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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苏仪清深深吸了口气, 缓步走了过去。


    屏风后是一张紫檀木罗汉榻,上面铺着锦缎褥子。


    宋枫城穿着雪白中衣,脸色苍白靠坐在床头, 看到苏仪清时,一向清冷的眼眸终于泛起温暖笑意。


    他对苏仪清伸缓缓伸出手, 开口说道:“仪清,过来。”


    苏仪清缓步走近一些,立于离床铺还有些距离的地方,款款蹲身行礼,“拜见太子殿下。”


    此时外面天色如墨, 帐内却被烛火照耀得通明。


    宋枫城借着灯光贪婪地看着苏仪清的面容, 喃喃说道:“你终于来了,终于回到我身边了。”


    苏仪清起身站直,亦抬眸平静看着宋枫城。


    这是二人自盛阳闹翻后,第一次单独相处。


    过去的时光铺天盖地地翻涌至心头。


    她和这个人在冰冷深宫中互相陪伴,互相温暖着一起长大。


    他们曾经心意相通,有过甜蜜的时光。


    她曾认为会和他共度此生, 一起面对一生中的种种苦难和喜悦。


    可是, 到底是变了。


    不知是他变了,还是她变了, 或者他们都变了。


    他们渐行渐远。


    如今再见到他, 苏仪清只有心静如水,既没有爱意,也没有恨意。


    想到他如今的身份,以及此刻需要应对于他, 苏仪清甚至感到有些疲惫。


    她突然很想念蒙恩, 似乎只有在那个单纯善良的男人的面前, 她才可以放下一切戒备和伪装。


    这时,宋枫城柔声开口,打断了苏仪清的思绪,他依旧伸着手,说道:“仪清,你近些,让我看看你。”


    苏仪清却并没有动,只是轻声问道:“殿下的伤,怎么样了?”


    宋枫城眼中显露出喜悦,说:“无妨,仪清,孤很高兴,你还是惦记孤的。”


    苏仪清轻轻摇摇头,说:“殿下误会我了,我只是担心殿下伤势严重,会迁怒北夷。”


    宋枫城眼中喜悦迅速冰冻住,随即碎裂开,他压抑问道:“你还在怪孤,是不是?”


    苏仪清叹了口气,说道:“没有,我出宫之前就曾对殿下说过,殿下有殿下的选择,我也有我的选择,我不怪殿下……”


    “那你为什么总是这样疏离?你从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宋枫城猛地坐直身体打断苏仪清,却因此牵动了伤口,他按着左肩弯下腰,闷声忍着疼痛。


    苏仪清却连动都没动一下,依旧站在原地,只是开口说:“殿下别动,我去叫大夫进来。”说着转身要离开。


    “你别去。”宋枫城喊着,抬头看向一直平静疏离的苏仪清,想起之前在宫中时,她每次看向自己眼中带着的柔情,心中钝痛变得尖锐,甚至盖过了肩上的疼痛。


    他深吸了几口气,语气甚至带着哀求,说:“仪清,你跟孤回去好不好?孤已经解决了孟阳,回去就跟孟婉茹和离,孤跟她成亲这么久,从来没碰过她,只是想着你……”


    苏仪清愣了下,她倒的确未料到宋枫城会这样对待孟婉茹,只是这些跟她都没有关系了。


    她露出些怜悯神色,轻声说道:“我不会跟殿下回去的,我……已经不再心悦殿下了。”


    宋枫城猛地提高声音,反问道:“那你心悦谁?蒙恩吗?”


    苏仪清垂眸,没有说话,其实她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自己是喜欢上蒙恩了吗?


    宋枫城却以为苏仪清这是默认的表示,只觉得一颗心似乎被撕裂般疼痛。


    面对这样的苏仪清,宋枫城感觉自己仿佛握着一团流沙,越是用力,手中沙子流失得越快,他心中空茫,难道一切真的不可挽回吗?


    不可能!绝不可能!


    她和他有十年情谊,她怎么可能会这样云淡风轻的舍弃?


    仪清一定是还在怨恨自己,在这北夷的荒蛮之地,她自己孤苦无依,才会对蒙恩那个鲁莽粗俗之徒产生了依赖心理。


    只要自己把她带回去,像之前在宫中那样温柔待她,迟早都会感化她,让她回心转意,回到自己的怀抱。


    只是,如何能把她带回去呢?


    宋枫城手中紧紧握着曾经赠与苏仪清的那只象牙珍珠簪子,这跟簪子他一直带在身上,本来还想着今日将它重新戴在苏仪清发髻上的,可此刻苏仪清冷淡态度却让他连拿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簪子尖刺入掌心,刺痛让他恢复了些许清明。


    思考半晌,他重新看向苏仪清,终于又开了口,声音却恢复了平时的清冷:“仪清,此次孤来鹿寨,本意是要和谈的。只是北夷嚣张,竟然趁兵士比赛行刺于孤,这口气就算我能咽下去,大宋颜面何在?虽然前段时间和北夷之战失利,但如若倾举国兵力攻来北夷,也未必会输……”


    这是苏仪清最不想看到的,她终于动容,脸色肃穆看着宋枫城,急急说道:“殿下,刺客一事并不清楚,现在下定论尚且太早。就算此事为真,昌仪恳求殿下以百姓为重,尽量避免两国再起战乱。”


    宋枫城早就料到苏仪清这个反应,他缓缓靠回床头,反而问道:“你知道此次跟北夷和谈,蒙恩提出的条件是什么吗?他想让北夷脱离大宋附属国地位。仪清,你怎么想?”


    苏仪清有一丝恍惚,之前在宫中时,每次宋枫城在政事上心烦时,都会去鸿禧宫找自己坐一会儿,跟她说说他心烦之事,然后就会问她:“仪清,你怎么想?”


    那时,她总是站在他的立场,大宋的立场,去考虑和分析情势。


    可现在,她却发现她再也无法像原来那样去看待事情,甚至在她的内心,她是赞成蒙恩提议的。


    只有这样,北夷才可以和大宋平起平坐,才可以解决大宋长期欺压北夷的现状。


    可这,必定是大宋不愿看到的。


    苏仪清沉思片刻,权衡后开口说道:“此次来北夷和亲,昌仪的确对北夷民众了解更深,他们大多善良淳朴,并不比大宋民众卑下,而且也许这是一条可以实现两国长期和平共处之路,所以昌仪倒是觉得值得考虑。”


    是啊,她已经是北夷王妃,自然会替北夷着想,宋枫城自嘲地想着。


    既然这样,那就不要让她再做这个北夷王妃。


    宋枫城紧紧盯着苏仪清,阴沉开口道:“我可以答应你,行刺一事不再计较,实现两国平和。甚至可以答应蒙恩,尽力在父王面前争取,让他同意北夷独立。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你随我一起回去盛阳。你觉得如何?”


    苏仪清猛地抬头,震惊地看向宋枫城。


    她印象中的宋枫城,为人冷静理智,做事谨慎勤勉,虽说有时手段强硬,但那也是在朝堂之上为生存不得已而为之。


    她相信他是把百姓社稷放在心上的,现在是个优秀的太子,将来也会是个贤明的帝王。


    可是什么时候他也开始把自己私欲混入权力之中?


    是他变了?还是之前自己太过天真而看错了这个人?


    看着苏仪清终于失去了之前的平和,宋枫城感到些许满足,她还是会为自己心生波澜,而不是如陌生人一般不在意。


    宋枫城不露声色,盯着苏仪清,等着她的回应。


    苏仪清垂下眼帘,掩住眸中情绪,片刻后突然轻轻笑了一下,说道:“之前有一次蒙恩和我争执,他说他总能找到应对之法,让我不要瞎操心、瞎折腾。我不想再跟他吵架,所以这件事我不能应承你。”


    苏仪清嘴角的笑意刺痛了宋枫城的双眼,如今她的笑容只为别的男人而绽放,明明那是曾经属于自己的。


    宋枫城眯起眼睛,心中涌起对蒙恩恶毒的恨意。


    甚至起了念头,想就这样掠走苏仪清,将她绑回盛阳。


    可是多年在朝堂之中勾心斗角的经历,却让宋枫城心神迅速冷静下来。


    宋枫城垂眸想着,他和蒙恩之间的对抗,更是大宋和北夷的对抗,而此刻大宋兵力无法与北夷抗衡,他有什么底气去和蒙恩对峙?


    尤其此刻他只是储君,而朝中情势复杂,如果因仪清和蒙恩闹翻,引得蒙恩带兵反攻大宋,他将如何向父王交待?


    尤其睿王还在虎视眈眈,此时能否处理好北夷邦交,会影响到他能否顺利继位。


    这件事只能缓缓图之。


    宋枫城一向思虑深远,筹谋长久,待他继位,大宋国力兵力强盛,到时他必亲率大军,碾平北夷,届时仪清只能归顺于他。


    而对仪清,他示弱,哀求,甚至威胁,已经做尽所有,她都不为所动。


    既然此刻无法得到她,今日不如顺水推舟,给她留个好的念想,来日方长。


    思量方定,宋枫城放松语气,甚至带上笑意,缓声说道:“仪清还是像小时侯那么倔强啊,一点儿都没变。”


    宋枫城抬眸深情注视着苏仪清,继续说道:“仪清,你走了之后,孤悔不当初。孤是真的身不由己,也未料到竟会真的失去你。虽然你说你已不再心悦我,可是孤会一直想着你。刚才孤说的话是冲动了,孤知道你心中所想所愿,所以今日受伤,孤不会再计较,至于北夷独立之事,孤无法做主,必须要请示父王旨意才行。”


    宋枫城答应得太突然,苏仪清反而有些许狐疑,试探着问:“殿下说不会再计较,也会和皇上商议北夷独立之事,这是真的吗?”


    宋枫城皱眉按了按肩头,似是在忍耐疼痛,缓了缓才开口说:“仪清,孤会为你做任何事。再不会骗你。”


    许是宋枫城此刻柔情太真诚,配上他虚弱受伤模样,苏仪清虽然对他已经无情,却也很是感动,她眼眶微微泛红,亦放轻声音,柔声说道:“昌仪多谢殿下。”


    正这时,帐外传来侍从匆忙通报声音:“殿下,北夷王硬闯进营地,正朝着这边过来。”


    作者有话说:


    蒙小恩:媳妇儿,等我,我来了~


    第62章


    闻言, 苏仪清只觉得心中一松,他平安无事,而且他终于来了。


    宋枫城亦收敛起情绪, 吩咐侍卫:“请北夷王进来。”


    话音未落,蒙恩已经自己掀开帐帘, 大步跨了进来。


    其实宋枫城这句话无非是做个场面,因为蒙恩骑马直接闯进了大营,直奔宋枫城大帐,任何上前阻拦的人都被他的大黑马直接踢飞。


    蒙恩来势汹汹的气势,并没有掩盖住他神色的慌张, 在帐门口下马没站稳差点摔了一跤。


    跌跌撞撞进帐后, 蒙恩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屏风旁边,看到苏仪清那熟悉苗条身影之后,一颗心才归了位。


    蒙恩几步走到苏仪清身边,上下打量着她,注意到她眼眶发红,他脸色一下阴沉下去, 也不待苏仪清说话, 直接转身来到榻前,猛地拎起宋枫城衣领, 大吼:“你对她做了什么?”


    宋枫城牵动伤口, 闷哼一声,脸色煞白。


    门口侍卫闻声,立刻冲进来,见状大惊, 纷纷拔刀对着蒙恩。


    气氛顿时紧张得一燃即爆。


    苏仪清连忙上前死命拉着蒙恩, 急急说道:“我没事, 不过是和太子殿下说了一会儿话。”


    蒙恩一双眼睛喷着怒火,只是紧紧盯着宋枫城。而宋枫城亦掀起眼皮,眼神阴冷着面无表情地看着蒙恩。


    苏仪清见这两个人之间气氛紧绷,愈发用力拉着蒙恩衣袖,尽量平缓语气哄慰着说:“蒙恩,你看看我,我真的没事。”


    蒙恩又转头看了眼苏仪清,见她衣衫完整,情绪也算稳定,他闭了闭眼睛,一颗狂跳的心平复一些,这才略略放松了手上的力气。


    苏仪清连忙扯开他,怕他再冲动,还是紧紧抱着他的手臂,


    蒙恩转身看向宋枫城,就势把苏仪清挡在身后,声线不虞,问道:“不知太子殿下传我的王妃来做什么?”


    宋枫城已经恢复成平日清冷太子模样,不动声色地说:“孤和仪清一同长大,有十年情谊,今次孤来北夷,想找仪清叙叙旧,不知北夷王在紧张什么。”


    原来蒙恩今日上午在马场,随意上了一匹马,匆匆追着那个形迹可疑的人而去,一直追了十几里路,追到一处平地,却没想那里埋伏了另外两人。


    三个人合力攻向蒙恩,出的皆是杀招,而蒙恩想留活口问出幕后指使,所以饶是蒙恩功夫了得,也应付得有些吃力。


    那三个人缠斗了许久,幸好还是逐渐被蒙恩占了上风。


    蒙恩盯住其中在马场射箭那人,一刀刺中那人右腿,那人负伤跪地,知道今日必输给蒙恩无疑,竟咬破之前藏在口腔中的毒药,片刻就毒发身亡。


    蒙恩在那人动作时,本欲上前掐住他喉咙,那一霎那不慎露出破绽,被人在背上划了一刀,好在不深,蒙恩也未作理会。


    另外两人见那人吞毒身亡,随即抢了蒙恩和那人骑来的两匹马,策马逃走。


    蒙恩追了几步,无奈他双腿确实比不过策马狂奔的那两个人,只好作罢。


    因为马被人骑走,蒙恩只能走回鹿寨,直到途中遇见一名外出放牧的人,跟他借了一匹马,才策马回去,不过还是耽误了很多时间。


    而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思索着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有什么人即要刺杀太子,又要引来自己下杀手呢?


    接着他又想到宋枫城在鹿寨受伤,会将本就艰难的谈判拖向更加不利于北夷的方向,甚至可以栽赃于北夷,他突然心生一个念头,倘若此人是太子安排的呢?


    可这人明显是北夷本地人,对这里地形十分熟悉,所以才能提前安排好埋伏。


    宋枫城第一次来鹿寨,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能对他如此忠心的死侍?


    又想到前些时间,军营粮仓失火,而宋枫城却好像事先就有准备一般,自己前脚刚离开王府,他后脚就去见了仪清,未免太过巧合。


    难道……在北夷有太子的内应?


    想到这里,蒙恩心中一沉。


    他一路心绪烦杂,走了一个半时辰才回到王府。


    却没想到,刚回去就听说苏仪清被太子接走,蒙恩一股火立刻蹿了上来,放下心中所有念头,也顾不上背上的伤,双目赤红着去牵了大黑马出来,直奔宋军驻扎大营。


    如今蒙恩见到苏仪清安好无恙,心里稍微放松,他不欲和太子在这里虚与委蛇,于是抱了抱拳,说道:“今日太子受了惊,我会查明真相,给太子一个交待。”


    没想到宋枫城倒不在意地摆摆手,说道:“此事孤和仪清刚才已经谈好,不欲再追究了,北夷王无需担心。”


    听到这话,蒙恩心中顿生狐疑,宋枫城不计较,是因为他真的宽宏大量?还是因为此事压根就是太子故意安排的?


    而让他更不爽利的,是宋枫城说和仪清商谈好,仿佛他们背着他商量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接着,宋枫城又说道:“还有,关于这几日我们所谈北夷独立之事,孤回去会向父王请示,虽不敢保证结果,不过会尽力陈述。”


    蒙恩浑身紧绷,抬眸看向宋枫城,问道:“为何?”


    宋枫城亦盯着蒙恩,双眸露出一丝嘲讽笑意:“没什么原因,无非是表示大宋愿意和谈的诚意。”


    宋枫城越是不说,蒙恩心中的不安越大,宋枫城和仪清到底谈了什么?他们达成了什么共识?


    可偏偏此时当着宋枫城的面,蒙恩什么都不能问,只能答话:“那就多谢殿下代为转达。殿下身上还有伤,要多休息,我带着仪清先回去了。”


    说完,他握住苏仪清手腕,向外大步走去。


    大黑马就停在帐外,他轻车熟路地将苏仪清抱上马背,策马向王府疾驰。


    此时天色愈发阴沉,黑云就压在头顶,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驾马离开大营,苏仪清靠在蒙恩胸前,回头问道:“你上午追出去,抓住那个人了吗?你受伤了吗?”


    蒙恩此时并不想说这个,他满脑子都是宋枫城最后那个嘲讽的眼神。


    所以他只是敷衍答了句:“没有。”紧接着问道:“下午你跟他谈了什么?”


    耳边有呼啸风声刮过,苏仪清听不出蒙恩语气中所带情绪,她想了想,觉得不想刺激这个醋精,于是只轻描淡写回答:“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谈了谈旧事。”


    蒙恩果然酸溜溜地说:“旧事?看来是谈得很愉悦,否则宋枫城怎么会这么痛快答应和谈之事?”


    这下,就算风声再大,苏仪清也听出蒙恩语气中的不虞。


    她回头看着蒙恩线条凌厉的面容,问:“你不高兴了?”


    蒙恩垂眸乜了她一眼,哼笑一声,拉长语调说:“高兴,当然高兴,北夷独立这件事,我跟他谈了那么久,他一直都不松口,结果你来见他,他这么痛快地就答应了。”


    蒙恩顿了顿,到底还是咬牙问出他心中最在意的事:“所以你们到底谈了什么?他是不是让你跟他回去大宋?”


    其实,这次宋枫城来和谈,蒙恩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意图?


    他一直刻意地不想让仪清和宋枫城直接碰面,也不让仪清参与到和谈中,就是担心宋枫城会用和谈条件交换,让仪清跟他回去大宋。


    而蒙恩扪心自问,他真的没有信心,仪清会愿意留在北夷。


    思及他刚到的时候,苏仪清有动容之色,眼眶都是红的,宋枫城也似乎有动情迹象,蒙恩不可抑制地想,仪清会不会已经答应跟宋枫城回去了?


    蒙恩慌了。


    此时风越来越大,苏仪清又背对着蒙恩,声音被风撕扯得不成句子,苏仪清无奈回身对蒙恩大声说:“蒙恩,我们先回王府,到了以后,我们再谈。”


    她的反应让蒙恩心中越发不安,他手臂将苏仪清箍得愈发紧。


    可此刻环境的确不宜谈话,自己再纠缠下去,就显得无理取闹了,蒙恩只能心中默默煎熬。


    二人一路无言。


    王府离大营并不远,很快就到了王府门口。


    而离王府越近,蒙恩心中竟越是惶恐。


    他拥着苏仪清在怀中,感受着她温软身体和馨香味道,他越来越害怕她会离开。


    他想着只要她还留在这里,留在自己身边,其他什么他都可以不在意。


    二人下了马,苏仪清见蒙恩牵着大黑马,低着头闷闷的,不由叹了口气,说道:“蒙恩,等会儿你去把大黑马拴好,我们谈谈吧。”


    却见蒙恩一副惊慌样子抬起头,说道:“你想要谈什么?”


    苏仪清安抚着握着蒙恩手臂,说道:“你不是想知道我和宋枫城谈了什么吗?下午他确实是想让我跟他回去大宋盛阳……”


    蒙恩一下子猛地挣开苏仪清的手,翻身上马,匆匆说了句:“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先回去吧。”


    说完,竟重新上马一溜烟地跑了。


    倒是苏仪清看着他的背影,发现他背上衣服裂了一条长口,若隐若现地露出里面带着血痕的脊背,她心中一惊,他受伤了,竟然一直不说!


    她喊着蒙恩的名字跑了几步,可又怎么能追得上。


    苏仪清真是又气又无奈,到底是惦记着他身上的伤,进去牵了自己的腾霜出来,朝着蒙恩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此时天色已晚,加上空中黑云翻滚,已经没什么光亮,片刻之后,沉重雨点就劈里啪啦地砸下来。


    过了一个时辰,蒙恩一身透湿着骑着马回来。


    出去兜了一圈,他还是没有想明白,如果苏仪清对自己说出那句“让我回去吧”,他该怎么应对,他想留下她,可又不舍得她难过。


    所以当下午苏仪清说要跟他谈谈时,他才慌不择路地骑马跑了。


    蒙恩垂头丧气地来到东前院,连湿透了衣服都没换,只是坐在屋中发着呆,犹豫着要不要去东后院找仪清。


    这时,汗木从外面匆匆进来,见到蒙恩时,吓了一大跳,问道:“你不是一起跟王妃出去了吗?怎么自己回来了?还弄得这么湿淋淋的,王妃没和你在一起吗?”


    蒙恩愣怔一瞬,随即反应过来,猛地起身,问道:“她没回来吗?”


    汗木懵怔着说:“有人看到你带着王妃回来,王妃牵了腾霜又跟你一起出去了啊。”


    蒙恩平静脸色瞬间崩裂,他冲进外面的大雨,大步奔向东后院,一身湿淋淋地冲进书房,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只有南璃惊讶地看着自己,也在问着:“北夷王您怎么自己回来了,公主呢?”


    作者有话说:


    仪清:蒙小恩,你听我说……


    蒙小恩: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你再说,我就……跑掉!


    第63章


    南璃的话音未落, 蒙恩已经冒雨冲了出去,他对着紧跟前来的汗木大喊一声:“马上叫人去找王妃,人越多越好。”


    说着, 蒙恩翻身上马,飞驰进入暴雨之中。


    此时已经入夜, 天地之间被青黑色乌云遮盖得丝毫光亮都没有。


    这乌云就压在头顶,仿佛伸手就可以摸到,将天地间压得逼仄不堪,乌云之间还隐隐带着雷电轰鸣之声。


    蒙恩骑马狂奔,又密又重的雨点砸在他身上和脸上, 微微发疼, 仿佛要把他砸到地下一般。


    天地间暴雨肆虐,雨声震耳欲聋,蒙恩不断大喊着仪清的名字,却根本传不了多远。


    他被雨点浇得睁不开眼睛,也只是不断用手抹一把脸,眯着眼睛四处找寻着苏仪清的身影。


    他喉咙发紧, 脑中一片空白, 只有那个纤细柔弱的身影,和她一双总是带着柔情恬静的双眸。


    这么大的雨, 她的小身板怎么可能受得住?


    蒙恩策马骑了一个时辰, 天地间越来越昏暗,地上已经起了涝,很多地方汪着水,马蹄踩下去就会陷进泥中, 挣扎半晌才能□□。


    大黑马的速度也越来越慢了。


    蒙恩越走心中越焦急, 胸膛里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心中悔意滔天涌上,自己为什么要把她独自留在王府门口?她当时明明有话要对自己说,自己为什么不听她把话说完?


    如果她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蒙恩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甚至连缰绳都快抓不住了。


    不会,她不会出事的,只要她还好好的,让他把她亲自送回大宋,他都愿意。


    只要她好好的……


    蒙恩失魂落魄地喃喃念着仪清的名字,继续艰难地策马向前奔去。


    渐渐,那座小木屋出现在雨幕中。


    蒙恩目光扫到木屋,心中突然燃起一丝希望,他连忙骑马过去,到了跟前,连滚带爬地翻身下马。


    在推开门之前那一瞬,蒙恩竟然感到胆怯,万一这里面空无一人呢?


    他深吸一口气,又抹了把脸上雨水,伸手缓缓推开房门。


    木屋里光线昏暗,蒙恩还是一眼就看到白色的腾霜跪卧在地上,而一个苗条身影趴在马腹处,和白马紧紧依偎在一起。


    那一瞬间,蒙恩心头一松,竟然觉得眼眶泛起热气,他大步进去,半跪在她身前,紧紧抱住她,开口时声音竟然有些哽咽:“仪清,我来了。”


    其实苏仪清的经历并不如蒙恩想得那般凶险。


    这雨是由南向北下起来的,而苏仪清恰好一直向北,所以其实这边并未像南边那样下着瓢泼大雨,而当雨势渐渐移过来时,苏仪清已经快到小木屋。


    她看着感觉天色不对,就决定在木屋里避避雨,担心腾霜淋雨,于是把腾霜也牵了进去。


    后来雨势渐大,温度降低,苏仪清身上衣服虽然没有湿透,还是感觉寒冷,于是就和腾霜依偎在一起,竟渐渐睡了过去。


    苏仪清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一个寒凉透湿的怀抱抱住,吓得惊醒过来。


    这才发现是蒙恩紧紧抱着自己,他身上全是水,很快把苏仪清的衣服也浸得湿透了。


    苏仪清被蒙恩抱得太紧,连想抬头看看他都不行,她还没反应过来蒙恩这是要做什么,脑中只有蒙恩最后离开时的样子,他背上有一条看不清楚的血痕,苏仪清问道:“蒙恩,你背上的伤怎么样了?”


    蒙恩闻言,抱她抱得更加紧了,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贝不肯撒手。


    过了半晌,苏仪清见蒙恩不说话,只好又问了一次。


    蒙恩这才“嗯”了一声,渐渐放开苏仪清,低头看着她。


    蒙恩面容被雨水浸得发白,显出一双深眸愈发黑,还浸润着水汽。


    他情绪刚经历了大起大落,此时带着些迷茫,低声呢喃说:“差点就找不到你了,要是你真的不见了,叫我怎么办?”


    苏仪清抬手抚上蒙恩冰凉脸颊,问:“你在担心我?你不生气了吗?”


    生气?在她的安危面前,还能有什么更重要的事?再大的气也生不起来了。


    不过,苏仪清的话拉回了蒙恩的理智,看着她一身湿哒哒的狼狈模样,蒙恩突然低低骂了一声,起身去屋子角落里翻出火石和木柴,在屋子中间一圈石头围成的火灶里点燃篝火,又用几根木头达成简易木架,对苏仪清说:“把湿衣服脱下来烤烤。”


    穿着湿透的衣服的确很不舒服,加之这几日二人一直朝夕相处,苏仪清略略犹豫片刻,也就不再推脱,脱下身上湿透的外袍搭在木架上。


    只穿着里面的中衣,苏仪清来到蒙恩面前,认真替他解开外袍扣子和腰带,替他也脱下外袍,平整地晾在自己衣服旁边。


    她惦记着蒙恩背上的伤,又脱了他的中衣,走到他背后借着火光仔细看着,一条三四寸长的伤口已经被雨水浸得发白,边缘又红又肿,她用手指轻轻抚过,轻声说:“身上带着伤,还一点儿都不注意,这里又没有药……”


    她话还没说完,蒙恩就转身一把抱住她,低声说:“仪清,对不起……”


    他略略拉开些距离,低头看着她,目光中竟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


    像是认输一般,蒙恩低声说道:“仪清,一见到你和宋枫城在一处,我就醋得难受,我不知道你们下午谈了什么,他会做出这么多让步。他肯定是想带你走的,可我真的不知道,如果你也想和他回去,我该怎么办?所以下午在王府门口,我才会逃跑了,我不敢听你说……仪清,从认识你开始,我就一直很混蛋,做了很多错事,总也惹你生气……我知道自己错了,你……能不能别走?”


    蒙恩艰难地说完,接着摒住呼吸,抿唇看着苏仪清,等她的回答。


    下午的事,苏仪清其实并没有怪罪蒙恩,她知道他肯定是又醋了,只是她未想到蒙恩是担心自己会离开。


    眼前这个男人,身形依然高大挺拔,俊脸上线条坚毅,可神情却带着小心和挫败,想起蒙恩刚认识自己时那别扭傲娇的样子,苏仪清心中感动,这个男人是真的为自己改变了


    不过也正是思及蒙恩之前那些行径,苏仪清还是觉得眼前这样的蒙恩更可爱一些,于是她故意脸上不露声色,似乎在认真思考。


    眼见蒙恩越来越紧张,扶着自己双肩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苏仪清终究还是于心不忍,抿着唇笑了,一双美眸带着笑意看着蒙恩,轻声说道:“我从来没说过我要跟他回去啊,你自己吓唬自己做什么?”


    蒙恩愣怔了片刻,才明白了苏仪清话中的意思,也明白过来刚才苏仪清是故意作弄自己,他心中空白一瞬,接着疯狂涌起喜悦,见苏仪清笑得甜蜜,又觉得她好可恶,得好好惩罚一番,各种情绪冲击,让蒙恩简直不知道要拿眼前的苏仪清怎么办,只能顺着自己心意,低头堵住了她娇嫩红唇。


    他吻过她很多次了,可每次都觉得不满足,吻得越深,想要的越多。


    而今日尤其不同,她说她不走了,她会留下来陪她,这个念头加上她身上的香气,以及她娇喘的气息,让蒙恩越来越难耐,他觉得又热又燥,只想寻求一丝清凉,手不自觉地去扯苏仪清身上中衣的带子。


    怀中的人突然身体一僵,无力推搡着,声音软糯得要命,说:“蒙恩,别在这里……”


    是啊,这是他们的初次,怎么也不能发生在这样简陋的木屋之中。


    用脑中最后一丝清明克制住自己,蒙恩略略放松一直肆虐着的唇舌,来到苏仪清耳边,声音哑得不成样子,说:“仪清,我好高兴,你会陪着我,以后都陪着我,是吗?”


    “我之前做了很多对你不好的事,你要是生气,就打我几下,或者骂我几句,但是不能不理我,不能抛下我就走了,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行,听到了吗?”


    蒙恩那脆弱和带着些许哀求的语气,让苏仪清心软得不像话。


    这个男人向来我行我素,从不服软认输,却为自己改变了那么多,逐渐学会包容忍耐,他一身孤傲,好似从不在乎,可内心一直向往着温暖,还保持着单纯善良,如同一团火焰,炙烤得自己冷下去的心都暖了起来。


    苏仪清抬手抱住蒙恩劲瘦的腰,让自己更贴合进他宽阔胸膛,轻轻地点点头。


    这轻微的动作,让蒙恩心中猛地满涨起来。


    他忍耐片刻,还是克制不住地抬起怀中苏仪清的下颌,深深地吻了进去。


    越吻越不舍得放开,蒙恩哼哼唧唧地在苏仪清耳边说:“仪清,我好难受,你帮帮我……”


    苏仪清脸色绯红,身体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帮他,直到蒙恩粗糙大手握住自己的手,向下带去,苏仪清脑中猛地一片空白,连忙想挣脱出来,可她那点力气怎么挣脱得开?


    蒙恩从来不会压抑自己,舒服得狠了就会发出满足的喘息声音,这声音让苏仪清更是羞涩得脸上烧成一片,她恨不能捂住耳朵,不去听那羞愧的声响,可是她的手却被蒙恩紧紧握着,动弹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在蒙恩长长的满足的叹息声中,屋里终于安静下来,只有屋外风雨声,还有木柴燃烧偶尔噼啪作响的声音。


    苏仪清一直紧紧闭着眼睛,感觉蒙恩轻笑着擦干净自己的手指,又凑来过在自己唇上轻吻了下,带着笑意说:“仪清,我好开心,长这么大从未这样开心过,你睁眼看看我。”


    苏仪清只觉得羞涩难当,仍然闭着眼睛,只是摇头,说:“你真讨厌死了,我才不想看你。”


    蒙恩顿时爽朗大笑起来,他向后靠在墙壁上,把苏仪清拥入怀中,说:“那以后估计你天天都不想看我了。”


    苏仪清反应片刻才意识到蒙恩话中的意思,脸一下子更加烧起来。


    她把脸埋入蒙恩胸膛,轻轻啐了一口:“就没见过你这样不知羞耻的人!”


    蒙恩轻笑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把她又向怀中紧了紧。


    苏仪清奔波了一日,此刻外面黑夜之中仍然下着雨,而她窝在蒙恩结实宽阔的胸膛上,下午的误会已经解开,她无比的心安,困意上涌,逐渐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坠入睡梦前,她似乎听到蒙恩在自己耳边说:“仪清,你答应要陪我一辈子的,你答应的,可不能诓我。”


    苏仪清含糊地答应了一声,又感到蒙恩似乎低头轻轻吻着自己,她本能地把自己埋进他温暖怀抱,终于沉沉睡熟了。


    作者有话说:


    蒙小恩吃醋第四阶段:彻底认怂……醋到极致就是不醋!


    作者:蒙小恩,不错啊,3.9垒了,继续加油!


    蒙小恩:嘿嘿嘿,马上圆房,看我操作!


    第64章


    第二日, 苏仪清是被外面喧哗声音吵醒的。


    她坐直身体,发现自己身上盖着已经烘干了的外袍,而蒙恩已经不在身边。


    苏仪清起身穿好衣服, 推门出去。


    原来是汗木带着人寻来,正跟蒙恩说话。


    见到蒙恩和王妃无事, 汗木也松了一口气。


    大家策马一起回鹿寨的路上,蒙恩心情大好,似乎有满腔激情需要发泄,一路非拉着汗木要竞赛比拼马速。


    比赛结果大多数都是蒙恩获胜,而每次他获胜之后, 都会策马回来, 像是小孩子炫耀般对苏仪清大笑着说:“你夫君厉不厉害?”


    开始苏仪清并不理他,见他每次都问,于是终于开口答了一次:“厉害,我的夫君好厉害。”


    苏仪清本来就是顺着蒙恩的话回答而已,也并未当真,却没想到蒙恩听了以后, 愣了片刻, 随即别开眼神,薄唇也抿起来, 眼神飘着看向别处, 竟是害羞了。


    苏仪清从未见蒙恩如此模样,不由得莞尔一笑,难得起了玩心,又说:“夫君, 你这是害羞了吗?”


    蒙恩也从未见过苏仪清如此俏皮样子, 又呆了呆, 只觉得自家娘子真是怎么都好看,让人喜爱得要命。


    昨夜在木屋中,苏仪清答应他会一直陪着自己,每次想到这个,蒙恩心里都激荡万分。


    那个木屋本来承载的是他从小到大的悲惨记忆,而从今日以后,那个木屋在蒙恩心中成为朝圣幸福的地方。


    蒙恩起了兴,策马靠近苏仪清,伸臂揽住她肩头,凑过来歪头在她唇上重重吻了一下,然后在她耳边说:“对啊,反正都害羞了,干脆做点更害羞的事。”


    果然,苏仪清顿时脸红了个彻底。


    蒙恩大笑着对旁边假装自己不存在的汗木说:“走,再比试一场。”


    二人疾驰远去,风中传来蒙恩高声畅快呼喝的声音。


    苏仪清看着不远处纵情策马奔腾的蒙恩,不由嘴角也弯起微笑。


    今日天空晴朗,阳光灿烂,草地嫩绿,延绵起伏到远处,让人心旷神怡。


    苏仪清骑着马,看着水洗般的蔚蓝天空,心中想着如果没有昨夜的暴风骤雨,也许就不会有今日的蓝天。


    就像自己和蒙恩的关系,从他们初遇到现在,一直吵吵闹闹的,可每次吵架之后,关系反而都会更进一步。


    未来不知还会发生什么,尤其大宋和北夷战事仍未了结,其间变数还很多,而自己作为和亲公主,如何自处一直会是最大的难题。


    这些苏仪清都知道,但因为是蒙恩,苏仪清愿意顺应自己内心,再交付一次信任,和蒙恩一起去面对未知的未来。


    思及此,苏仪清心中舒展,用力一夹马腹,朝着不远处的蒙恩追赶过去。


    回到了王府,按苏仪清的习惯,她是要先沐浴一番的。


    蒙恩回了东前院,先让汗木去宋军大营走一圈,让他去给宋枫城传个口信,就说念在太子受伤,今日大家都休息一天,有什么事,明天再议。


    待汗木离开后,蒙恩自己胡乱洗了洗,换上干净衣服,等不及头发干,披散着一头湿发就跑去东后院找苏仪清。


    平日蒙恩总是把头发束在头顶用发冠固定,英姿飒爽的样子。


    今日一头乌黑头发散下来,衬着他深眸挺鼻,竟有些妖娆。


    苏仪清一见他,不由一愣,接着捂唇轻轻笑了起来。


    蒙恩头发还在滴着水,把背后的衣衫都浸湿一大块,他大咧咧的坐在椅子上,乜着苏仪清:痞笑着说:“笑什么?我什么样子你没见过?”


    苏仪清本来已经起身拿着干棉巾想替蒙恩把头发上的水吸干,听他这么说,想起昨晚在小木屋蒙恩沉迷的样子,不由脸色一红,把手上的棉巾扔进蒙恩怀里,“你怎么就没一点儿正经话?”


    蒙恩笑着捡起棉巾低头自己胡乱擦着。


    他擦头发也没有章法,一会儿就把头发擦得乱七八糟。


    苏仪清在一旁看不下去,还是起身拿过蒙恩手中棉巾,把他一头乱发捋顺,用棉巾轻轻擦拭着。


    擦干头发,又帮他把背上的伤口上了药。


    整个下午两人就在东后院里度过,他二人很少有这样空闲时间厮守在一起,蒙恩恨不能寸步不离地挨在苏仪清身边。


    苏仪清喜静,无奈蒙恩一直黏着自己,还总是动手动脚的,她翻出一本最基础的棋谱,递到蒙恩手里,说:“青天白日的,你别总闹我,不如看看喜不喜欢下棋?”


    蒙恩翻了翻,倒来了些兴致,让苏仪清把围棋棋盘和棋子拿出来,自己对照着棋谱摆起来。


    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紫砂香炉里的梅蕊香静静散发着白色烟雾,窗外初夏的阳光撒在院子里,亦是无声无息的。


    苏仪清写完字帖,抬头看到蒙恩仍然对着棋盘,手里拿着一颗黑棋思考着。


    她走过去,站在蒙恩身后,看了看棋盘上的局势,然后拿过蒙恩手中棋子,轻轻放在一处。


    蒙恩似乎还沉浸在棋局中,微微皱眉思索片刻,突然恍然大悟,“果然应该放在这里,这一片白棋就被困住了。”


    苏仪清见棋盘上的棋局,已经脱离了棋谱,显然是蒙恩接着棋谱自己下了下去,而他续下去的几手棋,都很有棋感,甚至说是非常有灵气。


    她有些诧异问道:“你会下棋?”


    蒙恩握住苏仪清的手,得意笑着说:“小时侯这边来过一个大宋商人,他教过我几天,后来还送了我一套棋盘,不过在北夷找不到会下棋的人,父汗也总说这是玩物丧志,我自己研究了几天就作罢了。”


    见蒙恩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不知为何,苏仪清反而有些心疼他,心疼那个不受父亲喜爱的小蒙恩,她轻轻回握住蒙恩粗糙大手,柔声说:“以后,我陪你下。”


    蒙恩倒不是很在意,他继续研究着棋盘上的棋局,点着其中一角,说道:“仪清,你看这一片黑棋,像不像北夷现在处境?”


    仪清低头看了看,心中一动,坐到蒙恩对面,轻声问:“怎么说?”


    蒙恩说:“整盘棋上,看起来白棋占据优势,可实际上它却已经气数将尽,而这片黑棋虽然此时弱小,却有锐气,如果布局得当,最后的赢家很有可能是它。”


    仪清脸色沉静下来,沉思片刻,直接问道:“你的意思是,你想推翻大宋?”


    蒙恩极快地看了眼苏仪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仪清,你去过宋兵大营,看到宋枫城住的大帐,你觉得怎么样?”


    苏仪清想到宋枫城那极尽奢侈的临时大帐,不由微微皱了皱眉。


    蒙恩知道苏仪清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他伸手握住苏仪清搭在桌沿的手,说道:“你在盛阳皇宫中住了那么久,你觉得大宋皇室治理这天下,治理得怎么样?”


    苏仪清依然沉默着。


    蒙恩见苏仪清似有勉强之意,也未强求,他一只手仍然握着苏仪清的手,另一只手搭在桌沿上,支着下巴,懒洋洋地说:“我就是说说而已,其实我也不想做皇帝,每天累死了,都没时间陪你。只要大宋不来侵犯北夷,他怎么治理他的天下,也不关我的事。”


    苏仪清看着蒙恩修长手指点着棋盘上的棋子,她心中有些沉重。


    并不是因为她担心蒙恩对大宋有觊觎之心,而是她竟觉得蒙恩说得有些道理。


    大宋皇室腐朽,大宋民众生活疾苦,这的确是事实。


    只是之前她一直寄希望于大宋皇室,希望能出个明君可以改变现状,为民谋福。


    她曾经以为宋枫城会是未来的希望,可经过这几次和宋枫城的接触,她对他已经失望。


    可她下意识的还是想维护大宋,毕竟她是大宋的公主,她的父亲兄长都是为了保护大宋统治才会牺牲。


    而且如果真的改朝换代,起了战争,受苦受难的还是百姓,这是苏仪清最不想见到的。


    见苏仪清一直面色沉重,蒙恩有些后悔提及这个话题,他起身走到她面前,半蹲下身,仰头看着她的双眸,正色说道:“仪清,这些时日我的确有这个念头,不过也仅仅只是个念头。我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想隐瞒于你,以后的每一步我都会和你商量,听你的意见,所以你不用担心,别皱着眉头了,行不?”


    “而且,”蒙恩继续一本正经地说:“不知道为什么,你一皱眉头,我就心慌。”


    苏仪清听着蒙恩的话,本来心下十分感动,不过最后这个家伙话锋又走偏,她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过后却又伸出手指点了点蒙恩的眉心,柔声说道:“蒙恩,我一直相信天亦有道,天下的大事都要遵循天道,个人力量违抗不了天道,我们只能顺势而为。”


    这番话蒙恩倒是听进去了,他依旧半蹲在苏仪清面前,垂眸想了想,突然笑了,两只眼睛亮晶晶的,说道:“这么说的话,我觉得老天对我很好,把你送过来我身边。”


    此时外面的阳光照进来,正照在蒙恩的面容上,少年气十足的灿烂笑容,似乎照亮了整个房间,也照亮了苏仪清的心。


    苏仪清看着他,心中不禁感慨,其实老天爷对自己也是很好的。


    晚膳过后,蒙恩回去东前院那边去处理一些政事。


    夜色渐深,苏仪清洗漱完毕,只穿着中衣,捧着本书,坐在烛光下看着。


    今晚月色很好,铺洒下来,将庭院中的一切都披上一层轻柔银纱。


    明明是个静谧的夜晚,苏仪清却总有些心燥气热,手中的书怎么也读不进去。


    她知道原因。


    她和蒙恩已经定情,又早就已经成亲,对于圆房这件事,以蒙恩那猴急的性子,能忍到今日已经很是不易,想来就是今夜了。


    对于圆房,苏仪清并无经验,本有些彷徨,可思及对象是蒙恩,她心中泛起丝丝甜蜜,渐渐安定下来。


    这时院门传来急急的敲门声,一听就是蒙恩过来了。


    作者有话说:


    作者羞涩对手指:知道大家着急,我也急,可是大白天的,大家等到晚上好不啦?


    蒙小恩:我最着急!终于晚上啦,我来啦来啦!这次是真的来啦!


    第65章


    照例是南璃去开的门, 蒙恩敲门倒是敲得急,好像有什么火烧眉毛的事,可是他大步穿过院子来到卧房门口, 反而犹豫迟疑起来。


    而苏仪清明明从窗子看到蒙恩大步过来,却迟迟不见他进来卧房, 她等了一会儿,见蒙恩仍然没有动静,索性放下手中书本,走过去打开房门。


    却见蒙恩正立在厅中方桌旁边,拿着水壶仰头灌水。


    听到房门动静, 蒙恩动作一顿, 僵了片刻才回头,看到苏仪清一身雪白中衣盈盈立在门口,蒙恩一口水呛在喉咙里,顿时咳嗽起来。


    苏仪清见蒙恩咳嗽得脸色都涨红了,无奈地上前几步,轻轻拍着他后背, 轻声责备:“你急什么?喝口水还能喝呛。”


    被苏仪清轻柔地拍着, 蒙恩更僵了,背上肌肉紧绷着, 他故作镇定地放下水壶, 眼神不知飘在那里,一本正经地回答:“口渴。”


    苏仪清见他紧张的可爱模样,不由低头捂唇低低笑了,见他还在紧绷着, 于是问他:“那你喝完了吗?”


    过了半晌, 才听到蒙恩胡乱“唔”了一声。


    于是苏仪清拉起蒙恩的手, 带着他回了卧房,将他按坐在床边,自己又返身回去拴上房门。


    蒙恩眼神黏在苏仪清身上,见她又款款走回来,来到自己面前,轻轻解开自己的腰带,外袍,接着是自己的中衣,他心跳越来越快,简直要从喉咙里蹦出去。


    当苏仪清解开他中衣的衣带,就要将他衣服脱下的时候,蒙恩一把握住仪清柔白的手指,声音带着颤,问道:“仪清,你是愿意的,对吗?”


    其实他在来这里之前,已经在东前院来回逡巡百十趟,他想要她,想得发疯,可是他又有些怕,怕她会痛,怕她会哭,更怕她不情愿。


    如今他满心满眼都是她,已经无法再承担她的一丝一毫的拒绝。


    苏仪清抬眸看向蒙恩,他下颌紧紧绷着,线条愈发坚毅,眼神中燃烧着炙热火焰,却还在压抑着,她知道此刻他所有的肃穆和紧张都是因为对她的爱。


    苏仪清心中感动,一个晚上心中的彷徨不安,此时都消散了。


    因为是蒙恩,也只能是蒙恩,她愿意把自己交给他,愿意和他成为世上最亲密的人。


    可苏仪清毕竟面薄,这种时刻她已做到这样地步,让她怎么回答啊?


    她脸色绯红着,只是用一双柔情满溢的眸子看着蒙恩,


    蒙恩愣愣地看着这双他最爱的她的双眸,片刻后,忽然呼吸沉重起来,喘了几口粗气,伸手猛地拉过他,箍在自己怀中,一手扣住她后脑,低头张口咬住了她的唇。


    怎么用力都无法缓解对她澎湃的情感,怎么深入亲吻都觉得不够。


    脑中炸开一片烟花,而浑身却紧绷得像是要爆炸,蒙恩已经完全不能思考,只能凭借着本能去疼爱怀中柔弱无骨的她。


    北夷的夏夜一向凉爽,可今夜蒙恩却觉得空气都成为流动的岩浆,炙热地烘烤着自己,每一口喘息都是喷出的火焰,而唯一清凉的来源却远远不够。


    最后那一刻,蒙恩支起上身,难耐地看着身下娇喘连连的仪清,额头热汗滚下,带着最深的渴求。


    苏仪清媚眼如丝,抬手环住蒙恩脖颈,声音娇柔,娇喘着说道:“蒙恩,我愿意的,因为是你,我很心安……”


    夏夜短暂,一夜无眠,当天边渐渐泛起青色,蒙恩拥着仪清,在她耳边低声说:“你终于是我的了。”


    苏仪清却已经累极,只是窝在蒙恩怀中沉沉睡去。


    第二日,苏仪清缓缓睁开眼睛,竟然已经满屋阳光。


    回忆起昨夜的一些片段,苏仪清不由脸上又烧了起来,她拥着棉被坐了起来,浑身又酸又痛,难过极了。


    这时,传来开门的声音,她转头开去,只见蒙恩神清气爽地从外面进来,一见她醒了,三步并作两步扑了过来,坐在床边连她带被子一起拥在怀里,眼睛亮晶晶地笑着说:“你醒了?”


    苏仪清恹恹地靠在他怀中,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到午时了,”蒙恩依旧很高兴,继续说:“南璃几次要进来看你,我没让。”


    苏仪清缓了一会儿,嫌弃地推着他,说:“不要你,让南璃进来。”


    蒙恩依然抱着苏仪清不放手,说:“为什么啊?我不出去,你要做什么我来帮你。”


    见苏仪清一脸防备警惕地看着自己,蒙恩也想起昨晚自己有些过于混蛋了,他讪讪地轻咳一声,说:“昨晚实在控制不住,以后我注意。”


    苏仪清见他一直陪着小心的笑脸,心中不禁无奈喟叹一声,怎么就招惹上这么个无赖家伙,最终还是让他找来衣衫,帮自己穿上。


    蒙恩怎么会老老实实地替苏仪清穿衣,穿着穿着又把她扣进怀里亲吻,正难舍难分着,门口传来汗木敲门声音:“蒙恩,王妃,太子派人来,想请二位过去一趟。”


    蒙恩简直烦死了,他今日可不想谈公事,只想和苏仪清腻在一起,于是不耐烦地对着门口喊:“今天我有要紧事,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门口安静了一会儿,又传来汗木犹豫的声音:“本来我也想挡回去的,只是那人说太子明日打算要出发回大宋了,今日想再见北夷王和王妃一面。”


    宋枫城这就要回去了?


    这倒的确不得不去一趟,蒙恩停下动作,懊恼着翻身坐起来,对着外面喊了声:“知道了,你跟那人说,我晚点过去。”


    看着蒙恩一脸生无可恋老老实实替自己穿衣服的样子,苏仪清倒是唇角勾着笑了。


    *


    宋枫城打算尽快回去了。


    这次来鹿寨,宋枫城预料到不会很顺利,但是他也没想到会如此步步维艰。


    蒙恩十分难缠,而更让他倍感无力的,却是苏仪清一直疏离又决绝的态度。


    所以昨日他在比赛现场事先安排了“刺客”,一方面可以借此争取和蒙恩谈判的优势,而更重要的,他想最后一次试探苏仪清的态度。


    结果,昨日他将苏仪清唤来大帐,用尽了所有的办法,却最后只换来她那句“我已经不再心悦陛下了”。


    蒙恩将她接走之后,宋枫城一动不动地垂眸坐了很久。


    他不过是为了社稷娶了一个他不爱的女子,他甚至都没有碰过孟婉茹,真的就这样不能被原谅吗?他为仪清思量筹谋了那么多,为什么仪清还要这样对他?


    宋枫城自出生就被封为太子,他已经习惯于予取予求,何曾有过如此求而不得?


    常年在权力漩涡中斗争的习惯,让他不允许自己颓废太久,他在心中对自己说,自己是储君,未来天下之主,怎么会得不到一个心爱的女子?


    更何况,他手中还有毕格这枚棋子。


    宋枫城在关下镇的驿站之中,第一次见到毕格,就觉得此人貌似无意邀请自己来鹿寨,其实另有深意。


    在来的一路上,宋枫城刻意试探毕格,果然发现毕格对蒙恩亦怀有恶意。


    这个发现让宋枫城极为兴奋。


    毕格熟知北夷本地情况,又是蒙恩身边信任的人。如果用得好,想去除蒙恩,简直是易如反掌。


    前几日粮仓纵火和此次赛场的刺客,便是毕格在宋枫城的暗示下安排的。


    甚至连此次借举办比赛的机会,安排“刺客”这个主意,都是毕格想出来的。


    只是宋枫城仍然不知道毕格为什么要如此针对蒙恩,而且他发觉毕格对自己也并非完全信任,他只知道二人共同的敌人是蒙恩,可毕格却一直没有透露,他最终想要的是什么。


    所以二人仍然在不断互相试探和博弈之中。


    不过这没关系,人和人之间的心机算计,一向是自己最为擅长的事情。


    渐渐地,宋枫城嘴角露出些许恶毒笑意,他想:仪清,我知道你不喜战争纷乱,不喜勾心斗角,可这是你逼我的。


    既然你不愿自己回来,我就用手中的权力逼你回来。


    反正,如今我手中只剩权力。


    思虑方定,宋枫城觉得在留在鹿寨已经无用,他需要尽快回到大宋,提升兵力,待能和北夷抗衡时,他会再次回来。


    仪清必定会回到自己身边,她只能回到自己身边。


    宋枫城肩膀上的箭伤并不严重,他休息了一天,打算即刻启程回大宋,于是叫人去请北夷王过来辞行。


    蒙恩傍晚时分才到,他是骑马来的,身旁还跟着一辆车辇。


    为了就着车辇的速度,蒙恩也控制着大黑马,缓缓而行。


    往日蒙恩骑马总是喜欢纵马快行,今日倒是很有耐心,脸上还挂着喜气洋洋的笑容。


    到了大帐门口,蒙恩翻身下马,又快步来到车辇旁,推开车门,伸手等着车里的苏仪清下来。


    此时宋枫城正坐在大帐正对的主座之上,大帐的帐帘掀起,他清楚看到苏仪清下车时似乎迈步不稳,被蒙恩搂着腰直接抱了下来。


    苏仪清微微红了脸,轻轻敲打了下蒙恩壮硕手臂,而蒙恩则开怀笑着,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二人互动的样子,似比前几日更加亲密无间。


    宋枫城闭了闭眼睛,他并未料到蒙恩会将苏仪清一起带来,他不是一直介意让苏仪清见自己的吗?


    这时,他听见蒙恩惯常的吊儿郎当的声音:“太子殿下,你好些没有?”


    宋枫城恢复成冷漠神色,睁开双眼,见蒙恩和苏仪清并肩站在帐中。


    苏仪清欲蹲身下拜,却被蒙恩手疾眼快地搂着腰拦下,他转头对宋枫城说:“王妃今日身体不适,大家都这么熟悉了,就别拜来拜去的了,行不行?”


    说着,又转头找了找,快步从大帐一侧搬了把太师椅过来,扶着苏仪清肩膀,将她按坐在椅子上,忙完这一通,才消停下来。


    宋枫城坐在上首冷眼看着,只见苏仪清一双柔情双眸只是随着蒙恩身影挪动,最后被按坐在椅子上,又露出些甜蜜笑意,似是嗔怪地看了眼蒙恩。


    想起之前苏仪清的笑容只为自己才会绽放,宋枫城的心已经钝痛到麻木。


    而且他觉得今日蒙恩似乎比之前放松很多,对自己不再提防,这让宋枫城更加失落郁结,仿佛自己严阵以待,而对手却已经强大到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在场的三个人,蒙恩一门心思都在苏仪清身上,宋枫城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百转千回,最后还是苏仪清向宋枫城轻柔开口:“殿下,听闻您明日就要返回大宋,蒙恩和我来给您送个行。”


    作者有话说:


    啥都不说了,尖叫啊啊啊~


    作者:蒙小恩,真有你的,圆房圆哭了,不过没事儿,也算是支楞了!以后终于可以毫无障碍的亲亲抱抱举高高了!


    第66章


    蒙恩和宋枫城只隔了一日没见, 可他此时心态却已大不相同。


    他和仪清如今心意互通,之前自己一直耿耿于怀的宋枫城已经不足挂齿,对他的态度自然平和了许多。


    蒙恩豪爽笑着说:“殿下难得来一次, 既然要走了,今晚我叫人准备准备, 给殿下送行。”


    宋枫城婉言拒绝:“北夷王的心意孤心领了,只是孤箭伤还未愈,大夫叮嘱不能饮酒。今后咱们必然还会有见面机会,到时孤再好好敬你一杯。”


    宋枫城此话说得极为诚恳,既然打算韬光养晦, 不如做戏做全套, 让他们以为自己认命服软,降低他们未来对大宋的警惕心理。


    蒙恩和苏仪清见此,只得作罢。


    第二日一大早,宋枫城的太子仪仗从鹿寨启程,经嘉临关返回盛阳。


    二十日后,宋枫城回到了阔别了四个月的盛阳。


    太子此次不辞辛劳赶去嘉临关督军, 严肃整顿军纪, 效果显著,并亲赴鹿寨和北夷和谈, 为大宋争取和平时间, 居功甚伟。


    为了欢迎太子回朝,并显示皇上对太子的表彰,宋枫城回来的第三日,皇上下令举办盛大宴会, 除了皇室亲属都会参加, 还邀请了朝中重臣, 共同为太子庆功。


    宴会照例在泰平殿举办。


    晚宴当天,皇帝和皇后并坐于主位,太子居于左侧位,太子妃位于太子下首小桌。


    此次宴会,太子是当仁不让的主角。


    殿中各人无论真心假意,在这种场合,都是要来给太子敬酒道声恭喜。


    皇后见自己的儿子立了大功,又受隆恩甚重,亦无比得意,脸上压不住的风光。


    皇帝后宫的众多嫔妃为了自保,亦或者为自己的子女求个好前程,都对皇后和太子极尽讨好。


    整个宴会,皇后和太子当真是出尽风头。


    在这一派祥和热闹的宴会上,坐在太子身边的孟婉茹却一直郁郁寡欢。


    她父亲孟将军被太子整治,虽然最后为了给孟家面子,皇上并没有明发圣旨斥责,可谁都知道太子此行在嘉临关军纪整顿狠狠打了孟将军的脸。


    而早有各种流言在暗中传播着,说太子去年年底被迫娶了孟婉茹为太子妃,如今孟将军失了势,现在就等着废除太子妃的旨意吧。


    孟婉茹怎么可能心情会好?


    在这宴会之上,虽然她还坐了太子妃的席位,可是她总觉得席中诸人都在对她窃窃嘲讽,就连来示好敬酒的人都是别有用心,为了看自己的笑话。


    强作欢颜地陪坐了一会儿,孟婉茹终归是觉得支撑不住,对太子小声说:“臣妾有些不胜酒力,想出去散散酒。”


    宋枫城当然丝毫不会在意,连眼风都没扫一下,只是微微点头表明知道了。


    孟婉茹扶着侍女退席,她想里这个欢声笑语的宴会大厅尽量远一点,于是沿着红柱游廊走出很远,绕道偏殿后面的僻静之处,才疲惫坐在游廊木凳上。


    思及自己如今处境,孟婉茹低头拿着手帕暗自啜泣。


    这时,游廊那边突然传来脚步声,孟婉茹连忙擦干眼泪,正要起身,却见睿王宋枫盛快步过来。


    见到孟婉茹,睿王先是仔细瞧了瞧她的神色,才躬身行礼,问道:“皇嫂怎么自己在这里独坐?”


    孟婉茹掩饰道:“没什么,只是刚喝了几杯酒,有些上了头,出来散一散。”


    宋枫盛带着关切,连忙问道:“二嫂不舒服吗?是头痛还是哪里?臣弟让人端一碗醒酒汤来,可好?”


    孟婉茹低头轻声说道:“多谢三弟,我没有大碍,出来吹吹风就好了。”


    宋枫盛却仍然吩咐人去取醒酒汤,又把自己身上披风解下,置于木凳之上,说道:“如今已是仲秋,虽然白日气温还炎热,夜晚却已经凉了,皇嫂勿要直接坐在这冰凉木凳之上,小心凉气进了身子,不如坐在我这披风之上,隔隔凉气。”


    孟婉茹自嫁给宋枫城,何尝收到过如此关怀,此时不由感动,她抬眸看了眼宋枫盛。


    这人是太子弟弟,跟太子相貌相近,只是身材更瘦些,不如太子挺拔。


    此时他和太子极像的一双眼眸中,流露出关切担心,竟让孟婉茹心中跳了跳,脸上也有些发热,慌乱之中,她已经坐在那披风之上。


    坐下之后,孟婉茹才觉得此事不妥,说道:“三弟太周到了,只是我怎么能坐在你的披风上?”说着就要起身。


    孟婉茹一慌张,就有些词不达意,话说得更加不妥当,如此一来,本来就发热的脸颊竟红了起来。


    宋枫盛连忙按住孟婉茹柔弱肩头,声音低沉说道:“臣弟也不是对谁都如此周到,还望皇嫂不要跟我见外才好。”


    听了这话,孟婉茹觉得脸上更加烧了,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低头掩饰。


    宋枫盛见孟婉茹羞涩,只是微微一笑,随意找了些风花雪月的话题,跟她闲聊起来。


    差不多过了半个时辰,宋枫盛见孟婉茹心情好转,于是说:“皇嫂,今晚宴会皇兄是主角,你离开太久不妥当,要不要回去了?”


    孟婉茹刚刚泛起笑容的脸上,顿时又沉了下去,却也无法,只能随之起身。


    见状,宋枫盛问道:“怎么皇嫂不想回去吗?”


    孟婉茹心中酸涩,却也不能明说,只是摇了摇头。


    宋枫盛笑着说:“臣弟也不喜这规矩繁多的宫中宴会,过几日是我妹妹及笄的日子,我府中正好进了几盆好的洛阳菊,想为我妹妹做了赏菊会,到时邀请皇嫂来参加,还望皇嫂务必赏光。”


    孟婉茹其实刚成为太子妃时,经常受邀参加城中权贵之家的少妇贵女举办的宴会,只是后来她不受太子喜爱,自己渐渐没了心气,也就不愿再出席。


    不过此次看着宋枫盛笑意盈盈的双眸,孟婉茹竟升起几分期待,于是轻声说道:“三弟的妹妹,想是五妹,我跟她也自幼相熟,自然是要参加的。”


    宋枫盛笑意更深,“那就这么说定了。”


    二人回到泰平殿门口,却正遇到孟符从殿内出来。


    孟符上前行礼,说道:“拜见睿王殿下,拜见太子妃。”


    睿王满面笑容,善解人意地说道:“难得你兄妹二人能在此遇到,本王先进去了,你们再聊聊。”


    待睿王身影消失,孟符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他带着孟婉茹走开几步,绕道正殿一侧无人之处,向妹妹低声问道:“太子殿下回来之后,有跟妹妹聊过父亲的事吗?”


    孟婉茹一脸自嘲,沉郁小声回答:“他怎么会对我说?说来哥哥可能不信,他回来三日了,今日竟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孟符面色极为不虞,说道:“他当真对你如此绝情?我在外面听说你不得太子欢心,本来还以为是太子向来冷清,而且前几次去东宫,看他对你还是可以的……”


    孟婉茹猛地打断哥哥,声音微微颤抖,说道:“他从未对我有过丝毫夫妻之情,满心满意都是苏仪清,我好后悔嫁给他……”


    孟符眉头皱得更深,低声呵斥:“莫要胡说。”


    孟婉茹眼眶微红,抬眼看向哥哥,凄然说道:“如果他对我有一丝一毫的情分,怎么会如此对待孟家?如此对待父亲?哥哥,我真的好后悔……”


    说了一半,有侍女从远处走过,孟婉茹随即住了口。


    今日是特意为太子举办的盛大宴会,孟婉茹身为太子妃,再怎么样也知道自己不能哭哭啼啼,她红着眼眶幽怨地看了眼哥哥,到底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孟符紧紧皱着眉头,看着自己妹妹泫然欲泣地悲切背影,不由握紧双拳。


    他孟家历代将门,保卫大宋疆土,从来都承载无上荣光,何曾受过如此屈辱,宋枫城当真欺人太甚!


    庆功宴的第二日,皇上体恤太子旅途劳顿,让他休息几日在来朝上议政,可宋枫城还是准时出现在早朝上。


    早朝结束之后,宋枫城照例来到御书房,准备代理父皇批复奏折。


    却没想睿王比他早到一步,已经坐在御案旁边的条案旁,正翻看着奏折。


    见到太子,睿王连忙笑着起身:“还以为皇兄要休沐几日,没想到这么勤勉,让臣弟惭愧啊。”


    宋枫城狐疑问道:“为何三弟会在此?”


    宋枫盛回答:“皇兄不在这段时间,父皇身体不适,处理朝政十分吃力,所以指派了臣弟批复奏折。”


    宋枫城心中暗惊,他这个三弟一向颇有野心,这么多年和自己明争暗斗,是个强劲对手。


    今年春天,因为他主张发起北夷战争,失利被父皇斥责,宋枫城才放心出发嘉临关去督军,倒没想到他不在这几个月,宋枫盛竟然重新取得父皇信任。


    不过宋枫城心机了得,不会泄露丝毫情绪,只是微微一笑,“这段时间劳烦三弟了。”


    这时皇上从外面进来,见到太子在此,也未意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这段时间太子不在,朕实在精力不济,让睿王来帮帮朕,既然太子来了,睿王就回去吧。”


    屋内静默一刻,片刻后,宋枫盛面色如常,躬身行礼,说道:“儿臣遵旨,就先告退了。”


    宋枫城不发一言,来到条案旁整理着奏折,皇上挥挥手,表示知道了,随后坐在御案之后,端起茶碗喝茶。


    谁都没看到,宋枫盛弯下腰之后,眼中露出的恨意。


    作者有话说:


    蒙小恩举手:我要出场,我要继续和老婆亲亲抱抱举高高~


    作者:你歇会儿,让我安排一下你情敌!下章再让你们继续腻腻歪歪~


    蒙小恩:我一点都不累,不用休息~


    仪清:可我需要歇歇~


    蒙小恩:老婆,我来了,我帮你揉揉腰~


    仪清惊恐:不要过来!


    第67章


    睿王离开之后, 宋枫城来到御案之前,正色向父皇深深一拜。


    皇上向后靠在椅背上,问道:“太子, 有话要对朕说?”


    宋枫城起身后,面色严肃, 说道:“父皇,儿臣此次去北夷和谈,北夷王蒙恩有一请求作为谈和条件,儿臣觉得可行,但不能做主, 须回来征求父皇同意。”


    皇上知道太子一向行为谨慎, 思虑周全,他觉得可行之事,必然不会太过离谱,于是不慌不忙地放下茶碗,“说来听听。”


    宋枫城低声沉稳说道:“北夷欲脱离大宋,成为独立国家。”


    闻言, 皇上愣了一瞬, 随即脸色沉了下去,问道:“你觉得可行?”


    宋枫城沉稳回答:“是。”


    皇上猛地把茶碗端起来掷于宋枫城面前, 明黄瓷片摔得粉碎, 茶水溅湿了宋枫城长袍下摆,皇上厉声说道:“你是不是去了趟北夷,被他们吓怕了?”


    宋枫城吸了口气,连忙躬身行礼, 说道:“父皇息怒, 儿臣最初听闻他们要求时, 也是觉得匪夷所思,严词拒绝,不过后来儿臣在鹿寨逗留数日之后,反而有了新的想法。”


    “儿臣在北夷去他们军营观摩,还曾让北夷军士和大宋军士比试过,如今北夷兵力的确比大宋强大很多,父皇,并不是儿臣妄自菲薄,这是事实,也就是说如若此时北夷真的攻打过来,大宋十有八九没有招架之力。”


    “而且此次儿臣接触北夷王蒙恩,深感其人野心勃勃,他绝不会安于做大宋附属的北夷王,想独立称帝之心,昭然若揭,早晚有一日,他定会攻打大宋。此种情况,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安抚北夷,施以恩惠,松懈其对抗防范之心,为大宋争取时间,同时厉兵秣马,待兵力强大,再一举碾平北夷。”


    皇上听了,沉思片刻,语气阴沉问道:“你说北夷王想造反?”


    宋枫城垂眸,面露诚恳,语气坚定:“是,父皇知道儿臣之前一直主和,不过此次北夷归来,儿臣觉得北夷早晚会是大隐患,必须尽早根除。”


    皇上又问:“那你打算如何做?”


    宋枫城抬眸,沉静看着皇上,坚定作答:“以举国之力,大力兴兵,尽快加强兵力,一举拿下北夷,去除隐患。”


    *


    一年后,中秋节。


    中秋节当天一大早,汗木捧着一盒月饼来到东后院。


    南璃迎了上去,有些愁苦,“怎么还有月饼啊?”


    原来一年前,大宋太子拜访北夷和谈,回去之后,竟然真的说服了大宋皇帝,下了圣旨,同意北夷独立,不再作为大宋附属国,无需再向大宋缴纳供奉。


    收到圣旨之后,蒙恩宣告北夷民众,接着便派了一队北夷兵士驻进嘉临关,既然两国是平等地位,那对于两国交界关口,当然要由两国共同派兵驻守。


    有驻守的北夷军队作底气,北夷民众出入嘉临关不再受到歧视待遇,渐渐关下镇的集市又繁荣起来。


    北夷被大宋欺压了这么多年,北夷民众第一次扬眉吐气地和大宋民众平起平坐。


    同时,蒙恩在苏仪清的建议下,冬季的时候在鹿寨开办了学堂,从大宋请了几个教书的夫子来教鹿寨的孩子读书写字,用的是苏仪清编篡的字帖和书籍。


    因为冬季时,游牧民族的民众大多比较清闲,家里无事,就把孩子们送去学堂,却没想孩子们学得都津津有味,后来,不仅鹿寨的孩子,就连科沁和其他部落的孩子们都被家里送过来。


    见状,蒙恩干脆跑了一圈各个部落,让他们在各自部落都把学堂办起来,他负责出资请教书的夫子。


    各个部落首领见不用花钱还有书读,自然都乐意。一个冬天下来,北夷办了十几座学堂。


    因为孩子们认字多了,苏仪清又列了张书籍清单,让蒙恩从关下镇对照着买回来,分发给孩子们读。


    这些书籍大多是普及常识类型,孩子们读了,回去讲给家里大人们听,大人们都受益匪浅。


    苏仪清忙着办学堂,整理书籍字帖,蒙恩见她忙得不亦乐乎,也不管她,反正她说什么自己都照办,而他自己则一直抓紧操练兵力,往返于各个部落之间。


    同时,蒙恩还颁发了新的激励机制,在军队操练中表现优异的士兵,每年可以有一个月时间归家,不影响军饷发放。


    北夷兵士都是家中的壮年劳力,这样既可以为军队所用,又可以兼顾家中劳务。


    一年下来,北夷民众对北夷王和王妃都感激不尽,于是今年中秋节,各家各户都送来月饼,表达感谢。


    东后院的月饼都堆不下了,苏仪清让南璃拿去分给各个院子,还有来王府做工的厨房大娘诸人,却还有有大半堆在朝鲁房中。


    见南璃愁眉苦脸的样子,汗木说道:“这盒月饼跟其他不同,你拿给王妃看看。”


    南璃继续愁苦着说:“北夷王昨晚回来了,他二人还未起身呢。”


    正说着,卧房中传来苏仪清声音:“是谁来了?”


    汗木连忙大声回答:“王妃,是我。”


    过了片刻,蒙恩不耐烦地声音:“这一大早的,有什么事吗?”


    汗木无语地和南璃对视一眼,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一大早?


    不过这话不能说,汗木老实回答:“无事,给王妃送盒月饼。”


    “你放那不就行了?”


    汗木顶着压力继续坚持:“不行,这是毕格让我拿来的,说是务必尽快交给王妃。”


    屋内没了声音,汗木等了半晌,正要再问,却见王妃来开了卧房的门,身后跟着蒙恩,低头系着自己领口的扣子,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蒙恩一见汗木,语气不虞:“毕格回来了?什么破月饼?还要尽快给她?”


    汗木端着月饼过去,说:“毕格说,这个月饼须尽快食用,否则就坏掉了。他还有事暂时过不来,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务必尽快交给王妃。”


    苏仪清款款上前,接过月饼方盒,放在厅中圆桌之上,轻轻打开盒子,立刻惊喜叫道:“呀,这是盛阳香缘楼的月饼。”


    蒙恩站在苏仪清背后,探头看去,盒子里面装了六块糕点,和北夷用膜具做出来的月饼不同,这糕点有白色酥松表皮,色泽诱人,还撒着芝麻。


    苏仪清笑着对南璃说:“竟没想到今年还能吃到香缘楼的月饼。”


    南璃也点头说:“我也好想念这个啊,看看有没有清水洗沙馅的?我记得公主你最爱那种了。”


    想到这月饼是毕格送的,蒙恩心中不爽利,嫌弃地说:“不就是月饼,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说着边伸手去拿。


    苏仪清拍掉蒙恩的大手,说:“这是香缘楼的月饼,是香缘楼最有名的特色糕点,只在中秋时才有,他家配料都用的是最新鲜的食材,极难存储,真不知毕格是怎么从盛阳一路带过来的。”


    原来前段时间,毕格说要去盛阳见个朋友,一走两个月,回来特意给苏仪清带的月饼。


    蒙恩在苏仪清侧后方,看着她眉眼笑得弯弯的,肌肤白腻,在向下是淡紫色立领襦袄,只有他知道那个领子里面都是他昨晚疯狂吸吮出来的红色痕迹。


    蒙恩喉咙动了动,伸手揽上苏仪清柔软腰肢,稍一用力将她按进自己怀中,说:“不就是月饼吗?回头我把香缘楼的师傅给你绑回来,你想吃多少,就让他做多少。”


    苏仪清哭笑不得,问:“你是强盗吗?还绑人家师傅回来。说正经的,难得毕格一片心意,咱们得好好谢谢他。”


    蒙恩更加不爽,把脸埋进苏仪清肩窝,嘟囔说:“我也是一片心意。”


    汗木和南璃已经习惯了北夷王蒙恩动不动就变成蒙三岁,面不改色地退了出去,还贴心的带上了正房的屋门。


    苏仪清无奈的笑,拍着蒙恩的背,哄着说:“好,知道你一片心意,仪清也谢谢你。”


    蒙恩薄唇已经贴上苏仪清脖颈细腻柔软的皮肤,他轻轻吸了一口,模模糊糊地说:“那我要别的谢礼。”


    苏仪清一惊,手忙脚乱地推着蒙恩,带着哀求小声说:“你昨晚不是……?好了,放了我吧。”


    蒙恩埋在苏仪清耳后,闷闷笑了一声,咬了下她白嫩耳垂,说道:“我几天没回来了,昨晚远远不够,今早都怪汗木,压根就不该起来……”


    情急之下,苏仪清只好拿出杀手锏,故意放软声调说:“我好饿,先吃早膳吧,好不好?夫君?”


    蒙恩最喜欢听苏仪清教他夫君,每次二人有分歧争执,只要苏仪清叫一声夫君,蒙恩就立刻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此刻也是,蒙恩已经顺着苏仪清白嫩腮帮吻到嘴角,听了这一声夫君,蒙恩感觉心里酥麻一片,不过还是结结实实地吻了她好一会儿,才放开她,搂着她的腰对外面喊:“南璃?早膳呢?王妃要用早膳。”


    南璃连忙跑来,答道:“早膳时间都过了一个多时辰了,一直在厨房热着,我这就去拿。”


    闻言,苏仪清想起昨夜蒙恩胡闹,今早才起得这么晚,不由红了脸。


    倒是蒙恩大咧咧地挥挥手,让南璃去了,在桌子上倒了杯温水递给苏仪清,说道:“我出去几天了,回来陪你过中秋节,晚起一会儿怕什么?要不是汗木捣乱,咱们就应该再晚点起来,直接吃午膳。”


    苏仪清知道蒙恩平日说话没个正经,也不理他,慢慢喝着水,看到桌上的月饼,转头问蒙恩:“对了,今天中秋,我们请毕格过来一起吃个饭吧。他父母不是去科沁了吗?他在鹿寨也没有其他亲人,正好过来一起,也谢谢他带月饼给我。”


    作者有话说:


    作者:蒙小恩,昨天说今天让你出场,本作者说到做到!


    蒙小恩别别扭扭:为什么又把毕格塞过来?


    作者:这不是你们历劫的九九八十一难还没走完呢吗?


    蒙小恩暴风滑跪……


    第68章


    蒙恩对这盒月饼还是心中介意, 别别扭扭地说:“一盒月饼,有什么好谢的。”


    苏仪清放下茶杯,静静地看着蒙恩。


    蒙恩叹了口气, 又想着过去两个月毕格去大宋走了这一圈,也的确应该和毕格聊聊他在大宋的见闻, 于是无奈地说:“行,你说怎样就怎样。”


    说完想了想,又认真说:“不过吃饭时,你不能对他太热情,也不要对他笑。”


    苏仪清懒得理会这个醋精蒙三岁, 出去把朝鲁叫进来, 让他拿着三块糕点送去给西后院,让他们尝尝大宋的月饼。


    这时,南璃拎着食盒回来了,蒙恩终于安静下来,和苏仪清一起坐下用膳。


    吃完之后,蒙恩照例去东前院处理这几日他不在时积压的事情。


    汗木立在一旁, 将蒙恩吩咐下来的事情逐一记录下来, 晚些交给相应管事的人去处理。


    正事处理完毕之后,蒙恩歪坐在椅子上, 一边活动着自己脖颈, 一边跟汗木闲话着:“每次出去,回来都浑身疼几日,接下来这段时间,我得好好歇歇。”


    汗木回答:“谁让你总是那么赶?本来十日的行程恨不得并成五天, 我看着都累。”


    蒙恩垂着头想了想, 突然笑了, 慈祥地说:“也是,你不懂,这叫归心似箭。”


    见汗木一副不愿说话的样子,蒙恩更加得意,洋洋自得了一会儿,才又问道:“对了,我不在这几日,还有什么事需要让我知道的?”


    汗木本来摇摇头,想了想,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的确有个事情,是关于你交待的,追查上次刺杀太子那几个人行踪的事。”


    蒙恩本来懒洋洋的,闻言立刻坐直身体,呵斥道:“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汗木说:“其实也刚刚才知道,而且并不确定,只是说科沁有两个人,大半年前突然暴病身亡,本来并没有和太子那件事联系起来。不过前几天我派去科沁打听的人说,一年前那俩人家中都多了好多牛羊,然后那俩人暴病身亡时间又都差不多,觉得有些蹊跷又有些太过巧合。”


    蒙恩垂着眼眸,手指轻轻敲着桌沿,问:“科沁?”


    汗木点头,“科沁北部那边的居民,那边住的人不多,所以不太好打听。后来还是找到曾经住在那边,后来搬到科沁中部的一户人家,才问出来的。”


    蒙恩又问:“找到那两人的家人了吗?”


    汗木说:“还在找,他们没有固定居所,随着水草迁移。”


    蒙恩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桌面,正色说:“多多派人去找,如果找到,马上告诉我,我亲自去一趟。”


    汗木答应着,转身要离开,蒙恩却又叫住他:“记住不要声张。”


    汗木点点头,犹豫了一会儿,又有些疑惑地问:“蒙恩,难道咱北夷真的有大宋的内应?”


    蒙恩低头捏着眉心,似在思索,片刻后,眉目阴沉着说:“我也希望没有。”


    *


    今日是中秋佳节,天公作美,天气晴好,气候宜人。


    夜晚一轮明月挂在深蓝色的夜空中,月光明亮柔和地洒下来,让人心中都清凉起来。


    苏仪清让厨房做了几个精致的菜,她知道北夷的聚会向来无酒不欢,于是又让汗木去准备了几坛好酒。


    没想到的是,毕格来的时候,又拎了两个小坛,对苏仪清说:“王妃,看我给你还带了什么好东西?”


    苏仪清接过来看了看,竟是盛阳带回来的米酒。


    这米酒算是盛阳特产,用糯米和酒曲发酵而成,度数极低,香甜醇美。


    苏仪清在来北夷途中,第一次喝北夷烈酒就被灌醉,之后便很少喝酒,这次看到这米酒,不由开心地说:“竟还有这个,那今晚我也陪你们喝几杯。”


    说着,苏仪清将酒交给南璃,让她灌入酒壶,又拿了两个小巧酒杯。


    一切准备妥当,一张黄梨木八仙桌摆在东前院院子正中,蒙恩坐在主位,毕格在左下首,苏仪清在右下首,汗木和南璃并排在位末。


    蒙恩从不喜欢立规矩,汗木自幼跟着他,没少受他教育,即使蒙恩继位了北夷王,汗木还一直对蒙恩直呼其名,这种时候也没多说,直接坐了下来。


    倒是南璃还想推辞,不欲上桌,却被苏仪清拉着她的手,说道:“今日咱们是家人团聚的日子,你我早就如同姐妹,还分什么主仆?”


    蒙恩也说:“南璃,你还留着大宋那么多破毛病干什么?仪清让你坐,你就坐,快点儿。”


    见状,南璃谢过蒙恩和苏仪清,坐在公主那侧。


    酒过几轮,蒙恩有了些朦胧醉意,靠在椅背上,一手支着下巴眯着眼看苏仪清。


    月光披在苏仪清身上,越发显得她细腻柔白,她心情也很好,笑语盈盈,当真把蒙恩看得眼睛都挪不开。


    苏仪清怕他喝醉,给他到了一杯茶,递到他手中,轻柔抱怨道:“今夜在座的又没有外人,你慢慢喝就好,小心喝多了头疼。”


    这是蒙恩和苏仪清第二次在一起过中秋节,他自幼没体会过什么家庭温暖,此刻良辰美景,心爱的人就坐在身边,柔声细语,想到以后所有节日都有她陪自己渡过,蒙恩只觉得人生圆满。


    他喝了一口茶水,凑近苏仪清,唇角勾着无赖的笑,说道:“这茶水一点都不好喝,你的酒好喝吗?”


    苏仪清笑着说:“这个酒我原来在盛阳时经常喝,那时候不觉得,现在喝不到了才觉得还挺好喝的。不过估计你不喜欢,你喝惯了烈酒,这个对你太淡了。”


    蒙恩凑得又近了些,“你喜欢的,我就喜欢,给我尝尝。”


    苏仪清正想让南璃再去拿一个酒杯,蒙恩已经端起苏仪清的酒杯,把她杯里的残酒仰头喝干了。


    放下酒杯,蒙恩脸上有些愣怔,又看了看空的杯子,问道:“这是酒吗?怎么比水还淡?”


    苏仪清见蒙恩一副愣愣的样子,还未来得及气恼他用自己的杯子喝酒,就又被他逗笑了。


    毕格手指转着杯子,看着蒙恩凑在苏仪清身边亲密调笑,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过了片刻,他顿了顿杯子,举起来对蒙恩说:“蒙恩,我可要说说你。”


    蒙恩挑眉看着他。


    毕格笑着说:“我刚才听王妃说她喝不到盛阳的酒,王妃从大宋来这里这么久,必定是想念家乡的,你也不多为她想着点儿。”


    见蒙恩脸色沉闷下去,苏仪清连忙说:“无妨,我在这里过得很好,倒也没有特别想念盛阳。”


    蒙恩却突然说道:“没有特别想念,就还是有些想念的……”


    他看向仪清,带着些愧疚,说道:“毕格说得有道理,这一年多来,事情太多,我又刚即位,整天东跑西跑的,的确没想到这点,怪我怪我。”


    这时,毕格“呦”了一声,笑着说:“蒙恩,真没想到,你什么时候能这么容易就认错了?”


    汗木插话进来,语气憨厚:“毕格,你不知道,现在蒙恩经常跟王妃认错的。”


    闻言,南璃想起平日蒙恩在公主面前总是伏底做小的样子,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蒙恩倒也不窘,大剌剌地靠在椅背上,大度地挥手:“我本来就不如仪清冷静,一冲动就干错事,做错了就认错呗。”


    毕格低头喝酒,心中暗暗诧异,蒙恩真的变了,原来那个一腔倔犟之气,死不低头的蒙恩,竟会变得这样平和大度。


    放下酒杯,毕格看向仪清,见她一双含烟笼雾的美眸漾着柔情,目光都在蒙恩身上,毕格心中明白,蒙恩的变化都是因为她,这个女子值得世间一切的美好。


    毕格垂眸按下心中酸涩,稳了稳心神,对蒙恩说道:“既然知道错了,就尽量弥补,给你出个主意,不如你带仪清去盛阳玩一圈,故地重游,如何?”


    闻言,蒙恩想了片刻,脸上笑意渐盛,拍着毕格肩膀说:“不错不错,这个主意不错。”


    苏仪清拉着蒙恩,说:“你别想什么就是什么,你现在是北夷王,出行大宋,哪有那么容易?”


    蒙恩毫不在意地说:“我又不用北夷王的身份去,只是带着你游览一圈,咱们不声张,轻车简行,最多两个月就回来了。这段时间是游牧淡季,左右也没什么事情。”


    毕格跟着帮腔:“对,咱们就当作是游客,去逛一圈,耽误不了什么事。”


    苏仪清到底行事谨慎,她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说道:“可蒙恩毕竟是北夷王,这一路万一出了什么事……”


    蒙恩大笑起来,握着苏仪清的手,说:“你夫君我的身手,能有什么事?再说不是还有汗木跟着?”


    苏仪清仍然觉得有些草率,本来还想劝阻,不过转头时,她瞥见南璃一副向往的样子,想到她随自己来到北夷,吃了这许多的苦,家人都在盛阳,也已经快两年没见了,不由心也软了。


    蒙恩跟毕格碰了一碗酒,仰头喝掉一半,问道:“那我们这次去盛阳,你还一起去吗?”


    毕格垂眸笑着说:“你觉得呢?”


    蒙恩捶了下毕格肩膀,说道:“什么时候说话这么吞吞吐吐的?我想着你刚从盛阳回来,还想不想再跑一趟?”


    毕格说道:“我这人本来也闲不住,盛阳有几个重要朋友也应该多走动,你们要去,我就再跟着走一趟,路上也有个伴儿。”


    蒙恩和毕格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竟然将这出行之事,商定了七七八八。


    见他们兴致高涨的样子,苏仪清不由也渐渐心生向往。


    她回想起盛阳城中热闹繁华的景象,到时候可以和蒙恩携手同游,她还要带蒙恩去苏家祠堂祭拜,让爹爹和兄长看看自己嫁了个多么英俊伟岸的夫君。


    半月后,蒙恩安排好北夷事宜,和毕格、汗木带着仪清、南璃和朝鲁,一行六人,离开鹿寨,向嘉临关出发。


    作者有话说:


    蒙小恩语重心长:汗木啊,你没媳妇儿,不知道有媳妇儿的好处啊,那简直是不可言说的美妙啊!


    汗木忍无可忍:GUN~


    第69章


    虽然蒙恩嘴上说此次盛阳之行没什么大不了, 不过他还是做了周全的准备,除了日常需要用到物品,他还和汗木、毕格一起, 对行程做了周密的计划。


    为了减少麻烦,蒙恩让汗木为这几个人准备了一套虚假身份的文书, 同时在北夷也并没有声张,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北夷王和王妃将要出行。


    去嘉邻关的路上,苏仪清从车窗看出去,依旧是遍地沙砾,荒漠无垠。


    一年半之前, 她就是从这条路去往鹿寨, 那时她孤身一人,对未来充满未知,只感觉窗外的戈壁无限荒凉,愈发感觉孤独无助,而此刻她有心爱的人陪伴,连车窗外的景色都变得赏心悦目起来。


    五日后, 到了嘉邻关。


    如今入关需要有两道过关手续, 一道是北夷关卡,一道是大宋关卡。


    汗木将早就准备好的文书递交给守关的北夷兵士, 那兵士将几人的文书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 又上前逐一核对,最后还要求苏仪清和南璃从车辇下来,又检查了一遍车辇之中,才最终放行。


    毕格有些诧异, 悄悄问蒙恩:“我两个月之前过关, 还没见这样严格, 这是怎么了?”


    其实这是蒙恩亲自下令要求严查的,自从汗木查出大宋内应的蛛丝马迹,蒙恩就决定要加强对两国之间往来人员的检查。


    如果真的有内应,那个内应一定还会有消息传递,这不是小事。


    可此时蒙恩并不愿明说,只是了然笑笑,说:“严格点儿好,咱们现在跟大宋平起平坐了,也不能只让他们严格,对吧?”


    毕格仍然有些狐疑,暗暗心惊,不过也不能声张,只是暗自揣测。


    过了北夷关卡,来到大宋境内。


    宋兵来检查时,朝鲁明显绷紧了身体,苏仪清知道他仍然对之前的经历耿耿于怀,于是让南璃把朝鲁叫来,让他和自己坐在一起。


    没想到,大宋兵士检查很顺利,态度甚至算是和蔼,还问了句:“你们是特意赶来参加今天的市集的吗?”


    蒙恩下了马,笑着顺势回答:“是啊,好几年没来过了,今日有空正好带媳妇儿来逛逛。”瞥见朝鲁面色紧绷,蒙恩又说:“那是我媳妇的弟弟,从没来过大宋,看把他紧张的。”


    见蒙恩笑得亲热,宋兵也拍拍大黑马脖颈,打趣说道:“行啊,今日集市还算热闹,算你们运气。”


    朝鲁见宋兵如此和善,一时愣怔,觉得不可思议。


    苏仪清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心下喟叹,不到两年时间,宋兵对北夷的态度竟然如此不同。


    而苏仪清心中清楚,之所以会有如此变化,究其根本是因为大宋对北夷强大军队力量的顾忌,尤其是上次战争中北夷以少对多却大获全胜。


    所以说,北夷的强大是靠自己打出来的。


    可战争真的是不可避免的吗?苏仪清有些迷茫。


    *


    进入关下镇,苏仪清掀开车帷,对外面骑马随行的蒙恩轻声问道:“今天关下镇有集市?”


    蒙恩自己骑了一日的马,无法跟苏仪清亲近,早就心里发痒,见她来问,他伏在马背上,对苏仪清勾勾手指。


    苏仪清不知蒙恩有何意图,靠近车窗,却没想蒙恩凑过来在她白净脸颊上亲了一口。


    接着蒙恩大笑着直起身,说:“我也不知道有没有集市,不过刚才那个兵士说有,就有呗。”


    蒙恩向来随性,从不掩饰对仪清的亲热,也不管旁边有人没人,苏仪清觉得羞涩,曾说过他几次,结果今日他又是如此,而且车里还坐着朝鲁,苏仪清不由红了脸,一双水汪汪的美眸嗔怪地瞪着蒙恩。


    知道自己孟浪,又惹仪清不高兴了,蒙恩眼睛左右飘了飘,干咳一声,故作镇定地说:“怎么?你想去?”


    苏仪清也没说话,只是“唰”的一声,拉上了车帷,不再理会外面那个无赖的家伙。


    到了下榻的客栈,蒙恩翻身下马,几步来到车辇前,见苏仪清扶着车门弯腰出来,连忙伸臂要抱她下来。


    苏仪清却偏身躲了一下,小脸冷着说:“不要你扶,我自己能下去。”


    蒙恩“哦”了一声,收回双臂,老老实实站在车边等着,却还是在苏仪清迈步下车时,猝不及防地揽住她的腰将她抱了下来。


    将她放在地上,蒙恩依旧紧紧搂着她纤细腰肢,躬腰在她耳边说:“知道你自己能下来,是我想抱抱你,一天没抱你了。”


    苏仪清哪里有真的生气,不过是和蒙恩甜情蜜意中一点小情趣,见他薄唇勾着笑意,不由咬着下唇,伸手点了点蒙恩的额头。


    蒙恩眼中笑意荡漾开,说道:“等会儿我们去集市逛逛?”


    苏仪清点点头,轻柔说道:“听说关下镇的集市远近闻名,可惜上次来的时候,已经衰败,现在又重新繁荣起来,的确想去看看。”


    蒙恩搂着柔弱无骨的苏仪清就不愿放手,他下颌搭在苏仪清肩头,说道:“我小的时候,大哥带我来逛过,那会儿的确是热闹非常,还记得集市里有一家卖羊肉馅饼的,那肉馅一点儿羊肉膻腥都没有,香酥绵软,好吃极了。”


    苏仪清也放松的靠在蒙恩怀里,说:“你说的倒是勾人,说得我都想尝尝了。”


    “行,要是集市没有,我们找一家做羊肉馅饼的酒肆,让你吃个够。”


    二人靠在一起,低声说着话。


    南璃和汗木都知道,这二人自从心意相通后,经常窝在一处嘀嘀咕咕地说笑,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南璃也曾诧异过,公主自幼安静,竟会跟这个北夷王有这么多话说。


    而如今,南璃和汗木早就习以为常,自行离开,各自去房间整理行李。


    汗木经过毕格的时候,发现他似乎看着北夷王和王妃在发呆,叫了他一声:“毕格,你不回房间吗?”


    毕格似乎被惊醒,他飞快看了眼汗木,似是掩饰着什么,快速说:“我等会儿要去见个朋友,晚点回来。”


    汗木心实,他知道毕格交友广泛,也未多想,点点头自行上楼去了。


    待汗木收拾妥当,朝鲁跑过来叫他:“汗木哥,姐姐问你收拾好了没有?说咱们一起去集市呢。”


    汗木连忙跟朝鲁一起下了楼,见大家都在楼下等着了。


    蒙恩正支着胳膊靠在柜台上和客栈老板闲聊,见到汗木,问道:“毕格呢?”


    汗木将下午和毕格的对话告诉蒙恩,蒙恩似有诧异,不过也只有一瞬,随即恢复常态,招呼着仪清出发。


    这个客栈离集市不远,大家索性步行过去。


    苏仪清想起一年半以前那么萧条的集市,如今重新繁华起来,不由心中期待,脚下步子也快了起来。


    拐过一个街角,是一大片空地,集市到了。


    苏仪清却微微楞住。


    今日集市有人的摊位虽然比一年半之前多了许多,可是仍然不过只有百十个,还有几百个摊位仍然空着,而苏仪清还记得大宋守关兵士说今日算是热闹的。


    苏仪清缓步过去,逐个摊位看去,北夷的货商占了大部分,而大宋的商人竟只有寥寥数个。


    苏仪清不禁诧异,这明明是在大宋的关下镇,一年半以前尚有十几个宋商来集市,怎么如今反而更加少了?


    正这时,一个卖腌菜摊位的妇人在后面突然颤声喊了声:“这……是公主不是?”


    蒙恩本来走在苏仪清身侧,闻声立刻回身挡在苏仪清身前,一双深眸警惕地看过去。


    那妇人满面皱纹,脸色灰黄,身上的麻布衣服也破烂不堪,正站起来手足无措地看着苏仪清。


    苏仪清从蒙恩身后看过去,似是努力辨认着,过了片刻,惊讶呼道:“你是赵阿婆?”


    这妇人立刻抖着手说:“是我,是我,没想到公主还记得我。”说着,竟有些哽咽。


    这时蒙恩也想起来了,这妇人是一年半之前在驿站负责做饭打扫的赵阿婆,只是当时她虽然衰老,但还算整洁体面,怎么如今成了这副落魄模样。


    苏仪清连忙从蒙恩身后走出来,轻声问道:“阿婆怎么会来此卖货了?”


    赵阿婆张张嘴,没说出什么来,眼眶却红了,只是低头拭泪。


    蒙恩见此地人多眼杂,担心暴露身份,正要说话,却见苏仪清已经上前握住赵阿婆的手,柔声说道:“阿婆带来的这些腌菜,我都买下了。如果阿婆今日无事,不妨随我回去,我和夫君想请你吃顿便饭,感谢你上次在驿站对我的照拂。”


    赵阿婆连忙说:“这怎么使得?”说着,看到健壮挺拔的蒙恩立在一边,脸上不由又带上些畏惧之色。


    苏仪清顺着赵阿婆的目光,回头看了眼蒙恩,蒙恩会意,立刻招呼着汗木:“帮阿婆收拾摊子,这些腌菜都带回去。”


    接着又对赵阿婆笑着说:“阿婆,我家娘子上次来关下镇,的确麻烦你照顾,我一直想谢谢你,你就别客气了。”


    这时,赵阿婆也认出来蒙恩,这不正是上次来接亲之人吗?当时她还以为他就是个普通北夷兵士,没想到竟是公主的夫君。


    可公主不是嫁给北夷王了吗?难不成此人就是北夷王?


    眼见赵阿婆惊呆得睁大眼睛说不出来,蒙恩已经一窝蜂地收拾好她的摊子,让南璃扶着她走了。


    回到客栈,蒙恩把赵阿婆的腌菜都送给了客栈老板,然后给了他一锭银子,让他去找关下镇羊肉馅饼做得最好的厨师来,今晚他要在客栈内请人吃饭。


    客栈老板掂掂银子,眉开眼笑地去了。


    蒙恩回到客房,见苏仪清和赵阿婆坐在屋中的八仙桌旁,正絮絮地说着话。


    而苏仪清面色沉重,眉头微蹙。


    蒙恩最看不得苏仪清皱眉,他快步走到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竟发现她手指冰凉,不禁问道:“发生了何事?”


    作者有话说:


    作者:毕格啊,我劝你善良!


    蒙小恩捧着汤圆跑过来:我和媳妇儿祝大家元宵节快乐啊!


    作者:这孩子心真大,你知道你要有劫了吗?


    蒙小恩:那都不叫事!


    第70章


    苏仪清向蒙恩转述了刚刚赵阿婆告诉她的经历。


    原来, 大宋太子一年前来嘉邻关督军,他离开之后,很快朝廷就发了征兵的旨意。


    赵阿婆是寡妇, 拉扯着儿子长大,儿子刚满十五岁, 到达征兵年龄。本来朝廷对于只有独子的家庭,是有豁免政策的。可是新的征兵旨意却要求所有到达年龄标准的壮年男子,必须入伍,否则会以逃兵论处。


    儿子应征入伍了,家里只剩赵阿婆一个人, 本来生活就凄惨, 却没想今年年初税负又重了。


    赵阿婆在驿站帮忙,能赚点钱补贴家用,家境还算过得去,可如今加了税,手中没剩什么钱了。


    而今年春天的时候,儿子因为受不了军营严苛训练, 私自跑回家, 东躲西藏不过一个月时间,就被发现。


    后来来了几个宋兵, 当着赵阿婆的面拖走了她儿子, 赵阿婆又是惊吓,又是担心,一下子病倒,吃了数月的药, 不仅把家中仅剩的一点余钱全部用光, 而且还欠了很多债。


    她身体不好, 驿站也不再让她去干活,她只能拖着病体,靠卖腌菜为生。


    苏仪清讲述的时候,赵阿婆就佝偻着坐在旁边拭泪。


    而苏仪清的声音微微发颤,蒙恩知道她心软,一直握着她柔白的手,试图让她暖起来。


    过了会儿,客栈老板把热腾腾的羊肉馅饼送了上来。


    蒙恩拿过水壶,先给苏仪清和赵阿婆各倒了杯温水,说道:“先喝点水,让赵阿婆好好吃顿饭,然后再说其他的。”


    苏仪清拿着水杯,心事重重地点点头,夹起一个馅饼放在赵阿婆面前的盘子里,轻声说:“阿婆,多吃一点。”


    这顿饭大家都没什么心情,苏仪清更是只吃了半个馅饼就放下了筷子。


    用完晚膳,苏仪清让南璃去拿了一小包金叶子,塞到赵阿婆手中,让她先把身体养好。


    倒是蒙恩又叮嘱了几句,让赵阿婆不要对他人提及见过公主和北夷王之事。


    赵阿婆当然知道事情轻重,她对公主感激涕零,早念了几百句佛,千恩万谢地离开。


    目送赵阿婆离开,苏仪清回到房间,蒙恩并不在房中,她坐在桌前,拿着茶碗慢慢喝着,想着沉重心事。


    过了片刻,蒙恩从外面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清汤面。


    把面放在桌上,蒙恩将筷子递到苏仪清手中,低声说:“晚上吃得太少了,我刚让厨房做了碗面条,你再吃些。”


    苏仪清略带歉意,握住蒙恩大手,说道:“抱歉,今日你特意让人做的羊肉馅饼,都没吃好。”


    蒙恩不在意地挥挥手:“这有什么?何况这馅饼也不如之前好吃。”


    苏仪清叹了口气,说道:“也许很多事情真的都变了。”说完,她低头用筷子在碗中慢慢戳着。


    蒙恩挑眉看着苏仪清垂眸时颤抖着的长长的睫毛,知道她说的是大宋皇室。


    赵阿婆的遭遇,征兵,加重税赋,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大宋如今正在大兴兵力,而大宋大兴兵力的目的,恐怕就是为了要攻打北夷。


    看着苏仪清眉头轻蹙的样子,蒙恩起身走到她身边,揉了揉她头发,说:“还没到叹气皱眉的时候,仪清,你说过天亦有道,我们顺其自然就好。”


    苏仪清歪头靠在蒙恩腰腹,轻声说:“蒙恩,我是大宋人,可是见大宋皇室如此行为,针对的还是北夷,我心中真的……很乱。”


    蒙恩半蹲下身,微微仰头看着苏仪清,一双深眸目光坚定,低声说:“仪清,别担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在这里,只要我们在一起,什么事都不用怕。”


    蒙恩坚毅的目光安抚了苏仪清,她知道这个男人有魄力,有担当,还深爱着自己,是啊,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没什么可怕的事情。


    二人对视片刻,见苏仪清渐渐平和下来,蒙恩突然仰头在她唇上吻了下,然后起身将筷子重新放在她手里,哄着说:“好啦,你快多吃点儿,感觉你最近都瘦了。”


    苏仪清笑了笑,挑起一根面条放进口中,慢慢咀嚼咽下后,才说:“最近的确胃口不太好,总感觉不想吃油腻的,这碗面条倒是很对胃口。”


    蒙恩本来正在端着茶壶倒水,闻言,连忙把茶壶顿在桌上,问道:“怎么,有什么不舒服吗?”


    苏仪清摇摇头,说:“无妨,也许是一直惦记着要回盛阳,总觉得心中有些不平静,估计就是近乡情更怯吧。”


    蒙恩放下心来,又揉了揉苏仪清的头发,勾着笑说:“有夫君在呢,什么事都不用放在心上,知道吗?”


    苏仪清笑笑,低头慢慢吃起来。


    苏仪清仪态端庄地小口吃着面条,蒙恩坐在旁边拄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怎么都看不够。


    前几日一直在行路,风餐露宿不方便,蒙恩几日没有好好抱抱仪清了。


    守着苏仪清吃完面条,蒙恩亲自去楼下提了热水上来,服侍着自家娘子沐浴完毕,就抱着又香又软的仪清,把她压到床上,又是一番缠绵。


    蒙恩只畅快了一次,见苏仪清是真的有些疲累,他只好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不过还是搂着她在怀中,直到她沉沉睡着,又在她娇艳红唇上亲了亲,才蹑手蹑脚地下床。


    穿上外袍,蒙恩出了房间,来到毕格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房门很快就被打开,毕格此时已经沐浴完毕,只着中衣,似乎是打算要休息了。


    见到蒙恩过来,毕格有一瞬诧异,眼神不自觉地向蒙恩身后看去,却没看到那个纤细柔弱的身影,毕格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蒙恩绕过毕格身边,径直进了屋子,自己坐在桌旁,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似是不在意地问:“你下午去哪里了?”


    毕格关上房门,神色自然地转身回来,坐在蒙恩对面,拿起茶壶垂眸给蒙恩倒了杯水,说道:“上次回来答应一个大宋的朋友,从北夷给他带张好羊皮,他想做个马甲冬天穿,这次正好记得带来,下午就给他送过去。”


    顿了顿,毕格又问:“怎么?下午有什么事吗?”


    蒙恩笑着说:“没事儿,去了趟集市,也没买什么。这集市还是不如我们小时侯热闹,稀稀拉拉的,没什么意思,尤其奇怪的是,大宋的商贩只有寥寥数个,倒是北夷商贩占了大多数。”


    毕格似乎也很惊奇,问道:“是吗?这倒真的是有些奇怪,这里可是大宋的地界。”


    蒙恩“嗯”了一声,又问:“你前段时间去盛阳,有注意到大宋有什么动向吗?”


    毕格仔细想了想,说:“什么动向?我没太注意。上次去我也没待几天,来去匆匆的。”


    蒙恩嘴角仍然挂着笑,只是一双深眸似在探究什么,紧紧盯着毕格。


    片刻之后,蒙恩笑着说:“没什么,我就是睡不着,来找你闲聊。突然想起这个,你又喜欢在外面跑,所以就问问你。”


    毕格笑笑,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怎么睡不着?有什么事吗?”


    蒙恩垂眸想了一下,似是在回味什么,突然低头刮了下眉梢,笑了笑,说:“无事。”


    毕格看着蒙恩嘴角压抑不住的甜蜜笑意,没说什么,只是放在桌下的手暗暗握成拳。


    *


    其实这一年之中,毕格和大宋太子宋枫城一直私下有消息往来。


    两个月之前,毕格去盛阳,更是曾当面见过太子,两人密谈了很久。


    毕格仍记得,那天他按事先约定好的时间和地点,来到盛阳城中最富盛名的酒楼香缘楼二楼最内侧的包间。


    那个清冷疏离的太子一身便服,正坐在大红酸枝八仙桌旁,垂眸看着桌上一碗酒酿,神色孤寂落寞。


    毕格上前行了个大宋的礼,说:“拜见太子殿下,好久不见了。”


    宋枫城回过神来,挥手让毕格起身,又说:“今日在宫外,孤不想声张惊动太多人,所以你也随意些,坐下谈吧。”


    毕格谢过太子,坐下来,看着太子面前的酒酿,笑着问:“怎么太子殿下喜欢吃这个?”


    宋枫城似乎是在怀念,说:“曾经很喜欢吃,只是现在吃不到原来的味道了。”


    接着,宋枫城把眼前的酒酿推开,和毕格聊起北夷目前的情况。


    宋枫城表现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重新攻打北夷。


    而毕格其实并不想北夷重新被大宋吞并,他想对付的只是蒙恩,而想要的从头到尾也只有苏仪清一个人。因此他刻意对宋枫城夸大了北夷强大的程度。


    细细问过之后,宋枫城面色有些沉重,问道:“所以,你觉得北夷现在的实力,比之前还大有提升?”


    毕格点了点头,按照自己之前计划的思路,将话题引到蒙恩身上,说:“的确,而且现在在北夷,蒙恩的威望越来越高,各个部落也是唯蒙恩马首是从。”


    思及蒙恩和苏仪清亲热的样子,宋枫城脸色冷如冰霜,沉吟道:“蒙恩……”


    毕格等了一会儿,果然宋枫城接着问道:“有什么办法能动一动他?”


    毕格刻意反问:“殿下说动一动的意思是……?”


    宋枫城扬起阴冷眼眸,看着毕格。


    二人对视一会儿,毕格低声说:“我明白殿下的意思了,不过蒙恩在北夷如今呼风唤雨,实在不好做什么。”


    宋枫城点点头,立刻追问:“那是否能将他引出来?”


    毕格思索片刻,似乎踌躇着说道:“北夷谁都知道,蒙恩最宠王妃,如果以王妃的名义,应该也不是难事。”


    宋枫城亦思索片刻,突然轻轻拍了下桌子,说:“昌仪在盛阳长大,如今还有十日就到中秋节,她最爱盛阳楼的月饼。如今她和亲走了快两年了,回盛阳看看,也是情理之中。”


    毕格笑着说:“跟我想到一起去了,只是把蒙恩引出北夷,来到大宋,太子殿下打算如何行事?”


    宋枫城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说:“你将他引来盛阳,待他到了这里,就什么都由不得他了。”


    毕格举起桌上茶杯,敬向宋枫城:“好,到了盛阳,一切看殿下安排。”


    宋枫城亦捧起茶杯对毕格点了点。


    喝了一口茶,宋枫城突然问:“毕格,这次如果能一举除掉蒙恩,你是头功,不知你有什么想要的?”


    毕格沉思片刻,吸了口气,答道:“的确有所求。”


    于是毕格将苏仪清和亲前后讲述给宋枫城,最后说道:“蒙恩实在欺人太甚,仪清本来应该是要跟我和亲的,所以我只希望殿下能将仪清重新许配给我。”


    宋枫城面上不动声色,垂下眼眸慢慢用碗盖刮着茶碗里的茶沫,心中暗自揣度,过了半晌,他似是下定决定,应承道:“孤答应你。”


    作者有话说:


    作者:蒙小恩啊,你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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