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8.念拙谋难遂, 一寸丹心如故
裴年钰侧身扫了一眼不打自招的楼夜锋——之前可是你跟我说的那融血丸并无大碍的,现下又是怎么回事?
“主人,我……”
楼夜锋想解释点什么, 但并未想出什么合理的说辞,只得沉默下去。此前本就是他有心压一压连霄,他还能假装不是自己做的不成。
裴年钰心知事情紧急, 也懒得扯什么皮,便飞身出了门。至于旁边这位目光躲闪不敢看他的人……过后再算账也不迟。
何琰君见王爷飞快离去,本想提步跟上,转念一想又顿住了, 站在门口犹豫不决。
楼夜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你费这半天劲终于拐弯抹角让王爷知晓了此事,你不跟去看看?”
何琰君目光望向窗外, 神思不属, 摇了摇头:“连霄他似乎不想看见我……方才我偷偷去找他, 他还冲我发了好大的火。我便不去惹他了。”
她回过神来,忽然意识到楼夜锋方才似乎话中有话, 又想起来之前王爷得知此事时的表情。于是蓦地转头看了看楼夜锋,略微有些歉疚:
“我……我不是故意向王爷告密,只不过连霄他确实看起来很不好。他……”
楼夜锋定定地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说了一半, 何琰君忽然回过神来:
“不对啊, 分明是你先从中作梗, 你为何要对他这么……”
楼夜锋自知理亏,打断了话头:
“……算你我扯平。不过……”
他目中忽然精光一闪,略带了三分审视的意味:
“却不知何姑娘为何对连霄如此关心?”
何琰君倒是无半点心虚, 直直地对上他的目光, 声音笃定:
“此事本由我而起, 他是被我牵累,我自然要为此负责。”
楼夜锋没再说什么,亦闪身出了门,追去主人的方向。
………………
裴年钰进得那地下的执刑司禁地,因着匆忙,便不曾刻意收敛自己的脚步声。一声快过一声,回荡在幽静压抑的石道中。
连霄此时正受着那融血丸的折磨,九成心神都用于对抗体内燃烧如焚的经脉,如何能仔细分辨来人是谁。
他听得脚步声略有急躁之意,便以为是何琰君去而复返,想也不想,直接怒道:
“你又来做甚,不是叫你滚出去么!”
裴年钰:“………”
他脚步略略一顿,又好气又好笑地快步走到连霄面前。见囚室的门未锁,便伸手拉开,看着里面因疼痛而在墙角缩成一团的人,抱臂笑道:
“你方才……是叫我滚出去?”
连霄听得这熟悉而温润的嗓音,顿时大惊,有些慌乱地坐起身来:
“主人!属下方才……”
他见到主人已站在他的面前,连忙试图伏身跪下行礼,却因无法遏制的疼痛而踉跄着摔了一下。
裴年钰一怔,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他,却因连霄恭敬垂下的身子而落了个空。
“属下连霄,参见…主人。属下并非有意冒犯,属下知错。”
“你……”
裴年钰方才看到连霄此时的模样。
跪在他面前沉默着的青年发丝凌乱,抑着痛苦沉闷地呼吸着,额上汗水贴面而下。白色的衣襟上洇染着大大小小成块的血迹,哪里还有先前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他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半晌说不出话来。
而连霄见面前的人久久不语,还道是主人依旧在生他之前的气,此来是为了训责于他的。便只好又将头向下低了低,艰难地开口:
“属下先前胆大妄为……”
“停下,不必再说了。”
连霄惶然抬头,眼神中的敬畏让裴年钰忽然觉得有些陌生。他这才意识到,连霄还在怕自己。
他想出言告诉连霄不必如此,可此事一开始分明就是他这个当主人的放话要他吃个教训,如今把他逼到这副境地,他亦不无辜。
裴年钰长叹一声,不由分说将他扶起。
“你…起来吧,先出去再说,你总不能一直在这里待着。”
连霄摇了摇头:“是属下自请在此受罚,主人无需担心……”
“够了!你受的惩罚已经足够了,不应该再多了!”
裴年钰忽然提高了声音,语气中带着一股他也不知道是指向谁的无名怒火,也许是在生自己的气。
连霄吓得呆住了。
裴年钰闭了闭眼,强行让自己情绪平静下来:
“听话,我带你回去。你现下本就虚弱,此处阴冷寒湿,早晚要生病的。你是医者,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他揽住连霄的手臂,推门走出。这执刑司的墙壁上挂着的锁链和铁制的门栏杆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只让他心中一阵阵发凉,他现在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一秒钟了。
……………
待他到了地面,怕连霄虚弱中着凉,便将自己的斗篷解下来披在他身上。而后一路把他带回了连霄的住处,不由分说将他按进了柔软的床铺中。
“你那两个小药童呢?”
“……给他们放了几天假,出去玩了。”
“…………”
裴年钰想也知道是为什么,瞪着他。最后只得自己动手,从旁边的大柜子中找出来他的被子,展开扔到了他的身上。
“你屋的水壶在哪?”
连霄惊道:“主人,您怎么能做这些事!”
他连忙起身准备自己去找,谁知或许是情绪有所波动,下地时忽觉胸口一阵绞痛。那融血丸突然发作,他猝不及防,口中重又溢出鲜血来,落在了地上。
“连霄!”
裴年钰脸色发白,上前扶住他,不假思索地用手掌抵住他后心,渡过一股浑厚的内力过去,试图帮他缓解痛苦。
连霄挣扎起来:
“主人,使不得!您怎么可以浪费内力为属下疗伤……”
裴年钰脸色一沉,手底的内力缓缓不停地送入他的经脉:
“闭嘴!…告诉我解药在哪!”
连霄摇了摇头:
“主人,这是执刑司作审讯之用,如何能有解药。这是属下应受之罚,岂能为自己留后路。”
裴年钰眼神一肃。
说实话,他不太相信。想到这里,他快步出门,唤来了一个附近值守的影卫,简要吩咐:
“去把他们两个叫过来。”
裴年钰觉得以他和影卫们的默契,还不至于领会不到他说的“两人”是哪两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果然那影卫领命便离开了。
片刻之后,楼夜锋与何岐同时来到屋中,见了这副场景,各自心中暗叫不好。楼夜锋是知道主人当真有些生气了,而何岐则是一边惶恐一边在心中把自家那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妹妹骂了一顿。
但无论如何,何岐终究还是那个何岐。他没再多想,率先上前一步,正准备诚恳认错。毕竟是他先揍的连霄,若非他那怒气之下的一掌,连霄也不至于这么难捱。
他正待跪地,裴年钰一挥手直接打断了他:
“这融血丸可有解药?”
“回主人,并没有解药。”
裴年钰心下焦躁起来:“解药现配也不行吗?那这东西便无法可解了?只能让连霄生生熬过剩下的两天?”
电光火石间,连霄忽然极为隐晦地抬头,一个眼神甩向了何岐。而何岐则是在几乎同时,给了连霄一个警告的眼神。
一旁的楼夜锋见了连霄的眼神,似乎有所领悟,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眼神略带欣慰。
不到一秒,三人异口同声地道:
“解药没法配的。”
裴年钰:“……………”
方才他们三人背着他互相对眼神的瞬间,他并没有看到。但是这么整齐的回答,却忽然让他心中警报滴滴直响。
直觉告诉他,这三个人——在搞鬼。
裴年钰眯起眼睛,目光如针,挨个扫视过这三个人。
楼夜锋一如既往面色深沉和平静,什么都看不出来。
何岐面如磐石,眼中极为坚定。
连霄目光虚弱,但是却极为真诚。
裴年钰一口气堵在胸口。
这三个戏精,你们去演电影得了!
论人心险恶和伪装,他当然远远不是面前这三个顶尖影卫的对手。既然不能智取,他只好采取一些暴力手段了——比如,直接拿主人的威严逼问就好了嘛!
裴年钰眼神再次扫过,楼夜锋首先排除,他纵然能问出来,但他总归不愿意在他面前加深主仆的身份。其次连霄也得排除,以连霄的风格,恐怕会整些歪理给他绕进去。
最后裴年钰的目光落在了唯一的软柿子上,目光一冷,摆出王爷的气势:
“老何,你身为影卫统领,有意欺瞒主上是什么罪名,你应该清楚的吧?”
何岐身子一软,忍不住跪地,不敢抬头,磕磕绊绊地道:
“融血丸……确实没有解药。但是,是可以中止的,只是需要一样东西……”
连霄见老何居然这么不经“拷问”,不由得眼前一黑,嘶哑着嗓音吼他:
“老何,你疯了吗,不能说!”
何岐头顶便是主人灼灼的目光,哪里理会连霄。
裴年钰沉声道:
“需要什么?这有什么不敢说的?便是再珍贵的奇珍药材,哪里有连霄的命重要?”
何岐摇了摇头:“不是需要什么药材,而是……”
他深吸一口气:
“您可能不记得了,此融血丸当年配置之时,是以您的血为引。所以如今要中止它的发作,也是需要……您的鲜血。”
话音刚落,屋中一片寂静。
连霄颓然躺回卧榻上,闭目长叹了一口气,眼角似乎多了星星点点的珠光。
裴年钰却忽然轻松下来:
“我还道是什么天大的难办的事,原来只是这么简单……”
“老何,需要我多少血?”
作者有话要说:
啊不好意思拖了这么久才更。
这学期实在是太忙辽,导师永远有布置不完的任务,永远有搞不定的糟心搭档,永远有产出不完的学术垃圾……
最近才刚刚忙完大部分的事,这几天艰难复健码字,码了几天攒出来一章……(x)
给各位读者老爷磕头了(砰砰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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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9.愚人不悟, 一点照迷津
裴年钰那句话一问出来,在场的三人便如何不知他们主人这是要决心取自己的血了,脸色都浮现出来一抹愧疚之色。
裴年钰见他们不答, 干脆打开了自己那柄随身扇子的机关,从柄中夹层取出一把窄而短的、细如柳叶的短匕。
一旁斜倚着的连霄见事已定局,忍不住长叹一声, 神情黯淡下来。
他本就是先做错了事,即便何岐和楼夜锋有意无意地瞒住主人让他多受了些苦头,可这三日之期是他自己选的,当然不会有什么怨言。且他平日里并不算主人最亲信的影卫……
“主人, 连霄行事放诞任性,冒犯主人本就该罚, 如何当的起您这般对待属下……”
裴年钰摇摇头:“我是有些生气, 可不该是这样罚你。好了, 此事不必多言了。”
他转头看向何岐:“我这血是用来……?”
何岐连忙去屋中的柜子里取出来一个巴掌大的玉瓶,一边道:
“当初为了方便掌控用途, 这融血丸是以您的血做引信的。如今只需以融血丸混以用您的血淬炼过的万用解毒丹,便可以将他体内原有的融血丸毒性强行中止。”
“那中止之后呢?”
何岐接着道:
“融血丸中止之后,等同于将毒性生生封存于经脉之中,主人您可以理解为……经脉受了内伤吧。需静养一月, 待毒性慢慢排解。”
“只不过这一个月之内, 内力武功分毫不能使动, 否则气血逆行,只怕是立时便有性命之忧。”
一旁的连霄听得“不能动武”那几个字,几乎就要掉下泪来, 只好头垂得更深了, 将面容藏在阴影中——他这般在屋中静养一月, 什么都做不了,实在不是个称职的影卫。
裴年钰却想的不是这个,只不过他想吩咐一句的时候,转头看见连霄的样子,又把话吞进了肚子里。
他怕连霄想得更多,干脆直接握住柳叶薄刃,咬咬牙,对着自己洁白干净的指尖刺了下去。
何岐连忙拿瓶子来接,只不过许是裴年钰内力深厚澎湃,只挤出来几滴鲜血,那小小的伤口便自行愈合了。
何岐叹气:
“主人,属下冒犯,只怕……需要您从手臂上划开取血。”
裴年钰轻嘶了一声,他这几年甚少受伤,当然是怕疼的,若仅仅是刺破手指还能当作去医院抽了个血,但划一道长口子就纯属自残行为了。
他拿着薄刃的手怎么也划下不去,对着自己光洁的小臂比划了几下,终于放弃了,将柳叶刃递给何岐:
“老何,你来。”
何岐的脸迅速白了下去:
“主人,属下怎么敢!”
裴年钰一转念间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老何作为影卫,当然不敢做这种亲自伤害主人的事。他只好又递给一旁的楼夜锋:
“那夜锋你来吧,你总是敢的罢?”
楼夜锋没说话,默默接过来那薄刃。只不过还没等他动作,两人都已经敏锐地发觉了他微蹙的眉头和难以掩饰轻轻颤抖的手指。
他身为顶尖影卫,手的稳定那是练了多少年的基本功,裴年钰稀奇道:
“老楼你怎么还怕呢?
何岐忍不住道:“属下确实没这个勇气,但主人难道以为老楼他就舍得么……”
裴年钰忽然笑道:
“老楼他都敢当众拿荆杖把我的手打成那样,如何还不敢给我划一刀?”
——这次轮到楼夜锋的脸色白了下去。
主人这话比他手中的刀刃还要锋利,猝不及防地便在他的心上扎出了一丝疼痛之感。
难道他楼夜锋在主人的心里,已经是这般不敬主人、以下犯上的不堪之人了?
他紧紧地抿着双唇,却在主人云淡风轻的面容中看不出什么讽刺之意,想来这便是主人随口而出的真实想法了。
楼夜锋几不可察地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平复下胸口一揪一揪的隐约痛楚。
须臾后,他的眼中眸光冷凝,指尖已经恢复了如往常般的稳如磐石。白光闪过,楼夜锋干脆利落地下刀。
裴年钰一下没注意,便忽见手臂上血如泉涌,忍不住喊了一句:“疼疼疼疼……”
他下意识地想把手臂往回收,却被楼夜锋的手掌无情锢住,动弹不得。
“主人稍忍一忍,马上便可以了。”
虽然这事是他提的,可裴年钰的嘴角委还是有些屈地耷拉下来。
………………
何岐火速将鲜血接满了玉瓶后,楼夜锋利落地给主人清创、上药,包扎,包得严严实实。
裴年钰见坐在榻上的连霄死死盯着他胳膊上的绷带,眼中愧疚之色愈浓。他便想赶紧溜号了,谁知楼夜锋将绷带系完最后一个结,忽然后退一步,跪地垂首道:
“……属下先前对同僚心存芥蒂,亦有欺上瞒下之举,致使主人不得不损伤自身。请主人降责,以平同僚之怨。”
连霄与何岐二人同时微微变了脸色:“老楼!”
随后屋中沉默了下来。
这不是对着主人私下请罪,这是当着统领和副统领的面,自承他故意“欺上瞒下”。围观的两人和跪在地上的那人都心知肚明,主人若如往常般轻轻揭过,岂不是坐实了他对楼夜锋因为身份之故而多加偏袒?
连霄急忙打圆场:
“这说的是哪里话,这是我自请罚,横竖与楼教习无关,如何会对你有意见……”
裴年钰伸手扶起楼夜锋,轻笑一声:
“你倒也不必使这手段,故意在他二人面前激我。”
楼夜锋见着主人袖口露出来的半截白色绷带,生怕主人手臂一使力再崩了伤口,便不敢和主人力气相抗,只得随势起身。
“我舍不得当真罚你,他们岂会不知?此事既已解决,便如此算了。只不过……夜锋以后莫再这般瞒我。我知你先前对他有气,你和我说,我自然会帮你出气。”
一旁的连霄苦笑了一下。主人这还真是……直言坦诚啊,明明白白说给他听——主人就是要偏心楼夜锋,以后不要再这般去惹他。
“至于老何你……融血丸这等对付敌人的手段,岂能用来惩诫自家人?”
何岐连忙恭敬道:
“是,属下谨遵主人教诲。”
听得“自家人”三个字,连霄忽然又是心中一暖。
“行了老何,你快去炼那解毒丹吧。”
“是。”
三只影卫听得主人这番话,心中皆转过了同样的念头——主人此举分明不是合适恰当的御下手段,但能得主人这般据诚以告,倒也不枉自己这当属下的了,如何还能再多加思虑。
………………
他让楼夜锋在内看顾连霄的伤势,也是为了给他们留下说话解释的空间,裴年钰便与何岐一同出了屋。
何岐转身来到后院的熬药锅炉处,开始淬炼解毒丹,而裴年钰则是在他身边打了个手势,将附近暗处的影卫唤了出来。
“属下参见主人。”
“你们连副统领受了伤,一个月内都动不得内力,你们附近的几个最近警醒着些,万一真有宵小查探,不要出什么问题。”
“是,属下明白。”
随后他转身对何岐道:
“老何,回头你把平时跟着我的影卫拨几个过来守着他吧。”
何岐面色微变:
“主人,这如何使得!”
他知道通常影卫不光是保护主人自己的,若是被王爷指派去保护王妃、世子等情况在其他府上也颇为常见,好歹他们也算半个主子。
可保护影卫算什么,他们都是主人的下属。
裴年钰摇摇头:“照顾好你们自己的兄弟又有什么使不得的?横竖我随身的影卫那么多,调过来三五个又不碍什么事。且老楼他武功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寸步不离在我身边,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见主人坚持,何岐只好应了下来。
裴年钰轻声道:
“再说……若是你受伤无力,我自也是一样对待,并无分别。”
“好了我先回去了,你弄这解毒丹吧。我……嗯,你快去吧。”
裴年钰吞下去的后半句话其实是,他还要赶紧回去给何琰君说一声,不过想了想还是别让老何知道琰君通风报信这事了吧。
待他回了自己的寝殿跟何琰君说了连霄已经在好好养伤了,果然见她神色轻松下来。裴年钰奇道:
“你这般在意此事是为何?”
何琰君犹豫了片刻。
这话以她的身份本不该说,不过她想了想她这个师父平日里的为人处世,想来直言相告倒也无什么大碍:
“到底是我哥哥去折腾的他,若是他真被折腾狠了出了什么问题,我是怕主人您对我哥哥……”
裴年钰了然:“那确实有可能。所以你这通风报信还挺及时的。”
……………
这边何岐做好了解毒丹,送到了连霄的屋内来,却见楼夜锋居然还没离开,兀自坐在椅子上沉思着什么。
“这是怎么了?”
连霄啧了一声:”你自己问他。”
楼夜锋见何岐的目光看了过来,轻轻叹了口气:
“我是为着方才主人无意间说的那句话……他道我都敢当众打他了,如何不敢……”
他不想再说下去,却忽然攥紧了拳头,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
“难道我在主人心中,已经、已经是这般胡作非为了吗……”
何岐连霄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
“难道你现在才知道自己胡作非为吗?”
楼夜锋的脸色瞬间又白了。
“我……”
连霄一口吞下药丸,含含糊糊地道:
“主人这个意思吧……是有些原委的。只不过有些话我是不能说,老楼,你去问咱们何大统领去,他兴许愿意指点指点你。”
何岐斜了他一眼:“就你大明白。”
连霄毫不退让:“你不也是心知肚明?”
楼夜锋一脸茫然,他头一次觉得自己输给了他的这两位同僚。为何关于主人的事他们都能看得明白,而他却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何岐见了楼夜锋的神色,知道他是半点不开窍,只得叹了口气:“算了算了。”
随后他拍了拍楼夜锋的肩膀,示意他出屋去。
作者有话要说:
逐渐恢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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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10.从容雅步, 胜之未为武
何岐与楼夜锋相携出了屋子,留连霄在内自行运气养伤。
他在门口顿了顿脚步,低声对楼夜锋道:
“走, 咱们找个没人的地儿说话,去你们平日练武的湖边吧。”
随后何岐又想到他二人这说悄悄话去了,主人那边暂时没了统领守着, 便先重新将这府里的影卫调派了一下,让更多的人去了他们主人那边。
两人运起轻功来到静心湖畔,春日的微风暖意醉人,沿湖半边的柳树抽了丝丝的清翠嫩芽出来, 平静安和。
湖边一黑一灰两道修长的身影,并排着缓缓踱步。
“其实这些我早就想与你说了, 只不过前些日子因为琰君作怪, 你和主人都那般心神不定, 如今也算是有了结果,便借着这个机会……”
楼夜锋安静地听他说着, 却见何岐脚步踟蹰,斟酌措辞了许久才缓缓的道:
“咱们主人的性子你也知道,先前多年便是温和宽厚的,只不过那时候主人终究还是有些主人的样子的。”
“可自去岁主人生死之间走过了那一遭之后, 对咱们影卫竟似连这点身份之别都放下了, 老楼, 你应当也能觉察得出来。”
楼夜锋是知道主人自从解了桃花蛊后的心境之别的,点点头道:
“主人比先前更洒脱了,却也更……心软了, 他待你们, 待我, 都比先前亲近了许多。”
何岐忽然止步,回身看着他,摇了摇头,目光严肃:
“并不是更亲近了。主人不以下属待你,你自然只觉主人待影卫是亲近。实则主人他是……”
他深吸一口气:
“旁的陌生人不论,但论府里这些近的人来说,主人他已经不在乎他被下属冒犯了,冒犯他作为主人的……身份的威严。”
“今日这话我说了便是越矩,但这话我还是要说的。”
楼夜锋的脸一下子就沉下来了。
这话难怪连霄不敢说,可何岐身为影卫统领,这句话能出口也实在有些大逆不道了。
主人对影卫好,影卫自然该感念,可这般猜测主人心意的事情,自己心里嘀咕两句就算了。当真宣之于口的话,换了别的主子那几乎会觉得这影卫是不是要反?
他黑着脸道:
“你胆子不小。”
谁知何岐稳稳当当地站在他对面,目光忽然如冰般凛冽:
“楼夜锋,你哪来的资格质问我这句话?”
只见对面那黑色的身影整个一下子便颓丧了下去:
“是,全府的影卫里就我胆子最大,就我冒犯主人最多。”
何岐见他并没有明白,恨道:
“所以你可知,你因为主人练武不勤而罚主的那一日,他为何会记到现在?”
楼夜锋目光恍惚,那天主人委屈又生气的样子浮现在他眼前,清晰如昨——
“你还知道我是你主人?”
主人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身旁是何岐灼灼的目光,楼夜锋只觉自己从头到脚又被审判了一遍。
“自然是我越矩冒犯,在那么多的影卫面前下了他的面子。”
何岐冷笑:
“合着我方才都白说了。主人那只是怒极之下口不择言,却非他本意。若主人真觉得冒犯,他便会当真以影卫条例罚你,且再不会对你有什么感情。但是那次……他最终罚你了吗?”
“………未曾。”
“主人是真的不曾觉得冒犯,但是主人他……他是会伤心的啊。”
楼夜锋怵然而惊。
何岐叹了口气:
“主人若当真觉得不可接受,便不会由着你打他。但是你那般对他,他心中的委屈和难过远胜于他这个当主人的被冒犯。”
“………”
楼夜锋似有明悟。他先前只道是自己行事太过强硬不尊主上,未曾细想主人之心态,如今被人一言点出,只觉心中迟来的钝痛成片成片地蔓延开来。
“所以今日主人那般语气,委实是因为先前我将他伤得狠了,主人耿耿于怀至今……”
何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主人那是耿耿于怀吗?他分明是玩笑的语气与你说的!”
楼夜锋转过头来,茫然地看着他。
“你还不明白?于主人而言,既然此事已经可以这么玩笑着说出口了,实则意味着……”
“即使那天你态度如此凶狠地对待他,过后他还是接受了你的所作所为。”
“——老楼,在主人心里,你是可以伤害他的人。”
楼夜锋忽觉一阵头晕目眩,胸口闷到几乎无法呼吸,在这春日的暖阳里冷汗却涔涔而下。
怪不得主人事后从不曾因为此事发作他,他也从不曾感到有过芥蒂。
他的主人心思愈发柔软,会难堪会伤心,会恼羞成怒,可最后还是自己消化掉了曾经所有他带给主人的伤害。
何岐扶了一把摇摇欲坠的楼夜锋,略带怜悯的目光看着他:
“现在你倒是知道心疼了?”
“我……我实在……”
“我们都知你倾慕主人已久,你自觉对主人用情至深。但是主人对你,也是同样的,并不曾因为他是上位便有所削减。”
“而且你可知,你现在是与主人好事已成,但若是将来你二人情意有变……”
何岐语气忽然无比严厉:
“吃亏受伤的,永远是主人。”
楼夜锋愕然。
“咱们都是影卫,心性狠起来都是一般的决绝,若是哪天你觉得有什么是该割舍的,你绝不会犹豫。但主人他心软,他决计放不下。”
楼夜锋默然良久,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事实。
半晌,他深吸一口气道:
“你放心,无论主人如何待我,便是待我如街边恶犬,对我厌恶至极,我永远不负主人。”
“希望你能记得今日的话,莫再辜负主人的心意了。”
楼夜锋被他一席话搅得心如乱麻,第一次深觉自己实在是做得不够。虽然他和主人有着主仆之别,可在这感情二字上,主人并不曾占着什么便宜。反而因为性子软善,总是迁就容忍着他。
他不仅做影卫不甚合格,做枕边人……他要学习的还有更多。
“那老何你可有什么法子,我怎么才能对主人更好一点……?”
主人什么都不缺,楼夜锋实在不知道,除了这一身武艺和自己这副主人还算喜爱的身子以外,他还能给主人什么。
何岐眯了眯眼,却不肯直接告诉他:
“我自然是有一个法子的,但你要先应我一件事。”
“说来听听。”
“老楼,你的内力是不是几乎全部恢复了?咱们许久不切磋了,我想与你正正经经地比试一场。”
楼夜锋心知肚明,他对主人表白心意的那天夜里,曾经暗中与何岐交手。若非他最后不能伤到何岐而有意相让,实则是楼夜锋胜了半筹的。
老何输给九成内力的自己,这恐怕是……不太服气啊。
谈及武功,楼夜锋又挂上了如往常般的自信和镇定:
“这有什么难的,我答应你便是,你想约何时?”
……………
何岐见楼夜锋应了,转身就去了主人的屋子。
彼时何琰君已经离开去自行练习今日的白案功课,而裴年钰解决了连霄的事情,心情倒是不错。
何岐便将切磋之事说了——涉及老楼,他总得问问主人同意不同意。
“他同意了便好,这等事情不必来问我意见,我还能挡着他不让去不成?”
“是这样的,属下还想着让全体影卫俱来观摩。我二人过招,他们旁观揣摩,也可有些进益。”
“那我也去凑个热闹好了。你们何时摆擂?”
何岐闻言看了看外面天色,太阳高升,反射性地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主人,这会子本是属下换夜班回去的时辰,属下先回去补个觉,否则状态不佳。时间便定在戌时三刻吧。”
裴年钰习惯性地换算过来:19:45,老何还能睡8个小时。
“成,你回去休息吧,我跟夜锋说。”
待何岐回去补眠,裴年钰才有些迟钝地意识到了什么。
老何他若仅仅是为了与夜锋切磋,那他二人单独过招便是了。但在全体影卫面前切磋,若是不敌老楼,岂不是大大的掉面子?
现任影首武艺不敌退休的前统领,这说出去可不怎么好听。便是影卫们对老何敬畏有加,却挡不住他们心里自己嘀咕啊。
裴年钰又琢磨了一下,难道是因为夜锋和自己确定关系的缘故?
所有影卫都看得见,他们楼教习开始夜宿自己的寝殿,这在以前可是没有的。
老何让影卫们观摩,恐怕学习是假,让老楼给影卫们展现一下武功是真——
让他们亲眼看见,他们的楼教习并不只是主人身边名分模糊的枕边人,他的武艺足以任他们之首,足以担任一个贴身影卫的职责。
想要杜绝闲言碎语,拿实力说话比规定要管用的多。
裴年钰心下微慨,老何当真是……费心了。
……………
是日晚间,夜黑风高。
裴年钰并一众影卫吃饱喝足,在王府东边的校场摆了桌子板凳花生瓜子奶茶,吃瓜看戏。
上次他来看比武还是三个多月之前,老何和绛雪的副统领考核战,表面上打成平手,不知这次……?
楼夜锋并何岐两人为了保持状态,晚间仅仅吃了很少的东西。
何岐神情严肃,持剑而立,默默调整呼吸。
楼夜锋神情淡然,没拿他自己的无影剑欺负人,而是手持一柄影卫制式铁剑,在场中随意溜达,仿佛吃完了晚饭过来散步的。
裴年钰低头拿起一块点心,是好徒儿何琰君今日的练习之作。
再抬头时,忽见场中剑光如练,何岐抢了个先手向楼夜锋攻去。
对面那黑色的身影轻盈而起,却并不拔剑,如鬼魅般穿梭在这片森寒凌厉的剑影之中。
高手过招,裴年钰实在是看不清楚,他瞪大了眼睛想看见他们的招式。
谁知走了十几个回合之后,只听得场中清脆一声,何岐手中长剑落地,楼夜锋的剑鞘搭在了何岐的肩膀上。
裴年钰咬剩下的半块点心就这么从手里掉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老何:老楼我们来比划比划。
老楼:你登月碰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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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11.何妨袖手, 且作闲人
裴年钰知道楼夜锋内力似乎恢复得差不多了,可即便是在之前他的巅峰时期,也不过是胜了何岐一筹而已。
楼夜锋武功全失之前, 他二人没少切磋,怎么也得二百招往上,方能分出个高下。
何岐虽天赋不如他家老楼, 可既然能任这个统领之位,也是有远胜其他影卫的功夫在身的。
如此这般迅速地落败……
裴年钰皱了皱眉,难不成真如他之前的猜想,为了给大家证明一下楼教习的武功, 故意放水?
然而下一秒,这个猜测就被否认了。何岐不是会放水的人。
果然场上的何岐面色看起来又惊又怒, 显然是不相信自己竟然在全体影卫面前输得这么快。他低声问对面那人:
“你……内力尚未完全恢复吧?”
楼夜锋洒然一笑, 收剑回鞘:“我也不瞒你, 恢复了九成多吧,尚未功成圆满。”
“可为什么你比之前更强了?”
何岐百思不得其解, 毕竟这半年他也是勤练不辍,武功亦有进益的。
楼夜锋目光悠远,望向夜空:
“生死之际走过这么一遭,武功重修, 大抵是心境不同了罢。”
何岐默然, 方才楼夜锋的招式比之以前一味的凌厉迅捷, 多了些从容飘逸,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但……既然他内力尚未恢复完全, 便是可以一战的!
何岐忽然向后跃退三丈, 抛了手中长剑, 从袖中抽出一节细长的软链:
“方才是我轻敌,再来比过。”
楼夜锋目光微微一凛。
何岐手中的暗银索垂落地面,在月光的映照下泛出星星点点寒冽的光芒。
这暗银索本是何岐以前执掌刑讯时,用来缚人的刑具。后来他使得顺手,竟被他改造成了武器,又琢磨出来一套软鞭的鞭法,作为他的副武器使用。
久而久之,这暗银索竟似比他的剑法更加游刃有余。
平日何岐这副武器极少在人前展现,如今却是把他压箱底的功夫都逼出来了。
楼夜锋不敢大意,打起精神全身应对,提剑强y\|uX_|I了个先手。何岐手腕轻轻一扬,暗银索如臂使指,毒蛇般向剑锋缠去。
何岐的暗银索比之他的剑法果然要敏捷灵巧许多,却又配上他一贯的刚正雄浑的内力,楼夜锋无法以身法取巧,只得正面对招。
两人的招式变幻莫测,迅捷非凡,几个呼吸间便迅速过了十几招。底下众影卫见战况骤然猛烈起来,皆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看着二人,只盼能在一招半式间领悟几分。
连带场外的裴年钰都提起了心来。
一柱香过去了,两人仍未分出胜负,却是逐渐打出了真火来,招式碰撞之际绝无留手,竟是渐渐走到了以内力相拼的地步。
裴年钰察觉场上状况似乎有些不对,怕他们再向之前何岐绛雪比武那样僵持住不上不下,便运起内力出声道:
“切磋招式而已,你俩旗鼓相当,歇了吧!”
闻言,二人招式相交,运足互相对了一掌,随后各自飘然后退。
待楼夜锋站定,忽觉内息震动,气血在胸口翻滚不停。心道刚才最后那一下对掌,到底是受了内伤,好在并不是很重,调息几天便好了。
他一抬头,见对面何岐亦是额头上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便知他也是一样的情况,被自己一掌打出了内伤。
两人对视一眼——还是不要让主人知道我们受伤了吧,于是他二人十分默契地立刻装作没事人一样。
楼夜锋见何岐仍在勉力调息,便开口道:
“方才我多退了半步,是你赢了。”
裴年钰飞身而至,闻言立马道:
“但刚才那局是夜锋你赢的,所以今日你俩依然是不分胜负!”
底下的影卫自然都知道主人向着他们教习大人——今日两局比武,自然是第二局更显真水平。却自然也无人说什么,皆以目视楼夜锋,就差立刻起哄主人的偏心了。
楼夜锋脸一黑:“行了行了,你们都回去吧。”
众影卫一哄而散。
裴年钰关切问道:“你俩没事吧?最后那一……”
两人异口同声:“无碍。”
“不过是内力消耗有些大,过两天便好了。”
“……那就好。”
何岐轻咳一声:“主人,天色已晚,您先回去歇息吧。属下有几个方才过招之时不明之处,想和老楼讨论一下,还望主人准许。”
“好,那我先回去了。夜锋你……”
裴年钰看着一身黑色劲装的前影首,想到他方才过招时健壮有力的身姿,便心头痒痒起来。
反正现在旁边只有何岐,倒也不打紧,裴年钰便忽然凑近前去,在他面颊上印了一吻:
“早些回去,我给你把你的被褥铺好。”
随后便扬长而去,留下他的前影首在夜色中闹了个大红脸。
围观了全程的何岐:………
算了,淡定,淡定,以后这种场景自己还要见得多了,要习惯,要习惯。
半晌,楼夜锋终于将这份甜蜜消化完,忽然闷闷地出声:
“啊,我感觉我的内伤已经好了。”
何岐一惊:“你的内功竟已到如此境界?”
“……那倒不是。主人方才那句话,让我觉得肺脏好了很多。”
何岐:“……………”
他忍了半天,见楼夜锋一脸回味地沉浸在方才主人那句温言软语中,终于还是没忍住,爆了句粗的:
“老楼,你踏马的……”
他怒而一拂袖:
“这影卫统领之位我不当了!我退位让贤!”
“哎,老何,你这是咋了……”
楼夜锋连忙追上去。
…………………
两人停止玩笑,边走边说。
何岐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叫你也是为了此事。老楼,你既然武功已经恢复,今年才三十又一,还不到影卫该卸任的年纪。”
他忽然抬起头来,目光认真地看着楼夜锋:
“我说真的,你要不要回来继续当这个统领之位?”
“老楼你不必顾忌我会有什么想法,反正我年轻得多,待你三十五岁卸任,我再来当这个统领也不迟。这半年,便算我代任的。”
楼夜锋轻轻笑了一声:
“这拿到手的权力岂会有交出去的念头,我看你八成是心中又生什么顾虑了?”
何岐沉吟片刻,终于说出自己半年来隐隐的担忧:
“老楼,你本就天资远胜于我,过不了几天你内功圆满,只会比以前更强。我怕我终究是胜任不了。”
楼夜锋目光凛冽审视着他:
“你太多心了,你是主人亲自任命的统领,主人觉得你行,你不行也得行,这是你的责任!和我一个不在编内的影卫教习有什么关系?”
何岐低头:“我知道了。”
“至于我自己,主人说的没错,前些年我确实是很累了。老何,压榨一个辛苦了十年的老男人是很不道德的。今后的日子……我可是春宵苦短值千金啊。”
“你……”
这话的意思,便是要彻底放权给何岐了。楼夜锋心知,他不彻底放手,何岐便一日无法成长完全。
更何况,春宵苦短什么的,那确实是他的真实想法——他本就年纪偏大,追寻了多年的心爱之人,再不珍惜这些来之不易的和主人相守的时光,他就是傻子。
何岐忽然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抬头盯着他:
“既如此,不知楼教习以后可否拨冗,常来指导指导小弟几招武艺呢?”
楼夜锋见他终于能心安理得来坐这个统领之位,淡然一笑:
“职责所在,义不容辞。”
今日这一场比武,既证明了楼夜锋的武功实力,让楼影卫名正言顺地做裴年钰的贴身影卫。又解决了何岐长久的一桩心事,算是彻底了结了裕王府影卫内部的小小暗流。
最重要的是……让某前影首回屋的时候看见了他的主人已经张开被窝、守株待兔。他这只晚归的兔子自投罗网、瓮中捉鳖,自然是又被吃了个干净。
当真是春宵一刻值千金了。
……………
这几日中,裴年钰一边对何琰君进行白案面点的填鸭式教学,一边紧锣密鼓地准备着点心铺子和旁边的饭馆的开张前期事宜。
是的,陈记点心铺旁边有个中等规模的饭馆,虽比不得对面的醉仙楼大酒楼,却也很有些规格了。被裴年钰的另一个徒弟向平恩找他借钱盘下来了。
那饭馆长期被附近的醉仙楼吸走顾客,经营常年不温不火的。正巧这饭馆的东家有事回乡,要变卖京中的资产,便被裴年钰直接出手拿下了铺面。
先前裴年钰考察的时候也见到过这个店,只不过因为面积偏大,他怕折腾不过来便没考虑。现在有了两个工具人徒弟,便
虽说是向平恩名义上是借钱盘下,裴年钰也没指望他还。反正开店赚美食值给系统(和弟弟)打工也是他本来就要做的。
他带着俩徒弟忙了几日的店铺装修和菜式选择之类的细节问题,乐此不疲,便很顺利地让楼夜锋混过去了受伤之事,没让主人看出什么来。
………………
楼夜锋何岐二人各自悄悄以内力疗伤,不过三天便都好全了。而后楼夜锋这才想起来此次比武的初衷。
于是待这天清晨,裴年钰一早带着何琰君去了点心铺看装修进度,不在府里。而何岐则是守夜完,安排好了跟着主人出门随行的影卫。正准备换班休息的时候,便被楼夜锋抓了个正着。
楼夜锋把他带到一个偏僻的小院里。何岐见他鬼鬼祟祟的样子,皱眉:
“你这是准备干什么……”
“上次比武之前,你答应我只要和你比一场,就告诉我……咳咳,那啥,你自己倒忘了?”
何岐一头雾水:“告诉你什么?”
楼夜锋一副很难出口的样子,神情隐隐有些失落:“就是……老何你上次指出之后主人对我的态度之后,我问你如何才能做得更好一些……”
在他的提醒之下,何岐这才想起来。
当时他只不过是想告诫楼夜锋,在主人面前收敛一下自己那个倔脾气,不要老惹主人生气而已,出发点也是他作为一个影卫统领的职责。
但楼夜锋当时却向他取经——如何在和主人的这段感情中为主人做得更好。
何岐心中暗道不好,他随口说他有一个法子,只不过是为了提出条件让老楼答应和他比武而已。
事实上他又不是什么情圣,他又哪里有什么锦囊妙计去指点楼夜锋的感情问题了?
这种问题,去问他妹妹还差不多……
但是话已出口,楼夜锋又这么尽心尽力地跟他打了一场,他看着楼夜锋殷殷切切的恳求目光,也不好意思直说当时他是随口胡诌的了。
“咳,此事说来话长,咱们进屋去说。”
何岐一边拖延时间,一边脑中飞快地转了起来,思考如何才能把老楼给应付过去。
而且光应付还不行,至少他不能胡乱出主意,影响到主人和教习大人的感情关系。
于是何岐便往这个方向去绞尽脑汁——给老楼说一条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计策便是了。
这么一想,何岐忽然觉得思路开阔了很多,灵感涌现。于是当两人坐进偏远的一间安静书房中的时候,何岐的神情已经变得十分淡然而笃定。
他甚至悠闲地沏了杯茶推给楼夜锋,不慌不忙地道:
“其实很简单,上次说到主人本性心软,但你一定听说过一句话——泥人尚有三分火气。”
“所以,更何况是主人呢?即便主人再怎么心软,他也是堂堂王爷。老楼啊,你每次惹主人生气之后,主人都先退一步。可长此以往,主人心中的火气引而不发,终究会出问题。”
楼夜锋默然不语,何岐说的这些当然没错,他也不是不知道这些道理,但……
楼夜锋叹了口气:“所以你这说了等于白说。因为每次我主动请主人罚我,他都不肯。主人便是再有火气,我接不到,又有何用……”
何岐翻了个白眼,深恨他不开窍:
“所以你上次那般在我和连霄面前请罚,简直就是不知所谓。你越这么明面上摆出一副忠心下属的模样,主人越不会动你!”
“主人如此珍惜和你的感情关系,当然不肯在任何外人面前表现出来对你的任何一点惩罚。但是这并不代表主人就……”
楼夜锋忙问:“主人就什么?”
——并不代表主人就真的不想把你怎么样。
但是何岐知道不能再往下说了,毕竟他只负责引导楼夜锋就够了,实际上主人的真实心思他也不敢保证是否真的如此。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几个月以前,主人以“惩罚影卫不可滥用私刑必须等他亲自批准”为理由,鬼鬼祟祟地收缴了执刑司里的所有小件刑具,连带何岐那些“私人珍藏”也惨遭没收。
而主人却没有选择销毁,反而偷偷藏在了他自己那里,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主人他要是真不想对某些人做点“滥用私刑”的事情,他藏那些“东西”干什么?
何岐老神在在地放下了茶杯:
“我不能说主人具体的想法,只能给你一个小小的提示,剩下的,就待你自己去发现了。”
“主人卧房里,你们平时安寝的四柱床板有个机关,床下的暗匣里有一些东西,是主人……亲自放进去的,你看了便知。”
说罢何岐转身离去,只觉得浑身一阵轻松:我那些亲手研制出来的宝贝们,虽然不在自己手里了,但是让他们明珠蒙尘也是不太好的嘛。
至于楼夜锋看到那堆东西之后是什么表情……东西是主人藏的,跟他何大统领又有什么干系呢?
作者有话要说:
题外话,其实老何很适合当影首,毕竟论纸面实力何岐<绛雪<十成功力的楼夜锋,但是他两次比武宁愿硬拼受伤都不肯输,还是很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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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12.人面咫尺辨, 此心才动鬼神知
何岐十分不负责任地扔下线索就跑了,独留下楼夜锋沉思半晌。
他心生好奇,恨不得立刻就去查看一番主人藏了些什么。然而在回了涵秋阁之后才发现, 主人的寝殿院子中正有十来个丫鬟侍女进进出出忙碌着什么。
楼夜锋见夏瑶站在屋门口,便上前问道:
“夏瑶姐姐,这是……”
夏瑶先福身回了个礼:“楼教习。”
她依旧是那副四平八稳的模样:“自从王爷平日里不要服侍的人近身, 我们也只好趁主人不在府里的时候去收拾打扫一番。”
楼夜锋闻言,便不好再说什么,毕竟自从搬过来住后,他也只负责主人的随身衣物洗漱。而整个寝殿的卫生又不可能让主人亲自打扫。
“那便有劳诸位了。”
见一时无法探查那床下的东西, 楼夜锋只得转身出门去寻主人了。何岐白日不当值,主人出行虽带了随行的影卫, 究竟武功没有顶尖的, 他还是跟在身边比较好。
不过楼夜锋的担心显然是多虑了, 彼时裴年钰正在醉仙楼对面的点心铺子处看着装修的施工进度。而附近街市熙熙攘攘,烟火宁静, 并没有什么跑来找事的。嶼;汐;獨;家。
裴年钰的两个徒弟也跟着来实地考察。
向平恩那边的饭馆好说,他言之凿凿靠手艺吃饭,只钻研菜式和味道。其他的并不想多费心,于是就全都让王爷决定了。
而何琰君那边, 由于点心铺子是哥哥留给她的遗物, 她倒是花了很多心思在装修和布局上, 唯独最后取名的时候卡住了。
继续叫“陈记”肯定不行,没什么特色,而且人家原来的陈掌柜都已经走了。但是她又不想取一个跟他们故去的大哥有关联的名字, 免得日日相对, 见之伤怀。
且这点心铺子的名字还不能取得文雅拗口, 最好是有特色又好记为佳。
最后裴年钰大笔一挥:
“你俩都是我的徒弟,那就叫‘王府点心铺’和‘王府食肆’得了!”
何琰君:“………”
向平恩没什么意见,却道那条街上很久之前已经有很多打着王府菜的名义做幌子的小摊小贩。
“可毕竟正儿八经的饭馆并无一个敢真的挂王府招牌的不是吗?我这裕王府的热度哪是这么好蹭的。”
这毕竟还是个封建时代,蹭王府名头的有,不过这些商业手段都不敢做得太过火,毕竟脑袋还是第一珍贵的。
裴年钰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既然如此,咱们便堂堂正正地摆明王府的招牌,总有慕名而来一试真假的。前段时间,本王府里的那些菜式就流传出去不少,京城中人皆有耳闻。这样,前期的客源问题就不用咱们自己操心了。”
何琰君听罢便不嫌这名字简单粗暴了:
“……也好。且这招牌一挂,同行也好,其他什么牛鬼蛇神也好,自然无人敢来碰瓷找茬了,图个清净。”
她想的是安全问题,她一个大龄单身女掌柜,被麻烦找上门的几率可是远远大于隔壁师弟。纵然有县主封号,然则女爵又非实权,在这个权贵多如狗,一品遍地走的京城实在没什么分量。
如今借他王爷师父的招牌护身,也正好免得暴露她自己的身份,旁人见了也无非是猜测她是王府的管事一类的。
“到时候这两处的牌匾我亲自题写,你们不必操心。”
何琰君深知王爷的书画水平,顿时眼睛一亮:“师父的墨宝可是值钱得很呐。”
裴年钰笑而不语。
何琰君终究久不在京城,亦远离朝堂。实则裴年钰此举不过是为了表明这两间店铺背后主人的真实身份罢了。
他的字体自成一派,再加上王爷的名头加成,很早就在大靖朝的文人中闻名遐迩。几年后这些士人又科举入仕……
可以说,在京的权贵臣将们无有认不出来这字体的。
这就是裴年钰释放的信号:这两家店就是本王开的,长点眼神别故意来得罪。且裕王殿下不喜交结,也不要上门来打搅,别一天到晚的王府大门拜访进不去就往这小饭馆挤。
裴年钰觉得,但凡是能认出来这牌匾是他写的人,政治觉悟都足够领悟到这个信号。实在领悟不到的……这智商估计在裴年晟的朝堂上也是活不过三集的那种。
……………
安顿好了两家新店的装修布局事宜之后,待天色渐晚,裴年钰便领着两个徒弟回了府里。
奔波劳累了一天,裴年钰晚膳后稍作休闲便去沐浴准备入睡了。
而楼夜锋等了一天的机会终于出现了:
夜晚主人安寝前后向来没有任何服侍的丫鬟,影卫们都在涵秋阁附近院墙上。整个寝殿内就只有他和主人两个人。
楼夜锋在寝殿柔和的灯火中,侧耳听了听后殿的声音,忽然钻进了床帐中。他手法灵巧地扳动床上暗格的机关,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机关开启,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有些生锈的、带着些阴冷气息的大铁匣。
楼夜锋皱了皱眉,运起内力拽下把手将拿铁匣提了起来,那匣子十分沉重,差点还坠了一下手腕。
他耳边听得主人似乎快沐浴完了,加快动作掀开那匣子——
里面如同一个百宝箱一般,杂乱无章地堆放着各式各样的小型的刑具。都是他很眼熟的、曾经放置在地牢里的、用来惩罚影卫或者……审讯拷问贼人所用的。
楼夜锋瞳孔骤然收缩,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主人他……他为何要偷偷藏这些东西?
而且还是在床下的暗格里,在最顺手的地方!
他脑中的思绪飞快地旋转着,思考着主人拿这些东西的用途。直到他忽然想起来——
他向主人表明心意的那天晚上,胆大包天地试图对主人第二次用那香料。虽未能得逞,可第二天何岐问起主人要不要罚他时,主人说的是——
“以后楼教习若有错处,由本王亲自来罚,这样总可以了吧?”
那日之后,主人再未提过此事。楼夜锋以为主人忘记了,现下看来……
他的心猛然沉了下去,他想他明白何岐今日未尽之言的意思了。主人分明是想罚他的,可主人向来爱重他,当然不肯以枕边人的身份行伤害之实。
可这世上,岂有主人想惩罚下属却不敢的?
楼夜锋心中忽然有些揪痛起来:主人果真是一直在受委屈的。
所以老何让他自己找出这些东西的意思,难道是让他再主动些?
…………
这边裴年钰自从和楼夜锋同居之后,每天的沐浴速度都快了很多——毕竟谁不想早点吃到到可口的忠犬呢。
于是当裴年钰披着睡袍回屋的时候,正撞见楼夜锋对着一个铁匣子发呆出神。
他走近一看,大惊失色,他那些从老何那里收缴来的“秘密珍藏”竟然被夜锋翻出来了!
裴年钰一下午手足无措。
他留下那些东西,确然是想日后和他的夜锋酱酱酿酿时增加些异趣。可现在也太早了些,他们才刚刚互通心意,于床笫之事上,裴年钰生怕不经意间让做下位的夜锋感到不适,次次都是小心地护着他的心意。
这下子东窗事发……
裴年钰只觉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欲图被夜锋发现了,脸色爆红,连忙抢上前将匣子合上,准备收起来。
“咳,你怎么……”
谁知楼夜锋那有力的手掌忽然按住了那匣子,随后低沉的声音在裴年钰耳边缓缓响起:
“主人对属下既然有惩诫之心,如今东西都取出来了,为何主人不动手呢?”
那声音三分失落,七分……愧疚?
裴年钰惊讶地看向那人,他的夜锋垂眸将神色藏在灯影里。
“我不是要,要惩罚你……”
“那主人又为何在床里藏这个匣子?”
裴年钰顿时哑口无言。
这可真是洗不清了,因为他心里清楚得很,他当初藏下这些东西就是因为他确实有这些念头的。
但即使他想的只是“玩玩”,恐怕楼夜锋并不会跟他理解的一样。他就算是解释了,反而会让夜锋的想法更加确定罢了。
裴年钰一时僵住,楼夜锋见他不答,只道是默认了,于是自顾自开了匣子,找出来一条锁链。
他一边将那链子往自己手腕上缠去,一边道:
“先前那日主人说过,属下犯错您亲自罚之。却是属下考虑不周了,请罚自当属下主动些。”
裴年钰眼看着他的动作,那冰冷的铁锁正被握着他的那只手灵巧地摆弄着,毫不犹豫地自我束缚着。
他的脑中嗡的一下就炸开了。
不知是这屋里的灯光太过昏暗暧//昧,还是面前这人离的太近,裴年钰只觉对面这人周身的温度触手可及。
他连忙伸出手去,按在了那双瘦削的手腕和……缠绕的铁索上,随后开口。
他本想说——夜锋你何必如此,你已是王妃之身,我真的不会罚你的。
谁知他一出声,却是喑哑的嗓音略带威严:
“既然是让我罚你,岂有你自己来的道理?把它给我吧。”
话一说完,裴年钰自个儿先愣了。
……他刚刚说的是什么鬼话?
作者有话要说:
裴裴:我本来是个善良又纯情的温柔攻,是我家忠犬非要我觉醒那啥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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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13.佳人作戏, 乐处坦荡逍遥
裴年钰也不知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地说出了那么一句话。待他伸手摸到那条铁索,冰凉的触感让他微微冷静下来,他忽然又有些退缩了。
真的要这样做吗?
这样欺负什么都不懂的夜锋?
他总觉得自己在做什么亏心事一般……
可面前这个恭敬跪着的人丝毫反抗的意图都没有, 就这么乖巧地任他动作。裴年钰心脏猛地一跳,只觉胸中有什么隐藏了许久的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主人……”
楼夜锋等了许久也不见身侧的人有什么动作,抿了抿嘴, 轻声道:
“主人若是不会绑,可要属下教您?”
裴年钰脸色一黑:“不必了!”
虽然他确实没学过,但楼夜锋这种态度到底还是让他打消了最后一点别扭。他捞起那长长的铁索,只简单地将他的双手缠在了一起。
随后裴年钰故意声音一沉:
“你向来事事都要指挥, 我看你确实太久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了,正好今儿……就把之前欠下的都补回来吧。”
楼夜锋神色一怔, 随后便是一副自责认错的表情:
“……是。”
他看着他的夜锋似乎把他的话当了真, 一时有些心疼。同时夜锋这副心甘情愿等罚的模样, 却又让裴年钰起了些恶劣的心思。
今日既已决定好好使用一下他作为“主人”的权力了,倒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他沉吟片刻, 将那铁匣子搬了过来。
“你们这些东西……给我讲讲都是做什么使得吧。”
他先前自然是偷偷查看过这些“老何的珍藏”。然而即便他在前世已经接受过大量信息,可以说是见多识广,这里面依然有一大半都长得奇形怪状,不认得用途。
他拿起一个两寸长的铁质镂空小玩意, 中有绳索相连, 上面还有两根不同方向的横杆:
“这是何物?”
“拶子, 用来绞指骨的,运上内力可以将手指绞断。”
裴年钰心脏狠狠地一抖,变了脸色。
他不动声色地将那铁拶放了回去, 又拿起另一件东西。那是一块方方正正的铁板, 一面装着一个把手, 另一面的板面上则是有着几十个凸起。
这又是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裴年钰问道:“这是作何用的?”
“烙铁,烧热之后……”
裴年钰脸色又变,飞速打断了他:“知道了。”
声音有点闷。
这烙铁自然亦被他毫不犹豫地扔了回去。
他在里面翻找半天,突然见到一个极为眼熟的东西——那是一个木柄的刷子,刷毛部分似乎是铁丝。
裴年钰上辈子是做美食博主的,天天和厨房打交道,这铁刷子自然是用来清洁厨具和灶台之用。
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这刷子,难不成是刷这些刑具用的,防止生锈?”
楼夜锋抬眼看了一眼他那天真的主人,眼中似乎有叹息之意:
“这是刷在皮肤上的,多用于审讯犯人。不过如果影卫们身上若是有些标记需要去掉的也会用这个,连皮带肉干干净净……”
裴年钰忽然就觉得一点都不好笑了。
事情的发展似乎正在向着不可知的方向去了。他本不过是借着惩诫自家忠犬的由头玩闹一番,但是这些东西显然是很……
说一句残忍都不为过。
他没想到他收缴来的这些影卫们正儿八经要用的东西居然如此可怕。幸亏都让他给没收来了,不然一直留在那里,实在于心不忍。用于敌人身上可以酌情考虑,用在自家影卫身上还是算了。
裴年钰叹了口气,没再试图在铁匣子里寻找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而是从最最普通的刑鞭中挑选起来。
首先带倒刺的肯定不行,这种一看便知是最狠的一种。
其次,按照受力和压强的原理,同样力度下,太细的鞭子肯定非常疼。
再然后……按照质量越大惯性越大的原理,太沉的也被裴年钰pass掉了,万一他一个失手,打出内伤来怎么办。
于是选到最后,其实范围已经相当狭小了。裴年钰看来看去,只有一根非常普通的长鞭符合要求——表面不是很糙、本体较粗、但拿在手里很轻。
楼夜锋见主人终于选定,拿着那条鞭子走过来,眼神忽然一动。
裴年钰立时察觉:“怎么,这一条会很疼吗……?”
楼夜锋摇头:“不,这只是条蒲鞭罢了。属下是觉得,您用这个是不是太轻了些?您还是换一根……”
裴年钰心中悄悄松了口气,果然他按着某些物理原则去选是没错的,否则他家夜锋不会建议他换掉。
但今日既然是“惩诫”,他可不会表现出来,反而冷声道:“你不必在此说什么大话,今日这时辰还早着,只怕这蒲鞭你也挨不了多少时候。”
楼夜锋在主人选了蒲鞭的那一刻便已知他心意。在他已束手等罚的时候,他的主人却依然不肯肆意行使他作为主人的权力,反而这般小心翼翼怕真的伤了他……
随后楼夜锋又听到主人这般强行威严的话语,如何还能不知主人的意图?他便立时垂首,作出三分畏惧模样来:
“是,属下请罚。”
裴年钰满意地点了点头:“你知错就好。”
随后他刚想开始,又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慢慢转到楼夜锋身后。而后裴年钰忽然将自己的左袖挽了上去,右手执柄,向着自己的手臂抽了上去——
“嘶!”
裴年钰的眉毛直接皱成了一团,很是有点疼!
“主人!”
楼夜锋方才听得背后破风声,自己却无丝毫感觉。他心念电转,一回头便见主人果然在拿自己试这蒲鞭的力道。
他心神巨震,下意识地便伸手欲夺,可他双手已被捆了个结实,只得眼睁睁看着他的主人手臂上出现了一道伤痕。
“主人您何必、何必……”
裴年钰心道幸亏我先试了一下,这玩意看着轻松,真甩起来还是有点东西的。嘴上却道:
“我吃一下,你就多受百倍,横竖我不亏。”
楼夜锋心道就您刚才那力度,便是上千下我也没什么事。
“是,属下明白。”
裴年钰手腕一挥,长鞭抖出:
“你们影卫受罚的规矩,说来听听。”
“…………”
楼夜锋沉默。
他沉默倒不是故意不答,而是第一下下来的时候,他竟没感觉到什么明显的痛楚。
裴年钰毕竟是王爷之尊,千金之躯,他觉得疼的程度,可能在这些影卫眼里不过是挠痒痒罢了。
偏裴年钰没想到这一茬,对着楼夜锋下手的时候比方才又轻了五成。再加上楼夜锋并未解掉里衣……
楼夜锋无语凝噎,心道难不成本教习今天又要故技重施,拼命演戏不成?
裴年钰见他不答,脸色一沉,手腕又一挥:
“胆大包天的奴才,竟然敢无视主人的问话。”
楼夜锋整个人颤了一下,做吃痛状:
“……是,属下知错。回主人,影卫领罚自是因为有错,惯例正刑之前应先受百鞭,以杀锐气。”
——当然无此条例,全是楼夜锋随口瞎编的。
裴年钰听罢愈发兴奋:
“那你便说说你都犯了什么错。”
“属下……不敬主……人,以、以下犯上……唔!”
“还有呢?”
“属下时常……擅自妄为……”
“不错,看来你清楚得狠……”
“……”
楼夜锋本以为要很辛苦地装一晚上,毕竟他隐约察觉出来了,主人确实很喜欢看他“受罚”的样子。
他猜的没错,但他显然低估了主人对自己这个新解锁的形态的喜爱程度。
裴年钰欺负了自家夜锋那么几下子,早已被他那十分配合的神情和动作勾了起来。没一会儿,干脆抛了蒲鞭,正面上阵。
但他并没有解开楼夜锋身上的锁链,反而借着这些物理约束,实施了他想了很久的一些“大胆想法”。
楼夜锋开始还是有装模作样的成分在,到了后半夜,他已然无可挣扎地被自家主人折腾得求之不得,真正地难受起来,看起来格外凄惨。
彼时裴年钰欺负得他几乎已经有些过火了,但楼夜锋看着面前主人这从未有过的强势神情,心中却是无比的欢喜和安心——
难得主人喜欢自己这已经并不年轻的身躯,主人要好好玩一回,当然要主人尽兴才好。
就这样,年轻的王爷兴致盎然,年长的影卫有意纵容,竟是一夜无眠。
……………
翌日,疯玩了一夜的裴年钰果然醒晚了。看向屋外,已经日头当空。
他脑子清醒了一会儿方才意识到昨晚发生了什么,连忙转头去看身边的位置,却见他家夜锋居然依然睡着。
这对于一个平日里极为警惕的影卫来说实在反常,裴年钰心中一沉,暗道不好。果然一伸手,便摸到了微烫的额头。
外伤发炎?
但他昨天并没有真的动什么手,那只能是夜锋的后面伤着了。
他昨天最后到底是做得太狠了些……
裴年钰顾不上心中懊悔,连忙喊来连霄诊脉开药不提。
而已经醒过来的楼夜锋只斜倚在枕边,温温淡淡地看着他的主人忙前忙后,对他这点小小的伤病大惊小怪。
这一番忙完,连霄带着他的药箱和“yooo~”的眼神离开,裴年钰有心警告他一下别乱传。但老楼他养伤两天不能出门,恐怕全府的影卫都会知道自家夜锋这是在寝殿内挨了主人的罚了。
这可……
楼夜锋见主人一脸懊恼,伸手揪住他的袖子:
“主人何必在意。”
“是我昨儿失了分寸。”
裴年钰叹了口气,看着尚在发烧有些虚弱的那人,忽然想起昨天他欺负到兴头上,说的那些略带欺侮之意的混账话。
什么“你这般不听话的影卫也就只有本王会要你”,或者什么“老男人……”云云。以前他总是竭力避开生怕伤了他自尊的话,昨天竟一股脑地全倒出来了。
总之,他当时是欺负爽了,可事后难免怕楼夜锋这较真的人入了心去。
他将楼夜锋揽了过来,轻吻他的发顶:
“昨天我说的那些话……只是为了看你窘迫的样子,并不是真的要……”
楼夜锋按住他的手掌,轻声道:
“只要主人能开心,您说什么都好。”
“夜锋你……”
裴年钰无言以对,心中酸涩,只得将怀中的人揽得更紧了些。
这人总是这么让他心疼。
楼夜锋感受着主人忽然澎湃的柔情,只比以前更温柔了几分。他暗暗嘀咕了一句:“没想到老何这法子还挺得用的。”
裴年钰一挑眉:“老何的什么法子?”
楼夜锋没想到自己心神放松之下竟然将这句话给说出来了,没办法只好将何岐给卖了个一干二净。
裴年钰眯了眯眼。
听何岐给他说的话的意思,其实无非是让老楼更加遵守“妾妇之道”一些。他相信老楼也能明白何岐意有所指。
裴年钰本想提醒一句你不必听他这个,做好你自己就行。但转念一想,他家夜锋要真是会去研究什么妾妇之道,那也不是他胆大包天楼夜锋了。
如是,他便干脆没提。
“既然老何这法子是对的,我估摸他是想告诉属下——日后属下做您的枕边人,晚上在屋里是您的枕边人,白天在外还是要守好主仆的身份……”
裴年钰忽然又好气又好笑,这没悟性的!
他伸手弹了一下楼夜锋的脑门:
“正好错了!你白天在外是我的王妃,是我的结发妻子。晚上在屋里才是该守好主仆的身份!”
楼夜锋有些不明所以。
裴年钰温柔一笑:“你慢慢想去罢。”
…………
以后的日子里,又这么玩闹了几次,楼夜锋当然迅速领会了什么叫做“晚上在屋里守好主仆的本分”,不由得面红耳赤。
自此,王爷和影卫教习的生活日趋和谐不提。
…………
【诉衷情】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支线卷完了,下一个支线卷【太平令】,会有新重要配角出场……
—————
第3卷 太平令
第157章
1.百般茶饭, 著意经营辛苦
时值四月,春尽夏初,京城里早便暖和起来。
人也慵懒了许多。
裴年钰刚把自家忠犬确定关系吃干抹净没多久, 再加上天气热了,某只影卫身上的黑衣一层一层地往下减,贴身的劲装隐约显出些俊美的肌肉线条来。
某王爷一朝开荤百无禁忌, 除了白天日常练武,和偶尔帮忙盯一下两个徒弟的开店装修工作,自然恨不得一天八个时辰都赖在楼夜锋的身上。
可惜总有人不让他继续过这神仙日子。
这天晚上夜色渐深之后,连王府的影卫们都换完了班。裴年钰正准备抱着夜锋上床亲亲, 却有个不速之客出现在了涵秋阁中。
他报臂看着这个一来就找他的侍女要来夜宵和点心的人,面色十分不善:
“我说小晟, 虽然你依然是个单身狗, 但是在这个点前来打扰我们的正事, 可不是个好弟弟的做法。”
裴年晟囫囵着吞下一块糕点,没说话, 表情不咸不淡,让裴年钰一度以为他是不是面瘫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什么事?”
裴年晟吞下点心, 一手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另一手手指叩桌, 敲了两下, 语气严肃四平八稳,让裴年钰仿佛看见了某种坐办公室的老干部:
“春耕。之前你给的那一批玉米种子已经播下去了。现下赶着时节正好,你那边最好再多给我几批, 我好安排一起种下去。”
裴年钰皱了皱眉, 虽说这事他可以办, 但是小晟这一副安排工作的语气实在让他不爽。
于是他伸出一根手指,慢悠悠地将裴年晟手底的点心碟子拖走: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看你这一春天都胖了整整两圈了!”
裴年晟先是懵了一瞬,他最近在“励精图治的皇帝”的身份中待久了,下面的臣属哪个不是恭恭敬敬的。这会儿突然被当头卷了一顿,那一副板着的表情终于裂开了:
“喂——!”
不知是不是裴年钰的语气终于让他找回了和家人相处的模式,他的表情忽然松缓了下来,眉眼中终于显出了一点弱冠青年的活泼生气。
林寒在一边忍不住替主人解释道:
“主人最近政务繁忙,批阅公文到深夜,总要吃些点心的……”
裴年钰语气凉凉:
“久坐不动,还吃夜宵点心,活该你胖。我说小晟啊,你再这样胖下去,你家林寒就不爱你了。”
“我……”
裴年钰是随口胡诌调侃,裴年晟已经习惯了全当没听到,旁边的林寒则是表情僵硬了一瞬:
“……王爷莫要打趣属下了。”
裴年钰不忍心再逗弄老实人,转头讨论正事:
“行了,你要的东西待会儿我会让影卫给你送过去的。至于下一批……到夏天收了麦子之后?”
裴年钰最近陆陆续续获得的美食值都用来在系统里换各种种子了,差不多要告罄。好在他名下的两家店面基本整备完毕,临近开业,到时候便可有源源不断的美食值进账。
“行,我等着哥哥的消息。”
裴年晟没有多聊什么,说完重要的事之后便回了宫中去继续忙他的政务,走的时候还顺便打包了他哥哥府里的一大堆点心。裴年钰摇了摇头,小晟这一年到尾总是在忙活,似乎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而裴年钰任务在身,开始盘算那两家店面具体的运营细节。
不过他这任务比小晟可是轻松多了,店铺的生意开起来之后,毕竟有他两个徒弟操持,他只需要待生意稳定下来后,再得空收几个徒弟——向平恩和何琰君已经算出师了,该教的原理技巧已经教得差不多,剩下的厨艺上的水磨功夫,也只能他们自己慢慢练习了。
………………
许是前一晚上忙得晚了些,第二日楼夜锋也不忍太早叫他起身练武了,而是径自去打坐练功之后才叫了他主人。
总之裴年钰吃完早膳已经近午,何琰君与向平恩两人早便去了店铺中,他便带着楼夜锋直接去找徒弟二人了。
“我们查过了日子,七日后这天就不错,宜开张纳财,师父觉得如何?”
“七天么,倒是差不多。我看你们装修得得差不多了,招工也弄完了。现在最后需要确定的就是菜谱菜单之类,你们各自有什么想法没有?”
这两个人的店虽然都是在裴年钰的指导下经营的,但是性质略微不同。
何琰君的王府点心铺虽然小了点,但铺子本来就是她自己的财产,且启动资金用的是何岐的私房钱。她唯一需要讨论收益合作的部分就是点心店每日所用的原材料是从王府的庄子里供的货。
而向平恩那边的王府食肆面积要大很多。虽然比不得对面醉仙楼的三层大酒楼那么气派,但他的这个店铺当初是前一任主人沿街横向打通了数个店面连起来的,差不多相当于后世商场美食城里的那些大平层店了。
且这整个食肆都是由裕王府的名义买下的,只不过他全都放给向平恩去经营罢了。
何琰君早已有计划:“我这边只招了一个小工,其他的都得我自己来。所以我不准备一天做太多,每天清晨做完当天的份量上架之后便不做了。”
“至于种类……简单的几种基础口味的点心作为固定种类,以后我群收小徒弟的话就先从这些基础的品类教起。其他的花式点心就看心情,每天不一样吧,或者哪天研究了新的点心式样就上新的。”
裴年钰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他教了何琰君这么久,自然深知这个徒弟在开发点心品类上的天赋。
再加上王府的点心味道口感都一骑绝尘远远优于市面上的点心,她却搞这么一出每天看心情随机上新外加限量,怕不是开业以后那些老饕们为了“集齐全成就”天天都得来排队。
“方案不错,我没什么意见。平恩这边呢?”
不同于何琰君的初衷,何琰君有爵位在身不愁吃穿,开这家点心铺子不过是为了以前的夙愿兼之怀念去世的大哥而已,所以她可以每天看心情随便做点什么。向平恩还是要向着赚钱努力的,所以他的方案更常规一些:
“主厨只有我一人,另招了几个打杂的小工,再加上现下并不是和对面的醉仙楼直接起冲突的时机……所以我不准备在菜单上做什么大的菜式,就以精品且市面难见的小菜式为主吧。另外京城里绝大多数饭馆都是以北方口味为主,我打算南北各半,图个新鲜。”
裴年钰点了点头:
“可以,南方菜更符合你想要的那种精致菜式,多增加些比例也无妨。就是调味方面可以稍微向北方菜的风格调整一下,不必过甜。”
“另沿街的那一排货架,我准备上各种小吃,就是平时师父您在府里做的那些。麻辣兔头、冷吃串串、烤冷面……之类的。这些小吃不难做,教教小工便会了。这些东西沿街路过的人买了便可以拿着走,卖的快些。”
何琰君忽然插了一句嘴:
“那我的点心铺门口再招个人卖奶茶好了,小吃配饮料嘛。咱们王府的奶茶花样这么多,师父你府里每日的牛乳还用不完,总好过浪费掉。”
裴年钰:“…………”
好家伙,你俩这是生怕这条街上不够拥堵是吧,他都可以想象得出来奶茶这种东西开卖之后会有多受欢迎。
不过嘛他自己的目标是赚美食值,卖的越多赚的越多,所以这俩徒弟多卖点亲民的小吃他自然不反对。
“那便这么定了吧,你们统计一下每天所需要的原材料种类,交给我然后我去跟庄子上的庄头定一下送货的计划。”
“是。”
……………
裴年钰见他们各自心中都有计划,便没再多管,准备回府补上今日缺掉的练武。
一想到练武的时候又可以看到夜锋的……裴年钰就忍不住心中微微雀跃起来。
只不过这日他们回来之时,却在府中听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声音——
“你说今儿怎么反倒是是咱们主人起得晚了些?”
另一个声音语调平静:
“那谁知道,这有什么好琢磨的。”
第一个声音吭哧笑了一下:
“难不成是咱们教习大人昨晚把主人弄得起不来了。还别说,咱们楼教习武功恢复了,还这么厉害,说不定其实是咱们教习大人是在上面那个……”
裕王府占地面积颇大,他和楼夜锋二人进出王府都是运起轻功拔腿便走,于是今日便有个藏在暗处的影卫讨论八卦被他们路过听了个正着。
裴年钰听到这里微微抿嘴一笑,并不觉得生气,只觉得他们这些影卫猜测影卫教习x王爷主人的样子还蛮有意思的。
然而他回头一看,却见楼夜锋已经脸色铁青,那一双黑眸中深沉的怒火像要把谁点着一般。
“诶……”
他还没等说什么,只见身边的黑影已经窜了出去。不过三息之间,便将方才那个嚼舌根的影卫从隐身的廊下抓了出来,扔在了裴年钰面前。
那影卫见教习大人亲自出手抓人,早吓得脸白成一片,战战兢兢地跪在主人面前,半点不敢抬头。
楼夜锋垂眸盯着他半晌,也不开口,沉重的气压在他头顶,这影卫心中惊惧之极,跪了不过片刻便已汗透重衣。
过了一会儿,楼夜锋才语气慢条斯理地开口:
“你将方才所言,在主人面前再讲一遍。”
“属下不敢!”
他刚才说的可是“他们主人被压了一夜”这种话,那影卫哪里敢再复述?
“方才……是属下失言,属下知错,自去领罚。”
裴年钰看那影卫面相年轻,他也不认得名字,便知道是这几年新来的影卫。刀光剑影经历的少了,难免有些失之轻浮。不过方才让楼夜锋这么一吓,想必也长记性了。
“夜锋,算了吧,平日里他们影卫私下言谈,只要不涉及安危机密,向来是不禁的。今日你罚了他,便是他们以后再也不敢言及,却也禁不住他们心中嘀咕。”
“主人!”
楼夜锋这回实在是不懂主人怎么想的,忍不住道:
“他们私下说就说罢了,前几日我也没少听到,可这次的污言秽语却是、却是……”
裴年钰终于恍然,合着楼夜锋在意的是这个,他们影卫说教习大人怎么怎么被压就可以,说主人被压就不可以。
这……
裴年钰有些好笑,看着兀自在那生气的夜锋,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逗了他一句:
“之前每次夜里,本王想听你出个声你都不肯,总在那死死忍着,说什么怕他们听见。你若是乖乖听我话,哪还有他们这些误会?”
楼夜锋瞬间呆立当场,脸色从青到红转得飞快。
“主人……您……”
“好了好了。”
裴年钰挥退那个被吓坏的小影卫,将他轻轻揽了过来,用一个轻吻来安慰了他一下:
“你何必在意这种事呢,我早便说过,我既允了你这一辈子,你当然也是可以要了我的身子的。我倒真希望如他所说,哪天能被你压上那么一晚,可惜你总不肯。”
楼夜锋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我知主人心意,但属下不愿如此。”
裴年钰轻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夜锋做下属久了,心中对自己仰慕居多,大抵是觉得这是亵渎侮辱之类的。
裴年钰也不能强求别人的想法,横竖自家忠犬的身子他还没尝够,那便姑且这样吧。
“主人先去练武吧,我还有事要处理一下。”
裴年钰挑了挑眉:“你不会是要找方才那个影卫算账吧?”
“不,我去找何岐有事。”
“嗯,那你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这学期的项目整完了一个,周四整完另一个,剩下的都是些小任务了。三流学校给导师打工的日常.jpg,这两天开始更最后两个支线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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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了新封面,约的稿!封面是王爷和老楼,可爱吗!
第158章
2.一帽尘埃, 消几寒食
王府偏院一处安静的小书房中,何岐正在处理着整个府中与影卫相关的一些公务。此处便是通常用作影卫统领以及各级执事们的议事之厅。
他见楼夜锋推门进来,不待他开口问, 楼夜锋便径直道明了来意:
“找你商量个正事。”
何岐先是一惊,怕有什么大事发生。然他仔细看了楼夜锋的神色,虽有郑重却无紧张, 便放下了心来:
“合着你自己也知道……前段时间你找我的都不是什么正事?”
楼夜锋心知肚明,何岐这是暗讽自己和主人的感情之事让周围人操心了好几个月,故作不理:
“月末你家妹子的那店就要正式开张了,主人最近一门心思帮他俩参谋, 我看待正式开起来之后,主人怕是也要每日常去那边帮忙看顾。”
“从府里过去庆宣街那边, 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且庆宣街以南皆为闹市, 人多杂乱,还可能有各种武艺高强且不讲理的江湖人来来去去。你确定那些在府里窝了三年的影卫们……做好了重新出外勤的准备么?”
何岐垂眸不语。他俩都心知肚明, 即便这几年里影卫的日常训练被楼夜锋抓得很紧不曾放松,武艺一直精进着。但他们确实在安稳环境里待得久了,反应力、警觉性、对四周环境的掌控力和观察力是一定会下降的。
——甚至包括,不怕死的血性。
且这些东西是只能在刀光剑影里淬出来的, 武艺的练习收效甚微。
“我当然有考虑到, 所以前几日我把昼夜的排班重新规整了一下。白天随着主人出门的……我多换上了些以前在宫里时就跟着的老人, 他们经验足些,然后把这三年来新进的影卫换到了夜里守卫。”
楼夜锋微微点头:
“或许多少有点用处罢,我是打算……除此之外, 还要给他们加训一下。”
“你说。”
“你知道我一直有一些跟江湖上联系比较紧密的线人, 也是情报来源……这几日直接让他们上实战吧。”
何岐忍不住噎了一下。他已经多少猜到了楼夜锋的法子, 无非是找人假装突然袭击,用来训练影卫们的应对。
十分简单粗暴直接……很楼统领的风格。
“若出现伤亡怎么办,那边也是你的朋友吧?”
何岐这问的是双方。
“我也会混在其中。”
“好吧……那我没意见了,我这边会全力配合你的。”
楼夜锋颔首:“先别跟主人说具体的,只说我最近忙于给主人加训即可。我怕他担心我受点伤什么的。”
何岐倒吸一口凉气,甩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老楼,你最好别给我整什么意外出来,小伤也别,不然主人能生吃了我。”
楼夜锋微微挑眉:
“……你要是怀疑我武功不行,不如咱俩现在再来打一架。”
何岐:“……”
打当然是打不过的,何岐只得抱着对楼夜锋一贯的信任去了涵秋阁给主人汇报此事。
只不过他并没有说具体的计划,只说楼夜锋最近可能会时不时地消失去特训影卫们,请主人不要担忧云云。
裴年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在对于如何训练影卫方面,裴年钰从来不会对他家老楼的工作指手画脚,因为他知道不会有人再比他更专业。而且虽然他很享受夜锋陪在身边的感觉,但他不会真的去约束楼夜锋寸步不离。
老楼从来都主意大,有自己的计划和安排,这是他十年来早已经习惯的。
“说起来,老何,倒是有另一件事我正要和你说。”
“主人请吩咐。”
“不是吩咐,是……”
裴年钰低头思忖了一下,再抬头时,何岐分明从他的主人眼里看见了一种关切。
“你家妹子以后白天要时常在点心铺那边了,你若还是晚班当值的话,岂不是每日都见不到她。我知道你前几日在忙着影卫的重新排班,不如趁此机会你改为白天随行吧?”
何岐怔了一下。
“夜里的值守就换给绛雪吧,那丫头年岁渐长,又生得好看,白天随我出行怕平白惹一些麻烦。而且我若是去他们的店里指导厨艺,带个丫鬟岂不是显得身份有异。”
何岐心里清楚得很,道理上讲这样完全是可行的,但以主人的思考方式……一定是先想到为了照顾他能多和自家妹子相聚,而后才想到换班这茬的。
他的主人就是在明明白白地照顾他,让他心中略微五味杂陈起来。
但他实在是无法拒绝这样的照顾。
闹市街区人多眼杂,他无法亲自保护,但若能偶尔随着主人过去见见她,查看一下附近的情况,也总比因为昼夜颠倒而完全见不到面强多了。
“属下……谢主人体谅。”
裴年钰毫不在意地摆摆手。
………
五月初一,某王爷钦点的“劳动者大吉日”(即便裴年钰知道本朝依然在用阴历历法但他对于玩梗总是乐此不疲),王府点心铺和王府食肆正式开张了。
先前两个店铺动工装修之时,就挂出来了裴年钰亲笔题写的牌匾。京城士林和权贵圈层中认得这位才华横溢的闲王的笔迹之人不在少数,但也都知道这位王爷深居简出不爱打交道的性子。
于是开业当日,没有什么不长眼的人来送贺礼和攀交情,只有络绎不绝的“顾客”前来“捧场凑个人气”。
何琰君与向平恩两人也都是见识过达官贵人的,他们见了那些亲自前来的“顾客”绝不似平头百姓,也只作不知他们来历。干脆利落地卖点心的卖点心,向平恩后来干脆扎进后厨不出来了。
至于那些官老爷,爱谁谁,你来点菜就做给你吃,别的一律别多问。对于那些打探王爷的虚实的更是理都不理。
开业当天的上午,因为某些心知肚明的原因导致生意十分红火,但何琰君依然忍不住担忧,对着窝在后厨帮忙盯着点心烤炉的师父道:
“这些人……哪有是真的为了尝点心来的?他们各自府上都有膳房的白案师傅,过去今日,只怕再也不会来我这小店。却偏偏今日的分量都被他们抢了去,没有百姓来买,我如何得知自己做的点心是什么水平?”
裴年钰看着何琰君在那里碎碎念,安慰她:
“你这是不相信你自己的手艺天赋,还是不相信我改良的你和你哥的方子?”
果不其然,过了中午短暂的休息时间后,到得下午,又是乌泱乌泱的人往她的王府点心铺里挤——因为隔壁的王府食肆接待人数有限,挤不进去那边的便都来点心铺了。
何琰君看着这群与上午的打扮截然不同的顾客,忙乱中抓住一个明显是丫鬟打扮的就问:
“是你们家老爷还是太太让你来的?”
“都、都有……老爷上午从掌柜的这里买了一包点心回去,还不到两个时辰就吃完了。于是派婢子再来买五包……掌柜的,上午的那种牛乳泡芙怎地没有了?”
何琰君:“……本店每个时辰上架的点心都有不一样的,牛乳泡芙就上午的那些,卖完就没有了。”
那丫鬟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任务完不成回去可是要吃挂落的。可限量的没有,普通的总得买回去吧,最后只得买了五包栗仁绿豆酥回去。
不过那丫鬟觉得颇为神奇的事情是,她回去如实禀告此事,老爷太太居然半点不生气,也没有发表什么“破店居然给钱都不做我要的点心”的言论——开什么玩笑,这些人当然不敢跑到裕亲王殿下开的铺子里去造次。
………
正值太平盛世,京城里对于“哪里又开了家好吃的店铺”之类的消息传得飞快,从上层之间的互相传递,到偶尔买到点心回去给好友大书特书的平头百姓。
且不论这两家铺子背后高深莫测的背景,单论卖的点心和菜式就足够让他们站住脚了。是以这还开张没过几天,王府食肆和王府点心铺已然一跃成为整个京城的网红美食打卡店铺的顶流。
这几天,向平恩和何琰君都从内而外洋溢着开心的笑容。向平恩是“我第一次赚到这么多钱”,而何琰君则是“我大哥留下来的东西有那么多人喜欢,真是太好了”。
然而很快,他们就开心不起来了。
………
端午节前后,这两家店都随着节庆上了端午的应节品类。比如点心铺上了冰晶粽子和艾草糍粑,王府食肆上了艾叶鸡汤和菖蒲酒。
但……几乎所有的新品类,都是刚上就被京里各府里派人来买空了。
老爷们凌晨起不来,但是他们的奴才必须能起来。于是,乌漆墨黑的深夜里,何琰君还在她自己的被窝里睡大觉的时候,点心铺门口已经排起了由各种管事丫鬟嬷嬷小厮们组成的代购长队。
还好已经五六月,而不是寒冬腊月的让他们在这等着。但是何琰君那天一到店里看见这情形,还是立马就黑了脸。
这日晚上打烊之后,裴楼二人并何琰君、向平恩坐在关了店门的王府食肆中,一边吃夜宵一边吐槽端午节当天的营业见闻。
“这都什么人啊!就知道为难府里的下人是吧,让他们等了整整一夜。”
裴年钰举双手赞成何琰君:
“产能有限,他们只要天天派无数下人来这蹲着,就能把点心全都包揽走了。这几乎意味着很多没有仆役可以使唤的平民百姓一辈子都吃不到你做的点心。”
何琰君很生气。
裴年钰叹气:“在你收到徒弟或者能扩大产量之前,先限购吧。”
向平恩点头赞同:“我这边也有一样的问题,很多人派自己府里的下人来点菜,然后提回去给他们主子吃。可是等提回去,口感已经不佳了。”
“不过我这食肆好办,以后规定只能堂食禁止外带即可,这店里统共十来张桌子,想来吃的只能亲自拔腿来了。门口的小吃货架也不影响寻常人家来买。可是你的点心铺怎么办?”
裴年钰也有点发愁:
“即便一人限购一种甚至一份,甚至摇号抽签的手段,也架不住府上人多的派一大堆人,都以个人名义买了然后拿回去…”
忽然听得王府食肆后门被推开,随后一个开心轻松的声音窜了进来:
“哥,这你用正常的商业手段当然没有办法解决。这事就交给我吧。”
裴年钰眉头舒展:“小晟?你居然来这店里了。”
裴年晟和林寒二人着便服进门,向平恩虽然以前一直在宫里当差,但从未见过皇帝。可听得来人叫裴年钰“哥”,再傻也该知道是谁了。
何琰君与向平恩面面相觑,一个惊讶一个吓得瑟瑟发抖,竟忘了给裴年晟行礼。
裴年钰心里叹了口气,赶忙让他二人回去休息了。
“我说你……下次来之前知会一声,今儿这是刚打烊,若是碰上还在营业,你当头进来被人认出来,有的麻烦。来这吃饭的不少你的臣子,你让人家是行礼还是不行礼?”
裴年晟一边嚷着饿饿要哥哥喂饭饭,一边四处打量食肆的装修,赞叹道:
“如此精致而别具匠心,每个包间虽小却五脏俱全,安静独立。的确适合与一二友人来此品鉴美食、交游畅谈。”
“我亲手设计的,那品味能低了么。”
“哥,晚上早点打烊,然后给我留几个小菜和点心可以不。我晚上若是得空,便来此坐坐,还能吃点现成的夜宵,总比以前派影卫去你府上提来提去的方便多了。”
裴年钰听罢,心中微酸。
他知道弟弟想着忙碌一天之后能吃点自己做的好吃的只是原因其一,更多的怕是殚精竭虑了一整天,想来找自己说说话,或者吐点黑泥罢了。
——他真的很累。
身体很累的时候可以直接睡觉,心很累的时候,可能就会想要找点家的温暖。
皇宫这种十几年前给他带来无数阴影的地方显然不是裴年晟的家,只有裴年钰在的地方才是他的家。
以前裴年钰在王府窝着,那裴年晟累了的时候就把王府当成家,去他王府里找哥要饭饭。现在裴年钰每天在店铺里窝着——那他就把这间装修精致的食肆当成他的家。
“这有何不可,来便是了。”
…………
裴年晟吃罢端午节限定水晶粽子(实则低配版星冰粽),又匆匆回宫了。
裴年钰见夜色渐深,刚想带着两个徒弟和老楼回府去,谁知外面已经锁上的店门突然传来了缓慢但清晰的叩门声。
向平恩脾气好,走过去把门开了,向来人解释已经打烊了。
但来人却道,找店铺的掌柜有事相求。
裴年钰依稀见得门外是个穿着朴素齐整的中年人,头发却花白了大半。心道自己并不认得此人,此人也应当不知我的身份,便道:
“我是这铺子的东家,进来说吧,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搞了个乌龙,我恍惚间总以为我这文完结了然后暑假就沉迷打游戏去了,直到前几天收到了催更的通知才发现支线卷开了一章然后搁这儿了……
第159章
3.醒梦雪乳, 鬓与香蒲白
那近夜时分而至的不速之客,显然是在附近瞅着等王府食肆将要关门,食客尽散的时候才来拜访。
不过应当无甚歹意, 否则早就被裴年晟的影卫们捉拿起来审问了。
裴年钰如是想着,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来人——四五十岁的模样,衣服虽有浆洗多年的旧意, 但质量不错,干净无垢。只不过眉目间颇有些沧桑愁苦。
他先还道是什么落魄老秀才,然而随后他扫见此人右手,却无分毫握笔的痕迹, 不由得略略疑惑。
那人不知何故一眼便扫见了几人当中的裴年钰,并且认定这是主事之人。略微恭敬地行礼之后, 他道:
“敢问先生可是这此间王府食肆的东家?老朽有一不情之请……”
裴年钰心念电转, 两三句话间却让他更加莫名——此人虽恭敬, 但方才对他的行礼却不是对亲王的礼节,显然是并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但又知道这店的名字, 难道……
他轻咳一声,用玩笑的语气小小地试探道:
“你既知道此店名为王府食肆,焉知我不是哪家的王爷?岂有不跪之理。”
那中年人也跟着呵呵起来:
“先生着实说笑了,这庆宣街上以王府为名的铺子没有三十也有二十, 难道老朽要见一个跪一个不成。老朽虽确有求于此间主人, 倒也不至如此。”
裴年钰顿时心下了然, 京城知道这店背后是真正的王爷的人不少,可以说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但面前这位显然不是,而是把他当成了这条街上诸多借王府名头揽客的店铺之一, 否则他也不会这么贸然上门了。
“我随口胡诌的, 不要在意。不知这位客人深夜前来, 是有何要求?”
“是这样的,老朽是一府……家中的管事。听闻这王府食肆有名厨掌勺,不知掌勺的师傅是否会做一道名为“玉兰香蒲汤”的菜?”
向平恩在听到“听闻有名厨”几个字的时候原本心中还略微得意,想要站出来认领——毕竟开业以来确实都是他在掌勺,他的师父还没开过火。
然而他在听闻这菜名之后却默默地把话吞了回去。
他在御膳房做活许久,御膳房那是什么地方,汇全朝之风物之地。是以他自认为天下之名菜无论东西南北几乎无有不知。然而今日这老管事随口一道菜名却把他给难住了,直接没听说过。
裴年钰叹了口气:“香蒲啊,江南的野菜吧,每年也就这时节熟个把月的,过了这两月恐怕便难寻了。这菜……我倒是会。”
那管事一听便知是懂行的,连连点头:“是了,我家老爷也是如此说的。老仆是北方人,亦不曾见过。”
“那不知可否请这位……这位……”
那管事颇有眼色,进门之时见裴年钰气度隐隐,便以为是这铺子的东家。可此时却见他自承会做,这难道是……?
向平恩机灵懂事,连忙上前介绍道:
“鄙人是食肆的掌勺大师傅,这位是家师。”
那管事顿时肃然起敬,在心中把裴年钰当成了什么御膳房里退下来的隐世高人。
“不知这位大家尊姓如何?”
裴年钰:“我姓楼。”
站在一旁几乎快隐到漆黑灯影里的楼夜锋闻言,看了他的主人一眼,悄悄抿嘴偷笑了一下。
“家中老爷思念这道菜已久,可惜身体抱恙无法前来,不知楼大家可否献技一手,做一道这玉兰香蒲汤容老仆带回家去,以解我家老爷之心愿。定金……好说。”
裴年钰摇了摇头:
“第一,王府食肆的菜品不外带,仅供堂食,这是小店的规矩,不好因你家老爷一人而破。”
“第二,这道玉兰香蒲汤……只能现做,等你带回去恐怕便凝结了,无法入口。”
那管事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着什么,终于还是问道:
“那不知可否请您……登门做这道菜?”
话音刚落,整个屋内顿时鸦雀无声。向平恩、何琰君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甩向了那个管事——
开什么玩笑,想让我们家王爷亲自上门给你家主人做菜?
本朝皇帝都没有这个面子!
裴年钰也不由得哑然,他倒是不介意上门去给谁做个菜,比如给他弟弟就不介意。问题是这贸然上门的这位,一没交情二没交换,他又不缺这几个钱,实在是不可能请得动他。
否则的话,岂不是以后人人都跑来请他上门,这不就乱套了。
裴年钰淡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对何琰君道:
“平恩,老人家深夜来此,回程怕看不清路,你找个伙计送他回府。”
竟是直接送客了。
那管事见今日无望,虽然心中遗憾,倒也乖觉没敢强求,行礼之后便打道回府了。
…………
那管事的来访如同一个小小的涟漪,很快地平静了下去,裴年钰也没有放在心上。只一门心思地和两个徒弟天天研究怎么扩大产能开分店,毕竟一个店的产出实在不够卖的。
然而两日后,那管事再一次在打烊之后登门了,依然是求裴年钰去做那道玉兰香蒲汤,并言定金多少都随便开,语意甚是恳切。
裴年钰叹气:“请勿如此,人少吃一道菜也并不会怎么样。”
第二次回绝之后,他本以为那管事不会再来了。谁知三日之后,那管事竟而又登门了。
裴年钰已经有些烦了,再一再二不再三,这家的老爷没完了是吧?
然而那管事这次一见裴年钰,竟是颤颤巍巍地就要跪下,倒把裴年钰吓了一跳。
“你……有话好好说……”
“这位师傅……老爷实在是重病在身,眼见着命不久矣,只想在临去之前再尝一尝家乡之味。老爷多年久居京城不得出,实在是……”
裴年钰看着这老管事如此真切地悲痛模样,沉默了。
他本不是无情之人,这样的要求他实在没有办法拒绝。若他说的是真的,那他很难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思乡心切地人带着遗憾而死。
若他说的是作伪之言……那反正胆敢诓骗亲王的自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不必他多费心。
裴年钰叹了口气:“好吧,我去就是了。”
那管事欣喜过望:“不知师傅可需要什么食材……?”
“不必了,我自备。呵……香蒲这种东西,让你去在京城里找你也找不到的。”
——好在他的系统商城里可以拿美食值换到,否则真的等从南方运来,恐怕他家老爷也该魂归西天了。
此时刚过午时,裴年钰撂下手头的事务,道:“直接去你们府上吧,你带路。”
“那便请了。”
隐于附近的何岐和楼夜锋二人互相打了一下暗号手语:
楼夜锋:八个影卫,跟随。
何岐:我也去。
楼夜锋:我跟着主人,你原地留守,谨防调虎离山之计。
何岐:收到,另派八影卫殿后以备接应。
楼夜锋:可。
两人飞快地定下了布署。
楼夜锋主要是考虑到毕竟何琰君在店中,何岐留下看店正好。何况他的内力恢复至全盛之后,有他自己跟着主人,便是什么龙潭虎穴都不惧。
楼夜锋隐了身形,尾随着裴年钰的路线,穿梭在屋檐街角之中。
只不过他跟着主人走着走着,看着他们的方向,忽然心中一凛。
这不是往——?
……………
与此同时,皇宫之中。
朝会已毕,裴年晟正在上书房中处理政事,忽然书桌前落下一个黑影来。
“主人,要事急禀。”
他抬头一看,是林寒。
“讲。”
林寒伸手将密信递了上去:
“是‘那边’的影卫刚刚报上来的。”
裴年晟一目十行地看完了,皱眉:
“他快死了?”
“看样子是的,据医师所言,恐怕活不过月余。”
裴年晟不知哪里来的火气,冷哼一声:
“啧,他活生生把自己气死,这怪得了谁。他死了,我这处理还麻烦……他怎么就不能晚会儿再死呢!”
林寒见主人皱眉紧盯着密信字条,斟酌片刻,忍不住道:
“主人,属下以为,若是将此事告知……”
裴年晟抬眸扫了他一眼,冷目如刀。
林寒迅速跪地:“属下失言。”
“不要去打扰他。”
“是。”
“这事,”
裴年晟敲了敲桌子上的密信。
“先前做的布置再去确认一遍,过几天万一他真没了,确保一切无虞。”
“是,属下领命。”
……………
这边,裴年钰跟着那管事七拐八拐地在京城的胡同里穿梭,周遭渐渐静谧幽暗。终于在快到一个青石大门的小院之前,楼夜锋忽然飞身下来,在裴年钰身边耳语道:
“借主人玉牌一用。”
——他当然说的是裴年晟给他的有着“如朕亲临”刻字的那块。
“嗯?”
裴年钰微微疑惑了一下,还是迅速将衣服上随身佩戴的那块玉牌递给了他。
楼夜锋接了玉牌,趁两人走的慢,先运起轻功来到了那青石院落之侧的屋檐上。
果如他所料,刚一落脚就被几个黑衣影卫围了上来,楼夜锋如惊鸿掠水般避开了几道阴森的剑影,随后出指如风,迅速点了几个影卫的穴道。
那几个影卫的脸色瞬间就黑了。
楼夜锋亮出主人的玉牌,低声道:
“你们的守卫目标现在由裕亲王大人的影卫暂时接管。等我们离开,自会放你们出来。”
说话间,裴年钰和那管事已到了青石门前。他四处打量了一下,这院子看上去不大,顶多二进,看上去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人家。
但是周遭却极为安静,并且不知何故左右无邻,四面无树,鸟雀无声。看来此间主人是个喜静之人。
那管事领着裴年钰进了门,一边心中奇怪今日怎无人值守,难道是运气好不成,一边领着他进了厨房。
楼夜锋打发了此间镇守的影卫之后就继续回到裴年钰身边猫着,裴年钰感受到他的内息在身旁,心中渐渐愉快起来,支开那管事然后开始从商城里掏材料——
水生香蒲,玉兰,腌制火腿,葱椒料酒。
几样最重要的东西。
先起炉用火腿吊高汤,随后处理香蒲和玉兰,切片,连冬菇片一并下水烫熟。后起热锅下油爆葱姜,入玉兰冬菇片,火腿奶汤,点入料酒清炖。
勾芡,出锅。
玉兰香蒲汤。
汤色白如牛乳,火腿鲜香浓醇,香蒲玉兰清脆雅淡。
既醇且清,味简至臻,能把一捧野菜做到如此地步的厨师,在裴年钰的前世,也为数不多。
裴年钰娴熟地将汤菜盛入碗中:
“给你家主人送去吧。”
“是。”
随后开始洗手,收拾衣服。
而另一边,后院的静室内。
原本萦满了药汤苦香的屋子,在此间主人掀开碗盖之后,竟全抵不住那鲜香之气四溢。
那人的憔悴病容上忽然浮现了一抹惊讶之色:
“竟真的叫你寻来了如此正宗的……咳咳……玉兰香蒲汤……有心了。他们没……为难你吧。”
那管事藏住悲意,只字不提自己为了绕开那些影卫所费的种种心血,只目光殷切地看着他:
“主人既喜欢,便多用些吧,您许久没好生用过膳了。”
“将死之人,还吃什……”
那人的后半句话戛然而止在他尝了第一口汤之后。
一口,两口,直到汤碗见底。
他放下汤勺,长叹一声:
“京城奇人辈出啊,这等手艺,竟比母亲当年做得还要更好——我无憾了。”
“主人!”
那人伸出一只手来:
“扶我起身,我且去见见这位高人,若是他和母亲家那边有什么渊源……”
“是。主人小心。”
他拖着久病之躯缓步走到前院,正见到一身着竹月长袍的公子从侧厢的厨房中走出,转身正欲出门。
“先生留步!”
裴年钰内力深厚耳力好,即便这声音极虚弱,依然听到了。
他下意识地转过身来——
那病人见他面容,脸色大变,踉跄了一步:
“怎么是你……!”
隐于暗中的楼夜锋飞身而下,提剑站在主人身旁,目光淡然地看着那人,不悲不喜。
那人定定地看着裴年钰,又看了看旁边的楼夜锋那一身标准的影卫打扮,脸上神情变了又变,终于垂首跪了下去,行了个全礼:
“草民叩见……裕王殿下。”
裴年钰回过神来,脚尖一点往旁边侧了侧身,不受他这一礼。
他看着那个憔悴得他几乎快要认不出来的中年人,长叹一声,把他扶了起来:
“……大哥。”
作者有话要说:
玉兰香蒲汤是有原型的,香蒲=蒲菜,玉兰=笋,灵魂是火腿。
我估计有人能猜出来这个菜是什么了23333,当地也已经挺少有做的正宗的馆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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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4.憔悴青丝禅榻客, 只一点残灯未死灰
裴年钰也万万没想到,这间四方寂静的院子,竟然是他的大哥裴年祯的居所。
或者说……幽禁之处。
他看着面前这个不过三十多岁却已经两鬓微斑的人, 曾经他受封太子之时是多么的意气风发,此时的他就有多狼狈。
裴年钰心念电转,
而裴年祯在这里见到他的四弟, 似乎更加不可置信:
“你……”
他本来是出来见一见这位“大厨”的,以为或许和他的故乡有什么关联,谁知却见到了这位既熟悉又陌生的手足兄弟。
熟悉是因为少年时的相处与青年时的暗中相争,陌生是因为自从他裴年祯被先帝下旨软禁在此, 已经数年没有见到他了。
然而此时站在他面前的人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裕亲王,又想到这位王爷跟当今的圣上——那位最终的胜利者的关系, 裴年祯的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裴年祯似乎了然地叹了口气道:
“你来此莫不是来送我最后一程的?可惜了刚才那碗汤……我本已时日无多, 陛下又何必如此。”
裴年钰原本还在为着两人照面感到些微的尴尬, 此刻闻言,却呆了一下才听懂了这位大哥的言下之意。毕竟承平日久, 他几乎快把一些政治斗争的觉悟给丢得一干二净。
他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我来此自然是为了给你做那玉兰香蒲汤的,不是你府上的管事去请了我来的么?”
裴年祯不明所以,转头看向他的那管事,听了他的解释之后才明白怎么回事。
“也难为你这管事如此忠心, 为了让你临死前吃点儿好的, 最近这几天出府采买的时候想法子混过影卫的搜查盘问怕是不容易吧?”
这话似乎戳了他什么痛处, 裴年祯忽然以袖掩口,弯腰咳嗽起来。
“……将死之人,倒是劳烦王爷……咳咳…您费心了。”
裴年钰沉默了一下, 他面前这带着病容的中年男子身形消瘦, 比楼夜锋大不了几岁的年纪, 发丝却已经掺杂了些白色。
他闭了闭眼,转身想要离去了。
“……大哥有恙在身,还是好生歇息吧。你且宽心,陛下从未有过害你之心。他忙得很,实在不会分心来在意一个仅仅是幽居在京城的落魄文人。”
“不然你那管事也不能三番五次地到处乱跑,他的影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裴年祯垂眸不语。
这话的言外之意显然便是——你这个太子曾经再怎么势大风光,现下也已对他全无威胁了。你还轮不到成为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低低地笑了两声:
“反正我本来也活不了几天了。”
裴年钰亦觉心中复杂,只无话可说:
“有缘再会,告辞。”
………
他沉默着离开了这间小小的四方院落。
出了巷子,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楼夜锋:
“你方才问我要玉牌是为了支开守在这里的影卫对吧,所以你早就知道这里住的是大哥?”
楼夜锋叹气:
“当时他爹把他软禁在此的时候我就过来探过位置了,这总是个比较重要的情报。”
裴年钰原本有点沉闷的心情此时却被楼夜锋的“他爹”二字给笑得略微轻快了些。
可不是么,他们那个共同的爹,当年放任甚至有意诱导其他的皇子发展势力,以玩弄所谓平衡权术为乐,却将朝政搞得一团糟。
这是死了才算不嚯嚯这一朝的黎民百姓。
楼夜锋本身也是个胆大包天的人,见裴年钰越来越懒得掩饰对“先帝”的厌烦之后自也没了称呼上的尊重,横竖那先帝也不是他主子。
“我隔三差五地便来裴年祯这里探查一番怕有什么变数。陛下给他这府邸配的影卫自然是监视之用,前几年还严些。最近一两年都换成了新人影卫,甚至有许多还尚未出营,武功和警觉难免欠了些。”
“小晟那边好的影卫也不多,他用来探查全国情报都不凑手,哪有多余的影卫给派到这跳不出个水花的地方来。”
“大哥的事……我去趟宫里跟小晟说一下。你若是跟我一起的话,可以让那些影卫先回去。”
“好。”
裴年钰忽然止住脚步:
“等会儿,今天咱们过来见到大哥的事……让他们先别跟何岐汇报。”
楼夜锋怔了一下,废太子裴年祯曾经跟何家的关系,他之前有去调查过,知道的比他的主人多一些。但更久远的东西自然也是不知道的,主人这是怕老何听到裴年祯的消息会生气,亦或是……?
“是,我明白了。”
两人运起轻功一路赶到皇宫,楼夜锋不至于大摇大摆地进殿给宫里的影卫上眼药,便自找个地方藏了,只留裴年钰在内书房中。
裴年钰把“只是突发好心去给别人送个外卖结果却撞到了他们大哥快死了”的事情转述了一下,却见裴年晟皱起了眉头来。
“怎么会这么巧,我这之前刚收到他的病情的消息,你那边就……林寒!”
“属下在。”
一个黑色的身影落下。
“再去查一遍看看他有没有搞鬼。”
“是。”
“我觉得搞鬼倒不至于,只不过,小晟,他若是万一就这么没了……”
裴年晟叹气,面色隐隐有些发愁:
“这也太早了些,我才登基第四个年头。”
——刚登基不久前朝做了好多年太子的大哥就这么没了,裴年晟并不想让人有所嘀咕。
“哥,你有没有用你的系统帮忙查一下他到底是什么病,还有的治没?我派去的影卫只说是郁结于心,气血两亏,怎么就到了快死了地步了。”
裴年钰一摊手:“当然查了,拿系统扫了一遍,结果就是心病。”
“虽说也不是全无准备,但他能一直活着总是更好的……你说这货好好的自己想不开做甚!”
裴年钰轻轻叹了一口气。小晟说得轻松,还不是因为最后得登大宝的是他。他们大哥当了多年太子却一朝落得这个境地,想不开也是很正常,裴年祯又不像他们二人一样是后世来的。
“小晟你想让我救他一下?”
“出于一些政治上的便利……是的。哥你那有什么药膳方子可以用吗?”
“没有。就算是有,他自己若是一心不想活了,定不肯吃,我有什么办法。”
裴年晟默然片刻。
“其实前年我有去找过他一次,我跟他说,反正咱们便宜爹已经死了,当年下令软禁你的是你爹又不是我。我问他可还想重回自由之身,我稍微运作一下也不是不能放他出来。”
“我不仅仅是为了做给朝臣和宗室老人看的,以示我兄友弟恭。他这人虽执政观念意识老旧了些,御下之道也马虎。但他为人还算可以,经学功底又强,本想让他去礼部当个差,实在不行翰林院也好,总好过养个人吃闲饭……”
裴年钰了然:
“但是他拒绝了?他以为你不安好心,把他放回朝堂便能随便捉他个错处处置他?还是……不肯为你的臣子,觉得受辱?”
裴年晟冷哼一声:
“都有吧。他自己愿意在那小院里圈着,看我像看黄鼠狼一样,我怎么可能还死皮赖脸求他出来干活?”
“算了,哥你且随便试试吧,能救便救,这活儿我是干不了了,我去跟他说什么他都不信我。但若他实在别扭,救不了就算了,他死了我也不是没有预案。当年那些老臣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裴年钰点了点头:“知道了,我有数。”
……………
小晟的反应完全在裴年钰的预料之内,从小晟的角度来讲,他们大哥死得太早会有一点舆论上的风波。而小晟这些年一心搞发展建设,完全没心思应付这些前朝宫斗历史遗留问题,或者说应付了这么多年已经疲了。
于裴年钰自己而言……主要还是因为他们大哥跟他们兄弟俩的关系并不算很僵。裴年祯当年为太子,要为众皇子之表率。爱护亲友礼贤下士,总是在面子上过得去的。
虽说前太子和他们也不是没有过利益冲突,但到底是互相没下什么狠手。
当年给他们兄弟二人找麻烦找得多的是出身于一个宠妃的二皇子,或者说二皇子仗着母家势大十分嚣张跋扈,跟谁都不愉快——但是他已经死了。
于公于私,裴年钰都是想救一下这个大哥的。毕竟皇室相争多年,亲人已经不剩几个,而裴年祯算是为数不多“关系还行”的。
“心病么……天天在那院子里闲着想东想西,不出心病才怪了。”
他心中大略有了点思路。
第二日清早,裴年钰先在府里把他的两个徒弟叫来开了个会。
何琰君一脸不情愿:“师父,我那边的点心等着进炉子呢,今天的排单要做不完了!”
“今天叫你俩来就是为了这个,这京城的人实在是富裕得不少,你这铺子卖得又不算贵,每天都这么火爆下去你俩得累死。”
向平恩道:“王爷说得有理,这开业半个多月,师姐都累瘦了两圈了。”
裴年钰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
“你俩有什么头绪吗?”
向平恩的目的本来就是多赚钱,他倒是不嫌累,只说待积攒够了成本以后继续扩大规模,招人开分店。到时候分店开起来也不怕都来这一个地方排队了。
“琰君你呢?”
何琰君显然还没什么成算,她不靠这个铺子维持生计,做点心纯玩儿的。
裴年钰道:
“我有个建议,你每天做的那些点心里面,那些基础款式的何必由你亲力亲为。且点心与向平恩的红案还不同,你这点心就是个样子口味新奇。”
“基础款的那些,比如枣泥核桃酥,曲奇,蛋黄卷什么的,不如你直接卖配方得了。京城里那些个点心铺子可是被你抢了不少生意去,你不缺钱,又何必与民争利,把方子卖了,他们不必都来你这铺子排队,你也省事。”
“到时候你只每日做些高级的花样点心就是了,想做什么还不是随着你心意来。”
何琰君双手赞成,她只是想继承他哥哥的点心铺子顺便给自己找点事情做,还不想把自己给累死。
“那就这么说定了。至于帮你谈生意的人……琰君你且等着,我过两天或许能给你找个帮手来。”
…………
到得这日下午,天色正好,清空明媚。
裴年祯正斜倚在床榻上,感受着自己体内不断流失的生命,盘算着自己还能活个几天。
却无端想起了昨日那一碗玉兰香蒲汤来。
他久病在床,已经食不知味很久了,这玉兰香蒲汤是他的母亲曾经给他做过的最好吃的一味菜。
他的母亲,先皇的皇后,是江南人。
当年先帝将他们几个皇子外放州府,各凭本事治理经营三年的时候,老四去了北地云州苦寒之地,老五裴年晟更不得先帝喜爱,去了西南边陲的蛮荒之地。
而他则是去了江南富庶之所,得他母后的势力庇佑。
在江南的三年里,他没少吃到这道菜。然而回京的短短几年里朝堂接连生变,自皇后薨逝……
可是他的四弟怎么会做这道菜的,且他四弟手艺竟如此之好,难道他当王爷这几年就研究这些庖厨之道了?
裴年祯正思索着,他正念叨的四弟忽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裴年祯怔了一下:
“王爷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裴年钰把一张长长的单子拍在了他的身上:
“昨天请我过来给你做菜,账还没给我结呢?”
“………”
裴年祯扫了一眼,林林总总的材料费便是价格不菲,只见最底下赫然写着:
上门费,白银一万两。
裴年祯气得一口血就险些吐出来:
“做个菜要一万两,你怎么不去抢!”
裴年钰奇道:
“堂堂王爷殿下亲自给你做菜,一万两都是要少了。怎么,你这做兄长的,要赖账不成?”
裴年祯脸色铁青,他自被软禁之后家产全抄,曾经的党羽大臣不知道他的下落。是以每月不过靠着分拨的物资和银子过活,带过来的一些私藏的银子越用越少,憋屈得很,他又上哪里去找一万两白银给他。
不对,他裴年钰一王爷,缺这点儿钱吗,找他要什么账啊。
“你莫不是看我快死了,特地跑来羞辱我一番不成!”
裴年祯让他给气得难得多说了几句完整的话。
“当然不是,可你总不能赖账吧。小店做个生意不容易,大哥体谅一下嘛。”
裴年祯:“…………”
“没钱,你待如何?”
裴年钰眯起眼睛,笑得像个狐狸:
“没钱付账就卖身来还钱吧,来我的点心铺里给我打工,正好我那铺子缺个账房先生。”
裴年祯下意识地便想反驳。他心道你竟让我一太子去给你做甚么账房先生,还说不是故意辱我?可他转念一想,他这四弟身为王爷不也去当了厨子,这又找谁说理去。
他一口气噎在胸口,没能说得出来。
裴年钰继续道:
“本店的伙计免费包三餐,是我做的哦。”
“…………”
裴年祯沉默了片刻。
堂堂王爷亲手给他下厨……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更何况如果他再做一次那玉兰香蒲汤……
不得不说,久存死志的裴年祯难得有了这么一丝丝的意动。
裴年钰加了最后一把火:
“而且,我那有个人或许你还想见见。”
“……是谁?”
裴年钰抬眸,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里去:
“是一个你可能以为已经被你害死的人。”
“——他还活着。”
经年尘封的记忆渐渐苏醒,那些他有意让自己不去回想的往事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
裴年祯的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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