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的气氛诡异起来,赵南星能够清楚听到他的心跳。
很快。
但好像是自己的。
赵南星有点分不清了。
果然。
天降异象必有妖。
赵南星脑子里杂乱地想着,自始至终没敢抬头看沈沂,肌肤相抵时,她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带着夏末的凉意,宛若淅淅沥沥的雨天。
他发梢的雨滴落下来,刚好敲击在赵南星颈间。
赵南星的呼吸节奏有些乱。
偏偏沈沂没得到她的应答,用鼻音又发出很轻的一声:“嗯?”
似是在征求她的同意。
赵南星的喉咙干涩,伸手轻推了他一把。
岿然不动。
她低敛着眉眼,尝试调整自己的呼吸节奏,但还未等她调整过来,一个带着微凉湿意的吻便落下来。
很轻。
沈沂修长的手指轻抚过她泛红的耳廓,随后停在她纤白的后颈。
大掌将她的后颈悉数包裹,他越来越近……
“叮铃铃铃——”
短促的电话铃声在这寂静中不合时宜地响起,惊得赵南星回过神来,她立刻低下头去摸手机,在这个过程中,她感觉到沈沂的指腹轻轻摩挲过她颈间。
像在摸猫。
赵南星拿着电话,佯装镇静地从他怀里退出来,“喂?”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拿手机的手竟然在抖。
没出息。
她在心底鄙视自己。
电话那端的商未晚背景音嘈杂,似是在热闹街道。
隔了会儿才安静下来,“你晚上怎么过去?我接你?”
“也行。”赵南星一边接电话一边疾步回了房间,不仅关上了门,还把房门反锁。
“沈沂不是回来了么?”商未晚说:“他不送你?”
“你明明路过。”赵南星坐在床上,看着外边淅沥沥的雨,莫名想到沈沂那湿漉漉的发梢,有点烦,干脆重新闭上了窗帘,卧室重新陷入黑暗之中。
“你怎么了?”商未晚察觉到不对劲儿:“感冒?”
“没有啊。”赵南星说:“我都好多年没生过病了。”
起码沈沂不在的这几年,她几乎都没感冒过。
成天都待在急诊科,没有时间生病。
“那你声音有点……”商未晚顿了下,忽地福至心临:“我不会打电话打得不是时候吧?”
赵南星:“……”
“很恰到好处。”赵南星评价。
商未晚:“……抱歉。”
“不。”赵南星原本盘腿坐着,然后直直地倒在床上,深陷于床里,恨不得把自己就此埋进去,声音越闷:“我不知道怎么办,商商。”
“怎么了?”商未晚问。
赵南星斟酌之后说:“我太久没见他。”
对于他很陌生,对于他的怀抱很陌生,对于他的声音也很陌生。
他们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表面夫妻”,当初结婚的时候也没有什么约定,譬如一定不能喜欢上彼此,对方不能做什么,两个人就那么稀里糊涂地结了婚。
就像他们稀里糊涂地度过的那一夜一样。
她始终觉得,沈沂那个人不似幼时。
她见过独自待着的沈沂,清冷如神祗,仿佛世间万物都不入他的眼。
当初结婚也不排除这个因素。
她觉得沈沂好像很孤独,所以她迈步走入了他孤独的世界,甚至隐隐抱有一丝“两个人的孤独应该就不算孤独了吧”的期待。
可后来发现,孤独就是孤独。
不会因为生活里多了几个人就改变。
在沈沂去宜海工作之前,他们之间有稳定的性生活,有稳定的交际圈,譬如沈沂认识商未晚和周悦齐,而她也见过沈沂的同学、同事,最多的还是她们共同的同学。
尽管许久不联系,但大抵是因为同样从小地方出来,有一种地域上亲昵的连接感。
而当年她们那一届,留在云京的人不少。
所以偶尔会有人撺掇着聚餐。
沈沂和赵南星去的时候总是一起的,也会被揶揄和调侃。
毕竟他们当初就是因为一场同学聚会结下“孽缘”的。
当仔细想起来,沈沂的那些同学和同事都仅限于一面之缘,因为沈沂从未和他们有私下的联系。
他的生活极其规律——工作、吃饭、回家睡觉。
当初赵南星已然适应了那一套生活模式,现在沈沂重新回来,她觉得一切都好陌生。
但刚刚在落入沈沂怀里的时候,她其实很有感触。
差一点就伸出手回抱他。
忍了许久才忍住,没有抱着他说一句:“沈沂,好久不见。”
太过示弱,也亲昵地不似她们这种“表面夫妻”会说的话。
可明明他们之间就是有一段很遥远的过往。
赵南星轻叹了口气,声音迷茫:“我接下来怎么办啊?”
商未晚:“……重新结一下?”
赵南星:“……”
赵南星和她约好以后就挂了电话,先躺在床上打算睡觉,却在酝酿了五分钟睡意以后,重新下地去把锁打开,这才回床上睡觉。
意识涣散之际,她闻到了她最喜欢的味道,往近凑了一些。
—
赵南星醒来时,沈沂还在睡。
而她睡觉时的姿态有些糟糕。
大抵是一个人住久了,一张宽大的双人床被她独占太久,横着睡竖着睡都由她,所以她的睡觉姿势从原来的“安分守己”到现在“横七竖八”。
倒是今天还算好一些,整个脑袋埋在沈沂怀里,气温降低,她嫌冷便整个人埋在沈沂怀里,被子盖得严丝合缝,不像以前,她经常被冻醒。
和她相比,沈沂睡觉的姿势就好很多。
他可以保持一个姿势,一动不动睡一整夜。
当初结婚的时候,赵南星便惊讶过,还问他是不是练过打坐。
沈沂只淡淡地说:“习惯。”
赵南星一怔,“你小时候睡觉可差了啊。”
沈沂后来便转移了话题。
……
赵南星小心翼翼地起身,结果还是惊醒了沈沂。
在赵南星用脚摸索地面找拖鞋的时候,他伸手打开了床头灯。
赵南星回头看他一眼,他只是睁开眼,带着几分刚睡醒的迷蒙,抬手朝她挥了下,意思是跟她打招呼。
“我要出去。”赵南星说:“你呢?”
沈沂摁了摁眼睛才问:“几点了?”
“五点四十。”
两个人从上午睡到下午,直接跳过了午饭。
赵南星已经有些饿了。
“我也出去。”沈沂坐起来,睡前洗过的头发此刻有些杂乱,他随意地扒拉了一下,头发却又不听话地垂落下来。
赵南星没问去哪,也没问去见谁,仿佛只是应付差事地问话而已。
结束了这一段对话,他们就能各自去做自己的事了。
她去冲了个澡。
浴室里,她最喜欢的那款沐浴液果然被拿出来用过。
而她犹豫过后,也用了那款沐浴液。
她不常化妆,但毕竟是可以拿手术刀的手,还是稳许多,起码画眉毛和眼线有天然优势。
用十几分钟撸了一个妆,又回房间挑了件裙子。
是之前商未晚送她的一件水蓝色长裙,款式和旗袍有些像,只是花纹和色彩不似旗袍那般繁复,很适合这个天气。
等收拾好,便开始等商未晚。
沈沂也收拾好了。
他俩在这种事上还是极有默契,共用一个房间和浴室,会在浴室和房间里进进出出,但不会在对方洗漱的时候在一旁等,而是错开时间。
所以赵南星不讨厌和他一起生活。
赵南星没车,驾照都快落了灰。
她平常的交通工具就是地铁、公交和出租车。
和商未晚她们一起出去就是搭她们的便车。
因为觉得买车没有必要。
她平常值完一天班以后,手累得不想抬起来,更别提开车,只想在回家的那一段路里好好休息。
之前沈沂也提过给她买一辆车,她拒绝了。
所以有段时间,沈沂不忙,他实习的那个律所在回家时会路过医院,便会顺路把赵南星接回来。
赵南星等商未晚的时候便坐在沙发上刷小红书,沈沂就坐在一侧看。
片刻后,赵南星抬起头,和他四目相对。
……
一阵尴尬。
赵南星低咳一声才问:“看我做什么?”
沈沂偏过脸:“你怎么没走?”
“等商商接。”赵南星说:“她还没来。”
“她公司离这边挺远的吧。”沈沂抬手看了眼表,“你们要去哪玩?”
“先去风弄吃饭。”
饭后安排还不确定,赵南星明天不值班,也有足够的时间。
不知道她们会不会去玩。
“我送你过去。”沈沂说:“你让商未晚直接过去就行。”
赵南星:“……?”
“这不方便吧?”赵南星有点不好意思用。
沈沂说:“我送你过去十分钟,商未晚得多绕路十分钟,不划算。”
赵南星一想,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便点头应允,给商未晚发了条消息。
商未晚说她们常走的那条路堵了,让换另一条走。
—
许久没坐沈沂的车,坐上来时也有点儿陌生。
赵南星都已经拉开了后排的门,结果看到沈沂坐在主驾,回头看她,眼神里满是惊讶。
赵南星又关上,去了副驾。
陌生又熟悉的人,陌生又熟悉的位置。
但也还和以前差不多,这车上有她买的挂件,车上坐垫是她去逛街时买的。
忽然很好奇——
“这副驾有别人坐过么?”赵南星问。
这么想的,她也就这么问了。
沈沂正专注地开车,刚好是红灯,他停下来,侧眸看了眼赵南星。
随后转过脸,嘴角不自觉往上翘了下,随后冷声回答:“没有。”
—
赵南星抵达风弄时,商未晚还被堵在高架上,不停在群里发消息。
【直线距离两百米,开车三公里。】
【车堵到了北大西洋,绝了。】
【好像前边出车祸,真想把车扔这直接走。】
【一动不动,跟我养那只王八一样。】
【……】
周悦齐正坐在包厢里打游戏,消息不断从屏幕上方弹出来,她一边碎碎念着:“还不如走过来;晚高峰肯定堵车;不能走,走了你车得被拖走;归归吃饱了是会翻肚皮的……”
归归就是商未晚养的那只王八,周悦齐送的。
她没让商未晚的任何一句话落地上,句句有回应。
只不过没回到群里。
毕竟她手指正在屏幕上翻飞,聚精会神地玩着游戏。
网瘾少女的日常是这样。
周悦齐平常可以半个月不出门,窝在家里玩游戏、追剧、吃东西,这次见面又圆润了点儿。
毕竟住在云京寸土寸金的小洋房里,后花园两百多平,房间占地一百多平,床垫是昂贵的席梦思,每餐都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赵南星进去后坐在一侧,也没打扰她,在群里给商未晚回了一条:【等你。】
商未晚那边没回。
五分钟后,周悦齐的游戏结束,商未晚也推开门进来,扫了眼包厢后第一句问:“沈沂呢?”
“就是。”周悦齐也问:“你老公呢?”
赵南星拎起白瓷茶壶给她们倒了杯水,氤氲的热气散在包厢里,“走了。”
“走了?”商未晚和周悦齐不约而同地反问,带着惊讶。
赵南星握着水杯热了热手,“不然呢?”
“啧。”周悦齐把手机扔一边,“都这么久没见了,他也不说过来打个招呼。就这还礼数周到呢?要是没送你过来也就算了,毕竟我们也不重要,但都送过来了,上个楼都不愿意?”
商未晚在一旁冷声附和:“附议。”
赵南星左右瞟了瞟,随后摁着太阳穴道:“你们放过我。”
两人:“……”
见赵南星认真,两人这才收敛。
周悦齐把服务员喊来,飞速点了菜,然后凑过去八卦兮兮地问:“你们是不是太久没见,那个什么不太和谐?”
商未晚斜睨她一眼:“大龄母单你说这话?”
“毫无实践。”周悦齐打了个响指,“理论满分啊。”
当好朋友是需要一些基础条件的。
譬如眼缘、譬如性格。
而对于周悦齐来说,条件只有一个——长得漂亮。
她能跟商未晚成为朋友就是因为商未晚的长相,用她那轻浮的话语来形容就是:每一处都踩在她的心巴上跳舞。
大小姐就是十足的颜控。
赵南星在三人中是最寡言的那个,商未晚次之,周悦齐就像是个小太阳,有用不完的能量,每次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偶尔还会拉着她俩通宵。
本来是为周悦齐的新工作凑在一起,但她们现在更关心的还是赵南星的事儿。
于是八卦兮兮地看向赵南星。
在诡异的沉默之后,周悦齐和商未晚齐刷刷地看向赵南星。
赵南星低头喝了口水。
商未晚低咳一声,犹豫道:“齐齐不会说中了吧?”
赵南星:“……没试。”
赵南星怕她们乱猜,立刻实话实说:“就是感觉……怪尴尬的。”
比新婚那几天还尴尬。
“正常。”商未晚说:“你俩本来就奇怪。”
“郎才女貌,挺配的啊。”周悦齐撑着下巴:“还是青梅竹马,你不觉得特别好磕?”
“小心磕了牙。”商未晚斜睨她一眼:“百分之九十的闪婚,最终走向都是闪离。”
周悦齐:“……”
“四年了。”周悦齐用数据反驳:“这能算?”
“沈沂三年多没回家啊。”商未晚说:“南星每天都在加班,估计联系都少。”
商未晚洞察力向来强,几句话就把他们这几年的状况给概括了。
赵南星低敛着眉眼,安静听她们讨论。
其实也没什么好讨论的,还是当年那些话。
当初闪婚时商未晚就让她考虑清楚。
其实归根结底不过三个字:别后悔。
赵南星倒是不后悔,只是现在不知该如何跟沈沂相处。
有种未知的恐惧。
最终也没讨论出个什么来,倒是周悦齐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说:“一会儿带你去买个感情迅速升温的好东西。”
—
吃过饭后,周悦齐便要带她们去商场。
这附近开了一家新的大型商场,周小姐很阔气地说:“今晚消费都由我买单。”
商未晚瞟了她一眼:“把自己嫁出去了?”
周悦齐:“……”
当初周悦齐说过,可能她这辈子最大的价值就是联姻。
她家里有个哥哥,事业有成,家庭美满,对她疼爱有加。
周悦齐这么多年没谈恋爱就是在等家里安排,商未晚和赵南星听到这番话的时候对视一眼,满眼都是震惊。
这话令赵南星震惊到让她回家去问沈沂,“你们家没让你联姻吗?”
沈沂错愕:“?”
也是那时赵南星才知道,沈家是给沈沂安排了几个相亲对象的,都是门当户对的人,各种类型的都有。
但沈沂跟她闪婚了。
于是从那之后,赵南星和商未晚都会让周悦齐多攒点钱。
以防万一。
周悦齐却想得很开,朝她们耸耸肩:“嫁谁都行,反正我又不爱他,他还会给我花钱。”
赵南星&商未晚:“……”
是她们想多了。
周悦齐还拍着她们肩膀说:“以后我就拿他的钱养你们。”
今晚周悦齐如此阔绰,也有点不同寻常。
孰料周悦齐一抬下巴:“还没呢。”
商未晚径直往前走,“你那点零花钱还是留着买包吧。”
“哎呀。”周悦齐小跑过去挽住她的胳膊:“这家商场是徐嘉树他们家开的,今晚我抢了他的卡,随便花。”
“南星听见了吗?”商未晚喊正在出神的赵南星:“回去告诉徐主任。”
周悦齐和她闹起来。
赵南星疾走了几步才追上她们。
隔了会儿,商未晚悄悄问她:“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赵南星摇头:“还好。”
“沈沂回来给你的冲击这么大吗?”商未晚问。
赵南星又摇头,随后点头。
“慢慢适应。”商未晚说:“不行就回阿姨那儿躲几天。”
赵南星看向她,商未晚又笑了:“但躲起来不是赵南星的作风。”
赵南星斟酌之后才道:“我只是感觉他哪里变了。”
但又说不上来,是种很奇怪的感觉。
“可能功成名就?”商未晚猜测,“毕竟他现在也是炙手可热的热门律师,网上话题度很高。”
“不是。”赵南星说:“和他工作没关系。”
两人讨论起来便走得慢,而走在前边的周悦齐站在一家店门口已经回头招呼她们:“你们干嘛呢?快过来。”
赵南星和商未晚并肩,快走到店门口时才缓声道:“我有点怕他。”
商未晚:“?”
还未来得及细问,周悦齐已经一把将赵南星拉进了店里,“挑两套,送你。”
这是一家内衣店。
赵南星扫过去,没有一件是正经的。
……
她的耳朵迅速染上了一层粉,尺度大到商未晚都直呼离谱。
偏周悦齐认真挑选起来。
赵南星拉她:“我不要。”
周悦齐却喊销售,一连点了三四套:“都包起来。”
惹得销售看她俩的眼神都不对劲儿,商未晚生怕殃及池鱼,离她们远了些。
赵南星立刻跟销售说:“不用了,谢谢。”
“别听她的。”周悦齐朝她wink了一下,“晚上回去你就可以试一下,保证让沈律师对你……目不转睛、爱不释手。”
后两个成语是贴在赵南星耳边说的。
赵南星感觉自己耳朵都快烧起来了,“行了行了。”
她捏了捏耳朵,立刻喊商未晚:“商商,救我。”
商未晚回头轻笑:“你且信她一回。”
赵南星:“……”
在周悦齐还想给她挑的时候,商未晚忽然惊讶地喊:“沈沂?”
“哪呢?”周悦齐啧了声:“他追老婆来了啊。”
连赵南星也走过去探出头看。
商未晚却忽地转身,伸手去遮赵南星的眼睛,但赵南星已经看见。
沈沂就站在这家店对面,身形高挑,穿了一身黑色的休闲服,而他身后站着一个女孩儿。
隔得有些远,看不太真切。
只见女孩儿伸手拽着他的袖口,似在撒娇。
两人之间流转着一种很亲昵的氛围,活像是热恋期闹了别扭的小情侣。
赵南星站在那儿,有些发怔。
忽然,宛若有心灵感应般,沈沂侧过身。
四目相对。
赵南星立刻低敛下眉眼,没再看他,只低声和周悦齐说:“那些东西都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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