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接触九针玄体,让连瑭的感觉十分微妙。
或许,他完全想错了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至于结论如何,尚需继续观察。
之后足足过了三月,等春暖花开之时,才又见到她出现。
这三月,九公子容飞度都留在九重宫中,她便不再来后院。
等容飞度人一走,她才徐徐出现在药园。
仍旧一如往常,两人一句话不说,侍弄着春日里需要栽种的药草。
傍晚她离开时,含笑夸他把药草栽种得极好。
随即攀着盛开正艳的几株桃花的花枝,脸颊露出微微粉色。
“你性子也像大师兄,虽沉默,但也温柔。”
他自然像那人。
最近几月他都在模仿着那人的一举一动。
果然,这引起了她的注意。
只是,他又发觉,那并非出于对心仪之人的喜爱,才会露出的眼神。
那种神色,他只在惦记自家出远门的兄长的小姑娘脸上见过。
这是因为脱离宗门,从而心中充满想念,或者还夹杂悔恨和迷茫。于是他这么一个只是与她大师兄相似的脸孔,亦能让她感觉亲切和满足。
之后,他继续扮演着那清风明月般的风姿与她相处。
三五年时间,在这陪伴中很快消逝。
这三五年,除了一两月不见她踪迹。平时,她几乎都会来药园呆一阵子。
他几乎很少与她说话。
他越是如此。她便越将他看做那久未谋面,抑或无颜面对的她那大师兄,因而哪怕十分腼腆的性子,对他也越来越亲近。
从开始邀请他喝茶,到亲手给他做点心。
甚至还给他绣了一张白梅手帕。
坦白地讲。点心又甜又腻,委实难吃。
白梅的绣花,也远看是一坨,近看亦是一坨…他甚至靠猜,才能猜出那绣的是梅花。
她红着脸说是绣坏了不要的,他要是不喜欢丢了便是。
他……倒没什么喜欢不喜欢。这是平生第一次,有人给他绣东西,却的的确确是真的。
收到这丑帕子时,他心底虽没起什么波澜,但却意外地将之珍藏了起来。
至于容飞度,此人实在太忙了。
这些年虽然关在这九重宫,他没怎么外出。然而单从在宫中听到仆役们传递的消息,他也能大概明白此人在干些什么。
容飞度应该一直在邀名。只是,他并不明白,作为一个修真者,这些无用的名声拿来有何用。
朱家曾经辉煌鼎盛以及,但朱家的家训却一直主张低调退隐。
当然也正是朱家低调到没有任何进取心,以至于到他这一代,已仅剩他一人。差点快要断绝了传承!
但也给了他自由自在徜徉修真界的机会,他却竟不知这家训是好是坏。
总归,对他来说是好事。他不喜欢束缚,任何形式的束缚他都难以忍受。
至于容飞度,竟也不知是与他完全相反,或者极度相似之人。只是他走一条狂妄又充满了野心的道路,也不知这种人会给修真界带来什么,总归应该不会带来什么好事。
这么忙的容飞度自然没时间陪他的爱妾。
倒也方便他真正了解了这天选者的性情。并非伪饰,这是一个温柔又纯真的女子。
她的世界很小,小到只装下一个容飞度,心中填满的都是对此人的痴恋和祈盼。
但可惜,她痴恋之人,据他所知,并非什么良人。
虽然他对男女之情并不了解,也没有兴趣,也未曾对任何人动过心。
但只要见过容飞度,是男人就会明白,这种人绝非闺中女子所觅良人。
他这样的人,哪会有什么心。
痴恋上这种人,最终一定会千疮百孔。
于是,连瑭便明白了。
这位天选者,今生要渡的极有可能是情劫。
得到这种结论后,再留在此地便已经毫无意义。
显而易见,这如白梅般的女子最终会在无情的雪水碾压之下,化作幽怨尘泥。
他只需要等她伤心欲绝之时,递上一点温暖。
应不难让她深深记住他这个人。
当然,那重生之路,应该也需要他来指引。
他此时明白,他吞服的食魂花传递给他飞升登仙的信息,或许便是天意。
如此一来,他一定得要去找到那壁画中印刻的用来进行重生法阵的巨大溶洞方可。
就在他寻找脱离九重宫的方法时,容飞度回宫了。
当日上午听到此人回来,下晌他在药园,便见此人拨开梅枝,站在药园篱笆门外,静静盯了他许久。
或许容飞度终于明白,就在他奔走在仙盟各处邀名之时,他后院小小地起了一把火。
当然,这本身就是一个误会。
他很明白,九针玄体只是把他当成类似大师兄这种人的存在。
她心里当然没有他。
容飞度站了一阵,可能觉得他并没有什么威胁,便转身一言不发离开了。
连瑭却想。此人却并不如他所揣度那样没有心,他心底或许也有那九针玄体,只是不多…
当晚,他向管事的请辞。管事分外开心地便允了,或许担心他继续待下去,会真让他们少主后院起火。
离开九重宫后回到灵虚仙宗,没多久,无极海之上便爆发了玉壶神岛秘境。
修真界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这十万年不出的秘境之中时,师尊便对他的盯梢也少了。
他趁机逃出宗门。
在修真界不断游历,花费四五十年时间才终于找到那溶洞下落。
当时离开溶洞,他感觉有些异样。朱家人对魔族的魔力有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嗅觉,并能通过控制魔力实施反杀。
这便是当年羽涅仙尊即便修为低于具备飞升修为的魔王,亦能拉着魔王同归于尽的原因。
魔族尚有一丝余孽留存修真界这种事,朱家典籍的确有过提醒。
他循着这不同寻常的魔气,一路追踪,却实在未能找出此人身影。
不过那一丝魔气,确定是魔族无疑。
回望着翠林掩映的巨大山林,此处杳无人烟,并无一丝灵润,便是凡人亦不远亲近此地。这是极西之地一片真正的废土。
这种地方出现魔族…可想而知,这也是一个知道仙道飞升秘密之人。
念及那飞升之法,天选者总是会从人族魔族妖族之中各选一人绑定姻缘从而飞升。
看来这位魔族余孽应也要想法接近那九针玄体。
却不知此人会用何法接近她。
他从极西之地回来时,修真界鬼气潮四处汹涌泛滥,那玉壶神岛秘境终于被九重宫少宫主打开。
这种秘境凶险至极,哪怕隔着几千万里亦能嗅到一丝浓郁药香,但他亦对此毫无兴趣。
这一世并没有任何意义,他只需盯着那九针玄体即可。
第二次,他重塑一个身份混入九重宫。
他成了雪梅轩的花匠。在满院盛开的秋海棠之中,见到她闲倚靠在亭中,正在悠然研制香料。
花枝重叠掩映的她那张脸,依旧美丽温柔,恍如一朵深谷幽兰。
却是需要精心呵护的花朵。
依旧那么纯净无暇的一双眼睛,仿佛碰碰便能将之焚毁。
他想,不知什么人竟会舍得破坏这份唯美纯净。
他一个没有心的人,竟亦会产生些许怜惜。或者并非怜惜之情,只是不舍得这明净无暇的美丽零落成泥。
他打听到容飞度竟出乎意料地专情,这么些年也就这么一个爱妾。
其余女子,一概不能近他身前。
或许这便是如此多年过去,她依旧保持这纯净无暇的美丽的缘故。
那这情劫又从何而来?亦或者这一世,就是等她终于顶不住鬼气作祟,而如此如娇花一般被呵护渡过一生?
这种性情,即便重生一世……她应该会立即迫不及待投入到情郎的怀抱,重复一世又一世,也逃不出这男女之情的美丽梦幻。
连瑭此时竟怀疑,或许世上还有另一个九针玄体。
就在他修剪这秋海棠的花枝,在一个水塘边小小的荻花从绽放雪白花穗的日子里。
一场劫难悄然来临。
那是一个霞彩染透金红的傍晚。
“少主…少主回来了,姑娘。”来通传的丫头有些怯懦的声音中。
她丢下手中的香,悠悠含笑着迎了出去。
她并未察觉那两个丫头红着眼圈互相低头拉扯衣袖,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
连瑭作为旁观者自然察有异。
他并不需要多打听,很快便从丫头们悲伤的交流中得知了消息。
他们的少主此次从神岛秘境回宫,带回来以为深受重伤的绝美女子。
那女子被安顿在雪梅轩隔壁的冰泉阁中,据称那是她们少主最珍惜的院子,只因这里是已经亡故的曾经的宫主夫人的住处。
“那兰燕仙子美极了,容貌竟不下于我们姑娘。少主拥着她回冰泉阁时异常怜惜的神情,我竟从未见过。”
“那我们姑娘会不会…要失宠了。”
“都说…男子薄情,姑娘被少主独宠如此多年,纵是绝色之貌,或许少主也早已…”
连瑭听着这些话,立即明白,那一场迟来的劫难已然来临。
他躲在荻花雪白如云的花穗之后,在霞彩黯淡之时。
见到她轻轻地转回雪梅轩,与他所预料的不同。她竟异常平静,脸颊竟带着浅淡的笑意,一如从前,在院中踩着石子散步,回屋时甚至还摘了一枝开着正艳的粉色秋海棠。
她站在庭院中,迎向余晖渐渐散尽的霞光,举起粉色海棠细细打量。
那神情异常认真,仿若看着的不是海棠,还有她与之相同的被折断的命运。
那一抹浅笑一直噙住在脸颊,浓睫平静地轻垂。
彷如这种命运,她早已预知。等它真正来临,她便如此冷静地接受。
不错,这的确比他想象中要坚强。但这份坚强,也仍旧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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