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那时窗口还只有微光照进来。
顾长夏在一阵异样之中醒来,她以灵力感受了一下,却又未察觉什么不妥。
便翻了一个身,碰到身旁之人,才想起来。
她已经是成了亲的人了。
微光如笔一般将他的侧脸描绘,端正的鼻翼轻动,嘴唇抿着,大师兄睡得很熟。
她不觉伸手,手指描摹那眉眼。
她的手覆上的瞬间,大师兄应就醒了。
他却一动不动,直到她的指尖在他唇间暧昧摩挲。
薄粉便悄然染上他脸颊。
顾长夏不觉轻笑。被她手指使坏的青年便也微微抿唇微笑,黑亮视线缓缓对着她。
手指被他捉住按在胸口,两一只手从她后颈穿过,将她揽在臂弯里。
此时天色尚早,两人还有充足的时间如此甜蜜相拥着享受这安静而美好的早晨。
沙沙沙沙!
外面仍旧一阵雪雨的声音,隔窗透进来。
下了这一晚上,也不知外面冻成了什么样子。
当然,这些与此时相拥的两人无关。
窗外越是寒冷,两人躺在温暖的屋子里,便反而更温馨更满足。
“哎呀,天啊,全开了,那些桃花全开了。”
“还没开春,怎会全开了。”
早起的童子忽然惊叫起来。
玄都绕湖周围,都是桃林。各色桃花粉一片白一片,在春日里争相绽放,景致极美。
但是如今这季节,雪梅尚且开得正艳,离春天还远,桃花怎么可能会盛开。
一会,又听到不少童子惊呼。这次好像在喊,“都开了,全都开了,天啊好多不认识的花开了一院子。”
两人不觉神识透窗望过去,果见漫山遍野鲜花盛放。
红的粉的白的黄的,各色鲜花竞相开放。桃花梨花海棠梅花甚至还有石榴花,竟都在同一个季节全数开了。
两人对视一眼,连忙穿衣出门。
推开门,扑面而来的花香味顺着冷风吹了过来。
院中竟然不知何时,多了两株十分高大的正满枝粉花绽放的月泉花。
不,那是暗月。
修真界已不知失传了多少年的暗月,竟然一夜之间在他们的院子里拔地而起。
昨晚下了一夜的雪珠子,那却不是雪珠子。
顾长夏捡起一把尚未融化的雪粒在手,从其中她竟感应到分外浓郁的灵力。
这无异于下了一晚灵泉雨,难怪无数灵植仿佛嗅到春的气息,竟然在这冰天冻地的日子竞相开花。
两人飞身而起,从高空往下,整个玄都山和其下玄都湖都被鲜花笼罩。
白一片粉一片,无数花树在风中摇曳。脱离花枝的花瓣,粉粉白白随风飞舞。
偶尔一阵噼里啪啦疾雨般自二人周身扫过去,或者一阵阵飞入湖中,泛起美丽的花瓣雨。
天空却还在细细密密的下着雪,地上温度仍旧极低。
然而地底似有春雷在响动,热气忽然冲破动土,泄气似的吐出来,发出一阵阵声响。
这热气之中灵润之强,竟恍如灵药。
这是灵力潮爆发了。
二人在空中看了一阵,却只觉,这彷如大地给他们送来的新婚贺礼。
或许这的确便是来自大地的贺礼。只因玄都山附近虽然景致极美,但以前却没人在此置地建宅子。
因为这附近灵力不足,并非什么仙山宝地,除了景致美一些,别无其他好处。
然而这灵力潮一爆发,此地便今非昔比了。
后来两人得到消息,修真界各处都爆发了灵力潮。
顾长夏推测,等这一轮灵力潮完结,便可前往北地雪域开启天梯了。
两人在山庄之中甜蜜度过两月。
踩着春天的脚步,便出发了。
顾长夏对大师兄说,这是去度蜜月。
大师兄觉得蜜月二字极妙,不觉赞赏点头,又问,去了雪域开启天梯后,还想去哪?
修真界的确还有许多地方不曾游历,但顾长夏想了一圈,还是说。
“不如一起去花蝶城吧。”
大师兄看了她一眼,有些感动的神色,随即摇摇头。
“你不用顾虑这些。你想去哪,我都陪着你。”
顾长夏不觉一笑。婚礼之后去季家拜见,这本也是应该的。
师尊还叮嘱过,让她多少要去拜见公婆一趟,主要是拜见季家家主。只因大师兄的母亲,却早在他十岁时就亡故了。
但她此行,却也不只是如此。
“大师兄可还记得当年,我追踪你去花蝶城时的事?”她问。
大师兄微微看她一眼,仿佛生怕拆穿她,处于犹豫要不要应的神色。
顾长夏一笑。
“我当然也知道你察觉到了我在跟踪你。”
大师兄见此才微松一口气,点头。“我自然都记得。”这声音温柔极了,充满回忆的神色。
顾长夏含笑:“如今想来,那时的事,竟觉得无比美好。不如我们一起同游,还乘一样的车马回去如何?”
“嗯。”大师兄含笑应了。
两人一路向北,去到雪域之时。
恍然发觉此地也已迎来了春天。原本厚厚的冰雪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一片浓绿铺展向天边。原本荒凉萧索也不见了踪迹了,取而代之的是花开遍地,鸟雀鸣啭,时而有蜂群嗡地飞向远处。
顾长夏甚至见到一只鸟雀有了些许灵动的仙机,野兔也可爱地蹬着大眼睛躲在草深处悄悄打量他们。
或许如柔娘所言,妖族要迎来久违的复兴了。
两人徜徉在这如画美景之中,相比起从前无穷无尽的雪地给人的孤寂,此时只觉十分愉快。
只因这片大陆,真正迎来了生机。
这勃勃生机,给人带来了希望。
到了莲湖,他们首先先去拜见了雪阳尊者。雪阳尊者如今修为隐然要突破到玄灵级,那便是修真界第二位仙尊了。
雪阳尊者能突破如此之快,顾长夏隐然感觉应跟那满湖盛开的白莲时时漫过来的生机有关。
否则,雪阳尊者不可能比焚情尊者他们还要更快接近仙尊级,之前他的修为本来也没焚情尊者他们高。
小住两日后,等到一个雪阳尊者算定的吉日,顾长夏以仙法打开了仙道。
满湖盛开的白莲,飞向天空。
以白莲为阶梯,她的白云升腾托起白莲,飞冲着朝一望无际的空中延伸。
天自然看不到尽头,这飞升入云端的天梯亦看不到尽头。
天梯既成了,她的使命也算完成了。
满湖几十万里的白莲花被消耗一空,只唯独化灵了的小小白莲存活。
这天梯,也有她一半功劳。
上古时期的天梯就只是云梯而已,不需要白莲花瓣相助。可能上仙因诛仙之事,对此界面还是有所惩罚。
不过无妨,只要能够打通天梯,等到下一个十万年,在天梯消失时,再选定一位天命之人,重新开创这天梯即可。
天梯既然打通了,夫妻二人便告辞雪阳尊者离开。
刚穿过莲湖落在草地之中。
忽然一道身影在他们身旁掠过,那一缕气息只一出现,顾长夏便以云朵袭击了过去。
那人却竟然被冷笑一声,轻巧躲开。
沧澜彦短短时日,修为竟然提升到了仙尊级。魔族修为提升快过另外两族,史料记载果然不虚。
此时若此人要为难他们,双方之间可能的确有一场恶战。
沧澜彦却不过视线在她脸颊流连一眼,冰洁脸颊露出复杂神色后,转身飘去很远。
很快,从天梯之上,一滴滴血落下来。
他竟然独自一人登上了天梯,看着那时不时落下来的血迹。
顾长夏只觉此人只怕凶多吉少。
果然天梯之上尚有埋伏。
两人仰天看了一阵,直到再没一滴血落下来,也不见沧澜彦被打落,才转身离开。
无论如何,等他们飞升成仙之日,一定要团结起来所有强大者的力量才行动。若到了不得不飞升之日,便只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了。
这便是顾长夏提醒师尊和雪阳尊者以后别修炼太过勤恳的缘故。
总得等他们这一代成长起来,集结所有天才的力量才适合上天去闯一闯。
此时这些却还早。
两人将这些事丢在一边,一路踏着芬芳山色迤逦而回。
回到宗门时,刚好在一个大雪飘零的日子。
小住了一段时日,等刚好当年大师兄出行那日,二人便去向师尊辞行。
当时顾长夏说是随大师兄回花蝶城,师尊虽然点头同意了。
但是暗地里还是盯她一眼,那眼神似要叮咛她不要没出息,被关在季家岀不了门。
顾长夏只是一笑。她自然不会!
随即,师尊眼眸在他们脸颊扫过,干咳了一声。
“你们年轻气盛,有些事不要过度放纵,凡事要合度。”
他老人家叮嘱完这句,就望着房梁,脸颊红了,还有些恨铁不成钢。
大师兄一听这话,顿时面色通红。
顾长夏倒不觉得什么。
有情人过快乐事,有什么好害羞的。
何况,现在两人都食髓知味。的确,在宗门小住的日子,两人每晚没怎么消停。
她自己都能从镜子里见到眉眼如春水一般绽放。
估计师尊就是以此看出来的,故而出言提醒他们。
大师兄被臊了个大红脸,出门走了好远,才缓和过来。
看他那样子,估计会听师尊吩咐。
下山后,顾长夏本意要遵循当时情况来,她尾随,大师兄在前方坐着自家飞马拉车出行。
大师兄起初并不同意,后来估计想到师尊的叮咛,红着脸颊到底同意了。
两辆马车从七星城出行,沿途一路风雪。
行了一月,顾长夏都没去钻大师兄的马车。
偶尔下马车留宿,也不去大师兄房间。
这让大师兄看她的目光多了一丝探究,看他那神色,她要是再不去寻她。
他就要来寻她了。
在经过卧龙峡谷的幽夜,顾长夏倏然从马车中钻出。
赶车的人自然无法察觉她的行踪。
穿过风雪,她还未去揭帘子,大师兄就已经悄然拉开了车帘。
灯光顺着帘子散出一片昏黄灯影,前方赶车的问他有什么事,他沉声说无妨。
放下帘子,她便没入了他的怀抱。
热吻控诉地落下来。这段日子的冷落,果然让大师兄已完全把师尊的叮咛忘却了。
因是在马车之中,即便是十分豪华阔大的马车,毕竟前方有人在赶车。虽然他们的修为,完全可以隔绝任何声响,但到底有些顾忌和不好意思。
如此两人哪怕相思入骨,也不敢弄些什么大动作。不算多尽兴,但却意外甜蜜。
接下来,每隔几日,若她不去寻他。
大师兄便会在静夜里摸到她马车之中。
两人如此密会,居然感觉比在家中刺激…
等到了花蝶城时,竟都觉得有些遗憾。
进了花蝶城,顾长夏心底想着的是,若是可以,她还想住客栈,顺便去看看拂风公子,据说他现在还是花蝶城第一头牌。
她并非作为什么恩客,只是想从那窗口,盯着季家回味当时的心情。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她随着大师兄进入季家。
快到元日,本来是这种大家族最忙的时日,因为要忙着祭祖,这在家族往往是大事。
但是季家或许是为了照顾她,去到主宅,拜见大师兄的父亲季清,以及被抓回来做壮丁,正在从兄长手中接过家族事务的季容后。
倒也没有其他什么人来打扰。
后来也不过是在一次晚宴之中,与季家族老们吃过一顿饭而已。
这些族老们对她都很和善,这可能得益于她如今的超然身份,便是仙盟都巴结…故而被如此恭敬对待也很正常。
到了元日祭祖之事,大师兄觉得这些事又繁琐又累人,让她不必去。
但是想想,她还是参与了,也就累一天而已。
又不是以后都来。
这举动让季清十分开心,当日郑重准备三牲礼祭拜祖宗之时,还让她单独持香拜祭。
这种地位,她猜了猜,大概等同于大师兄。
祭祖过后,到了夜间就没什么事了。
元日有花灯会。
记得当年她此时还在喝花酒,一边听着拂风公子弹琴,一边盯着大师兄动向。好像当天以为大师兄不会出门,所以才放心去青楼喝小酒。
谁知,大师兄偏偏兴致不错出门游览等会,使得她只能丢下手中的酒,暗自与大师兄游览了一路花灯会,还被当做挡箭牌,或者随便什么人塞了一盏花灯。
那花灯如今还收在她戒指里。
当然这种事,就不用让大师兄知道了。
夜色全黑,街灯亮起之时,两人从季家出门。
一进入街市,她便买了一个面具扣在脸上。
大师兄这次倒不戴面具了,他如今的灵润和修为,让少女们即便迷恋他的美貌,亦不敢再砸帕子,或者故意靠近跌倒等等,她们只敢在远方偷偷看他,随即脸红地交头接耳。
两人沿着绕湖的街道,穿过与当时同样熙来攘往的人群。
到了一处猜谜卖花灯的铺子,大师兄向前。
竟很奇异地,得到一盏与当初一般无二的桃花小花灯。
拳头大的花骨朵,里面小小的灯燃着,细长的被包裹着锦缎的灯杆挑着,不论精致程度,还是花型,与当初那一盏灯一般无二。
这若是巧合…那未免也太巧了。
顾长夏不觉看过去。
大师兄轻轻抿唇,握住她手。那神色,意思他当年就知道是她了。
故而才塞了那花灯?那当时并非是把她当做挡箭牌或者什么他一时心动的人。
要说,这事回想起来,她还小小吃了一下醋。
虽然还是吃自己的醋。但当时候她换了一张脸,装成的别的女子。
故而这醋,还是可以吃。
谁知…大师兄竟早已知道了。
可能她一举一动都在大师兄掌握之中了。
她忽然想起来,那首词,岂非……也被他知道了。
大师兄似完全明白她在想什么,又含笑看了一眼过来。
此时那湖中,正好有画舫游来。
少女们顿时一阵欢呼围拢到了水岸边,靠着围栏,纷纷在喊拂风公子。
顾长夏见到靠窗抚琴的拂风公子,他一身青衣一如当年,眉眼也仍旧浅浅淡淡,虽不如当年青涩,但仍旧如春日之风般清润,一如他的名字。
顾长夏不觉轻轻一笑。
拂风公子似忽有所感,朝她的方向看过来,视线对上的瞬间,他微微惊讶神色。但是再看过来……
她已被大师兄拉着穿过人群,隐没在了烟柳的暗处。
倒是他也吃醋了。
“当年那词你是为谁所写,三师妹?”
还用上三师妹这个久违的称呼了,这是醋的非同一般。
顾长夏想了想,当时硬要说是为了大师兄,那肯定是瞎扯。但的确是通过元夜,她回眸时见到的大师兄在浮光中走过来的绝美身影所启发,才想起那首千古流芳的青玉案。
所以,她很不要脸地道:“自然…是想起了你。”
“不过这词却不是我所写,而是偶尔在古书之中所见。”这就不得不澄清。
她不善文辞这种事,想必如今大师兄早已明白。
“嗯。”
烟柳的阴影下,薄暗笼罩的大师兄的俊美脸颊一抹浅淡笑颜展开。低沉的声音,如醉人的歌。
他轻轻拉住她手,拥住她,彷如拥住整个世界。
在她惊讶神色之中,自她额角落下一吻。
不远处几个女子嘤咛声中,含羞转开了脸。毕竟修真界这么亲密的情侣,倒的确不多见。
顾长夏含笑。大师兄那么矜持的人,也能如此大胆,倒是不常见。
两人绕湖往回而行时,炫丽烟火正冲向天空,青黑天幕万点星火绽放,散开,落下的灯火似与迤逦的街灯连接,仿若将天与地连接在了一起。
此处人流渐渐少了,两人的影子在灯火的斑驳闪动的朦脓光影中拉展延伸,紧紧相依。
虽未牵着手,自肩侧传递过来温度,和薄暗中轻轻一个对视,亦让她觉得说不出的宁静满足。从其中,她感受到了一种生命幽远的意义。
她的一颗心重重落到了实处,它平静而温柔,已找到了归处。
手心忽然一热,大师兄握住了她的手,她与他含笑相视,两人向着梅花盛开花灯点缀的街道深处继续前行,烟花在他们身后绽放,满街灯火延伸向远方,宁静而皎洁的月亮立在高空静静笼罩着这烟火人间。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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