听出她的难过,只用那种冷硬的语气说:“我会约梁医生打掉他。”
“赵南星。”沈沂从后边抱住她,“你别说了。”
赵南星瘦削的身体被他拥在怀里,可沈沂却感受不到温暖。
他尝试着去平复她的情绪,把她的不安和破碎都拥在怀里。
但赵南星只是冷淡地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睡吧,我累了。”
随后伸手关了房间里所有灯,世界陷入漆黑。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
赵南星想蒙上被子嚎啕大哭一场,就像那三年里沈沂不在这个家的时候,她可以肆无忌惮的哭。
但此刻沈沂在,她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赵南星的决定没有错,不会错。
她只能往前走,不断往前走,因为回头看全是黑暗。
黑压压地,让人窒息。
还有不断传来的哭声,不绝于耳的、让人久久无法释怀的哭声。
赵南星连呼吸都是缓慢的,她得平复一会儿才能呼一口气,而后屏息,等到差不多了,确认自己不会发出啜泣声,才会吸一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沈沂贴近她的身体,修长的手臂将她揽紧,他温热的呼吸掠过赵南星的耳际。
声音无奈却温柔:“留下这个孩子吧。”
如果你想要的话。
赵南星听见了,却没有回应。
—
情绪被极端拉扯以后只剩下筋疲力竭,而后昏昏沉沉,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恍然间还当回到了小时候。
总有人坐在巷子口等她放学回家,也总有人牵着她蹲到小溪边洗手。
会有人给她梳漂亮的麻花辫,在她的小辫子上夹最亮眼的发卡。
会有人在冬日给她煮一碗热乎乎的姜汤,在她闹脾气不想喝的时候就捏紧她的鼻子,哄着她喝下去。
那道身影很挺拔,尽管上了年纪,但头发尚未花白。
会在她离家出走时徒步二十公里去找她,然后拉着她的手带她回家。
光影明明灭灭,一束光打下来。
佝偻的身影站在亮处,但很快,光亮熄灭。
赵南星往前跑,却怎么都抓不住那道身影。
跑着跑着最终坠入深海,快要呼吸不过来。
最终,梦醒了。
赵南星是被饿醒的,她醒来后下意识望向窗外,窗帘拉得很严实,房间里的灯再次亮起。
不算刺眼。
应当是沈沂在她睡着以后打开的。
但沈沂不知道,她现在闭了灯也能睡着。
赵南星饿了,但不想动,脑海中浮现的都是梦里的场面。
有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像个将死之人,过往的一切会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飘荡。
可她分明在努力的生活,没有任何消沉的念头。
这个点沈沂应当还睡着,所以她不敢动。
沈沂本就浅眠,前段时间因为在医院陪护也没休息好,她并不想吵醒沈沂。
尽管没能安稳地睡一觉,她的情绪也在这几个小时里平复了许多。
甚至开始后悔之前为什么要情绪上头说那么多话,把破败不堪的她撕碎了给沈沂看。
沈沂看见如此卑劣的她,该作何感想?
是该庆幸当年离开还是该后悔被重逢后的她的表象所欺骗,选择结婚?
赵南星不得而知。
她也不会去问沈沂,再将这个问题扔出来,把破碎的自我剖析给沈沂看。
能说出一句“你认识的赵南星早就变了”已将她所有的勇气消耗殆尽。
可隔了很久,赵南星只能听到自己清浅的呼吸声,她尝试着翻了个身,却发现身侧没人。
房间里空空荡荡,她伸手摸了下身侧,一片冰凉。
沈沂不知去了哪儿。
赵南星坐起来,伸手拿起手机,没有新消息到来。
终还是被她吓走了么?
赵南星想,这样也好。
或许沈沂明日就会提起离婚,那她该怎么说呢?以什么样的姿态才会让自己输得不那么难堪呢?
应当是笑的。
可是想到那个场景,她感觉自己可能笑不出来。
那就努力不哭出来。
这便算赢了。
可赵南星从未想过,感情是论深浅,并非论输赢。
—
赵南星胡思乱想着,最终拗不过肚子的抗议,起身下了床。
她厨艺太差,所以不会轻易尝试做饭这件事,深夜点外卖也很不切实际,等外卖过来她可能就已经饿过了劲儿,所以从柜子里翻出一包泡面,开了火加水煮。
夜深人静,偌大的家里安静到掉根针都能听得见。
等沸腾的水声结束,她把面倒在碗里,一个人坐在餐桌前。
碗中是蒸腾而起的热气,只孤零零地摆了一双筷子。
这场景让她梦回高三。
高三那年,周淑的工作突然变忙,经常加班到很晚。
有时她做题到十二点多,正是发育期,肚子饿得极快,她就会去厨房煮一包面,一个人安静地吃完,然后再回房间。
房间里的台灯会亮一夜。
等翌日醒来,她会叠好被子,关了台灯,小心翼翼地出门,迎着晨风在校门口买一个面包,囫囵几口吃完后再到教室里喝一杯水。
两点一线的枯燥生活,她过了很久。
就像是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永远不停摆。
那会儿她总霸占着成绩榜第一,可没人羡慕她。
所有人都能看见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在教室里除了看书就是做题,把自己埋于题海,才能堪堪保住第一的位置。
相反大家更羡慕那些张扬恣意的同学。
像沈沂这种,总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一切的人更容易得到大家的追捧和羡慕。
他可以轻而易举考第一,家世显赫,长相优越,就连运动都比常人要优秀。
永远在感慨上帝在创造人类时的不公。
那时的日子很苦,赵南星却不敢多想。
她有次无意在草稿纸上写下了沈沂的名字,同桌看见后问她:“沈沂是谁?”
赵南星直接把草稿纸捏成团,撕成碎片扔进了垃圾桶。
空荡寂静的家让赵南星总忍不住回忆过去。
终是忍不了这寂静,她打开手机点了随机播放。
很舒缓的节奏,赵南星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似熟非熟。
她就着这首歌继续吃,等这首歌唱到高潮——
[最肯忘却故人诗
最不屑一顾是相思]
她的筷子夹断了几根面,就那么顿在空中。
毛阿敏的声音带着扑面而来的年代感,把她拉回了那年夏天,捧着冰西瓜坐在电视前看《西游记后传》。
从《西游记》一路追到后传,老太太就陪着她一起看。
别家的小女孩儿都在追动画片、偶像剧,开始买画报和周边,而她成天追《西游记》《射雕英雄传》这类片。
众人都揶揄她没一点少女心,老太太便说:“这是侠义精神。”
老太太总能捧着她,不管她将事情做得多糟糕。
所以赵南星从没觉得自己做错过事情,因为在老太太眼里,她总是对的。
老太太的鼓励式教育让赵南星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所以沈沂在转学来了以后被人欺负的时候,她敢站在沈沂前面。
还敢跟一帮小孩儿打架,打得灰头土脸,然后拉着沈沂一起回家,特骄傲地说:“他们都打不过我,我牛不牛?”
周淑揪一下她的耳朵,教训她:“有没有一点女孩子的样儿?”
“有呀~”她就躲到老太太背后,“奶奶,你说我有没有?”
“谁说女孩子只能有一种样子的?”老太太给她竖大拇指:“做得好。”
周淑嗔怪:“妈,您就惯着她吧。”
老太太拉着她去洗手,一点点给她洗干净手上的污垢,把受了伤的地方贴上创可贴。
她就会把沈沂一起拉过来,一边恐吓他一边给他洗手:“以后他们再打你,你就揍回去啊,不然别说我认识你。”
沈沂安静地看着她,仿佛看一个异类。
她握紧拳头,在他面前挥一挥:“干嘛?想跟我打一架啊?”
“不。”沈沂说:“我要回家。”
“不行,陪我看电视。”赵南星拉着他:“我救了你,你得报答我。”
于是打开电视,并排坐在一起看。
等看完了她还意犹未尽,缠着老太太给她唱主题曲。
就是这首歌。
老太太有副好嗓子,据说早年是文工团的扛把子,所以唱起来别有一番韵味。
她总坐在跟前听得津津有味。
老太太都唱腻了,她没听腻。
所以老太太便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唱给她听。
就连沈沂的外婆都说:“我都快听腻了,这么好的嗓子唱什么不好?”
赵南星却说:“我就要听这个。”
那年夏天,她听了有几百次。
也不知道这音乐软件为什么会给她推送这么老的歌。
向来辞旧迎新,这歌都过了二十多年,却还是准确无误地在这个深夜推进了她的歌单。
情绪再也绷不住,赵南星坐在厨房里,眼泪簌簌落进冒着热气的面里。
沈沂站在门口,隔了一个屏风安静地听着,身上还带着寒意,但心比身体更冷。
他侧目,眼眶泛红,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盈满了水雾,双手垂在身侧握成拳。
他知道自己不能过去,会打断赵南星爆发出来的情绪。
赵南星的心里裂开了口子,可他补不平,只能安静地看着。
沈沂去看了老太太,状态确实不好,所以更不敢让赵南星知道。
大抵是他这些年间隔一段时间就去看看,老太太还记得他,不过总念不对他的名字,喊他沈斤。
他极有耐心地纠正,“奶奶,我是沈沂。”
“就是你娶了我家星星吧。”老太太半眯着眼,“你这小子,小时候就图谋不轨了,没想到最终还是被你得逞。”
但隔一会儿老太太就会问:“对了,星星是谁?”
“我家星星呢?”老太太问:“她怎么没来?好久不见,我倒是有点想她了。”
阿尔兹海默症就是这样,总记不清事。
把过往的人和事忘得干净,但又会记起一点片段。
折腾了小半夜,老太太一会儿说想见赵南星,一会儿又问赵南星是谁,再隔会儿就站起来说要去找星星,给她送些零食。
精神状况已然混乱。
就连赵德昌站在她面前,她也会迷茫地问:“你是谁啊?我儿子呢?”
赵德昌说:“我就是你儿子。”
老太太要愣好久,“那我不是还有个孙女么?她在哪呢?”
话题总会绕到赵南星身上。
以前沈沂也问过她的主治医生,医生说可能是因为心结未解。
沈沂给她录了许多视频,也拿相机给她拍了很多照片,一些灿然地笑起来的瞬间,都保存在一起。
沈沂轻轻拉开门又走出去,还看了眼表。
三分钟后,他摁响了门铃。
—
赵南星不敢哭太久,怕沈沂突然回来,更怕伤了胎气。
她现在不适合有大起大伏的情绪。
但又会破罐子破摔地想,反正这个孩子本就不受期待。
这个念头只出现一秒就被她扼杀。
她并不想就此放弃。
赵南星哭到快呼吸不上来,忍不住喊了一声,把所有的悲伤释放出来。
哭得差不多,她拿纸擦了眼泪,还没来得及完全整理情绪,门铃响了。
赵南星囫囵把纸扔进吃了一半的面碗里,纸巾在一瞬间泡进去,似乎能把她的悲伤全带走。
她穿上拖鞋去开门,手握在门把手上迟疑片刻,而后深呼吸一口气,抬起手背擦掉眼泪,冷着脸拉开门。
一阵寒意袭来,她打了个寒颤,沈沂立刻进来关了门。
沈沂只开了玄关灯,刻意没看她,弯下腰换鞋,“吵醒你了?”
他的演技不算好,说这话时尾音还发颤。
很明显,没有说谎的天赋。
但赵南星刚哭过,思绪还有些游离,并未看穿他拙劣的演技。
“没有。”赵南星转过身去厨房,“被饿醒了,我煮了面吃。”
她去厨房收拾自己的残局,沈沂却自然抢过,“我来收拾,你继续睡吧。”
赵南星没抢过他,便站在原地看。
他身影颀长,穿了件白色毛衣,有种素白到纤尘不染的感觉,仿若不管俗事的谪仙。
可偏偏他又站在厨房里,挽起袖子露出细白的腕骨,很利落地把垃圾分了类,又把餐具放进洗碗机。
做完这一切后,他并没转身。
似是在等赵南星先行离开。
可赵南星偏执地等,等他转过身,她声音冷冷地询问:“你刚出去了?”
“嗯。”沈沂说:“程阙给我打电话,去了趟他那儿。”
他把袖子放下来,朝赵南星走过去,“不睡了?”
“睡。”赵南星说:“随口一问。”
在走到房门口时,赵南星忽地皱眉:“你去了赵德昌那儿?”
“没啊。”沈沂否认:“你都不去,我去那儿做什么?程阙找我有事。”
他说着又走到玄关处,“差点把这个忘了。”
“什么?”赵南星问。
沈沂拿出一包温热的栗子,“吃不吃?”
是赵南星最爱的[栗仁]。
“你还去了顺和街?”赵南星瞟了眼,没接。
她实在是懒得剥壳。
“顺路。”沈沂说:“半夜也没人排队,看着灯还亮着就买了。”
赵南星只捏了一颗,“谢谢。”
两人坐在床上,沈沂给她递栗子,赵南星却摇头:“不吃了。”
捏得她手指痛。
沈沂便开始捏壳,又去厨房找了个碟子,把剥好的栗子放在里边。
赵南星盯着干净的栗仁发呆,颇有些诚惶诚恐。
“怎么不吃?”沈沂问。
赵南星缓缓出声:“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沈沂:“……”
他轻笑出声,“你在想什么?”
“只是觉得。”赵南星低下头,捏了一颗栗仁喂进嘴里,囫囵地说出后几个字:“不真实。”
倒也是吃过沈沂给剥好壳的栗子和松子,但都是他无聊时剥了的,并非特意为她。
而此刻,在本该补觉的时间,沈沂耐心地坐在床边为她剥栗子。
她感觉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她捏着吃了几颗,觉得自己的思绪也冷静了下来,沉着声音说:“等过段时间我去……”
还未等她把后边的话说出来,沈沂便突兀地打断:“你得好好养胎啊。”
赵南星错愕地看向他。
沈沂捏了一颗栗子递到她嘴边,神情放松,语调慵懒:“沈太太,你替我怀孕都这么辛苦了,我替你剥个栗子也不算什么吧?”
赵南星没缓过神来,但下意识张开嘴巴用舌尖卷起了栗仁,合上嘴巴时,唇瓣掠过沈沂的手指。
有些冰。
仔细看,原本白皙的手指因为捏栗子而泛了红。
“所以……”赵南星不可置信地问:“你……”
“我们一起学吧。”沈沂垂下眼睫,“咱俩学习能力这么强,应该能学好当父母吧?”
赵南星眼睛像是进了沙子,泛起水雾。
沈沂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赵南星,辛苦了。”
第36章
赵南星没想到会得到沈沂这样的答案。
她以为沈沂会讨厌这个孩子。
就像她曾抗拒带一条生命来这个世界一样。
可在医院躺的那些天里, 她的手总下意识拂过小腹,会去想象未来多一个小孩的生活。
或许她以前是讨厌小孩的,但因为是和沈沂的, 她便接受。
也或许是在病床上躺的那些天让她开始对这个孩子有期待, 所以不愿放弃。
原因不得而知。
但赵南星此刻想把这个小孩留下来。
可现在沈沂对她说辛苦了, 分明她还没开始做什么。
沈沂的涵养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看什么?”沈沂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看傻了?”
“没。”赵南星回过神,低敛下眉眼:“我以为你不想要的。”
“但他已经来了。”沈沂倒是摆出好客的架势:“既来之则来之。”
“行。”赵南星轻笑出声, 心头一块大石头放下, 而后从碟子里捏了一颗栗仁给沈沂递过去。
“你吃吧。”沈沂说:“那碗面你只吃了一半。”
“尝尝。”赵南星继续往前伸。
沈沂盯着她瞧,没拒绝她的好意,脖子稍前倾把栗仁卷进了口中。
赵南星问:“甜吗?”
“甜。”沈沂说。
“那你运气挺好。”赵南星说:“它家的栗子不是每颗都甜。”
“你刚才吃的呢?”沈沂问。
“都挺甜。”
两人在这个房间里,平淡又温和地聊天。
似乎晚上临睡前的那些不愉快都没发生过。
赵南星吃了几颗栗子便不再吃,沈沂还在继续剥, 她已经躺下。
“不吃了。”赵南星说:“吃多了不消化。”
沈沂便停了手,把所有东西收拾走,之后躺回到床上, 给她掖了掖被子,低声道:“那就再睡会, 时间还早。”
“你明天几点上班?”赵南星问。
沈沂想了想:“十点吧。”
“那确实还早。”赵南星看了眼表,外头天色依旧黑着,“能睡很久。”
好似在发泄过情绪之后, 他们之间的距离还更近了一些。
赵南星会平静地问沈沂一些问题, 沈沂也随意回答。
赵南星躺在那里睡不着, 总胡思乱想。
她也不知道是因为怀孕之后身体激素发生了紊乱造成的现象, 还是今晚听了老太太的事儿以后才会如此。
但一闭上眼睛, 脑海里就像是走马灯一样, 场景胡乱更迭。
她便只能跟沈沂说话:“你有没有想过。”
“什么?”
“他叫什么名字?”赵南星忐忑地问。
她自己倒是想过这个问题的, 但没敢跟任何人说。
她这些年的生活太波澜不惊了,宛若一潭死水,除了沈沂这个变量之外,就没出现过其他让她把控不住地因素。
上什么大学,学什么专业,毕业后进哪个科室,她都是按部就班来的。
这样的生活不能说不好,只是太平淡。
所以这个孩子的到来就像是个炸弹。
Boom!
很随意地把她原本平淡的生活炸掉。
而她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愧疚。
她如此粗心,差点把这个“小炸弹”给拆除。
却又无比庆幸,还有补救的机会。
这一夜她跟沈沂聊了许多,都是些很无聊的话题。
譬如他跟程阙是什么契机下认识的,他有没有其他的好友,沈沂一一回答。
而且沈沂并没避讳顾朝夕,在讲到好友的时候提及她,却又说:“她大学的时候来找我表白了。”
赵南星心一紧,“然后呢?”
“我拒绝了。”沈沂说。
赵南星那颗悬着的心放下来,又试探地问:“但看上去她还喜欢你。”
“不知道。”沈沂很笃定地说:“我跟她没什么联系。”
甚至他们现在都没把微信加回来。
之后的几次见面,要么是偶遇,要么是因为程阙。
但说起来,程阙也不再喜欢她。
年少时的喜欢就像一阵风,吹过便过。
只是会记得我当时喜欢过,再见的时候却并不会再心动。
顾朝夕主动联系了,也做过那么长时间的“铁三角”,程阙自是不好拒绝。
更何况,他跟顾朝夕在一栋大楼里工作,难免会遇见。
但是话都聊到了这里,赵南星都没敢问沈沂一句:“那你喜欢谁啊?”
上次也问过。
可得来的是他的玩笑。
在这种时候,沈沂惯会拉扯,把她的一颗心拿捏得紧紧的。
赵南星也不想自讨无趣。
他们聊那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聊到赵南星困了,便合上眼睡觉。
但她不知道,沈沂一夜未眠。
沈沂想,如果要在赵南星和孩子之间做取舍,赵南星可能会选孩子,但他斩钉截铁选赵南星。
可现在,赵南星想要,他便尽全力给。
毕竟还没走到穷途末路。
—
赵南星的生活变得单调起来,却并不无聊。
临近年关,周淑有空就会喊她去超市置办年货,往年这种时候她要么在医院忙到脚不沾地,要么在家里睡得昏天黑地。
这也是难得的休息。
除了置办年货外,还得给沈沂的父母和哥嫂挑选礼物。
这也是个费脑子的活儿。
周淑性子软,一切听赵南星的,但赵南星对这些也没经验,往年她忙,沈沂也不会跟她说,两人去的时候就是两手空空,到后来她也察觉了尴尬,便在要去的时候喊沈沂开车去商场,买点薄礼带过去。
今年她提前闲了下来,自是打算亲自挑选礼物送过去,聊表心意。
无奈,她只好喊了周悦齐和商未晚一起来。
商未晚公司愈发忙碌,可还是请了半天假来陪她。
周悦齐闲在家里每天打游戏,做一条快乐的咸鱼,一听逛街立马来了精神,精心装扮两小时,以一个精美的裸妆出现在她们面前,偏还要把脸凑到她们眼前,欠兮兮地问:“我今天这妆优雅吗?”
赵南星纯素颜,连底都没打。
商未晚熬夜加班成常态,快要累成狗,妆都是早起十分钟随便画的。
在她俩的对比下,周悦齐自然从头发丝儿到脚指头都散发着“精致”二字。
三人逛商场不仅给沈家父母挑了礼物,周悦齐还拉着她们去母婴店逛了一圈。
店里的婴幼儿物品都很可爱,周悦齐拿起来向她们展示,哭唧唧:“萌化了。”
商未晚毫不客气:“快结婚,生一个。”
周悦齐:“……这就伤感情了不是?”
“你确定你家还需要你联姻呢?”商未晚说:“谁家联姻要三十岁的大小姐?”
周悦齐:“……?”
“我怀疑你人身攻击。”周悦齐轻哼:“而且我才26。”
“也就几年的事儿。”商未晚说:“以前我也跟你一样认为。”
周悦齐:“……这几年足够我结婚生娃了。”
商未晚拍拍她的肩膀:“少女,你加油。”
讽刺拉满。
她俩跟往常一样随心所欲地调侃着,一旁的导购热情地走过来询问:“是来挑选礼物吗?”
“是呢。”周悦齐说:“随便看看。”
导购给她介绍了好几款产品,她都爱不释手,于是大手一挥,全部买下。
赵南星&商未晚:“……?”
“大小姐,这还早呢。”赵南星说:“你现在买也不知道是男是女,什么时候才能用,浪费钱。”
周悦齐把黑卡拿回来,“所以我都买了呀。不管男女,都可以!”
赵南星:“……”
周悦齐又看向商未晚:“商商不要羡慕,到时候你怀孕,我也送。”
商未晚:“……”
商未晚朝她翻了个白眼:“我先提前谢谢你啊。”
周悦齐挑眉:“不客气。”
中二少女的购物病又犯了,于是一路带着黑卡刷刷刷。
刷到最后周朗给她打电话:“逛街呢?”
“是呀。”周悦齐尾音都上扬:“跟商商和星星逛街,买了好多东西,还有你和嫂嫂的。”
周朗顿了下:“记得休息,不要回来以后喊脚疼。”
周悦齐:“……”
挂了电话以后还嫌周朗太唠叨。
商未晚和赵南星互看一眼——这大概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参差。
三人逛完街以后又去吃晚饭,赵南星刚点单就有人从后边拍了下她的肩膀,起先她还以为是周悦齐恶作剧,低声说了句:“干嘛?别闹。”
结果后边传来略显尴尬的一声:“是赵南星吧?”
陌生声音传过来,赵南星打了个激灵,立刻回头看:“呃?”
站在这的是两个女人,跟她年纪差不多大,一个是齐刘海,卷发,看上去很温婉,另一个是圆脸,鼻子上有颗小黑痣,看上去很可爱。
赵南星觉得有些眼熟,但迟迟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
直到那个圆脸的女生开口:“我呀~”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把自己的鼻子顶上去:“方妤,外号猪猪。”
赵南星站起来,“是你呀。”
一个是方妤,她小学后桌,卷发那个是邰丽丽,小学班花。
“上次见面还是三年前?”赵南星说:“你们变化有点大,我都没认出来。”
“我减肥了呀。”方妤骄傲地说:“瘦了四十斤!”
赵南星真心夸赞:“更漂亮了。”
“谢谢谢谢~”方妤性格开朗,别人开她玩笑也从来不生气,还会自嘲说自己外号,这会儿见了面也很自来熟地关心赵南星:“你工作忙不忙?”
“还行,最近不忙。”赵南星说。
“上次我抢你们医院外科的号,死活抢不上。”方妤说:“后来干脆换了家医院。”
“那你可以来找我的,挂号我还是能帮帮忙。”赵南星说。
幼时她和这两位的关系都还算不错。
方妤家里是开超市的,每天早上固定抄她作业,然后给她扔两包小零食。
邰丽丽则是一向安静内敛,不怎么和大家打交道,但有次赵南星平地摔了以后,还是邰丽丽扶着她回家,第二天还专程在她家门口等她一起上学。
那会儿她还以为两人能成为很好的朋友,结果等她腿一好,邰丽丽又开始化身“孤狼”。
小时候的很多事,赵南星都记得。
所以她对这两位同学还算温和。
“你也忙呀,我哪好意思?”方妤笑道:“况且我那也不算大事儿,就摔了下胳膊。”
赵南星说:“以后如果有事也可以来找我。”
她很少主动揽这些麻烦事,毕竟她并不算什么位高权重的人,怕别人找到她这里来以后,她并不能帮对方办事。
也很尴尬。
可方妤她们是真心会为朋友着想的人,她便说了这话。
就连商未晚和周悦齐都觉得诧异,开始怀疑赵南星是不是因为怀了孕就转了性。
方妤跟她叙旧,问她沈沂最近忙不忙?
她也如实回答。
叙完旧后,方妤才道:“年初五咱们班有个同学聚会,你和沈沂来不来?”
赵南星微顿,“我问一下他。”
并没一口应下。
“嗯嗯。”方妤说:“大家也好几年没聚了,有些打算回县城,所以今年提议再聚一次,可能明年聚就聚不成啦。”
赵南星问:“为什么?”
一直没说话的邰丽丽开口:“云京虽大,但哪里都不是家呀。 ”
这话略有几分心酸。
方妤羡慕地说:“所以还是羡慕你和沈沂,已经都在云京安了家,家人也都在身边。”
赵南星不知该如何接,她大抵也想到了大家回去的缘由。
每年都会有很多人如此。
当年她毕业时,有许多人考了家乡的编制离开云京,有的人满腔热血留在云京,几年后也选择回到家乡。
沙棠村距离云京很近,可繁华程度相差太远。
所以很多年轻人都在云京,但慢慢也有许多人离开。
“那你们呢?”赵南星问:“明年也打算离开?”
“不一定,我和丽丽现在做生意。”方妤笑眯眯地:“明年打算注册公司,所以还能再挣扎一下。”
“很厉害。”赵南星夸赞。
方妤笑眯眯地:“哪有你和沈沂厉害呀。”
三人站在这儿闲聊了几分钟,方妤一看表才慌张道:“完了,我们还约了人,先走啦,微信上聊。”
临别时,她让赵南星加了她的新微信号,然后匆匆离开。
等赵南星重新坐下,周悦齐撑着下巴说:“我们星星原来这么受欢迎呐。”
“谁给你她不受欢迎的错觉了?”商未晚反问。
周悦齐:“……”
“那些都是你在老家的朋友?”周悦齐问。
“嗯。”赵南星说:“很久没见了。”
她这些年一直有意避开沙棠村的人和事,却没想到总会偶遇。
几年前去参加的那次同学会就是因为遇见了一个小学同学,然后在同学会上见到了沈沂。
“你老家在哪儿?”周悦齐又问。
“云京边上,沙棠村。”
“要不我们过年去那儿玩吧。”周悦齐提议:“总在云京过年多无聊啊。”
赵南星犹豫。
商未晚知道一些她的过往,朝周悦齐使了个眼色,婉拒道:“云京还放不下你吗?到时候就窝在家里玩牌算了,去什么……”
话还没说完,赵南星忽然温和地笑,眸中带着几分释然:“行啊。”
去沙棠村。
去许久未见的沙棠村。
“带上沈沂。”周悦齐说:“我喊上我哥和我嫂。”
周悦齐已经兴致勃勃地计划外出游玩,“就年初一那天,程二哥应该也没什么事,不过酒吧应该会需要他,那就再喊上无所事事的徐嘉树,一行七个人,三辆车,成不?”
计划得明明白白。
商未晚有些担忧赵南星,赵南星却笑笑:“行,听你的。”
—
晚上回去,赵南星把遇见方妤和同学会的事情跟沈沂说了。
沈沂只犹豫片刻便道:“去吧,正好散散心。”
赵南星便回了方妤,说要去。
方妤随后就把她拉到了一个同学群里,一行人纷纷表示欢迎。
大家在群里闲聊,她也没看,只继续跟沈沂说周悦齐的计划。
沈沂不可置信:“回去?”
赵南星点头:“嗯,周周想去玩。”
沈沂似是担心她,有些犹豫。
赵南星却说:“我确实很多年没回去了。”
说完后才想起问:“你呢?”
“每年都去。”沈沂说。
赵南星忽地沉默。
沈沂勾唇轻笑:“每年外婆忌日的时候,我都会去。”
第37章
沈沂外婆是零九年春天去世的。
那年, 赵南星高三。
一个平平无奇的早晨,她照旧拿了牛奶和面包去学校,听见周淑在客厅跟人打电话, 提到了“可惜”之类的词汇。
等挂断电话后, 赵南星正在玄关处换鞋, 周淑给她拿了条围巾,“降温了, 多穿点。”
赵南星素净的小脸被白色的围巾捂了个严实, 顺口问了句:“刚谁打的电话啊?”
“方妤的妈妈。”周淑说:“问我咱们老家院子能不能租给她。”
赵南星神色清冷:“你怎么说?”
“租给她了。”周淑说:“也算是份收入。”
赵南星没回应。
周淑自顾自地说:“之前不租是怕扰了隔壁老太太的清净,现在老太太人也没了。”
“谁?”赵南星震惊。
周淑惋惜道:“就是住咱们家隔壁的那位,她外孙小时候还转到咱们那读过书的。”
后来周淑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话,赵南星背上书包径直出了门。
晚上周淑还问她要不要回去参加沈沂外婆的葬礼,毕竟对方幼时对她多加照顾。
赵南星犹豫过后还是没去。
全省组织第一次高考模拟的那天正好是沈沂外婆的出殡日。
赵南星坐在考场里心神不宁, 做完题后便一直望向外边的天空。
弄得监考老师都怀疑她作弊。
周淑也不太想回去那个伤心地,便让方妤妈妈帮着送了丧葬礼。
那天夜里赵南星梦到了沈沂。
高挑瘦削的少年坐在山坡上,背对着她一言不发坐了一整夜。
山风呜咽, 想卷走人的所有悲伤。
却什么都带不走。
此刻沈沂忽地提及外婆,赵南星便想到了那年做的那个梦。
她想, 或许那时就已对沈沂心动。
少女的情怀一直有,却从未被觉察。
沈沂见她发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
“想……”赵南星回过神, 微顿后道:“我好像从没去祭拜过外婆。”
在没认识沈沂之前, 她也常去隔壁院子里玩, 听沈沂外婆用温柔的语调讲故事。
彼时她喊对方“婆婆”。
在她们那儿的话里, “婆婆”的意思和奶奶差不多。
后来沈沂转学过去, 她便跟着沈沂一起喊外婆。
起先只是个调侃, 后来便喊得愈发顺口。
甚至有人拿她打趣, 怎么跟着沈沂改口?
赵南星那时尚且不知羞,叉着腰豪气地说:“当然啦~沈沂是我的人。”
可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让戏玩的童言童语成了真。
“那这次去。”沈沂声音带着些许眷恋,“总有机会。”
既已提到了外婆这根童年的纽带,赵南星便蠢蠢欲动地问:“那年葬礼,你回去了么?”
“回了。”沈沂说:“外婆很喜欢沙棠村,所以葬礼也在那里办。”
自然也埋在了那里。
“那场考试呢?”赵南星问。
沈沂微顿:“考了。”
但只考了一门语文,考完之后他从学校跑出来打了车直奔沙棠村,却错过了外婆的下葬。
而后在外婆的墓碑前坐了一下午,又在那幢别墅里睡了一晚。
也是在那天,十八岁的他差点跟沈崇明打起来。
父子两人在院子里对峙,沈崇明嫌他的眼神太过锋利尖锐,说他是养不熟的狼,平日里的笑都是伪装。
他扯着嘴角冷笑:“不是你想让我成为这样的么?不满意吗?”
“你看看你现在这样!是你外婆想看见的样子吗?”沈崇明训斥:“连考试都要逃!能做成什么事!”
“外婆想看见什么?”沈沂一身反骨,“你又知道?”
许是最后上扬的尾音触碰到了沈崇明的底线,他挥手就打过来,沈沂胳膊一抬挡住,用了劲儿把他的胳膊甩回去。
沈崇明的威严被冒犯,愈发生气,沈沂却分毫不让。
他穿一件短袖站在冷冽的夜风之中,比沈崇明还高一些,沈崇明再次挥手过来的时候他直接推了对方一把,把沈崇明推了个踉跄。
而后沈清溪上前呵斥他:“沈沂,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沈沂抬手挥出一拳。
……
那天夜里的沈沂像是失了智,跟沈清溪打了一架。
也是他唯一一次,在他们面前露出尖锐的棱角。
自此,他便没在那个家里住过。
但这些都不需要讲给赵南星听。
沈沂从泥泞的回忆里抽出身来,温声道:“但也去了葬礼。”
沈沂没问她为什么没有去,也没问她什么时候从沙棠村搬走的。
对两人来说,这些都是不敢去聊的内容,不知哪里是雷区。
“真的很可惜。”赵南星说:“我很喜欢外婆。”
“外婆也很喜欢你。”沈沂提及外婆,眉眼里都带着温和:“还记得吗?”
“什么?”
“她说要让你做外孙媳妇。”沈沂说。
赵南星错愕地看向他:“还有这回事?”
“她悄悄跟我说的。”沈沂说。
“怪不得我不知道。”
赵南星并没破坏这个难得和谐的气氛,她的回答进退有度。
可沈沂不知道这些话都是她在脑海中精心润过的说辞,是她再三思虑之后的表达。
生怕说错一句就让气氛陷入僵局。瑾哖
沈沂轻笑:“你不知道的事还很多。”
“什么?”赵南星追问。
沈沂并没继续往下说,他把手机屏幕给赵南星看:“十一点了,先睡觉。”
赵南星也很应景地打了个呵欠,眼睛水蒙蒙的。
“等改天。”沈沂说:“再告诉你。”
赵南星倒没那么大的好奇心,也没继续问下去,回了房间睡觉。
而沈沂去浴室洗澡,淅沥的水声把他带回到很多年前的晚上。
在他离开沙棠村以后,外婆给他打来电话。
他清晰地记得外婆说:“南星晚上在咱们家看电视哭了。”
他说:“外婆,我想回去。”
还有一年,云京下了很大的雨,外婆在电话里说:“南星离家出走,买车票要去云京。”
于是他在云京火车站等了一整天,却没等到赵南星。
外婆在电话里跟他说了很多事。
都和赵南星有关,是他在那些繁忙到快没时间呼吸的日子里唯一的慰藉。
但有天,外婆说:“南星和她母亲搬走了。”
他很久没收到过赵南星的消息。
直到有天程阙跟他说:“沂哥,你看这次总考排名,第二名字挺好听的哎。”
“闲?”他转着笔在看一道物理题。
程阙把手机怼到他眼前:“真挺好听,而且物理满分哦,比你还高那么一丢丢。”
听到物理满分,沈沂才来了点兴趣,他随意地瞟一眼,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名单:“没看见”
“就这个啊。”程阙把字放大,慢条斯理地念:“赵、南、星。”
沈沂一把夺过他的手机,后来干脆拿自己的手机打开名单看。
他之前从来没关注过排名和成绩。
但他记得赵南星最在意这些。
而且赵南星从来不需要别人让她。
她想要的就自己去拿,恣意地、张扬地去拿。
那天他把赵南星的各科成绩都抄了下来,盯着名单看了一节课。
他甚至没敢去验证,这个人是不是他认识的赵南星。
沈沂比从前更认真,次次比他们学校第二名高二十多分。
程阙说他杀疯了。
但只有沈沂知道,他在朝一个虚无又真实的方向行进着。
—
除夕夜各自在家过,赵南星跟沈沂三十下午就去了周淑那里。
沈沂帮着周淑忙年夜饭,结果被周淑从厨房里赶了出来。
只能跟赵南星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无厘头的综艺节目配着后期笑声,赵南星和沈沂愣是严肃地看完了一整期,一下没笑。
但家里需要这种声音。
这年冬天格外冷,寒潮恰好在年关来袭,朔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子打在窗棂上,跟家里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饭桌上摆满了热腾腾的食物,这城市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赵南星给商未晚发消息:【干嘛呢?来我家过年呗。】
商未晚家在南方的一个小县城,高中寄居在亲戚家,一直便在云京读书。
她很少回家,每年都在云京过,也不会去亲戚家。
消息石沉大海,商未晚没回。
拨了个电话也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周淑还问她:“喊商商了吗?”
赵南星一边摆碗筷一边道:“喊了,她没应。”
没多久商未晚回了消息:【我跟朋友在一起,你们吃。】
怕周淑不信,赵南星还把手机给周淑看。
她倒是知道,商未晚还有个发小在大厂做程序员,之前见过一次,长相清隽。
据商未晚说,小哥在她们那儿也是万里挑一,人中龙凤。
所以赵南星默认她跟小哥在一起过年。
周淑再问的时候,赵南星便道:“别扰了商商的姻缘。”
她觉得那小哥是喜欢商未晚的,两人站一起也很相衬。
最重要的是,他懂商商。
往年赵南星都是跟周淑一起过的,今年多了个沈沂,却也没觉得别扭。
一切都水到渠成。
等吃过年夜饭,赵南星接到了周悦齐的视频电话。
周公主在家里闲不住,想到明天要去沙棠村就兴奋,于是想找赵南星她们一起跨年,明天直接一起出发。
赵南星问:“在哪里跨年?”
“我家?你家?”周公主给了她选择。
最终赵南星果断选了自己家。
等沈沂开车回家时,刚好在楼下遇见了周悦齐。
她后边还跟着徐嘉树和周朗。
周朗老婆去跟小姐妹们跨年,没时间过来。
一进她家,周悦齐就开始给商未晚打电话,一边打还一边吐槽:“商商竟然一晚上没接我电话。”
赵南星:“也没接我的。”
“她是跟她发小跨年夜告白呢?”周悦齐灵魂发问。
赵南星:“有可能。”
电话接通,商未晚声音懒散,带着点儿哑,似是刚睡醒:“大小姐,什么事?”
“想你了。”周悦齐说:“来星星家里一起跨年啊。”
“半小时。”商未晚没再推诿,“需要带些什么过去?”
“把人带来就行。”周悦齐低咳一声:“喊上你发小啊。”
商未晚轻笑:“干嘛?你对他有意思?”
周悦齐:“……”
“成。”商未晚说:“我喊他。”
周悦齐挂了电话后翻白眼:“商商是傻吗?”
“你听不出来她逗你啊。”赵南星说。
周悦齐:“……好了,我傻。”
没多久,商未晚带着他发小如约而至。
发小叫宫程,因为爸爸姓宫,妈妈姓程,书香世家出来的孩子,虽然做了程序员,但一身遮掩不住的书卷气,来了以后略显拘谨。
赵南星家里许久没这么热闹过。
电视放着,几个男的坐在那儿面面相觑了许久,周朗受不了尴尬,喊人搬了个牌桌来。
但宫程不会玩,周朗便问沈沂:“程阙呢?”
“不知道。”沈沂懒洋洋地回:“酒吧里忙着呢吧。”
“来凑牌搭子。”周朗说:“给他打电话。”
沈沂拨通,程阙那吊儿郎当的声音传过来,“有事儿?”
“来我家打牌。”沈沂说。
程阙:“???”
—
程阙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聚在沈沂家里打牌 ,毕竟这位有洁癖。
他来的时候拎了瓶好酒,桌上也都是熟人,有了他以后气氛自然熟络起来。
玩牌自然有输赢,过现金是最有意思的。
可大家身上都没有,周朗正要喊人拿些过来,没想到沈沂起身拉开客厅电视柜中间的抽屉,翻出八沓现金,一人两沓发过去。
发完还记得要:“转账。”
周悦齐震惊:“你家沈律这是现金流?”
赵南星:“……”
她都不知道家里有现金。
不过牌局就那么玩了起来。
周悦齐环顾那一桌的人,感慨道:“这哪是打牌啊。”
商未晚瞟了眼,不经意跟程阙的目光对上,飞速低下头避开。
只听周悦齐幽幽道:“这是狐狸开会。”
众人:“……?”
不得不说,周悦齐的评价很中肯。
四个人盯着牌桌,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记牌算牌,谁都不让。
“我说你们……”周悦齐走过去看周朗的牌,“打个牌要不要这么认真啊?”
“你来?”徐嘉树朝她挑眉,带着几分挑衅。
周悦齐当仁不让,“我来就我来。”
于是上了牌桌,随手捏了张五筒打出去。
沈沂直接推倒,“承让。”
清一色。
周悦齐:“?”
“你以为我为什么一直捏着不出?”徐嘉树说:“你哥那儿也要呢。”
周朗应声推倒,对对胡的五筒。
周悦齐:“……”
“我这也要。”程阙推倒牌:“可惜被截胡了。”
周悦齐:“……??”
她的智商仿佛被摁在地上摩擦,于是不服输地又来了一局。
周朗点了炮。
“你这直接是放海啊。”程阙调侃。
沈沂见赵南星看得津津有味,微抬起头,目光正好跟她对上:“你来?”
赵南星摇头:“我不会。”
沈沂已经起身让了位置:“我教你。”
他站在她身后。
赵南星被“赶鸭子上架”,她只认识最基础的牌型,看着沈沂格子里放的现金,事先提醒:“输了别怪我。”
“抽屉里还有。”沈沂说。
程阙啧了声:“沂哥,我输了还有没?”
“转账就有。”沈沂听出了他的调侃,淡定地回答。
“差别对待啊。”程阙随意捏了张牌扔在桌上,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随后看向商未晚,还未等他开口,周朗便站起来对商未晚说:“你来吧。”
商未晚下意识往后退半步,跟他隔开了距离,声音微颤:“我不太会。”
“我也不会。”赵南星说:“当学习。”
程阙目光灼灼地盯着商未晚出神,褐色的瞳仁看上去多少有几分薄情,可此刻的眼神似是要将商未晚看出个洞来。
商未晚推辞不过,坐在了周朗刚才的位置上,却还是很客气地说:“输了的话我出。”
她知道这些钱对周朗来说不算什么,但她也不想占周朗的便宜。
“没事儿。”周朗一如既往地温和:“赢了你拿走,输了算我的。”
商未晚咬了下唇:“我尽力不输。”
“别有压力。”周朗安慰。
他在这儿待着无聊,也没多管闲事到教商未晚,问沈沂要了盒烟去阳台给老婆打电话。
商未晚码好牌后一回头,就发现身后空了。
而周朗弓着腰,胳膊随意搭在栏杆上,修长的手指捏着烟,火星子忽明忽灭,照得夜色晦暗不明。
“扣扣——”
曲指敲桌的声音从左侧传来,商未晚这才回过神,脸色微赧,有种偷看被人抓包的尴尬,“怎么了?”
“该你出了。”程阙声音懒洋洋地,尾音上扬,听上去很“友好”。
商未晚盯着自己手里的牌,也不知该出什么,便胡乱抓了一张要扔出去,宫程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能出这个。”
“你还会打牌?”商未晚诧异,却也听他的把牌拿了回来。
“会一点儿。”宫程说着给她讲了一下牌的基础排列规则。
他们玩的是缺一门的下雨麻将,宫程看了一把就懂了。
商未晚便聚精会神打了起来,一脸认真。
几局下来,倒真玩了个不输不赢。
程阙一个人做陪玩,走了“狐狸们”,来了一群“兔子”,他倒是游刃有余。
而赵南星逐渐掌握了牌的技巧,运气也还不错。
沈沂只偶尔给她说一声,而后便去厨房,打开柜子拿了些零食出来。
程阙看了震惊:“你家现在都这样儿?”
“她饿。”沈沂说。
虽没点名,可语气温柔,任谁也知道是在说谁。
周悦齐打了个嗝:“狗粮吃饱了。”
赵南星拿了包薯片拆开,吃了两口便觉得腻,还给了沈沂。
沈沂拿过来吃,看得程阙愣住,随后低下头笑了声。
“傻了?”周朗正好从外边进来,带着一身寒气,“程阙,你不正常。”
“去。”程阙瞟了眼商未晚认真又紧张的脸,随手捡了张牌扔出去。
商未晚看向他:“真打这张?”
“落子无悔。”程阙说。
商未晚把牌推倒,“我胡了。”
清一色,十二胡,一千二。
程阙数了十二张给她,“开胡了啊。”
周朗在后边看得直皱眉,“你那牌怎么打这张?”
程阙往后仰,漫不经心:“啊?看错了。”
众人:“……”
程阙之后又给商未晚点过几次,没多长时间输了一万。
赵南星没胡,打得直犯困,眼看着临近十二点,大家便先暂停。
市政早早就发了通知,除夕夜零点会有烟花盛宴,就在高瞻大楼前放。
于是一行人齐齐去了阳台。
所有人都裹着厚棉袄,即便朔风冷冽如刀,依旧热情不减。
赵南星身边是沈沂和商未晚。
商未晚忽地问:“南星,烟花盛开的时候要干嘛?”
赵南星看向她,“许愿啊。”
两人相视一笑,就像好多年前在学校操场等着看流星雨一样。
零点至,整座城市响起了“嘭嘭”的声响。
声声震耳,却也给这座城市带来了无限生机。
绚烂的烟花在空中绽放,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空中。
而沈沂偏过头看向赵南星。
不一会儿,沈沂见她放下手,凑过去问她:“许了什么愿?”
赵南星摇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她的愿望是肚子里的宝宝平平安安,一生喜乐。
“你呢?”赵南星问:“许愿了吗?”
沈沂点头。
他的愿望是——赵南星喜乐安平,此生无灾无痛病。
—
去沙棠村的队伍有些庞大,加起来一共九个人,开了四辆车。
商未晚和宫程都坐了程阙的车。
周悦齐在徐嘉树车上一觉补到抵达目的地。
赵南星倒是没什么睡意,在车上打开了沈沂的车载音乐,一路无话。
从十三岁离开沙棠村后,赵南星就再没回来过。
一辆辆豪车从村内疾驰而过,引起了村里人的关注。
没多久全村都知道是那家别墅的主人来了。
因为除了那家别墅的主人外,村里没多少人能开得起这种豪车。
沈沂把大家带到别墅里后依旧很冷,需要去烧锅炉,但是家里没炭火。
这下可犯了难。
还是赵南星往她家院子里看了眼,起身去找方妤妈妈要了一袋。
方妤妈妈见到她之后格外热情,还给了她一个红封。
赵南星觉得不好意思,“我都这么大了……”
“没事儿。”方妤妈妈说:“你小的时候我没给完啊。”
见他们一群年轻人热闹,方妤妈妈也没打扰。
一行人并不是特别熟,聚在一起也是零零散散地扎堆。
赵南星和沈沂都不觉得这地方有什么新鲜的,但周悦齐见了以后却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看什么都新奇。
“没来过乡下吗?”赵南星问。
周悦齐诚恳点头:“第一次。”
赵南星:“……”
沈沂和程阙去弄火,商未晚便去找沈沂问有没有厨具,去厨房给大家熬煮姜汤。
这边虽久不住人,但沈沂一直都有请人打扫,所以家里很干净。
他给商未晚指了地方,商未晚便喊了赵南星一起去。
赵南星在这个别墅里也留了许多回忆,一上楼梯仿佛还能听见外婆喊她:“小南星。”
她跟商未晚坐在厨房里闲聊。
总之就是很无所事事的一个年,比以往的每一年都闲,却都更温馨。
往年最多就和商未晚、周悦齐出来一起吃顿饭,再去唱个K,喝多以后回家。
有一年她还是在商未晚家睡的。
赵南星说要去祭拜外婆,下午他们在别墅里玩牌,赵南星跟沈沂便去了外婆墓地。
外婆的墓地在很高的地方,光爬山就要半个多小时,但这里的风景也最好。
赵南星爬上去的时候气喘吁吁,看见墓碑后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地上又凉又脏,她还是跪下磕了几个头。
起来时沈沂扶着她,还半开玩笑地说了句:“外婆,你愿望成真了。”
“什么愿望?”赵南星问。
“你当她的外孙媳妇。”沈沂说。
没多久,周悦齐她们也爬了上来,正好是傍晚。
夕阳逐渐隐没于山后,风景绝美。
一行人都祭拜了沈沂的外婆,而后准备下山。
沈沂却拿起工具,“你们下吧,我扫墓。”
赵南星本想留下陪他,但沈沂说:“山上冷。”
“那你早点回来。”赵南星叮嘱。
“行。”沈沂手指已然冻得泛了红。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下山去,赵南星回头望,正好跟沈沂的目光对上。
颀长的身影立于山巅之上,白色的羽绒服得体地穿在身上,已经隐没了一半的夕阳光随意地洒落下来,在他肩上落了一层淡淡的余晖,逆光而立。
“感情可真好呀。”周悦齐的揶揄声才把她的思绪拉回来,赵南星低下头,深呼了口气。
在下山路上,赵南星忽地发现,她跟沈沂之间的距离好像被拉近了。
但好像是因为孩子。
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
沈沂在山上扫墓,清扫过后又放上新鲜的黄白相间的菊花。
夕阳早已没于山后,只剩远处天空留有余白,月亮只露出个细小的影,漆黑的夜空中只有零碎的几颗星。
他蹲在地上把带来的纸钱点燃,等到全部燃成灰烬后又点了一支烟。
声音伴随着山风冷冷传出来,“外婆。”
他说:“我如愿以偿了。”
说这话时并无开心,只有无尽的沉重。
烟蒂在晦暗的夜空中明明灭灭,“可赵南星生病了。”
“医生说不能告诉她,病人心情不好会加重心理负担,只能哄她开心。”沈沂说:“她想要那个小孩。”
说到这里的时候,沈沂感觉冷风都在剌嗓子。
可他哽了下,继续道:“但我想要赵南星。”
呜咽的朔风吹过他的发梢眉眼,声音清清冷冷的:“ 你说,我该怎么办?”
他在荒凉的山脊上站了很久很久,也没找到答案。
但他向外婆祈求:“您如果在天有灵的话,请保佑赵南星平安。”
沈沂走下山时,手机没电,打不开手电筒,摸黑下的山。
一下山就看见了赵南星。
赵南星什么都没问,只跟他并肩往回走。
这条路他们走过无数次,幼时一起跑着、跳着,周末玩的时候总到这里撒欢。
但长大以后再走,又有了不同的心境。
没走几步,沈沂拿过赵南星的手机,负责打光,另一只手牵住了赵南星。
她的手很冰,他的手也不遑多让。
沈沂说:“也不怕冻着。”
“那你就该早点回来。”赵南星顺着他的话说。
沈沂微怔,把她的手握得更紧,应道:“好。”
他们回去以后,赵南星确实有感冒的迹象,商未晚便拉着她去烤火,还给她煮姜汤。
沈沂在一旁帮不上什么忙,程阙便过来喊他:“喝酒么?”
两人又一同去楼上的小房间喝酒。
灼热的酒不仅烧胃,整个身体也跟着暖和起来。
沈沂问他:“找我有事?”
程阙转着酒杯,懒懒散散地:“沂哥,你的爱快溢出来了。”
“嗯?”沈沂不解。
程阙轻笑:“你在她身边,藏不住。”
每一个眼神和动作都在表达——我好爱你。
沈沂微怔,随后轻轻扣床的边沿,“所以,惩罚会来吗?”
“如果有,我替你受着。”程阙说,“你大胆点儿。”
“但这东西,会由你我?”沈沂声音沉下来。
程阙嗤笑:“好烂的人生啊。”
“是很烂。”沈沂说:“但好像没那么烂。”
因为有赵南星,所以还好。
第38章
赵南星觉得自己敢回沙棠村就已经很勇敢。
可这勇敢终究还是付出了些代价。
从沙棠村回来以后, 她接连做了两晚的噩梦,次次从梦中吓醒,醒来时看见沈沂熟睡的脸, 又会有几分安心。
其实根本说不出来噩梦的内容, 但那种惊悚感会留在她脑海里, 久久挥散不去。
很快到了初五,赵南星早上就收到了方妤的微信, 告知了她时间和地点。
因着还处在假期, 大家约的时间也很早,下午五点钟。
赵南星回复:【OK 。】
要赴约同学会,她在家里也无聊,看专业书看到近四点,然后匆匆洗了把脸, 只涂了点护肤品便从柜子里挑选衣服。
一件杏色高领毛衣,搭了条黑色高腰裤,再配一双黑色马丁靴, 很日常的装束。
也不会显得她不化妆而没气色。
沈沂则是白色低领毛衣,藏青色的休闲裤, 还有怎么搭都不会出错的新款白色休闲鞋。
乍一看,两人的衣服还有点像情侣款。
两人婚后,赵南星就没再去过同学会。
沈沂似乎是去过的, 他向来在人群中更受欢迎些。
收拾妥当之后, 沈沂开车出门, 在四点五十准时抵达约定地点。
他们约在了一家中等消费的饭店。
班里也有混得好的, 家里拆了的, 还有胆子大去南方做生意发家的, 但是不多。
她们小学不大, 一个班也就三十多个人,赵南星几乎都能喊上名字来。
不像后来她读书,三年过去,只能喊出班长和同桌的名字。
而她的同桌几乎一个学期一换。
两人一到就成了人群中的焦点,甚至纷纷起哄。
“真是想不到啊,你俩竟然成了!”
“都没给我们发喜糖,差评。”
“青梅竹马就是最diao的。”
“你俩到底怎么聊上的啊?是不是就那年咱们同学会的时候?”
“……”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赵南星许久没被这种巨大的热情包围,一时间招架不住,下意识扯了扯沈沂的袖子。
沈沂出声阻止,“好了大家,同学会又不是我们的婚礼,大家都克制点。”
他在人前就是这副彬彬有礼的模样。
以往赵南星总会盯着他看,好奇他为什么在人前和人后是两幅面孔。
但现在赵南星发现他在家里也开始变成这样,不知是好征兆还是坏的。
赵南星大多数时候是开心的,可偶尔也会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只怕这是生活设的陷阱,只等她跳进去,生活就对她吐舌头:“略略略,都是骗你的。”
她没办法再承受一次,所以时刻防备。
可大家都很吃他这一套,如此一说,大家便都散开。
好些年没见,赵南星还能通过小时候的特征依稀分辨各位,大家也都不拘谨。
来的人不少,有十九个。
几乎来了大半,剩下的都去了外地。
方妤是这场同学会的组织者,模样可爱的姑娘说起话来笑眯眯的,温柔又亲切:“大家今天吃好玩好,让我们一起疯,毕竟再不疯狂我们就老啦。”
“当然了。”方妤卖了个关子,说到这的时候微顿:“我们不仅要恭喜赵南星和沈沂,同时也恭喜赵凯和……”
说着话音拐了个弯,脸颊微红,把手指指向了自己:“me。”
众人:“?”
“我和赵凯领证啦。”方妤说:“我们的婚礼在沙棠村办,到时候给大家发喜帖哈。”
方妤一说赵凯,赵南星就知道是谁。
人群里高高壮壮的男生,小时候率先带头排挤沈沂。
不过后来有别班的同学来找沈沂麻烦,也是他大块头杵在前边:“干啥?欺负我班的,问过我了吗?”
赵南星当时没少给他使绊子。
赵凯变化也有些大,比以前瘦了好多。
应该是跟方妤一起减了肥。
瘦下来以后整个人都显得精神了不少,方妤说的时候他站起来搓了搓耳朵,“到时候请大家喝喜酒。”
万万没想到,不大个班竟然成了两对。
大家自然不会一直把重心放在赵南星和沈沂身上,倒是因为方妤性格好,大家纷纷调侃起她和赵凯来。
方妤也很大方地分享恋爱经历。
毕业之后他们再在云京遇见就一直有联系,赵凯看见方妤在朋友圈发的减肥Flag就去私聊,两人约着一起夜跑,跑完了还要吃夜宵,后来就常一起约饭,自然而然在一起了。
赵南星虽坐在桌前,没参与他们的话题,但也一直竖着耳朵在听。
听方妤在大方分享的时候,她甚至在思考,该怎么去介绍她跟沈沂之间的经历。
重逢后,沈沂送她回家,然后就……睡了。
这个理由滑稽到她本人说出来都觉得羞耻的地步。
而又是为什么结婚呢?
因为沈沂说要负责。
更滑稽了。
这些话她怎么都说不出口。
有些滑稽的行为可以做,但不能说。
一说出来就会觉得当初我是傻了吗?
可偏偏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沈沂在这样的场合里长袖善舞,也没让人把话茬落到她身上来。
其实和这些同学相见,赵南星是发自内心的开心,她很喜欢看到这些同学这么多年过去,仍旧跟幼时那样,偶尔口无遮拦,每个人还保留着小时候的特质。
有变过,但又没变过。
哪怕她插不进大家的话题,光听她们闲聊,也觉得开心。
大家聊这些年的发展,聊婚姻,聊家乡建设,聊许许多多赵南星并不知道的话题。
她并不觉得无聊。
在赵南星没来的聚会里,大家已经形成了规则,每个人点一道菜。
十九个人,十九道菜,各不相同。
哪怕是点菜这个过程也很热闹。
小学时候打过架的,冷战过的,这会儿也早就把那些事抛之脑后,坐在一起天南地北的聊。
赵南星混在其中,十分安静。
不一会儿,邰丽丽给她推过一杯热苦荞茶,她低声道谢。
邰丽丽问她:“是不是无聊?”
“没有。”赵南星说:“大家很有意思。”
“他们每年都这样啦。”邰丽丽说:“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玩游戏,大家不会说什么的。”
赵南星摇头:“没事。”
看得出来,邰丽丽怕她无聊,所以贴心地关怀几句。
但邰丽丽也不是个善于社交的人,关怀仅限于此。
一顿饭吃得和乐融融。
期间赵南星起身去上卫生间。
她进去以后刚好收到商未晚发来的信息:【同学聚会开心吗?】
赵南星回:【挺好的。】
商未晚:【晚点出来逛街?】
赵南星:【几点?】
商未晚:【等你那边儿结束吧。】
赵南星:【那就不早了。】
商未晚便发来一句算了,但赵南星却说:【等吃完饭我就去找你,哪个商场?】
商未晚:【你离哪个商场近,我去找你。】
赵南星给她发了个定位。
并不是赵南星不会拒绝,而是商未晚这人平常不会轻易找人。
大晚上约人逛街一定是心里有事,赵南星自然要赴约。
在她收了手机要开隔间门的时候,就听一道略有些耳熟的声音说:“ 赵南星好漂亮啊,小时候没感觉她这么漂亮。”
“对啊,她素颜状态绝了,我的天呐。刚凑近看了一下,毛孔几乎没有,好像上手捏一下。”
“不行你就去捏一捏,小时候也不是没捏过。”
“现在跟小时候能一样吗?你不觉得她变得冷冰冰的吗?要是走在路上我都不敢认。”
“倒也是。哎,不过谁经历那样的事情不变呢?她又那么要强。”
是她的两个同学,小时候玩得都挺好。
两人聊着她的事儿,赵南星觉得自己现在出去也不太合适,便等了会儿。
以为刚才的话题已经结束,但没想到她们话锋一转,却还是聊的她。
“还记得吗?以前大家开赌局,都赌赵南星和沈沂什么时候离婚,我赢了两千。”
“我没参与,他俩都太神秘了。”
“就赌他俩会不会离婚,几年,我赌的是三年不离,大部分都笃定他俩一定会离”
“为什么?”
“沈沂可是远牧集团的小公子,赵南星她爸是挺有钱,但不在一个level,懂了吗?”
“……”
两人的声音逐渐消失,赵南星倒也没想到,上个卫生间还吃到了自己的瓜。
不过也没想到,大家还会因为她和沈沂专门赌一把。
赵南星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还在想,她要是参与赌局会站哪方?
她应该会赌——不会离。
结婚对她来说是件小事,但她从小到大自诩能做好所有事。
包括婚姻。
所以哪怕她的婚姻已经变成了一堆废墟,她也能包装一个精美的外壳。
这是赵南星的尊严。
但没想到在婚后第二年,沈沂远走宜海,她的婚姻经营之旅少了合伙人。
最终也就满心扑在了事业上。
等她回去以后,刚刚在卫生间说小话的两个女生面面相觑。
最终有个女生过来悄悄跟她说:“我们刚才说的你是不是都听见了?”
赵南星思考后还是点头。
女生脸垮掉,“对不起啊,我没有冒犯你跟沈沂的意思,祝你们百年好合。”
说着还塞了个红包:“迟到的份子钱。”
赵南星被她逗笑,“郭媛,你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
郭媛一怔,气氛瞬间缓和,伸手拍了下她肩膀:“赵南星原来你还会笑啊,我以为你呆了呢。”
赵南星:“……”
这顿饭吃到了七点多,大家还有第二趴。
而商未晚已经在等赵南星,她便提议结账来抵消她第二趴不能去的事儿。
但大家纷纷拒绝,沈沂便被留下当“人质”。
赵南星点头,也没客气:“行。他有钱,让他结。”
大家起哄了几句,不过也还是放赵南星走。
后来赵南星回忆起来,才恍然暴风雨来临前一定会是平和的。
生活会给你营造风平浪静的假象,在你放松警惕时给你迎头一击。
这是她早已明白的事情,但那天却忘了。
—
赵南星从同学会出来后径直去往商场,很快跟商未晚会和。
“有心事?”赵南星开门见山地问。
商未晚说着掰开包,“确实也有,这些赃款不花掉我心难安。”
是除夕夜在她家打牌赢的钱。
那天晚上程阙的钱几乎都进了商未晚的口袋。
一夜两万,对于程阙来说不过是小事。
但对商未晚来说,是一个月的工资。
他们注定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商未晚之后也把钱退给过程阙,但程阙不要。
这笔钱就被她一直装在包里,干脆找个时间花掉。
两人没逛女装店,而是去了一家奢侈品店。
赵南星问她想买什么,她回答:“钱包。”
“这里都五位数起了啊。”赵南星低声提醒她:“你不会是想全花掉给程阙买个钱包吧?”
“嗯。”商未晚说:“你懂我。”
商未晚向来是不喜欢欠人的性格,也看得出来那天晚上程阙故意让她。
可两人之间无须如此,在某些事情上仍需泾渭分明。
商未晚做事向来果决,干脆利落地挑了一款钱包,打完折以后18888 。
结账之后才开始逛其他。
赵南星没什么要买的,商未晚从来不在这种店里买衣服。
除了上班时必要的装扮外,她也不会在这种地方花钱。
两人最终进了一家饰品店。
赵南星看中了一对耳饰,但由于许久没戴,耳眼已经有些闭合,商未晚便耐心帮她把耳眼磨开。
那对耳饰七百多块,商未晚买来送了赵南星。
用商未晚的话,花不义之财的时候就得痛快点。
赵南星正在试戴另一对耳饰,商未晚那边来了电话,去一边接电话。
隔了会儿,赵南星看中了一对戒指。
并不贵,但样式极好看。
一只戒指上有颗星星,一颗戒指上有个水滴。
就像是为她和沈沂量身定做的一样。
她正要让柜姐把这对戒指拿出来看看,结果听到一个很嗲的声音说:“你给人家买这个嘛~又不贵的啦。”
声音太肉麻,听得赵南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便好奇地抬头看了眼。
而后怔愣在原地。
“宝贝儿乖,买买买。”嗲精身旁的男人一脸宠溺地说。
嗲精撒娇:“就知道老公你最好了。”
赵南星看着,忽地想吐。
一旁的柜姐喊:“小姐,您还要吗?”
嗲精也看了过来,颇有些嚣张地喊:“她不要我们要了。”
男人也跟着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赵南星红着一双眼睛看向他,男人怔愣过后立刻甩开了嗲精的手。
“哎呀老公你弄疼我了。”嗲精委屈地说。
赵南星深呼吸一口气,转身往外走。
她真的没想到,作为女儿,有生之年能看到亲生父亲两次的出/轨画面。
也终于证实了,那天晚上不是她的错觉,就是赵德昌带着小三去玩。
所以人们说得对,出/轨和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赵南星捏紧了拳头,可还没等她走两步,赵德昌立刻冲了过来:“南星,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赵德昌。”赵南星直呼他的大名:“这种情况你需要解释什么吗?”
她真的是压下了好大的怒火才能照常跟他说话。
“她就是我朋友的妹妹,我替朋友照顾她一下。”赵德昌说。
赵南星冷笑一声。
嗲精忽地冲了过来:“你谁啊?凭什么趾高气昂的。”
“我谁也不是。”赵南星说:“但你知不知道他结婚了?”
“那又怎么了?跟你结的吗?你管这么多闲事呢。”嗲精十分嚣张,用鼻孔看人:“我跟我老公两情相悦,你凭什么干涉啊?”
“行。”赵南星冷笑:“祝你们幸福。”
赵德昌受不了她这语气,厉声道:“赵南星!你这是什么态度!”
“对你我还要什么态度?!”赵南星同样厉声回答:“你恶不恶心啊赵德昌。”
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这话。
当年带着大着肚子的小三登堂入室,把十三岁的女儿推倒在地。
十几年后又带着小三出入商场,当着二十九岁女儿的面卿卿我我。
恶不恶心啊。
赵德昌被骂懵了,但身为家长的威严又让他不能甘拜下风,冲着赵南星大吼道:“我是你爸!再恶心我也是你爸!你怎么说话的?!”
“你是个屁。”赵南星没忍住爆了粗。
她气到快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但还是继续骂道:“你他妈不是想要儿子吗?”
赵南星的声音都在颤,眼里噙着泪,一双眼睛通红,偏偏没让眼泪掉下来:“你他妈都有儿子你为什么还出轨啊!就承认吧,你就是恶心!你他妈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赵德昌抬起手想打她,结果一旁的嗲精在他之前伸手,气势汹汹地推了赵南星一把:“你才是屎呢!”
赵南星原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在这一瞬倾然倒下,商未晚刚打完电话回来就发现这里吵成了一锅粥。
她回来时刚好扶住了赵南星的头。
那个嗲精还想上来扯头花,结果被赵德昌拉住:“够了!”
周遭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商未晚看了眼赵南星,气不打一处来,撸起袖子骂了句:“我靠。”
站起来直接揪住了那女人的头发,抬手就是两耳光,十分响亮。
那女人要反抗,商未晚抬起膝盖就给她腹部来了一下,胳膊肘落在她背上。
就连赵德昌都拉不开。
这边还在混战,后边围观的人群里不知是谁说了句:“血!流血了!”
商未晚一回头就看见赵南星的白色毛衣下全是鲜红的鲜血,将白色的瓷砖染得鲜红。
“打120啊。”商未晚颤着声音喊了句。
忽地有人拨开人群,看见地上的赵南星后立马跑过去,弯腰就把人抱起来往外跑。
赵南星扯了扯他的袖子,气若游丝:“沈沂,你怎么来了?”
“赵南星。”沈沂那颗泪痣都泛了红,哑着声音哽咽道:“你别有事。”
赵南星此刻感觉自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灵魂都被放在空中。
她闭上眼睛,眼泪落在地上:“沈沂,孩子……”
她有种强烈的预感,孩子可能保不住了。
第39章
赵南星也没想过, 一个月内她会以病人的身份进入医院两次。
与上一次昏迷后再醒来不同,这次她清醒着经历了全过程。
沈沂抱着她一路狂奔跑出商场,开车疾驰来到医院。
在急诊科门口她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许是大家也没想到, 已经休假的她会以这么狼狈的模样出现在众人眼前, 可是愣怔并未持续多久,沈沂便厉喝一声:“救人啊。”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 慌乱中又带着条理地进行工作。
急诊科依旧人来人往, 光线格外刺眼。
下腹的疼痛不断地提醒赵南星,她如今在经历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她该流泪,该尖叫,该哀嚎,可她躺在那里, 依旧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
大脑一片空白。
疼吗?
疼的。
可她麻木了。
身体的疼痛已没办法拉扯她的情绪。
灵魂失重,身体似乎在不断下坠。
她回头一看,张开双臂摔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暗。
—
很久以前, 赵南星问过赵德昌一个问题。
她问:“儿子就那么重要吗?”
赵德昌一脸为难。
他抽了支烟后才回答:儿子是根,没有儿子就意味着没后, 老赵家的香火会断。
就连周淑后来都默认了他的说话。
因为没有生儿子,赵德昌出轨,周淑怨却没办法。
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 周淑都是以这样的理由来安抚赵南星的。
她说:“爸爸不是不爱我们, 是有压力。”
自欺欺人的谎言说多了, 便以为是真的。
赵南星有天实在忍不住跟她吵:“他就是道德败坏, 就是管不住自己犯了错误, 你为什么非要这么骗自己?”
周淑坐在那儿一言不发, 沉默地坐了一整夜。
可赵南星潜意识里也那么认为的。
赵德昌出轨是为了要儿子, 所以有了儿子后他会跟陈涧书好好生活。
她恨赵德昌,也恨陈涧书,甚至讨厌赵祈霖。
可她在某个瞬间,也会羡慕赵祈霖。
因为是儿子,所以赵德昌会无底线地偏袒他。
赵祈霖的存在让她没了家,没了父亲,可他拥有完整的父亲,完整的父爱。
却没想到,她会再次亲眼见到赵德昌的出轨现场。
比吃了一万只苍蝇还恶心。
赵南星醒来时是晚上,病房里的消毒水气味她闻着并不觉得呛,病床前坐着的是商未晚。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和往常一样的平坦。
“你醒了?”商未晚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我去喊医生。”
很快,梁医生过来,确认了她的心跳和状态,把听诊器从耳上拿下来之后,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
“好好休息。”梁医生温声说:“也不用急着回来工作。”
赵南星躺在那儿,没敢问一句孩子怎么样了。
等梁医生出去以后,商未晚又坐在床边,低声问她:“你饿不饿?”
“不。”赵南星回答。
她的手依旧落在小腹上,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确认腹中的胎儿是否还存在。
商未晚再次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有些难过地喊:“星星。”
赵南星侧过头看向她。
商未晚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赵南星向来是个没什么直觉的人。
以前商未晚总爱跟她玩猜天气游戏,在不看天气预报的情况下猜明天的天气。
十次她能错九次,有一次正确都是得益于上天眷顾。
可这一次,她的直觉很灵验。
“没了吧?”赵南星没头没尾地冒出来一句。
商未晚抓着她的手,似是安抚:“你得好好休息。”
“知道了。”赵南星应了声,便闭上眼,格外冷静。
在昏迷之前,赵南星就有预料。
到了真的知道这一刻,倒像是放下了什么似的。
没就没了吧。
不用来这世上遭罪。
在这一刻,赵南星感觉自己像个AI,得了情感缺失症。
商未晚安慰她:“你别什么都憋在心里,要是难过的话可以跟我说。”
“没事。”赵南星说:“有点累。”
“那你要不要再睡会?”商未晚问。
“嗯。”
赵南星什么都没多问,仿佛对什么都不关心。
商未晚仍旧担心,温声说:“沈沂去买晚饭了,顺带出去走走,白天都是他守在这里的,我下班以后才过来。”
“阿姨也已经知道了,晚些会过来。”商未晚捏她的手指,希望她能给自己一点回应。
赵南星冷冷出声:“知道什么?”
“都知道了。”商未晚深呼吸:“我一点都没瞒她。”
已经发生了这样的事,商未晚觉得周淑有权利知道事实。
作为赵南星的朋友,家事她不便插手。
可她有权转述当时的一切。
她也知道周淑这些年总会为赵德昌辩解,觉得父女没有隔夜仇,尤其赵德昌这些年对赵南星也不算差,一到节假日都会提出带赵南星去旅游,给买漂亮的衣服,给钱的时候也毫不手软,哪怕赵南星懒得搭理他,他也常会给赵南星打个电话,用尽全力想缓和父女之间的关系。
周淑骨子里是很传统的女人,所以希望赵南星和赵德昌可以冰释前嫌。
可赵南星倔,从没给过赵德昌一个好脸色。
有时赵南星直白的讨厌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表露出来,一点儿面子都不给赵德昌留。
甚至读书时有不知情的同学,看见赵德昌殷勤地给赵南星买这买那,都会羡慕。
赵南星却只是轻嗤,大家说她身在福中不知福。
商未晚跟赵南星认识多年,许是身上有某些共同的特征,所以会理解她。
自然不愿意让她在当下这种境遇,再去处理复杂的家庭关系,去受一丁点委屈。
于是将一切如实相告。
赵南星思考良久,随后轻笑:“做得好。”
她笑了一下,整个腹部都拽得发疼,于是又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
没多久,沈沂买了晚饭回来。
商未晚拎着自己那份出去,病房里只剩下了两人。
相顾无言。
良久,赵南星勾着唇笑:“沈沂,对不起啊。”
她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了一个不算笑的笑,眼里噙着泪,遮掩在被子下的手紧紧抓着床单,握成了拳。
沈沂微怔,拆包装袋的手一顿,然后继续拆。
几秒后,包装袋并未拆开,他干脆放弃,坐在椅子上看向赵南星,“你做错什么了?”
赵南星苦笑:“太冲动了。”
如果她当时不那么冲动,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
躺在床上养胎的日子才过去没多久,当时对这个孩子也抱有期待,甚至偷偷起好了名字。
男孩叫沈嘉乐,女孩叫沈嘉怡。
赵南星觉得自己这些年过得不快乐,所以对小孩唯一的期待就是希望她们快乐。
她会努力去学习如何做好一个妈妈。
但没想到,一切终是幻影。
甚至她躺在这里,有种时间错乱的感觉。
好像在上一次她就该是这样的结局,只不过拼尽全力,苟延残喘才又得了那么几日平淡的幸福。
是的,那种平淡的生活对赵南星来说都已经算幸福。
就好像真相总有大白那天,再美丽的泡沫也总会被戳破。
人最后还是要回到现实里来。
赵南星觉得现实就是,她不配拥有这种平淡的幸福。
可这些话她不会,也不能跟沈沂说。
破败的生活她自己一个人知道就好。
“冲动了吗?”沈沂淡淡地反问。
“嗯。”赵南星说。
“我觉得还好啊。”沈沂说:“你都没动手。”
赵南星:“……?”
赵南星不知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反讽?是鼓励?
他语调平平,赵南星拿捏不准他的心思。
沈沂说:“你该像商未晚那样,直接动手的。”
赵南星:“……”
“别嘲了。”赵南星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嘲讽,有气无力地说:“我没力气跟你吵。”
“没嘲讽。”沈沂冷静地说:“遇见这种事,你已经很克制了。所以你做错什么了呢?”
赵南星一愣。
沈沂看向她,温声喊她的名字:“赵南星。”
“嗯?”
“你教过我的。”沈沂说:“别人欺负,就该打回去。”
“她只是道德败坏,可我要是动了手,就是我错了。”
“怕什么?”
“那我再冲动点,动手伤人呢?”
“还有我给你兜底。”
两人的声音都清冷,四目相对,谁都没避让。
你来我往,一人一句。
聊天的内容就像脱了缰的野马,听着还让人胆战心惊。
赵南星闻言笑了:“你给我兜什么底?当我的律师啊?”
沈沂应:“嗯。”
赵南星只当是他安抚自己。
也真是为难他,分明不是个擅长安慰的人。
赵南星讨厌别人为她改变什么,所以打断了这场对话:“那已经是我最歇斯底里的状态了,我不会有让你给我辩护的那天。”
“不过,谢谢你的好意。”赵南星说:“但还是,对不起。”
孩子不是她一个人的,因为她的冲动导致流产,她还是觉得有必要跟沈沂道个歉。
“你对不起我什么?”沈沂问她。
赵南星闭了闭眼,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把被子蒙到脑袋上,声音哽咽:“孩子没了。”
沈沂一时无言。
良久,他说:“孩子在你的身体里,你有权决定他的去留。”
“况且……”沈沂隔着被子拥抱了她:“是我没保护好你。”
没能早去一步,制止这场悲剧。
第40章
翌日赵南星醒来, 第一眼看到了周淑。
周淑坐在她病床边发怔,目光呆滞,赵南星盯着她的侧脸看了许久, 她才缓慢地转过脸。
四目相对, 周淑脸上落了两行清泪。
但又怕赵南星不开心, 立刻抬起手,用手背擦掉, 勉强扯出一个笑来:“醒啦?”
“嗯。”赵南星有气无力地应了声。
“要不要吃点东西?”周淑问。
赵南星摇头:“不饿。”
“那就等会再吃。”周淑哑着声音, 想来也哭了一夜。
可赵南星却没什么要安慰她的念头。
本身就不是个会安慰的人,此刻她自己心里都被豁开了口子,大风肆虐,她又怎么能安慰得了别人?
周淑也不知该说什么,病房内就这么安静下来。
没多久梁医生过来查房, 依旧叮嘱赵南星静养,要心平气和。
赵南星问她:“小月子要坐多久?”
“最好一个月。”梁医生调侃:“是不是忙惯了闲不下来啊?”
“确实有点。”赵南星大方回应。
平日里工作几乎填满了她的生活,只有在工作的时候她才不会胡思乱想。
沈沂从云京离开时她是这样做的, 遇到伤心事时她也是这样做的。
于她而言,工作更像是避风港。
但现在她的状态确实不适合工作, 站得久了两条腿都会打颤,更别提长时间聚精会神的手术。
“那也得等身体养好了。”梁医生给她调节了点滴的速度,“也别太难过, 还年轻, 再要一个也不是什么难事。”
“知道。”赵南星点头。
是不难, 但留住很难。
赵南星昨夜做了好多梦, 杂乱无章, 梦到许多小孩的玩具, 公园, 海边,游乐园,好多小孩容易出现的场景,但没有小孩。
她感觉是那个小孩对她的惩罚。
因为她没做一个负责的母亲,所以连她的梦都不愿入。
可赵南星不会跟任何人说这些事。
说出来并不会改变什么,反倒徒增伤心。
况且对小孩来说,不来这个世界也很好,不会看到父母不和的场面,不会因为要去超越谁而把自己活得很累,不会在这个人口激增的时代跟同龄人卷生卷死。
她这一生已然如此,又何必让她的小孩重蹈覆辙?
面对梁医生的宽慰,赵南星只礼貌地敷衍。
等到梁医生离开,周淑盯着她出神,眼泪又掉下来。
“干嘛啊?”赵南星嘴角上扬,佯装无谓,“你这样让别人看了还以为是我在欺负你。”
“哪有?”周淑泪眼朦胧,想控制却怎么都控制不住,别过脸去,“对不起……”
她哽着声音,不敢看赵南星,“星星……”
“做什么?”赵南星躺在那儿,抬头看天花板,比冬日里的雪还要白几分,“道歉的话不用说了,也不是你害的我。”
“你爸……”周淑起了个头,赵南星忽地冷声道:“我还有爸呢?”
周淑所有话都哽在喉咙里。
“对。”周淑捏着拳头,“你没有。”
她深呼出一口气,骂了句:“那不是个东西。”
赵南星并不想跟周淑讨论这种话题,她早已在心底把赵德昌排除出了父亲的范畴,是周淑一直没死心。
但经过这一次,赵南星很严肃地和她说:“这下你认清了吧?”
“什么?”
“不是因为你没有儿子,赵德昌才出轨。”赵南星说:“想出轨的人会给自己找无数个借口。”
话音刚落,病房的门被推开,季杏的声音随之响起:“先生,病人还在休息,您不能进去。”
“我是她爸。”赵德昌站在门口,直接把季杏关在门外。
季杏再次推开门,一脸担忧:“赵医生……”
“没事。”赵南星安慰她:“继续去值班。”
季杏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一家三口很久没在同一个空间里出现,赵南星看向门口,声音阴恻恻地:“什么事?”
“南星。”赵德昌没了那天在商场意气风发的模样,年逾五十,鬓角有了零星的白发,但还是能看得出来,年轻时长得确实帅。
两日不见,倒是沧桑了许多,
“来认罪?”赵南星冷声讥讽。
“你这话说的……”赵德昌把果篮放下,“我就是来看看你。”
“看我死了没?”赵南星话里带刺,愈发尖锐。
“你是我女儿!”赵德昌厉声道:“我怎么可能不盼你好?!”
“你小三呢?”赵南星往门口瞟了眼:“今天没带来?不对 ,已经是小四了。”
赵德昌:“……赵南星!”
“滚。”赵南星冷冷地看向她,眼神仿佛是冰刀,恨不得把他刺穿。
赵德昌被这眼神吓得打了个寒颤,却还是硬着头皮道:“你能不能和沈沂说一说……”
面对着赵南星的眼神压迫,赵德昌依旧说了自己的请求:“他家公司不是做得大么?就借给我一千万……我最近公司出了点儿小问题,资金周转不太顺。就那天你看见的阿姨,是我甲方的妹妹,要是把她哄好了,那一千万融资我就拿到了。我也不想开这个口……但现在确实没办法,要是这次的资金链断开,公司就得破产清算。”
赵南星盯着他看,心底一阵恶心。
眼前的人跟记忆里相去甚远。
赵德昌站在病房里时还有几分卑躬屈膝的姿态,眼神小心翼翼,却还是把这话说了出来。
一边说一边斟酌,“要是你能让沈沂借给我一千万,我肯定让那个女人来给你道歉。你放心,那天我狠狠地教训过她,她这几天给我打电话,我都没理过。你这也没什么……”
后边那句还没说完,一直坐着的周淑忽地站起来,随手拿了个杯子就朝赵德昌砸过去,直接砸在他额头。
杯子落下,四分五裂,地上铺满了玻璃碎片。
一瞬间像回到了好多年前。
那年陈涧书大着肚子走进她们家,把沈沂送她的,她最喜欢的小黄鸭玻璃杯砸了个稀碎。
而她上前跟陈涧书理论,被陈涧书一把推倒在地,摁了一手的玻璃碎渣。
此刻,赵德昌愣怔几秒,“周淑,你做什么?”
“赵德昌你还是人吗?!”周淑扯着他的衣服往外拽,“你给我滚出去!你不是星星的父亲!滚!”
平日里温顺如绵羊的周淑发了飙,使出了浑身力气把赵德昌拽到门口,但还是没赵德昌的力气大,他使劲儿一扯,周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你疯了?”赵德昌喝道:“星星不是没什么事儿么?我就让她帮我一个小忙,这一千万对沈家来说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么?而且我也没想着白要,我这是借的!给利息,也不给星星丢人。做生意周转一下也是常有的,你怎么就跟疯了似的?”
“你才疯了。”周淑厉声驳斥:“赵德昌,你失心疯!你女儿都躺在医院里了,你哪来的脸说她没什么事?!你在外边养女人也就算了,还要让女儿撞见,你这张老脸不嫌害臊啊。当初跟我说是因为我生不出儿子来才找陈涧书,现在呢?陈涧书也生不出儿子?”
周淑字字珠玑,旧账新帐一起算,“你不要脸也就算了,干嘛还拖我女儿下水?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哪来的脸再见女儿?!”
“什么事?!”赵德昌一头雾水,“就是摔了一跤。她就是平常工作太辛苦,也不知道多运动,身子骨弱……”
啪——
周淑抬手一巴掌狠狠地打过去。
病房内沉寂了几秒,赵德昌被打懵。
“赵德昌,你不是人。”周淑哽着声音说。
“你打我?”赵德昌不可置信:“周淑,你……”
“我打你怎么了?你还要打回来吗?”周淑捏紧拳头:“这一巴掌我早就想扇了。这么多年来,我日日思夜夜想,我就不懂,为什么我不给你们家生儿子,你就出轨,我还得接受。我活了五十多年,要是还活不明白,我这辈子也就不用明白了。”
“当初我不是生不出儿子。”周淑看着他冷笑:“我怀过一次孕,悄悄去打了。”
“什么?”赵德昌震惊。
“当初你跟你妈的态度就是,我只要生了儿子,我就是这个家的功臣。”周淑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但依旧强忍着,没让自己崩溃:“可你们谁都没想过,我的女儿该怎么办?女儿怎么了?不也姓赵吗?我女儿不比你儿子差!”
“你为这个出轨,我没跟你闹。南星那时候小,我还想给你留点面子,但你自己呢?把脸撕下来让人踩。甚至我一直在南星面前给你说好话,你呢?你带着小三欺负我女儿。”
“我没。”赵德昌声音渐弱,“女儿现在不是……”
“还好”二字没说出来,周淑便冷声道:“是,她还活着,但她的孩子没了。”
“你要还有一点点良心,现在就滚。”周淑指着门口:“这辈子都别出现在我们娘俩门口。”
赵德昌惊讶地看着赵南星,“南星,你……”
“走。”赵南星说:“别再联系我。”
赵德昌一时间讶然,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推到了病房门口,他却抵着门,沉默过后又道:“南星,我知道错了。你……能不能就帮我这一次?”
“这一千万。”赵德昌说:“对沈家来说真的只是小事,但能救我的命……”
“别说是沈沂。”赵南星看着他:“我手上也有一千万。”
赵德昌眼睛顿时放光,“你要怎么样才……”
“你配吗?”赵南星说:“我就算把钱都捐给医院,也不会给你一分。”
赵南星声音很冷,面无表情,“等出院的时候,我会让人拟个断绝父女关系的协议,以后我们没有关系。”
这是她早就想做的事情,跟赵德昌断绝关系,此生老死不相往来。
赵德昌惊住,但震惊之余,他问:“你一点儿赔偿都不给我么?”
赵南星:“……”
她冷笑:“不给。”
“你要是想问我要赡养费,就告我。”赵南星说:“你告一次,告赢了我就给。”
周淑拉开门,把他往外推,结果一开门就撞上了另一双冷眼。
她讪讪地打招呼:“沈沂。”
赵南星微抬头,侧过脸看向门口,刚好和沈沂对上目光。
她率先低头躲避,而后像是卸掉了浑身气力,顺着床靠背滑落下来,继续躺在床上,白色的被子蒙了小半张脸。
—
赵南星不知道沈沂听了多少,她只是觉得累。
周淑把赵德昌赶走以后,也不好意思在病房里当电灯泡。
但她又担心赵德昌说的那些话会让沈沂膈应,也怕这种家庭氛围让沈沂芥蒂,于是讪讪地解释:“以前南星她爸也不这样的,现在像是鬼迷心窍了似的。他要是找你,你不用理。”
“我知道的。”沈沂温声说:“妈,你回去休息吧,别太难受。”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扫帚,弯腰清扫地上的玻璃碎片。
赵南星刚好能看到他的动作。
他并不像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挽起衬衫袖边做这些事,干脆利落。
他把那些透明的玻璃碎片扫进簸箕里。
赵南星有个瞬间觉得那里边是她的灵魂碎片。
破碎成无法粘合的碎片。
她听得出来周淑面对沈沂说话时的小心翼翼,心底略有心酸。
但她也没制止,因为对周淑来说,这似乎是对目前的她来说,唯一能做的“赎罪”的方式。
尽管周淑并没做错什么。
甚至她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尽了最大的力。
周淑离开以后,赵南星盯着沈沂清扫地上碎片,扔进垃圾桶,而后又坐到病床前。
他从始至终都很温和,在病床前给赵南星削苹果皮,可以保持苹果皮不断。
最终,苹果被他切成小块,叉了一块递到赵南星嘴边。
赵南星犹豫后,还是扯下被子,咬了一口。
“甜么?”沈沂问。
赵南星说:“你吃就知道。”
沈沂也叉了一块喂嘴里,“还行。”
他比以往还要温柔,也更主动对赵南星好。
可赵南星看着他,只觉得虚幻。
良久,赵南星忽地出声:“沈沂。”
“嗯?”
“我想出院。”
沈沂微顿,很快点头:“好。”
—
赵南星向来不喜欢成为焦点,她站在聚光灯下,会害怕,会厌恶。
她生活里所有努力,都是为了成为更好的人。
去超过一个不存在目标——儿子。
后来儿子成了具体的人,却也跟她不在一个维度,无法做比较。
她讨厌所有人都围着她转,看她时小心翼翼又谨慎,生怕触及到她的敏感神经。
更讨厌别人去迁就她的情绪。
她还不起。
因为不像周悦齐那样得到过许多爱,活得肆无忌惮,向来不计较爱恨得失,恨不得将爱洒满人间。
她是别人对她好一些就会诚惶诚恐的人。
尤其是沈沂。
她害怕自己沉溺于错觉,去依赖沈沂这段时间的温柔。
温柔好吗?
好。
属于她吗?
并不。
沈沂的好不过是基于责任,妻子流产了,他应该要做这些事。
所以他小心翼翼地迁就着她,终日不去工作守着她。
她怕把错觉当真,越陷越深,最终沈沂变回原来那样的时候,去歇斯底里地质问他:“不是要对我好么?”
这太可怕。
很早以前,赵南星就知道要活得现实一点。
出院那天,季杏给她拎了一个小蛋糕来,告诉她:“以后的生活会像这个蛋糕一样甜。”
她坐在沈沂的副驾,嫌太寂静,打开了车载音乐。
依旧是舒缓的钢琴曲。
没等到回家,她已经闭上眼睛睡着。
忽地,程阙的声音传来,依旧吊儿郎当,但声音略高,带着几分狠厉:“就这样?”
“嗯。”沈沂说:“前年酒驾的事儿一起弄了。”
“那件事牵扯得有些深啊……”程阙犹豫:“真要弄?”
“弄。”沈沂冷声:“不深的话怎么把人关进去。”
程阙:“……行。”
“对了。”程阙说:“那女的闹着要跳楼。”
沈沂的车开得平稳:“随便。”
“她那么怂,怎么敢?”程阙轻笑:“我给她设了个套,很简单就进去了,现在欠了赌场那边四千多万吧。”
“还不够。”沈沂轻漫地说:“她有个女儿还在国外读书。”
“绑了?”程阙心领神会。
沈沂说:“不用,吓一吓就行。”
“懂。”程阙应完之后才问:“沂哥,会不会太狠了些?”
沈沂微顿,风轻云淡道:“他们应该庆幸,赵南星没事。”
如果赵南星真的出了事,他保不齐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来。
这不过是个小教训而已。
程阙轻笑:“行,你护妻心切。”
说完之后顿了下,安慰道:“这次的事儿你也别太难受,这真的不是你的错。”
沈沂没应答,直接挂了电话。
正好是路口,他停下来等红灯。
目光往右瞟了眼,赵南星正安稳睡着,阳光落在她侧脸,面色苍白。
他忽然觉得,对那些人的惩罚太轻了些。
—
赵南星在车上昏昏欲睡,沈沂和程阙的对话也只听了一半。
并不知道具体的细节,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事。
她回家以后就像昏迷了一样,疯狂在睡。
初八全国各地都在复工,赵南星依旧窝在家里。
楼下早已和往常一样,车流如梭,人来人往,而她在家里闭门闭窗坐小月,最大的活动范围就是书房。
沈沂初八就该去律所,但他居家办公了一日,在书房跟助理打视频会议,整理卷宗,到点了就出门做饭,然后喊赵南星吃饭。
赵南星吃完之后,他再负责收拾。
他这个人在这些细节上,从来都没遗漏。
赵南星有时盯着他的背影,会感觉他好像很爱自己。
因为愿意做家务的男人并不多,尤其是在婚姻之中。
能够做到沈沂这种程度,可能就算是好男人?
赵南星也不知道为什么好男人的标准如此之低。
她并不清楚这些,以往也从来不会去想。
但现在闲下来,总是会去想这种无聊的问题。
最终,赵南星受不了自己一直盯着沈沂胡思乱想,便让沈沂照常上班。
她并不想做一个废人。
可沈沂上班之后,她在家里又是孤身一人,通常拉上窗帘一睡一天,可总有睡不着的时候,就躺在床上发呆。
这种无聊的生活过了一日又一日。
实在过不下去,在元宵节前一天,正好那天是她的排班,她去了医院。
当她出现在医院时,大家还以为她来复查,结果看她换上了白大褂,开始找实习生要这几天病人的资料。
众人皆惊。
赵南星却清清冷冷地问:“怎么了?”
“您不需要休息的吗?”有个女生弱弱出声问。
“休息好了。”赵南星说。
众人:“……”
“把资料整理好送我办公室。”赵南星说:“尤其是这几天情况严重的,我做个记录。”
说完以后就往办公室走。
在去办公室之前拐去上了个卫生间,她的小腹最近总不经意地疼,可能是流产之后,刮宫没刮干净。
赵南星也没敢再去妇产科问,她进卫生间之后发现内裤上有血迹,拿了护垫垫上,打算明天闲下来去找梁医生做个详细的检查。
她站在卫生间里洗手,刚关了水龙头就听见有个男生低声:“赵铁娘真的是铁,刚坐完小月才几天啊,怎么就来上班了?”
“关键今天是情人节……我的天,她真的是已婚人士吗?”
“工作可能才是她老公吧。我要是她老公,我得疯。”
“笑死,人家也没嫁给你。她老公妥妥的高富帅好吧?看上去感情挺好的。”
“装的呗。在外边谁不会装啊?尤其还在咱们医院。”
“赵医生确实挺可怜的,遇到那种爸……”
“没听过一句话么?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
两人的声音消失在男卫生间,赵南星这才走出来。
她站在门口有一瞬的茫然——刚才是想做什么来着?
等她走到办公室才恍然想起,情人节了啊。
这是她跟沈沂的结婚纪念日。
今天,她的婚姻进入了第五年。
赵南星坐在办公室看病历,却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
那两个男生的话在她脑海中不断浮现——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可恨吗?
她不知道。
医院没有秘密,她的那点儿事想必全医院都知道了。
怪不得大家看她的眼神都很复杂。
她努力往前,苦心经营的生活,其实会被人一眼看穿。
赵南星忽然觉得生活像个笑话。
不止生活,不止她,不止婚姻。
手机微震,她收到了沈沂发来的微信:【赵南星,看。】
两秒后,一张图片发来。
【Y:下雪了。】
她扭头看向窗外,纷纷扬扬的雪从空中飘落。
赵南星却在想,她和沈沂的婚姻就像这场雪一样,是生活的点缀。
等天晴了,雪就会化。
漂亮是漂亮,但不过是一场幻境。
太阳出来的时候,她所强撑着的,无所遁形。
就像她曾经的家一样。
说散就散。
以一种决绝的、不堪的方式散掉。
那还不如等天晴时,自己喊停。
赵南星第一次动了撕开这伪装的生活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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