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沂只有在很多年前养过一只猫,叫跳跳。
猫是和赵南星一起捡的,名字是赵南星起的。
但在他离开沙棠村的前一年,死了。
好似那时就预示了故事的所有结局。
平日里活蹦乱跳的猫突然病倒,没多久就再没睁开眼。
外婆也因此消弭了好一阵,赵南星时常过去陪着。
沈沂便抱着书坐在客厅里,听赵南星和外婆聊天。
幼时的赵南星有说不完的冷笑话,还有用不完的精力。
沈沂偶尔从书里抬起头,侧目望去,就是小姑娘扬起笑脸,两只手上缠着红绳,兴致勃勃地伸过去,而外婆端庄地坐在沙发上,总要沉思几秒才能解出来。
阳光会穿透玻璃折射入室内,落在她们的发梢和衣角。
昏黄的光影错落有致,温柔又平和。
在生活里那些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中,无论什么时候回忆起来都会闪着光。
那是赵南星去外婆家最频繁的时期。
后来他再没养过宠物,孑然一身。
包厢内众人显然也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但还没等他们反应,沈沂便道:“帐我已经结了,各位玩得开心,等改天我再请各位吃饭赔罪。”
说得滴水不漏。
沈沂解释完以后匆忙离开饭店,在去酒店的路上,手机屏幕上方还跳出一条提醒。
“您关注的博主发新动态啦~”
他趁等红绿灯的时候点进去看了眼。
@南极星不会发光:果然,天降异象不仅有妖。还有烂桃花~~~
配图是一张鸡尾酒照片。
平心而论,比程阙拍得好看。
但她真的喝多了。
波浪线标点都用三个。
—
赵南星发小红书的原因很简单:离谱。
从小到大,倒也不是没遇见过搭讪的,但没遇见得这么频繁。
一个小时内遇见两个,都还不是什么正经人。
都让她怀疑是上天派来捉弄她的。
于是她浅浅地吐槽了一下。
她说一定能学会的舞,以踩了商未晚三脚后失败告终。
商未晚拉着她坐下来喝酒。
刚喝一杯,就有人过来问:“小妹妹,出去么?”
赵南星起先没反应过来,是那男人看她的眼神太过炽烈,就算她再愚钝,也是个成年人。
自然知道那眼中毫不掩饰的兴趣代表着什么。
于是她懒得搭理,转头发了条小红书。
而那男人不死心地又拍了下她的肩膀。
她转过身,伸手指着自己:“你问我?”
男人勾唇轻笑,“嗯哼。”
赵南星皱眉,“不。”
男人耸耸肩,“不再考虑一下?”
说着露出了手腕上的表,似乎是哪个牌子的限量款,沈沂也有一只,但当时是人送的生日礼物,他好像从未戴过。
应该蛮贵的。
赵南星摇头:“不。”
柔顺的长发乖巧地披散在纤瘦的腰肢后,一张脸长得毫无攻击力,但眼神却清冷。
尤其是不笑的时候。
男人没想到被拒绝得这么干脆,眼睛向下,肆意地再次打量她。
浑身上下没有名牌,只是她有一种能将杂牌穿出大牌的气质,仅此而已。
这种人她在这里见多了。
谁都知道是个一夜掷千金的地方,因着程阙的关系,他们圈里这些朋友都喜欢到这边儿来玩。
跟着浑水摸鱼的“假名媛”不在少数。
他们将这种女人称为“雀儿”。
可以随意关进笼子里观赏,只需要喂食就好了。
等她们拿到足够的钱,自己也玩腻了便打开笼子放她们飞。
这两个女人应该都属于这种。
但他喜欢这个穿蓝色长裙的,很少看见能将水蓝色穿得这么雅致的女人。
新鲜。
“开个价吧。”男人说。
赵南星手紧紧捏着酒杯,指尖已然泛了白,“你什么意思?”
“你开价。”男人笑得愈发放肆,离她也更近,“一百万够不够?”
仿佛她已然是自己的笼中雀。
赵南星伸手推了他一下,左手端起酒杯就往他脸上倒。
而在她之前先泼出去的,是商未晚手中的酒杯。
商未晚侧目,半个身子挡在赵南星身前,眉眼凌厉。
什么话都没说,平白多了几分对峙的气氛。
男人脸上被接连泼了两杯酒,从头湿到尾,他抹了把脸,“卧槽。你们知道我是谁么?”
“管你是谁。”商未晚冷声道:“你不走我们报警了。”
“我跟她说话,关你他妈的屁事儿。”男人瞪向商未晚,“可惜,你这款的我玩腻了。你不会以为这样就能引起我的注意吧?”
商未晚:“……”
赵南星站直了,微微仰头看向他,“滚。”
男人轻笑:“所以,你开个价。这样我就不追究你朋友了,不然……”
“你要怎样?”赵南星说。
男人拿出手机,“她刚不是要报警么?让她报,不过进去坐的是谁就不敢保证了。”
酒劲儿慢慢上来,赵南星吸了下鼻子,声音清清冷冷的,“那我就先把你打骨折。”
男人闻言大笑,“小姑娘说话还挺有意思。但是,就你?”
说话间,他已经伸手勾起了赵南星的下巴。
赵南星抬手就捏住了他的手腕,用了巧劲儿,疼得男人顿时变了脸色。
“卧槽。真尼玛疼。”男人喊了一句:“给爷放开。”
“向我朋友道歉。”赵南星冷声道。
“我道个屁。”男人说。
赵南星拧住他的手腕不放,但男人也不是个吃素的,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忍着疼把自己的手腕从赵南星手心里抽出来。
赵南星只感觉手掌心滑腻腻的,手腕有些不受控制,下一秒,男人就已经抬起了拳头朝她们挥来。
商未晚侧身,径直挡在她身前。
千钧一发之际,男人的胳膊被人抓住。
似是四两拨千斤般,轻飘飘就卸掉了对方的气力。
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传来:“关序,一晚上打两架,干嘛呢?”
商未晚紧闭着的眼睛才缓缓睁开,她先回头看了眼赵南星:“你没事儿吧?”
赵南星捏了下她的手腕:“没事的。”
赵南星和商未晚是高中同学。
或许可以说,这么多年的学生生涯,她只结交了商未晚这一个朋友。
而她俩也不是因为是高中同学才关系好。
她俩高中一个班,大学还在一个学校。
当时她们只在成绩排行榜上对彼此印象深刻。
到了大学,一次机缘巧合之下,两人才逐渐熟络。
大抵也是这样的一种情景,不过当时被搭讪的人是商未晚。
商未晚从小就漂亮,是那种无论怎么灰头土脸都掩盖不住的漂亮。
她的漂亮是一眼可见的。
而赵南星的漂亮是典雅、温婉,看上去清清冷冷,让人很有占有欲的那种。
当时赵南星也是出面维护她,一杯酒糊了对方的脸,趁对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拉着商未晚的手一路跑回学校。
那几个人看她们进了学校才没进去惹事。
赵南星知道商未晚也怕,所以凑过去低声说:“别怕。”
“程二,这不关你的事。”关序被程阙架着胳膊,脸上酒水尚未干透,稍显狼狈:“到时候赔你。”
“我这儿装修也要时间。”程阙仍旧是那副散漫姿态,“而且成天打架,往后还有谁敢来我这儿?”
“靠。”关序皱眉:“你先松开我。”
程阙直接把他手一甩,还带着一声骨头脆响,关序倒吸一口凉气:“你他妈轻点儿。”
程阙斜睨了他一眼,“边儿去。”
“你认识?”关序甩了甩手,眉头微皱:“我看上了一个。”
在他眼里,女人仿佛都是可以被衡量的。
也是喝多了酒,酒劲儿上来,说话就没个把门的,“就那个蓝衣服的,我要了。”
“怕是不行。”程阙说着,已经带了几分笑意,只是半真半假。
不知为何,赵南星从他眼里看出了“幸灾乐祸”。
关序不解:“为什么?你马子?”
“别害我。”程阙瞟了眼赵南星,声音愈发吊儿郎当,“这是……嫂子。”
赵南星:“?”
关序一怔:“你他妈哪来的嫂子?”
众所周知,程阙虽然叫程二,但他是家里现在的老大,下边还有个弟弟。
而真正的老大,在十几年前就去世了。
程阙啧了声,“关璟还没出来呢,你是不是也想进去陪他?”
关序愣住。
“你今晚要是带她走。”程阙声音轻飘飘的,不是威胁胜似威胁,“明天沂哥就能给你送进去。”
“沈沂?”关序疑惑:“他不是结婚了么?还在外边偷吃?”
程阙似笑非笑:“有没有一种可能……”
他凑过去低声道:“这是正儿八经的嫂子。”
关序:“……”
—
关序胆子再大,也不敢去动沈沂的人。
尤其现在关璟还是那种状况。
他自然知道叔叔去找沈沂,却碰了壁的事儿。
而沈沂这人,怎么说呢?
平日里没交际,即便会因为程阙出来玩,却始终跟他们很疏离。
是那种看不透摸不清的疏离。
可他又能将所有事做得面面俱到,任谁有点问题也会帮忙,所以大家都还蛮喜欢他的,年纪也都跟他差不多,或是比他小个一两岁,所以喊他一声哥。
逐渐也就那么叫出来了。
但大多是因为从高中就一块儿玩,后来沈沂去了宜海,他们的联系并不多。
关序盯着赵南星看了好几眼,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而赵南星兀自松了口气。
程阙走上前打了声招呼,“你好,程阙。”
“有所耳闻。”赵南星说。
她倒是听过程阙的名字,但没见过。
当初结婚那天晚上,沈沂喝了些酒,坐在阳台和人打电话。
后来她问是谁?
沈沂就说是程阙,等他回国再介绍给她认识。
可四年过去,她第一次见到。
“看来沂哥提过。”程阙说:“他一会儿就来了,你们先玩一会儿。”
赵南星刚喝的是一杯“鸢尾之梦”,后劲很大,此刻她站在程阙面前,忽地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不见。”
程阙:“?”
看来是吵架了。
程阙轻笑,帮忙劝和:“嫂子,夫妻哪有隔夜仇。”
赵南星没有理,坐在那儿喝了一杯闷酒。
这酒本身就烈,一杯喝下去有些辣嗓子,呛得她咳嗽起来。
程阙伸手去拿她的酒杯,还想再劝一句,结果只见赵南星回过头来,眼神迷蒙。
和刚才判若两人。
……
糟糕。
程阙脑海里忽然出现沈沂的话,却见赵南星已经站起来,朝他伸出手。
是一个要抱人的姿势。
程阙忽地一慌,想起沈沂的威胁,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把站在一旁的商未晚拉过来挡在身前。
赵南星扑到了商未晚怀里,脑袋埋在她发梢里蹭了蹭。
滚烫的泪落进了商未晚发丝之间,而商未晚的身后是程阙,挨得极近。
甚至程阙的一只手还落在商未晚腰间。
他第一反应是:这姑娘腰真细啊。
而后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恍若一阵风吹过,沈沂拍了下他的肩:“关序人呢?”
程阙立刻移开,低声向商未晚说了声:“抱歉。”
这才回答沈沂的话:“走了。”
沈沂呼了一口气,额头浸出一层薄汗,看来是匆忙跑来的。
程阙便多看了赵南星几眼,但很快收敛目光,向沈沂解释:“人我没抱啊。”
“看见了。”沈沂说着去拉赵南星,商未晚却没有让。
“我带她回家。”沈沂说。
商未晚和沈沂见过几面,不算很熟,但也属于见了面可以打个招呼的类型。
“她喝醉了。”商未晚说。
沈沂点头:“我知道。”
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下,两人却能够准确无误地捕捉到对方的话。
而商未晚在犹豫过后,还是多管闲事了一把:“今天在商场看见的女孩……”
她顿了下,又改口道:“你出-轨了吗?”
一旁的程阙惊掉下巴:“怎么可能?”
沈沂微顿,“那是关璟的姐姐,来找我办事的,我和她没有任何不正当关系。”
商未晚思考过后,将喝多了的赵南星还回去。
而她形单影只地站在那儿时,多少有些不知所措的别扭。
赵南星换了个怀抱,眼泪已经流完,但一抬头,眼睛还是湿漉漉的,泛着红。
“沈沂。”赵南星喊他。
沈沂应:“嗯?”
“刚才有人打我。”赵南星说:“去,打死他。”
沈沂:“……”
沈沂很认真的点头:“好。”
那酒的后劲儿大,赵南星的酒量也一般,没说几句话来发酒疯就睡着了。
沈沂单手把她捞在怀里,跟程阙打了声招呼便带着赵南星走了。
—
酒吧里仍旧嘈杂,吧台前只剩下商未晚一个人,她踮起脚尖找周悦齐,发现已经有人把周悦齐从舞池中带出来。
是周朗。
周悦齐也喝了酒,不过主要是玩得太嗨,头发都乱糟糟的,商未晚伸手替她捋了捋头发,又和周朗打了声招呼。
周朗戳着周悦齐的脑袋:“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周悦齐却拉着商未晚的胳膊,“商商,南星呢?”
“被她老公接走了。”商未晚说。
“我****”周悦齐正要骂,结果被商未晚伸手捂住嘴,最后只发出了呜呜呜的声音。
商未晚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他没出-轨。”
“那他也对不起wuli南星。”周悦齐愤愤不平:“赵南星就该甩了他!”
商未晚在她脸上掐了下,“好了,你喝多了,回家吧。”
可能是因为赵南星常在她们面前说不喜欢沈沂,结婚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所以周悦齐才觉得分开二字说得很容易。
但商未晚觉得不是的。
她总觉得赵南星爱惨了沈沂。
她看向沈沂的时候,总在遮掩着什么。
对于沈沂的回来,她有害怕,却更多的是高兴。
看见沈沂和别人走在一起,她会不知所措,会激起心底的好胜心,也会在喝多了以后附在商未晚耳边说:“商商,我好难过啊。”
商未晚问她:“具体是什么感觉?”
她说:“好像心空了一块,正呼啦啦地灌着风。”
商未晚这才回味过来,所以劝阻周悦齐。
有一个情感迟钝就已经够了,可别再来个火上浇油。
周朗拉着喝多了的周悦齐回家,商未晚跟他们一起走出酒吧。
周朗还问用不用送她,商未晚婉言谢绝,“我开车来的,喊代驾就行。”
等到那辆银色宾利消失在视线里,她才收回目光,尔后低敛下眉眼看着地,心绪杂乱。
良久,一辆白色的奔驰停在路边,摁了声喇叭。
商未晚这才抬起头,车窗缓缓落下来。
程阙坐在车里,嘴里咬着烟,烟蒂快要燃尽,在吸了最后一口之后,将掐灭的烟蒂随手一抛,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商未晚伸手挥了挥没散尽的烟味。
程阙下车,绕到一边拉开副驾的门,胳膊随意地搭在车门上,依旧是那副放荡不羁的模样,“上车。”
“不用,我喊……”商未晚正要拒绝,程阙却打断她:“你车我让人开回去。”
商未晚一怔。
程阙说:“沂哥让我把你安全护送到家。”
商未晚抿唇,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绝。
她并没有接受人好意的习惯。
程阙见她警惕,又补了句:“这一带不安全,沂哥怕你出事。”
商未晚望了眼前方,昏黄路灯立在两侧,风肆无忌惮地吹,寂寥又空荡。
莫名让人颤栗。
程阙站在那儿,极有耐心地等她。
商未晚这才慢吞吞地走过去,走近时程阙又瞟了眼她的腰,结果商未晚皱眉:“你喝酒了?”
程阙把车门一合,勾着唇笑:“你自己身上的。”
刚才他们挨得近来着。
—
赵南星醉酒以后全是毛病,关键还不会断片,所以她轻易不喝酒。
除了会伸手去抱人以外,偶尔还会絮絮叨叨个不停,或是坐在床边一个人哭,把平日里积累的情绪全都爆发出来。
偶尔、她会在家里独自喝酒,把自己灌个酩酊大醉,让自己大哭一场。
翌日醒来擦掉眼泪,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也不承认自己哭过。
她这次还算乖,只是刚刚发作就已经睡着了。
一路在车上也睡得很香,但到了小区地库,沈沂刚俯身去给她解安全带,她眼睛立刻睁开,且抓住了他的手腕。
沈沂怔住。
两人挨得极近,他能看到她微微上翘的睫毛,而她只盯着他右眼底看了下,随后闭上眼睛,拉长了声音喊:“沈沂啊~”
她喊沈沂名字时总是极随意的,喝多了以后就尾音上扬,带着不易察觉的亲昵。
沈沂的喉结微动,顿觉干涩,凑近了才应答:“我在。”
赵南星却没再说话。
沈沂将赵南星打横抱起,一路抱回家。
赵南星也乖,窝在他怀里闭上眼睡,没说什么话。
回到家里之后,沈沂将赵南星放回卧室,给她脱鞋,在脱她衣服时手指顿住,赵南星却嫌难受,坐起来闭着眼去拉后背的拉链,拉到一半拉不动,便坐在那里皱眉。
沈沂的手指在蜷缩几次之后,伸出手给她拉开,露出了白皙的背脊。
她确实很瘦,一直如此。
赵南星将裙子扔到一边,然后滚回床上,眼睫轻轻扇动,并没有睡。
她的手捏了一小团被子,似是在等待什么。
片刻后,房间灯熄灭。
沈沂单手撑在她身侧,那只缠着纱布的手落在她腰间,只一瞬,夺走了她所有的呼吸。
……
良久,沈沂附在她耳边低声喊她的名字:“南星。”
有一种事后的缱绻。
赵南星身体已然疲惫不堪,却因为他这稍亲昵的称呼颤栗了一下,耳朵像火燎了似的。
却没有其他缱绻的心思,只有一点点悲哀。
脑海里却忽然浮现出一句歌词——
[也许我应该沉醉装疯
借你怀抱留一抹唇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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