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二日, 孟符应妹妹孟婉茹之约,再次来到东宫赴宴。
与妹妹两月未见,孟符得她似乎清瘦了些, 神情也郁郁的,看着太子时眼神中透着小心。
不过太子倒是与往日无异, 矜贵客气中带着亲热,与孟符相谈甚欢。
用过晚膳,孟婉茹带着嫂子去德淑院看她新绣的绣品,太子照例请孟符去正殿喝茶。
在正殿坐定,宋枫城和孟符先就普洱茶的年份和产地聊了半晌。
孟符提及父亲也爱普洱, 宋枫城不动声色地吩咐仆人:“把前两日新进上来的十年普洱包起来, 寄去给孟将军。”
又接着对孟符道:“岳丈年岁已高,仍然辛苦守在嘉临关,本来应该让岳丈颐养天年,可大宋仍需依仗孟将军的将领才能。尤其近日又和北夷开战,孤更是每日挂念,不知岳丈最近身体可好?”
听闻, 孟符也敛起一贯笑容, 道:“我也甚是惦念父亲,他今日与我通信, 身体应该无恙, 只是和北夷对峙一事,甚是费心。虽说北夷更主,可是他们军力并没有被削弱,尤擅骑射, 在嘉临关那里的戈壁地貌上, 极占优势。只恨我在盛阳仍然负职, 否则我定要去嘉临关助父亲一臂之力。”
宋枫城垂眸看着碗中茶水,心中已经明白此战胜算不大,他放下茶碗,面色沉重着道:“与北夷此战是试探之意,大宋仍需保存实力。万望孟将军保重,以后仍需依仗孟家。”
孟符听闻太子语气似有深意,不免看了眼他,不过宋枫城面色一贯冷淡,窥视不透他心中所想,无奈作罢。
又闲聊了几句,孟符见时间已晚,遂叫人唤来妻子,携妻子向太子和太子妃告别,离开回家。
送走孟符夫妻,宋枫城亦没有多留,看都没看孟婉茹一眼,抬步朝东院走去。
孟婉茹在太子身后突然开口,声音幽怨:“殿下,昨日您突然去德淑院,想来就是为了让婉茹请哥哥今日来吃饭吧?”
宋枫城脚步微微一顿,却并未停下,也没有答话,仿佛没有听到孟婉茹的问话,如常向外走去。
孟婉茹突然带着哭音大喊了一声:“你到底要怎么样?”
宋枫城终是停下脚步,回身看着双目通红的孟婉茹,声线冷漠:“你想要太子妃的位子,孤已经给了你,是你到底还要怎么样?”
说罢,宋枫城没有丝毫犹豫转身离开。
留下绝望崩溃的孟婉茹,瘫坐在原地。
第二日,宋枫城叫忠桂唤来那日送信之人,向他详细询问这信是从何处而来,原来他是受朋友重金所托,而他朋友是北夷鹿寨人,至于他朋友的信从何而来,他就不得而知。
宋枫城沉思片刻,提笔回了一封信,让送信人按原路径返还,并让忠桂给送信人拿了一袋金叶子,他亲手交与送信人手中,道:“你传递之信,对大宋极为重要,这是对你的谢礼。如果以后还有信件传来,你可以直接来孤的东宫,不过信只能亲自交与孤的手上,不能过手,明白吗?”
送信之人见这一袋子金叶子已经呆了,连忙欢喜叩首答应,拿着回信退下。
接下来几日,宋枫城若无其事地照例每日去皇宫书房处理政事,他私下吩咐,有任何来自嘉临关的战报,都必须第一时间呈报,不得有丝毫延误,如果是休沐时间,则即刻送至东宫。
果然,六日后凌晨,有信使从驿站快马加鞭入城。
该人驾马穿过盛阳城,直接来到东宫门口,叫醒门房,请他即刻通报太子,说是有重要军报。
这几日太子已经命忠桂交待门房,门房知道此事不能耽搁,即刻引着信使来到东院门口,对门口值夜侍卫说明情况。
侍卫进去通报忠桂,片刻后,这封军报由忠桂捧着,辗转来到太子卧房。
宋枫城此时已经清醒,只着中衣,拿着这封尚带着路上风尘气息的军报,疾走几步来到圆桌前,就这忠桂刚刚点燃的灯火仔细看去。
片刻之后,宋枫城露出冷笑神色,接着吩咐忠桂更衣,他要即刻入宫面圣。
宋枫城到达皇宫书房时,天色才刚蒙蒙亮,他在内静坐,等待皇上到来。
不过片刻,就见皇上披着一件明黄锦缎披风,自外匆匆而入。
皇上一见宋枫城,即连声说:“前方来了什么战报?”
宋枫城面色沉重,上前行礼,双手奉上战报,道:“孟将军一役不成,大败。”
皇上一手扯过战报,一目十行看了一遍,面色阴沉,背着手来到桌前,最终还是按耐不住,把手中战败狠狠摔在地上,骂道:“一群废物。”
宋枫城连忙转身跪下,对皇上说:“父皇息怒。北夷军力一向很强,否则这几年大宋也不至于连连战败,此战失败,其实并不意外。三弟一心热血,想为大宋铲平后患,其心可嘉,只是对双方实力估计偏差,不能全怪三弟。”
本来皇上此刻并未想到瑞王极力鼓吹发兵之事,经宋枫城这么一说,反而立刻觉得瑞王可恶,他拍了下桌子,怒斥道:“此事难道是一腔热血就能办成的?大宋才刚和北夷谈判求和,这下子功亏一篑!朕每日要看那么多事情,难免有看不到听不到的,还不是要靠你们替朕筹划?瑞王就是这么筹划的?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宋枫城低头表示诚惶诚恐,过了片刻,继续道:“其实儿臣今日还听闻一些孟将军治军之事,不过尚不确切,如果想要大宋兵力强壮,治军还是重中之重。因此儿臣想请愿去嘉临关督军,并替此次战事收拾残局,跟北夷重新谈和。”
皇上抚着桌上战报,思索片刻,回身上前扶起宋枫城,道:“还是太子能替朕分忧,只是此去嘉临关一行必定辛苦,朕于心不忍。”
宋枫城再次躬身拜下:“为父皇分忧,是儿臣分内之事。请父皇放心,儿臣必不辱使命。”
当日,有两道煌煌圣旨颁下,第一道圣旨表彰太子乾坤德和,稳重持方,特派太子前往嘉临关督军;第二道则是斥责瑞王偏听偏信,不辨真相,罚半年俸禄。
三日后,太子仪驾从盛阳北门出发,向嘉临关而去。
*
毕格把仪清的信送走后的第二日,他带着粮草也出发去了前线。
苏仪清在王府度日如年,却也无计可施,只能按下性子等待消息。
没想到,两日后,汗木竟然独自回了王府,他回来后直接去了东后院,对惊讶的苏仪清解释道:“是蒙恩非要派我回来,说是公主这段时间独自在府中,让我护着公主周全。”
苏仪清知道汗木武功高深,和蒙恩自幼结伴,在战场上也必定是蒙恩的好帮手,她连忙让汗木回去蒙恩身边,又说她在后方王府之中,安全得很,不会出事。
汗木也很无奈,他自然是想随着蒙恩去战场的,可是蒙恩说他对别人不放心,见汗木嘟嘟囔囔不情愿回去,差点跟汗木打了一架。
汗木只好答应下来,不过临行之前,他在军中找了可靠的兄弟,让他们随时把军中消息传递回王府。
安排妥当之后,汗木才独自一人策马返回鹿寨。
又过了三日。
这日下午,苏仪清去后院看蒙恩给她的那匹白马,她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腾霜。
这几天,她跟着汗木一起,已经学会给腾霜加草料喂食,正在马厩忙碌着,却忽地听到后院另外一侧传来孩子叫喊声音。
她朝那边看过去,竟看到朝鲁和另外两个孩子厮打在一处。
苏仪清连忙过去,喝住这几个打成一团的孩子。
仔细看去,原来另外两个孩子是越尚的长子和长女。
苏仪清问朝鲁到底发生何事,可朝鲁就是咬着牙不说话,一身一头都是在地上翻滚时沾的草屑泥土,脸颊上还有一块擦伤印记。
而另外两个孩子见苏仪清来,早就一溜烟跑远了。
通过这段时间相处,苏仪清了解朝鲁内心极其倔强,此时他不肯开口,那怎么说都无用。
苏仪清只好带着朝鲁先回了东后院,先让南璃打了一盆清水,让朝鲁清洗干净,之后又找来外伤药膏,她用小银勺挑起一小坨,轻轻涂在朝鲁脸颊的伤痕上。
细细涂好之后,苏仪清未曾再开口问什么,只是让朝鲁去誊写昨日没写完的大字,她自己坐在一边拿着一本书认真读起来。
朝鲁一直都沉默不语,写了半张纸之后,却偷偷抬头看苏仪清,见她仍专心致志地读书,自己倒坐不住了,放下笔,嗫喏说:“那个……”
苏仪清抬头看过来,眼神平和。
朝鲁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开口把下午在后院打架的前后过程说了出来。
下午和他打架的是越尚的长子和长女,他们都是越尚第一个妻子所生,今年分别十岁和八岁,可惜他们母亲两年前生病去世,留下两个孩子,交给塔娜一起带着。
今日本来朝鲁自己在后院玩耍,和这两个孩子无意遇见。
朝鲁平时不爱说话,见到他们就沉默地想要绕开,可那两个孩子在背后骂朝鲁是北夷叛徒,又说苏仪清是宋人,都该去死。
朝鲁听见,一言未发,直接就转身扑过去跟这两个孩子打了过去。
苏仪清安静地听完,轻声问:“你不认同他们的话?”
朝鲁抿着唇,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苏仪清,过了半晌,说:“他们怎么说我都行,可姐姐是好人,他们不能说你。”
苏仪清笑了,抬手抚了抚朝鲁的头发,说:“其实别人说什么都没关系,只要你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在做什么就好。另外,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靠武力解决,要保护好自己,明白吗?”
朝鲁似懂非懂,只是说:“等以后我长大了,有力气了,就能保护自己,也要保护你。”
苏仪清知道朝鲁还小,不懂这其中道理,也没多说,只是让朝鲁继续去写字。
苏仪清自己从书房出来,让南璃去准备了一些物品,之后就和南璃一起往西后院过去。
西后院是越尚住的院子,他去世后,他的妻儿仍住在那里。
越尚共娶了三任妻子,除了塔娜和已经去世的第一任妻子,第三个妻子乌兰今年才刚十八岁。
如今塔娜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回了科沁,只余乌兰和长子长女住在西后院里。
乌兰是个大眼睛爱笑的姑娘,苏仪清和她接触过几次,知道她心性单纯善良,而且为人随和,并不像塔娜那般凌厉霸道。
到了西后院,那两个孩子不知所踪,乌兰正坐在正房廊下阴凉处绣花。
作者有话说:
宋枫城:好开心,我要去关下镇找仪清啦!
蒙恩:想见我老婆?先过我这关!
宋枫城这段,是从大宋视角把此战的前因后果一口气先交待完。
接下来回到北夷的时间点是接着蒙恩刚出兵哦!
第42章
苏仪清这是第一次来西后院, 她笑着和乌兰打了声招呼。
乌兰抬头见是她,带着诧异起身,迎上来问:“公主怎么来了?”
苏仪清笑着说:“自从来了王府, 还没来得及来西后院跟你和孩子们好好聊聊,今日正好有空, 来看看你们。”
说着,苏仪清让南璃把提着的物品拿出来,是两匹上好的缎子,一匹青蓝色,一匹红色, 还有一本绣花样子, 都是大宋最新流行的花纹。
乌兰爱好女红,见到这几样东西,眼睛都亮了,不好意思地笑着说:“这怎么敢当,这么好的东西。”
苏仪清拉着乌兰的手,笑着说:“都是我带来的嫁妆, 我自己针线不好, 放在我那儿也是浪费了,不如拿给乌兰姐姐, 得其所哉。”
说着, 她拉着乌兰坐下,细细问她在绣什么,又比照着绣花样子讨论了半晌。
乌兰平日寂寞,难得有人来跟她说话, 又是讨论她最感兴趣的绣花, 一会儿她就跟苏仪清熟络起来。
过了一会儿, 苏仪清问乌兰:“两个孩子去哪里了?”
乌兰左右看看,说:“之前见他们匆忙回来进了房间,后来不知道是不是又出去了?”
苏仪清笑笑,让南璃把剩下的东西拿出来,是一副精致的七巧板,还有几本通俗易懂的话本,都是小孩子喜欢的。
接着苏仪清对乌兰说:“今□□鲁和两个孩子起了冲突,朝鲁性子倔强,在这里又是新来乍到,以后还要你们多多照顾。”
闻言,乌兰思索片刻,大概明白苏仪清的意图。
许是因为她和苏仪清年龄相仿,她对随和柔美的苏仪清本来就很有好感,今日跟她聊了这许久更是感到投缘,乌兰握着苏仪清的手,压低声音说:“其实我们对你大多没有恶意,只是塔娜她性子太急,这俩孩子平日跟着她,受她影响不小,才可能对你和朝鲁有偏见。”
苏仪清点头表示理解,又问:“塔娜性子一直这么急吗?”
乌兰说:“她是科沁老首领最宠的女儿,也是现在科沁首领莫根的亲妹妹,年轻时是北夷有名的大美人,大家都宠着她。越尚在的时候,也最喜欢她,哦,我听说蒙恩跟她感情也很好。”
说完,乌兰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多了,立刻住了嘴,带着歉意看着苏仪清。
苏仪清能感受出蒙恩和塔娜感情与别人不同,不过她并不是特别在意,反而对塔娜身份很感兴趣,问:“她是莫根的亲妹妹?”
“对,莫根很疼爱妹妹。哦,对了,除了塔娜,他们还有个小妹妹,叫白音,前几天婚礼上你应该见过。”
苏仪清点点头,那个白音送了蒙恩一条银链,现在还放在自己那里呢。
看起来,科沁家的女子都钟意鹿寨男子啊。
如今蒙恩刚刚即位,得到第二大部落科沁的支持非常重要,也许塔娜和白音可以在中间帮上忙。
不过现在最紧急的是和大宋的战事,其他倒都可以慢慢思量,苏仪清心里暗自想着。
苏仪清又陪乌兰坐了一会儿,嘱咐她把礼物转交给孩子们,遂告辞出来。
*
苏仪清和南璃缓缓步行回东后院,刚走过正殿,突然看到汗木自东前院大步奔出,脸上带着焦急神色。
见到苏仪清,汗木即刻朝她快步过来,急速说道:“公主,恐怕我要立刻出发去前线。”
苏仪清心中猛地一跳,问:“发生何事?”
“蒙恩受了重伤。”一向老实稳重的汗木,此时急得出了一头汗,他边说边向后院走,看样子是片刻都等不了,想立刻出发。
苏仪清连忙叫住汗木,她快走几步来到汗木面前,沉声说道:“先别慌,到底发生什么事?”
苏仪清的镇定感染了汗木,他定了定心神,告诉了公主他刚从前线接到的消息。
原来蒙恩从鹿寨率兵出发时,同时派人去各个部落,让他们带各自军队在路上汇合。
鹿寨是北夷最大部落,兵力占整个北夷国四成,其次是科沁,占三成,其余三个部落加总起来,不过是剩下三成,所以科沁的军队对整个北夷军力至关重要。
到嘉临关这一路上,其他三个部落都已发兵,却只有科沁迟迟没有动静。
蒙恩每日派人去科沁催促其首领莫根,却一直没有回音。
到达嘉临关,蒙恩扎下营寨。
因大宋有五万兵士驻守嘉临关,北夷总共只有三万人,人数本来就不占优,此时科沁军队没有加入,北夷只余两万人,劣势则太过明显。
为了迷惑宋兵,蒙恩吩咐仍按照原人数扎设营帐,其实其中三分之一的帐篷内并无人。
三日前,大宋先派了小股骑兵试探。
蒙恩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很快就击退这小队宋兵。
可也许是此次试探中,宋兵发现北夷人数蹊跷,在当夜就派了大军压来。
那晚,得知宋兵大军正在过来,大家集中在蒙恩帐中商讨对策。
蒙恩脸色铁青,他面色阴沉地站在嘉临关地形图前。
最后一次询问去催促莫根发兵信使有何回音,最后得知仍然没有消息后,蒙恩咬牙当即决定,在宋军大军还未到达战场之前,他亲自率五千精兵出击,另外五千人从两侧包抄应和,搅乱宋军阵型。
最后一万人,击鼓鸣号,但熄灭所有火光,骑马在战场前候阵。
那晚蒙恩带领的先遣队和宋军打得十分胶着,北夷骑兵速度快,可不擅长阵地战,宋军很快摆出防御阵型,两方胜负很难分上下。
眼看天色渐渐亮起,蒙恩心中焦急,他让营地所有火光熄灭,就是不希望让宋军看出北夷真实人数,如果太阳升起,就会功亏一篑。
这时,蒙恩发现在宋军阵型中露出一道缝隙,他无暇多想,只身骑马突围进去,边和围上来的宋军砍杀,直冲着宋兵将领而去。
在据将领还有不到一射距离时,蒙恩深吸一口气,从身后箭筒抽出一只箭,快速搭在箭上射出,羽箭朝着宋军将领呼啸而去,一举击中。
宋军将领应箭落马,即刻被左右随行护住,不过将领受伤,宋军立刻大乱。
将领受伤,副将慌乱之中,见北夷军队彪悍,只有几千人的骑兵就十分难缠,远远北夷大营影影绰绰似还有大军没有出动,无奈下令命宋军立刻撤退。
北夷兵士也并未追赶,半炷香的功夫,厮杀声喧嚣了一夜的荒野终于归于平静。
此时正是黎明前光线最暗的时刻,驻扎在营地的北夷士兵迅速点燃火把,骑马前来战场,和先遣队汇合。
他们确认大宋军队不见踪影后,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
可此时蒙恩附近的军士却赫然发现,蒙恩按着右侧腋下,身子逐渐瘫软,直接从大黑马上摔了下去。
原来他突围进宋军队形中之时,在抽箭射箭之时,疏于防守,被身边围着的宋兵乱刀砍中,他咬牙强撑,不动声色,却终于在宋军撤退后,支撑不下去,轰然倒地。
听完汗木的描述,苏仪清仿佛看到在那片荒原之上,暗夜中两方军队拼杀着,人一个个地倒下,哀嚎马嘶。
而似乎从来不会倒下的蒙恩竟然也受了重伤,苏仪清不禁红了眼眶,可此时不是伤感的时候,她尽量稳着心神,问:“随军可有好的大夫?现在蒙恩伤势稳定了吗?”
汗木面色沉重,说:“给我送信之人是第二日早上送出的信,那会儿蒙恩已经醒来,但是伤势仍然很重,不知这几天怎么样了。”
苏仪清想了想又问:“科沁出兵了吗?”
汗木摇头:“据我所知,仍然没有。”接着咬牙切齿着说:“肯定都是因为莫根那个王八蛋,他和蒙恩一直不对付,这次蒙恩上位,他很是不服。没准他就是想借大宋之手,去除蒙恩。”
苏仪清眉头微蹙,想起老北夷王去世那晚,莫根曾来挑事,好在蒙恩及时赶到,把他压了下去,不过他二人之间关系确是暗潮涌动。
那晚她和莫根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可她能感受到莫根为人粗鲁莽撞,并不是心胸宽广之人。
此时大宋和北夷在前方对峙,蒙恩重伤,万一大宋再次出兵,北夷必定凶多吉少。
苏仪清心中情绪复杂,她不愿见大宋失利,可北夷那些淳朴士兵被俘被杀也不是她所愿,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翻涌情。
就目前情势来说,拉长双方对峙时间,也许宋枫城那边会有行动阻止此战。
苏仪清静静思考片刻,决定去说服莫根出兵,这是目前最紧要的事情。
时间紧迫,她吩咐南璃去收拾些换洗衣物,同时问汗木:“你对科沁可熟悉?”
汗木点头,他仍然心挂蒙恩,想快点离开去嘉临关。
苏仪清正色对汗木说:“我知道你急着想去看望蒙恩,我也很心焦,但是此时你只身过去,对他并没有本质帮助。我计划去科沁见莫根,说服他出兵,想请你跟我同行。一旦莫根答应,我跟你同去嘉临关,可好?”
汗木惊讶地看着苏仪清,之前蒙恩曾经跟他开玩笑说,不要小看这个娇滴滴的公主,今日他是真的领略到这句话的意思。
虽然他下意识就不认为苏仪清能够成功说服莫根,不过看着苏仪清坚定肃穆的神情,汗木竟不能拒绝。
他想了想苏仪清刚才所说之话,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目前最好的方法。
汗木点头答应下来,也立刻回去收拾物品,准备即刻就和苏仪清一起出发去科沁。
作者有话说:
仪清:蒙恩,你坚持一下,我就来看你了!
蒙恩:老婆,你快点来,我一个人承受不来,嗷~你快点来~
仪清:……
明早九点还有加更!
第43章
科沁离鹿寨只有八十公里, 骑马一两个时辰就到了。
事出紧急,汗木和苏仪清决定骑马先行,让南璃坐车辇随后慢慢跟进, 晚上在科沁汇合。
商议既定,汗木带了些清水和干粮, 和苏仪清二人在王府门口各自上马,向科沁飞奔而去。
苏仪清刚刚学会骑马,并不娴熟,虽然腾霜是一匹难得的好马,脚力极佳, 可惜她驾马技术一般, 并不能全速前行。
汗木知道苏仪清这样已经很是难得,虽然心焦,也只能随着她的速度。
二人就这样,驾马走了两个半时辰,终于到达科沁。
他们到的时候,正是暮色四起的晚膳时间, 苏仪清和汗木都不想耽误时间, 直接骑马到了莫根的府邸。
说是府邸,比威赫辉煌的北夷王府差之甚远, 不过是个宽敞院子, 院墙不高,从外面能看到里面炊烟袅袅升起,应该正在做晚膳。
院门是两扇黑漆大门,并未紧闭, 只是虚虚掩着。
汗木之前随蒙恩来过很多次, 对这里很熟悉。
他知道莫根极其看重身份等级, 门房一直有人看守,不能随意进入他家,于是上前叩门,抬高嗓音喊道:“我是鹿寨汗木,有要紧事来拜访莫根首领,请麻烦进去通报一声。”
汗木以前经常往来,莫根家里的人都认识他。
守值那人先开了门,见到他还带了个美貌女子,不由诧异一瞬,跟汗木开着玩笑:“呦,汗木,你这是什么时候娶媳妇了?”
汗木棕色脸庞红了一红,连忙说:“别瞎说,这是大宋公主,是咱北夷的王妃。”
那人虽未去参加蒙恩婚礼,但必是听过前段时间大婚的事,不由好奇的又认真看了看苏仪清。
只是她带着帷帽,一层白纱遮住面容,影影绰绰看不清,只是从五官轮廓就能看出是个美人。
汗木心急,拉着那人说:“我有急事找莫根首领,麻烦你给带个路。”
那人意味不明地又看了眼苏仪清,他想了想,带着汗木和苏仪清来到正房偏厅处落座,又叫人送了两碗奶茶,说:“莫根首领这几日头疾犯了,谁都不见,你二位先在这里等等,我到后面去问问。”
说罢,快步出去。
汗木和苏仪清在房中枯坐,汗木惦念着蒙恩,一直在房中来回踱步,时不时到门口张望,是否有人来请。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门外终于有了动静,汗木和苏仪清同时起身看过去,却是两个妇人拎着食盒进来,从里面端出几盘菜肴摆在桌子上,说着:“首领现在头疾发作,见不了人,让北夷王妃和汗木先用些吃食,等明早看看首领情况再定。”
汗木急着叫到:“我们又不是来吃饭的,是真的有急事来跟莫根首领商议……”
那两个妇人把菜拿出来后,对蒙恩的话置若罔闻,迅速转头走了。
汗木急着要冲出去,恼怒着对苏仪清说道:“我知道莫根住在哪里,干脆直接去他房里。”
苏仪清却拉住他,神色冷静:“他明显是不愿见我们,想拖延时间。因此他必定不会在自己房中,你闯进去也没用,反而可能会因此责你擅闯首领住所。”
汗木着急,一声大喊:“那怎么办?”,甚至忘了顾及在苏意清面前需要注意的礼仪。
苏仪清沉静思索片刻,问:“前段时间塔娜回科沁,你可知她住在哪里?”
汗木眼睛一亮,拍了下自己的头,说:“对啊,我怎么把塔娜忘了,她应该就住在莫根这里。她和蒙恩最好,一定能替我们跟莫根说清。”
说着,汗木快步出去,在院中随便找了个人,让她帮忙去看看塔娜在何处,能否请她来偏厅,有事相商。
听闻是汗木到了,塔娜倒是来得极快。
她一阵风一样从屋外进来,直接拉着立于门口张望的汗木焦急问道:“怎么?是蒙恩出了什么事吗?”
汗木把蒙恩受伤之事简略地对塔娜讲了,又说:“不知为什么莫根首领迟迟还不发兵,我和王妃这次来,就是为了劝首领发兵支援蒙恩的。”
闻言,塔娜这才注意到一直安静坐在窗下椅子上的苏仪清,她脸色立刻一变,语气不虞地问:“她来做什么?”
汗木知道塔娜不喜王妃,可他心实嘴笨,不知该如何化解,开口解释:“她听说蒙恩受伤,也很着急。这次来科沁找莫根劝说发兵的主意,就是王妃想到的。”
本来汗木是想表明大家都为蒙恩好,就别计较个人恩怨了,没想到塔娜听闻汗木的话,本来焦急脸色立刻冷落下去,她乜着苏仪清,一脸不屑。
苏仪清款款起身,行至塔娜面前,神色平和直视她的目光,声音温凉坚定,说道:“塔娜,此事非常紧急,我知你和蒙恩认识多年,感情深厚,我想你也不愿见他身陷危难吧。”
其实,这几日塔娜对前线情况略有了解,她也担心蒙恩,曾经几次劝说哥哥,让他快点派军队去支援蒙恩。
可是哥哥却总是推脱,还说让她不要多管。
今日听闻汗木来此,塔娜本来就是想拉他一起去说服哥哥发兵,可见到这个大宋公主,一看到她端庄娴静的样子,塔娜心中对她的憎恶甚至压过了焦急。
塔娜带着鄙夷笑容,怒道:“你有什么资格来劝我哥哥,你自己就是大宋人,蒙恩如今受伤,还不是因为你们大宋。”
苏仪清微微叹息,说:“我是大宋人,可如今我也是蒙恩的妻子,是北夷王妃,自然不想看他出事,见北夷战败。”
见塔娜眼神依旧嫌恶,苏仪清又道:“塔娜,你在这跟我多耗一时,蒙恩在前线就多一分危险,你当真要在这个时候跟我置气吗?”
听了这话,塔娜终于露出些一丝犹豫,却仍然没有动作。
过了片刻,塔娜突然说:“苏仪清,你应该知道我为何恨你。大宋夺取了我夫君性命,我跟大宋不共戴天!可为什么你还能安然住在王府,甚至成了北夷王妃,简直是没有天理。如果你想让我带你们见哥哥,可以,你答应我,此次跟大宋战事了结,你就从北夷滚蛋,我们北夷不欢迎你。”
汗木听了,连忙上前,想要开口劝塔娜。
苏仪清却对他摇摇头,待大宋北夷纷争平复,她本来就是要离开的。
她平静应承下来:“好,我答应你。只要莫根首领出兵应援,待北夷和大宋战事结束,我会孤身离开北夷。”
塔娜见她答应得那么痛快,一脸狐疑,“当真?”
汗木大惊,连忙摆着手说:“王妃,这可不行……”
苏仪清拉住汗木,对塔娜说:“你放心,我昌仪一向言出必行。如今时间紧迫,请你尽快带我们去见莫根首领。”
塔娜见苏仪清一脸肃穆,别开眼神,咬了咬唇,说:“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可以带你去见哥哥,可是不确定我哥哥能不能答应你们。”
苏仪清点头,说:“我明白,你只需帮忙带路就好。”
莫根此时的确不在自己房中,他听说汗木带着苏仪清来找他,就知道肯定是为了出兵之事。
他的确是在故意拖延。
莫根比越尚还大三岁,比蒙恩整整大了十岁,他是看着蒙恩从无知小儿长大的。
因为蒙恩不得老北夷王大汗喜爱,莫根对他从未重视过。
莫根本以为待老北夷王去世后,顺理成章会是越尚继位,他一直认为自己和越尚实力不相上下,不过看在老北夷王面子上,奉越尚为王他也勉强可以接受。
没想到,事情突变,越尚和老北夷王相继去世,竟让蒙恩这个他从未放在眼中的毛头小子当了北夷王,尤其蒙恩为人桀骜不驯,对自己也从未有亲近之意。
大汗去世那晚,他竟然丝毫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这就让莫根心中升起一腔不服之气。
此次大宋来犯,蒙恩迎敌。
莫根听闻后冷笑一声,既然蒙恩这么厉害,科沁就先按兵不动好了,也让蒙恩知道科沁的厉害,没有科沁,看看他蒙恩的王位是不是能当得安稳。
待蒙恩被大宋打击得节节退败,他再率科沁军队出战,到时候所有人都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北夷王。
所以他对前线来催促的信使一直置之不理,不过倒是没想到这个大宋公主会找上门来。
知道汗木熟悉这里,一听到他们来,莫根就躲到了妹妹白音的屋子里,让白音给自己煮了一壶奶茶,翘着二郎腿喝。
正惬意着,门外突然传来妹妹塔娜的声音:“哥哥,你在这里吗?”
莫根答应一声,白音去开了门,竟看到汗木和苏仪清站在门外。
莫根一惊,立即明白是塔娜带他们来的,不由带着怒气瞪了一眼塔娜。
塔娜性子泼辣,但是对这个哥哥还是有些敬畏,此时有些为难地说:“哥哥,蒙恩他……”
这时,苏仪清款款步行进屋,对塔娜和白音说:“可否让我和莫根首领单独谈谈?”
白音年纪尚小,并不知这几日发生何事,见姐姐塔娜提及蒙恩,正要开口询问,却被塔娜快步拉走。
待两个妹妹离开,莫根掀起眼皮看着这个娇弱的大宋女子,没什么表情,问道:“不知道大宋公主屈尊来找我做什么?”
苏仪清婷婷站立,肩背笔直,脸色肃穆,道:“莫根首领,如今事情紧急,昌仪也就不绕圈子了。我和汗木来,是想请您尽快派兵支援蒙恩的。”
莫根按着额头,敷衍说道:“我本来是想出发的,无奈这几日头疾犯了,头疼得实在经不起折腾,只好再等几日……”
苏仪清了然一笑,说:“莫根首领自然是要多保重身体,这无可厚非。只是此时情势和之前不同,之前大宋是防守,而此次战事,是大宋主动挑起,如今大宋更是有孟将军带领五万宋军驻守嘉临关。北夷本是一体,而前线情况紧急,蒙恩苦苦支撑,如果能等到科沁军队支援最好,可如果等不到,被大宋击破,不知届时大宋军队踏入北夷土地,会如何对付科沁部落和莫根首领?”
听到这里,莫根脸色一变,也许是之前大宋军队太过软弱,他的确未曾想过大宋会攻入北夷。
苏仪清接着说:“前几日,大宋已经派出大军,全靠蒙恩计谋才暂时将大宋进攻压下,如果他们再次袭来,昌仪真的不知道蒙恩还能继续支持,所以事情真的非常紧急。”
莫根终于动容,眉头皱起,似在认真考虑,片刻后问道:“你本是大宋人,为何会帮着北夷?”
苏仪清叹口气,道:“我并不是偏帮北夷,昌仪只是不愿见战乱纷争,不愿见任何一方落败。”
莫根垂眸沉思半晌,突然说:“让我出兵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他掀起眼皮看向苏仪清,道:“科沁要和鹿寨联姻,让蒙恩跟我妹妹白音成亲。”
作者有话说:
蒙恩:老婆,你咋还不来……
仪清:别急,给你谈个媳妇,下章我就来了。
蒙恩:啥玩意?
第44章
联姻一向是北夷部落之间加强联盟的方式。
之前蒙恩不受重视, 莫根知道自己妹妹白音钟意他,但也从未做过打算,如今蒙恩一跃成为北夷王, 而莫根又深知他绝不是任人掌控之人,倒可以用联姻作为另一种结盟的方式。
蒙恩继位以后, 莫根曾经暗示过蒙恩联姻想法,但是被蒙恩毫不犹豫地拒绝。
莫根还记得当时蒙恩痞笑着说:“我刚娶了大宋公主,她厉害得很,如果我要再娶别的女子,恐怕她会不让我进房门。”
如今苏仪清既然对自己有事相求, 莫根自然会利用这个机会, 促成联姻之事。
莫根说完之后,紧盯着苏仪清的表情,只见她依然面色沉静,似乎在思考他的提议。
倒是汗木急着开口:“莫根首领,蒙恩不会同意的。”
莫根道:“所以才作为出兵条件啊,他可以考虑, 当然这位大宋公主也要同意才行。”
这时, 苏仪清缓缓说道:“我并不反对,不过我的确不能替蒙恩决定。我能做的, 就是把莫根首领的要求转达给他, 让他来决定,只是如今情势紧张,可否请莫根首领先发兵,之后再慢慢商议?”
莫根无声嗤笑一声, 拿起碗低头喝奶茶, 明显是不信任之意。
苏仪清微微皱眉, 语气略带严厉:“莫根首领,出兵并不是为了蒙恩,而是为了整个北夷,包括科沁部落。您想以联姻作为条件,昌仪愿意配合,但是如果来回传递消息这几日,耽误了战事,恐怕到时不但无法联姻,就连科沁都会危矣。”
莫根被苏意清的语气惹恼,不过他想了想,觉得苏仪清所言的确有理,于是强硬说道:“我这边准备集合人马粮草,本来也需要两三日的时间。从科沁去嘉临关快马只需一日半,不如我派人和公主同去,只要得到蒙恩确认,那人带着消息即刻回来,不会耽搁军队出发。公主觉得如何?”
苏仪清知道白音钟情蒙恩,而且白音性格单纯可爱,应该也是个不错的伴侣,没准这事对蒙恩来说并不是不能接受,更重要的是,这恐怕是唯一能解决困境的办法。
略作思索后,苏仪清答应下来。
由于时间紧迫,汗木和苏仪清决定即刻出发,疾行一夜,估计明日午后就能到达北夷兵营。
连夜骑马对汗木来说是家常便饭,不过他担心苏仪清会吃不消,可苏仪清却说无事,早出发一刻,就能少一分大宋出兵的风险。
汗木也想快点见到蒙恩,自然更加没有异议,于是他二人随便吃了些晚膳,就和莫根指派的三个科沁士兵一起出发,奔向嘉临关。
*
苏仪清一行人到达嘉临关北夷兵营是第二日傍晚。
把守兵营的守卫和汗木熟识,知道他是来看望北夷王蒙恩,立即带他们去主帅的中军帐。
中军帐位于整个军营正中,苏仪清随着带路士兵穿行过军营。
途径军医帐篷,里面有个士兵小腿受伤,正在换药,受伤士兵忍不住疼痛,哀嚎声不断。
苏仪清眉头紧皱,不忍多看,又听到汗木问带路士兵:“北夷王伤得如何?”
带路士兵说:“应该不算严重。每日清晨,北夷王都会去看我们晨练,没缺席过一天呢。”
听闻,苏仪清心下稍安。
来到中军帐,汗木早就按耐不住,掀开帘子冲了进去。
苏仪清随后进入,帐中光线昏暗,她适应片刻,方看清正对帐门的是主帅坐席,背后立着一扇屏风。
而屏风后似有人影晃动,想是蒙恩卧榻就在屏风后面。
苏仪清快步绕过屏风,一眼看到蒙恩正赤着上身坐在榻上,身前围了几人。
只不过七八日未见,他明显瘦了很多,两颊都凹了下去,下颌线条更加凌厉,还长满青色胡茬。
更吓人的是他右侧胸口到腋下有一道极长的伤口,不知有多深,此时已经缝合起来,结着黑色血痂,周围仍然红肿一片,看起来触目惊心。
站在蒙恩身前的男子,正是给老北夷王治病的那个大夫。
苏仪清不懂医务,只看到大夫用棉布沾了药水在轻轻擦拭伤口。
蒙恩双目紧闭,牙关咬得很紧,甚至能看到腮上咬肌,额头上迅速渗出大颗冷汗,一看就是在强忍疼痛,不过他一声未发,帐中只有大夫动作的声音。
苏仪清看着忍痛忍得浑身都在发抖的蒙恩,不知不觉眼中盈满泪水。
待大夫重新缠好绷带,又过了片刻,蒙恩才缓缓睁开双眼。
汗木一直在旁边屏声静气地等着,这时终于按耐不住,几大步过去半跪在榻前,声音都微微发颤着问大夫:“他怎么样了?”
大夫收拾着绷带药水,声音明显不悦:“现在还没事,不过不知道明天会不会事。”
汗木惊慌问道:“此话怎讲?”
大夫没什么好气:“伤成这样,还每天硬装着好人一样,天天出去溜达。万一哪天伤口发炎化脓,神仙也救不回来。”
蒙恩此时缓过来一些,自己抓起旁边的棉巾胡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声音明显虚弱却带着一贯地吊儿郎当,说道:“大夫,就你天天唠叨。你也知道,如今士兵们都看着我,要是知道他们的主帅伤得下不了床,万一宋军打过来,那还得了?再说,就算伤口真有什么事,不还有你呢吗?”
说完,蒙恩不再理会黑着脸的大夫,看向汗木:“谁让你来的?不是说让你守着仪清吗?”
还不待汗木说话,从屏风处竟传来苏仪清轻柔嗓音:“蒙恩,我也来了。”
蒙恩猛地抬头,屏风那边没有灯光,所以他竟然一直没发现那边站着一个窈窕身影。
看着像是从天而降的苏仪清,蒙恩仿佛不敢相信一般,愣怔住了。
苏仪清款款从暗处走出来,来到蒙恩面前,看着他瘦削憔悴脸庞,薄唇一丝血色都没有,一直含在眼中的泪水滚落下来,柔声问道:“刚才是不是很疼?”
疼吗?
蒙恩从小到大受过无数次伤,大多是自己或让汗木处理一下,他自己从未在意过,汗木也是个糙汉子,只要伤口没事就好。所以蒙恩长这么大,竟从未有人问过他疼不疼。
看着苏仪清柔美脸庞,还有那双含泪美眸,蒙恩感觉自己一直独自撑着的一口气突然泄了,粗糙刚硬的心也被她的眼泪泡软了。
他抿唇点着头,带着委屈说:“疼,特别疼。”
汗木此时还半跪在蒙恩身前,惊诧地睁大双眼看着他。
他自幼陪伴蒙恩一起长大,深知蒙恩最是嘴硬,从不服软认输,可刚才这委屈巴巴说话的人,真的是蒙恩吗?
估计蒙恩应该是真的疼狠了,疼得头脑都不清楚了。
汗木甩甩头,不再多想,拿起放在枕边一件干净的中衣,想给蒙恩穿上。
蒙恩右胸上有伤口,牵扯着右臂不能活动自由。汗木粗手粗脚的,扯着衣服袖子想给蒙恩套上,穿上一只袖子,另一只却怎么都套不进去。
正较着劲,从旁边伸来一只细白柔荑,接过汗木手中的衣服,轻柔说道:“我来吧。”
苏仪清先把蒙恩左臂上已经穿好的袖子褪下半截,然后握住蒙恩右手手腕,轻声说:“我慢慢抬下你的这边手臂,疼了你就告诉我。”说着,她仿佛对待什么易碎物品一样,抿着唇缓缓扶着蒙恩手腕向上抬。
刚抬高几寸,蒙恩突然“嘶”了一声,苏仪清立刻停下,紧张地问:“是伤口疼了?”
蒙恩瘪着嘴“嗯”了一声。
“对不起啊,我再慢点。”苏仪清连忙道歉,速度更慢。
立于一边的大夫和汗木对视了一眼,均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从受伤到现在,无论是那晚清洗伤口,还是引针缝合,蒙恩从来都咬牙硬挺,没有叫过一声疼,大夫觉得眼前这个脆弱的蒙恩实在诡异,不忍直视,索性加快速度,收拾好药箱,快步离开了。
这边苏仪清好不容易把中衣两只袖子都穿好,弯腰把胸前的带子松松系起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又把靠垫拍松立在床头,扶着蒙恩慢慢向后靠好,之后直起身立于卧榻边。
旁边的矮柜上立了个简陋的陶瓷灯盏,此时被点亮盈盈烛火。
烛光勾勒出苏仪清柔美侧颜,蒙恩这才看清楚她脸上的浓重疲态,眼窝下还带着一圈青色。
她穿的是蒙恩送她那件紫色女子北夷长袍,此时下摆沾满灰尘,身上布料也都褶皱不堪,一看就是路上长时间的奔波所致。
苏仪清一向注重整洁,今天则带着少见的风尘仆仆的狼狈。
思忖片刻,蒙恩以为是他们得知自己受伤,来看望自己,他不悦地看着汗木,呵斥着说:“谁让你跑来的?我不过受了点伤,又死不了,这么远的路,你一个糙男人无所谓,还把她一起带来?”
接着蒙恩又拍了拍他身边,对苏仪清说:“跑了这么远?还站着不累么?过来坐会儿。”
苏仪清的确有些疲惫,她目光逡巡一周,发现这帐中除了屏风后那个帅位,连个能坐的椅子都没有。
不过她自幼习得的规矩教养不允许她坐于男子卧榻之上,于是苏仪清摇摇头,示意无碍。
蒙恩知道她又是在顾忌于那些规矩,懒得跟她废话,直接伸出左臂拉住她手腕,用力向下一拽,苏仪清就被他拉坐在榻边。
苏仪清慌忙要起身,蒙恩按住她的手,勾着唇低声说 :“都在一张床上睡过一晚了,坐一会儿怕什么?”
待反应过来蒙恩的话,苏仪清知道他说的是出兵之前那夜,他喝醉了睡在自己卧房,脸上立刻染上绯红,慌忙看了眼立于不远处在帐内点灯的汗木,低声呵斥:“我们今日来是有正经事相商,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蒙恩一直没有松手,将苏仪清柔腻手掌握在掌心,目光贪婪地黏在她脸上,顺嘴问道:“你们有什么正经事要跟我说?”
这时,恰好汗木已经点好了帐中其他灯盏,端着一只火烛走回来。
见蒙恩问起,他开口把前后经过说了一遍。
苏仪清被蒙恩抓着手,只能坐在榻上。汗木讲述之时,她细细看着蒙恩神色,只见他神色越来越阴沉,手上抓着自己的力道也越来越大。
待汗木讲完,静默半晌,蒙恩眉头皱得紧紧的,眼神阴霾,口气极其不悦,缓慢开口:“汗木,你刚刚说,昨日中午到现在,你带着王妃一直在骑马奔波?”
作者有话说:
汗木去找大夫:大夫,蒙恩这次是不是伤到了脑子?
大夫:按理说没有啊……不过我也觉得应该再看看!
第45章
汗木一愣, 目前的重点难道不是如何能让莫根首领出兵吗?
蒙恩明显是动了怒,看向汗木的目光中似是带着冰茬。
这时,苏仪清轻柔开口:“蒙恩, 此事是我提议,也是我坚持, 汗木只是听我指示行事而已。我怎么样不要紧,如今情势紧急,莫根派的人还在外面等你回信……”
“等我回什么信?”蒙恩阴冷目光转而看向苏仪清。
“和科沁联姻之事,跟白音成亲。”苏仪清平静直视着蒙恩,见他神色晦暗不明, 又开口劝道:“我知道部落之间联姻是常见方式, 白音她性子单纯可爱,又钟情于你,跟你成亲,也许能成就一对佳偶,当然此事最终还要你点头,所以莫根派人来, 就是要带着你的口信回去复命。如今情势紧张, 他已经在科沁准备兵马,只等你的回信一到, 他立刻发兵。”
“我跟白音成亲, 那你呢?”蒙恩声音低沉着继续追问。
苏仪清声线平和,说道:“我们成亲之前,我曾说过,待大宋北夷两国平和, 你可以随时跟我和离, 而且我也答应塔娜, 到时会离开北夷。”
闻言,蒙恩低着头似在思索。
苏仪清以为他在考虑,亦不做声,静静坐在一旁等他开口。
其实蒙恩是被苏仪清气得头疼,不过他曾告诫自己,以后不能再对她发脾气,要好好讲道理。
所以他低头是在暗自压抑,不断腹诽着,汗木这个大笨蛋,让他护着仪清,结果他让她风餐露宿着骑了一天一夜的马,她这娇弱的小身板,不怕累出病吗?
还有这个女人当真以为他蒙恩是废物?还需要她巴巴跑去莫根那个混蛋那里去求救。
蒙恩从来不是能让人要挟之人,科沁的军队,能来最好,不来的话,他总会想到办法,这几日表面上他云淡风轻的,其实他一直在思索以少胜多的计策。
结果,这个笨女人把自己折腾成这副疲惫狼狈的样子,跑来跟他说她要走了,还让他娶别的女子。
简直气死了!气死了!
汗木站在侧面,见蒙恩双目紧闭,许久都没有动作,有些心急,上前一步说:“蒙恩,莫根派来的人还等在帐外,就等你一句话。早回去一刻,莫根就能早一刻发兵啊。”
蒙恩缓缓睁开双眼,乜着汗木,怒喊一声:“你这么想跟科沁联姻,那你去娶白音好了。”
苏仪清低声正色说:“蒙恩,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现在是北夷王,北夷军队统帅,身上担着北夷民众的生死,不是只有你自己,得想想他们。”
蒙恩深吸一口气,坐直身体,唇角勾起带着轻蔑笑意:“我当然知道身上担着什么,我担得起,而且我觉得北夷民众应该也不希望,他们的北夷王是个靠卖身才能维持住王位的草包。再说,谁说你怎么样不要紧?你怎么样才是最要紧的事。这事不许再提,谁提我跟谁翻脸。”
苏仪清正要继续开口,却见蒙恩伸手捻了捻她长袍的衣摆,一脸嫌弃地说:“亏你还是北夷王妃,看看你这一身土,还不赶紧去换洗下?看着让人心烦。”
又对汗木说:“让门口科沁那俩人赶快滚回去,莫根的兵,他爱出不出。”
汗木一向听蒙恩的话,他答应一声就要往外走,苏仪清连忙叫住汗木:“你再等等。”
然后转头急急地对蒙恩说:“这不是小事,蒙恩,你别冲动,你设想下如果五万宋兵此刻来进攻,北夷只有两万兵马,该如何应对?”
见她执着有严肃的样子,蒙恩闭了闭眼睛,这女人就这么想让自己娶别人?
蒙恩又深吸一口气,心中不断默念:冷静冷静,讲道理讲道理……
过了半晌,他才重新开口,似是无奈地解释道:“大宋军队擅长队形步军作战,而北夷是骑兵为主,本身就不是一样的打法。这里面一定有可以利用的余地,尽量发挥骑兵优势,你要不要现在扶我去沙盘那里,让我给你把战术推演一遍?”
见苏仪清一双美眸仍将信将疑地看着自己,蒙恩无奈叹了口气,突然捂着右侧胸口,向后靠在靠垫上,闷声说:“伤口怎么突然剧痛?是不是被气得裂开了?”
见状,苏仪清心中一慌,手忙脚乱地扑上前,解开他中衣的带子,想查看伤口。
却又听他带着不耐烦吩咐汗木说:“汗木,你还不去?当真是要把我气死才算?”
这下汗木立刻连声答应着,朝帐外走去。
这边苏仪清已经解开衣襟,可蒙恩胸前裹着绷带,看不出异样,正慌乱起身要去找大夫,却被蒙恩拉住手。
蒙恩有气无力地说:“你少折腾些,少气我些,我一会儿就好了。”
苏仪清仍紧张不已,想把手挣出来:“你少说点话吧,我去叫大夫过来。”
蒙恩坐直身体,左手揽住苏仪清的肩,把她抱入怀中,头枕在她肩上,在她耳边说:“都说让你少折腾些,你还在这儿使劲折腾,你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苏仪清担心碰到蒙恩胸前伤口,只好一动不动地让他抱着,只觉得他身上灼热热度通过薄薄的中衣传递过来,将自己身上奔波的凉气都烘热了。
她骑了一日一夜的马,精神又一直高度紧张,此时疲惫涌上来,她感觉浑身都是酸痛的。
这时,她听到蒙恩在耳边有些嫌弃地说:“骑了那么久的马,你身上都是马的味道了。”
然后蒙恩松开她,对着帐外喊:“有人在吗?来个人。”
蒙恩毕竟还身负重伤,声音带着沙哑虚弱,苏仪清连忙按下他,起身出去叫了守卫进来。
原来是蒙恩吩咐他们烧热水提进来,让苏仪清在这里沐浴。
苏仪清大惊,连忙说:“这怎么可以?”
蒙恩靠在榻上,旁边矮桌上的烛光照亮他侧颜,下巴上青青胡茬愈发明显,薄唇没有一丝血色,脸色也泛着青灰,明明是一副虚弱模样,却泛着笑意看着苏仪清,勾着唇角说:“这整个军营都是男子,你不在这里洗,难道要去其他帐里洗?”
见苏仪清脸色涨红,他眼中笑意更浓,欣赏了一会儿她羞涩模样,才朝一侧扬扬下巴,说:“你放心吧,我毕竟是主帅,能享受点儿特权,你没看到那边角落里立了个屏风?后面是浴桶,你在那边沐浴,没人看得见的。那边箱子里有我干净的中衣,可以先借你穿一晚,”
这时,有士兵拎来热水,倒入浴桶之中。
苏仪清已经非常疲惫,身上也粘腻不堪,她咬唇思索片刻,终于还是去拿了干净衣服沐浴。
泡进热水里,苏仪清靠在桶壁,舒服地闭上了双眼。
回想起这两日的奔波,她无声叹了一口气。
今日她没能成功说服蒙恩,让他接受联姻,不知蒙恩的拒绝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
她确是没有想到蒙恩会拒绝得如此干脆,丝毫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她以为他开始可能会有所排斥,主要是他为人桀骜,不喜被人要挟,但如果慢慢劝说,他是会同意的,毕竟于情于理这件事对他都不是坏事。
想到他还说什么不会卖身维持王位,苏仪清不禁叹喟,这个蒙恩说话一贯没有正经,就连商议如此严肃之事,都要开着玩笑,还不忘调戏自己,说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虽然苏仪清知道这话听听就好,不过嘴角还是不自知的弯了弯。
只是她心头还是沉甸甸的,今日蒙恩说大宋和北夷的战法不同,听起来很有道理,只是不知他是否真的有应对之策。
不过事情已经如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希望事情不要向最坏的方向发展,苏仪清暗自在心中祈祷。
沐浴完毕后,苏仪清换上蒙恩的中衣,他身量太大,她穿着他的衣服,又肥又大,她把袖子裤腿卷起来几层,还是拖拖拉拉的。
苏仪清整理许久,总算是略微规整些,又把湿发擦得半干,吸了一口气,缓步从屏风后走出去。
蒙恩已经自己擦洗过了,此时正半侧身子坐在榻边,单手整理着被子。
见他行动不便,苏仪清连忙过去,弯腰把被子在榻上铺平整,直起身后,却又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她今晚要睡在哪里?
她咬着唇站在榻边,四处打量着周围。这里毕竟只是个临时军帐,除了这一张榻,还有那张硬邦邦的帅椅,连个能坐的地方都没有。
这时,她听到蒙恩在旁边开口:“别找了,你今晚只能跟我睡这里。别说其他帐中都是男子,就算有空帐,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的王妃,大老远跑来看我,又不睡在我身边,这像什么话?”
苏仪清脸上微微发烧,还是咬着唇不答应。
蒙恩已经自己躺下来,从下至上看着苏仪清绯红的脸蛋儿,似是一本正经地催促着说:“快点吧,我明早还要早起去看兵士晨练。我本来就受伤了,你还耽误我休息的时间,你是不是有点儿太没人情了?”
闻言,苏仪清终于动作起来。蒙恩身上有伤,他只能睡在外侧,苏仪清从榻尾小心翼翼地上榻 ,蹭到里侧,紧靠着边缘躺下。
此时是暮春,白日很热了,可是晚上却还是有些寒凉,躺了片刻,苏仪清不得已又扯过被子一角搭在身上。
蒙恩也并没有说话,仿佛已经睡着了。
一切安静下来后,苏仪清才发觉自己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几乎是刚闭上眼睛就昏睡过去。
开始还睡得不甚踏实,总是感觉自己还在赶路,凉风不断在身上吹过,后来好像有热源向自己靠近,她下意识的靠拢过去,终于深沉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蒙恩:哼,不就是个破王位,我又不是**,老子卖艺不卖身!
宋枫城:你骂谁呢?
所有人默默看着宋枫城……
第46章
许是因为太过劳累, 苏仪清这一觉睡得极沉。
睡梦之中似乎有人在她耳边嘀咕着什么,还有濡湿温软印在她额头,她有些不满地嘟囔着抬手拂开, 又听到低沉笑声,有源源不断的热气包裹着她, 她无力睁开双眼,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很暖很安心,便任由自己沉浸在越来越深的睡梦之中。
一觉黑甜,苏仪清睁开双眼,竟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帐外远处有整齐的呼喝之声传来, 苏仪清清醒片刻, 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在北夷军营的中军帐,偏头看去,身边榻上已经空无一人。
苏仪清连忙起身,却找不到昨晚换下的外袍,好在榻上放了件黑色披风,她披在身上, 拉拢前襟, 将身上遮得严严实实,才掀开帐帘, 走了出去。
此时正是晨光明媚, 春风和煦的早上。
昨夜来的时候,光线昏暗,加之苏仪清心焦忧虑,并没有仔细观看这座北夷兵营。
此刻看去, 整个营地干净规整, 不远处负责膳食的士兵正在烧水煮早膳, 负责巡查的士兵队列整齐经过,一切都是井然有序、朝气蓬勃的样子。
远处传来士兵们整齐的呐喊声,想是正在操练,苏仪清紧了紧披风前襟,循着声音寻了过去。
绕过十几个军帐,一片草原平地展现眼前,上面整齐排列着数不清的士兵军列,正在分队练习。
苏仪清立住脚步,远远看去,这些士兵每个人都神情肃穆,动作整齐划一,洋溢着一股蓬勃之气。
这时,苏仪清看到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高大身影在士兵队列中巡视,正是蒙恩。
他身姿挺拔,丝毫看不出受伤的样子,脸色仍然不好,不过精神飒爽,一双深眸炯炯有神,嘴角一贯勾着笑意,却让人感觉有种不可侵犯的威严。
这个样子的蒙恩,跟昨天在她面前耍赖痞坏的那个蒙恩,仿佛判若两人。
蒙恩身边跟着汗木和大夫,大夫还是一张黑脸,想是因为这个不听话的病人又出来“瞎溜达”。
仿佛有感应一般,蒙恩突然转头看向苏仪清这边,遥遥对上她的视线。
那一刹那,在清晨妩媚阳光之下,苏仪清清楚看到蒙恩眸中泛起温暖眷恋笑意,嘴角也勾起弧度。
不过只是一瞬,蒙恩随即别开目光,毕竟尚在操练之中,他转头跟汗木说了什么,接着汗木朝着苏仪清快步走来。
到了她面前,汗木道:“公主,这边操练还未结束,蒙恩让您先回帐里等他,结束后他回去跟您一起用早膳。”
苏仪清点头答应,又看了眼远处那个挺拔修长的身影,随着汗木回中军帐。
路上,汗木絮絮叨叨地念叨:“蒙恩还让我告诉您,说您的外袍他让人拿去洗了,想来南璃坐的车辇今日晚些时辰也该到了,换洗衣服就都到了。”
“蒙恩每日都去看士兵晨练吗?”苏仪清突然问道。
“据说是,蒙恩不想让士兵们知道他的伤势严重,担心影响士兵心气,所以每日他比士兵们起得都早,在操练场等他们来集合。”
苏仪清略有动容,心中暗暗感慨,原来蒙恩比自己想得要更有担当,更加心有沟壑,看来自己倒是被他平日吊儿郎当的样子迷惑了。
看到刚才士兵操练的精神面貌,加之对蒙恩新的认知,苏仪清对这场战役,似乎也更有了信心。
思及此,她又问道:“蒙恩有跟你讨论过如何对应大宋进攻吗?”
汗木老实摇头,憨厚回答:“没有,不过蒙恩聪明得很,他说有办法,就一定会有办法的。”
回到中军帐,苏仪清闲着无事,把榻上被子整理好,又把蒙恩换下衣服叠好。
过了大概半炷香的时间,她听到帐帘被掀开的声音,连忙迎了出去,却看到大夫搀着蒙恩踉跄进来。
苏仪清心头一跳,慌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原来是蒙恩在队列中巡视时,被一个拿着长枪的士兵不经意戳中,却正好戳在右胸的伤口,只听蒙恩闷哼一声,头上冷汗立刻渗了出来。
那个士兵大惊失色,立刻跪下认罪,蒙恩却故做无事,挥挥手让他继续,自己硬撑着走到中军帐门口,终于撑不下去,被大夫架着进来卧在榻上。
大夫让苏仪清解开解开蒙恩上衣,自己去净手。
苏仪清绷着一口气,尽量稳着心神解开他的衣扣,才发现他胸口衣服已经被血浸透,不过因为是黑色衣料,所以不甚明显。
大夫回来看了一眼,低声咒骂,立刻上前拆下绷带,重新缝合伤口。
此时汗木出去准备早膳,帐中只有苏仪清一人,大夫也没跟苏仪清见外,指挥着她在旁边帮忙。
苏仪清何曾见过如此血肉模糊的场景,只觉得心头突突直跳,脸色煞白,不过仍然强撑着镇静,在旁给给大夫递着针线剪刀之物。
这时,有只冰凉大手伸过来抓住苏仪清的柔荑,只听蒙恩虚弱却仍然吊儿郎当地说:“你别在这儿,去把汗木找来。”
不知为何,苏仪清心头突然一火,她冷着脸拿开蒙恩的手,低声喝道:“你给我老实躺着别动。”
蒙恩一愣,片刻后强忍着剧痛的眼眸竟染上笑意,老实地答应一声“哦”,就乖乖躺好不再动作。
终于重新缝合好,大夫上了伤药,缠好绷带,他懒得再跟这个不听话的病人对话,只对苏仪清叮嘱了一些需要注意之事,就黑着脸背着药箱离开。
直到此时苏仪清才松了一口气,她矮身坐在榻边上,转头看向蒙恩,发现他一双黑眸正一瞬不错地盯着自己,目光眷恋还带着些许委屈。
二人对视片刻,还是苏仪清无声叹了一口气,拿起矮桌上的棉巾,俯身轻轻擦拭蒙恩头上冷汗,轻柔说道:“不怪大夫不悦,你也太不让人省心了。”
蒙恩倒也不说话,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抬起左手抓住苏仪清的手,握在手中。
这时,汗木拎着一个食盒,另一只手拿着苏仪清那件紫色长袍进来,说:“公主,这件衣服干了,可以换上了……”
看到蒙恩躺在榻上,地上还扔了一团沾着血的棉巾,汗木吓了一跳,连忙飞奔过来查看。
苏仪清借机从蒙恩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接过汗木手中的长袍,快步走开去屏风后穿衣服。
外面传来蒙恩带着恼意跟汗木的对话,苏仪清只觉得心怦怦跳着,脸上也微微发热。
磨磨蹭蹭地换好衣服出来,苏仪清看到蒙恩靠坐在榻上,汗木已经把早膳从食盒里拿出来,放在榻边的矮桌之上,是一碟包子和一盆汤。
汗木盛了碗汤递给蒙恩,蒙恩已经抬起左手准备接过来,看到汗木背后的苏仪清,左手突然虚弱地垂了下去,叫着说:“哎呀,不行不行,怎么左手也使不出力气了。”
汗木一听,眼眶都红了,他连忙说:“你赶紧坐好,你喝,我帮你拿着。”说着就把碗送到蒙恩唇边。
蒙恩皱眉看着汗木,薄唇紧紧抿着,一副排斥又嫌弃的模样。
苏仪清明白蒙恩是在自己面前故意夸大虚弱模样,可心中却软得无法拒绝,上前接过汗木手中的碗,轻声说:“我来吧。”
于是蒙恩化身不能自理的三岁娃娃,一整日吃饭喝水都黏着苏仪清,苏仪清明知他故意为之,念在他重伤在身,也特意配合他,对他有求必应。
暮色时分,南璃坐着车辇终于赶到军营,苏仪清听闻,立刻要迎出去。
蒙恩一脸不悦地靠在榻上,哼哼唧唧地说:“她好胳膊好腿的,有什么需要你去迎的?”
苏仪清懒得理会这个三岁娃娃,让汗木暂时照看,自己掀帘出了中军帐去看南璃。
主仆二人见面后,互相叙说了这几日路上情况,南璃也是到了科沁,知道苏仪清已经出发来兵营,就立刻随着前来,只是车辇速度慢,还是比苏仪清晚到一日。
蒙恩让人给南璃安排了一顶空帐,苏仪清和南璃一起把换洗衣服物品安置在帐内,却听汗木急急来找:“公主,蒙恩急着找你。”
苏仪清以为蒙恩伤口有事,慌忙随着汗木回中军帐,却见蒙恩好好地坐在榻上,一脸不开心地支着下巴看矮桌上的一碗汤药。
苏仪清问:“怎么了吗?有什么不好?”
蒙恩掀起眼皮,语气极其不虞,道:“哪儿都不好,你已经走了快一个时辰了。”
苏仪清失笑,却故意冷着脸,说:“我昨日来之前,你不也一直好好的,怎么我来了,反而突然不好了?如果这样,我等下还是回去鹿寨好了。”
蒙恩气结,却无可反驳,瞪着眼睛盯了苏仪清半晌,赌气端起矮桌上的药,仰脖一口喝干,没想到却喝呛了,咳嗽起来。
他胸口有伤,一剧烈咳嗽就会牵动伤口,这下是真的不太好,他捂着右胸伤口处,小声咳嗽着,狼狈不堪。
苏仪清连忙上前,坐在他身边榻上,轻轻顺着他后背,无奈轻声呵斥道:“你真的是小孩子吗?”
蒙恩就势揽住苏仪清,把头枕在她肩头,嗅着她身上淡淡冷香,嘟囔说:“反正我都受伤了,你得陪着我。”
夜色渐深。
苏仪清心想今夜可以去南璃的帐里睡,正琢磨着怎么和蒙恩开口,却突然听他说:“今晚你哪儿都不能去,还得在这里睡。”
苏仪清问:“为何?”
蒙恩正色道:“晚上万一我想喝水,或者伤口有事,身边不能没人。你也看到了,这屋内只有一张榻,根本睡不下两个大男人,你来之前是有士兵在此打地铺,不过你看这地上,又冷又潮,加上你已经来了,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的王妃,你不来照顾我,怎么又好意思叫人再来打地铺?”
见苏仪清又犹豫之意,他接着说:“我现在伤成这样,翻个身都难,什么都做不了,再说你我都已经同睡了两个晚上了,又不是第一次了……”
蒙恩毕竟伤重,连着说了这一段话,已经呼吸急促,不得不停下缓一缓。
苏仪清见他如此,心早就软了,咬着唇犹豫半晌,最后看他可怜巴巴看着自己的眼神,还是答应下来。
就这样,苏仪清夜晚留宿在蒙恩帐中。
当夜,蒙恩睡熟后,在耳边发出平稳呼吸声音。
苏仪清偏头看他俊毅侧颜,心中不禁感慨,她自出生起便被教导规矩方正,可自从她来了北夷,却被蒙恩带得越来越随意妄为,她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和男子在军营共睡一榻。
直到第三夜,夜深人静。
蒙恩和仪清已经睡下,突然帐外传来一阵急切鼓声,有火光闪动,接着门口传来士兵焦急的大声通报:“北夷王,哨兵传来消息,大宋军队正在过来。”
作者有话说:
蒙恩:老婆对我发脾气了,我好开心~
仪清:……
第47章
苏仪清猛地惊醒, 却发现身边的蒙恩比自己动作还快,已经起身下了榻,大步向帐外走去。
听着外面杂乱人声, 苏仪清心中怦怦乱跳,她连忙穿上外裳, 想出去看看,却正看到蒙恩掀帘大步进来,那个大夫还跟在身后。
蒙恩面色肃穆,他径直走去帐边打开一口红木箱子,边拿出一套银色战甲, 边对身后的苏仪清说:“仪清, 宋兵深夜来袭,想是要打我们措手不及,我得去迎战。”
苏仪清快步走到他身侧,说:“可你的伤口还没愈合……”
蒙恩解开中衣,说:“无妨,让大夫把绷带缠紧缠厚一点儿, 左右不过是再出点血。”说着, 自己已经脱下中衣,坐在榻上, 对大夫仰了仰头, 说:“来,尽快。”
大夫知道此时情急,也不再多说,立刻上前解开他缠着的绷带。
苏仪清看到蒙恩胸前的伤口仍然红肿淤青一片, 长长一道血痕横在他健硕胸肌上, 触目惊心。
大夫在伤口上撒了好些止血粉末, 又快速的把伤口缠紧起来,厚厚的裹了三层。
见大夫缠好伤口,蒙恩起身把中衣穿了回去,然后是外袍,接着拿起战甲套在身上,正低头系着带子,一双柔白双手却接过他手中布带,替他系上。
蒙恩低头看着苏仪清为自己系着战甲,她脸色沉静,似是并不慌乱,不过那抖动的长长睫毛却泄露出一丝情绪。
蒙恩突然低沉开口:“仪清……”
苏仪清抬起双眸,帐中烛光晃动,映在她如深潭的眸中,仿佛荡起层层水波,像是她此时繁杂心绪。
蒙恩抬手将她腮旁一缕长发别到耳后,低声说道:“你身为大宋公主,此次一直为我,为北夷奔波着想,我记在心里了。北夷和大宋这一战,不可避免,你我都无法改变,所以你不必多想,懂吗?”
苏仪清望进蒙恩一双深眸,他眼神安定沉稳,神色坚毅,带着让人心安的力量。
不知为何,苏仪清眼中蒙上一层泪水,声音微微颤抖着说:“你千万小心……”
蒙恩目光沉沉地注视着苏仪清,片刻后放开手,大步朝着帐门走去。
苏仪清回身看他高大挺拔背影,不知不觉,泪水滚落。
没想到,蒙恩行至帐门,却又停住脚步,他回身看着满面泪痕立在屏风旁的苏仪清,她只着白色中衣,仍是一贯的纤细娇弱模样,与旁边简陋军帐格格不入,显得愈发柔弱。
可蒙恩却知道,她娇弱身躯里有这世上最善良的心,还有最坚韧的力量。
蒙恩突然大步回去,走到她身边,一手紧紧揽住她纤细腰肢,另一只手扣住她后脑,低头将薄唇印在她娇嫩红唇之上。
这是他朝思慕想很久的事,却在外面鼓角齐鸣之时,化成压抑不住的欲望。
蒙恩长这么大,从来桀骜难驯,从未怕过什么,包括死亡,可此时他突然怕了起来,他怕他以后再见不到她,他心中澎湃难忍,只想从她柔软的双唇中汲取力量。
辗转研磨,用力吸吮。
片刻后,蒙恩松开苏仪清,他双手捧着她飞上红霞的双颊,拇指抹去她脸上泪痕,微微躬身平视着她,声音坚定着说:“仪清,等我回来,我会回来。”
苏仪清双眸睁大,依然含着泪光,被他突然而来的强势亲吻震惊到不知如何开口。
蒙恩又在她额头用力吻了下,随即放开她,转身大步出帐,未再回头。
苏仪清独自站在原处,抬手抚上自己依然滚烫的唇瓣,心中震动万分。
刚刚蒙恩竟然吻了自己。
可他们之前明明已经说得清清楚楚,只是名义和亲而已,他怎么会有了别的心思?
苏仪清心慌意乱地坐回榻上,和蒙恩这段时间相处的片段纷乱出现在脑海。
帐外鼓声越来越急,突然传来士兵们整齐的震耳欲聋的齐声呐喊,接着是纷乱嘈杂的马蹄声轰隆远去,向来是军队已经出发。
这声响将苏仪清心绪带回当下,她垂眸努力让自己心绪冷静下来。
蒙恩和自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他恣意张扬,随性洒脱,性格喜怒无常,甚至可以说是任性。
这几日因他受伤,自己照顾了他几日,想来他对自己产生了些好感。而他随心所欲惯了,竟这样就吻了上来,可这样的好感能维持几日呢?
尤其自己是大宋公主,而他的立场又怎么可能喜欢一个大宋的公主?
即使现在喜欢,当他一日日面临大宋和北夷立场的对立,还有两国之间的战乱纷争,这喜欢又能维持几日?早晚都会被消磨殆尽。
她和宋枫城有十年的感情,当面临社稷皇位时,他还是放弃了她。
如今她已经心灰意冷,她不愿也无力再开始一段感情,尤其是可预见到的如此岌岌可危的感情。
思及此,苏仪清心神沉寂下来,她不怕面对现实的种种困境,可她却不想再次让自己的心沦陷,她会守好自己的一颗心,这样才能从容地面对未来。
至于蒙恩,按照他的性子,应该过段时间,他的好感就会淡漠下去。
这时,帐外传来南璃的声音,原来是她听闻军队出发,过来寻公主的。
苏仪清把心思转到如今情势上来,心中焦虑,立刻让南璃帮自己梳洗换衣,相携一起去军营门口守候。
大概两个时辰以后,天色已经微明,开始不断有伤兵被运送回来,苏仪清和南璃连忙一起上前帮忙。
这些北夷士兵见北夷王妃亲自过来帮忙,丝毫不嫌脏累,都很动容。
从他们口中,苏仪清也了解到前线情况。
蒙恩的战术是把北夷骑兵分成六股,以游击战的形式轮番攻击大宋步兵侧面,很快就搅乱了大宋的队形。
不过大宋也有骑兵,很快就开始反击,只是北夷骑兵速度快,而且蒙恩安排的进攻没有任何规律,大宋骑兵只能疲于应付,效果不大。
时间渐渐到了中午,苏仪清见被运回来的伤兵越来越少,心中大概明白,此战蒙恩战胜几率越来越大。
按理说,苏仪清应该感到如释重负,可是想到大宋兵士惨败,苏仪清还是无法高兴起来,心中情绪复杂万分。
下午时分,突然前线有消息传回来,说是莫根竟然带了科沁军队前来支援。
大概又过了一个半时辰,大概傍晚时分,平原远处出现军马身影,伴随着滚滚烟尘,大地被马蹄踏得颤抖,北夷军队战胜回营了!
最前端骑马奔驰的就是一身银色战甲的蒙恩,他满身风尘,战甲上布满污渍血渍,可精神极好,面容还带着战场上厮杀的狠戾和肃穆,一双深目炯炯有神。
经过军营大门时,他一眼就看到了立于军营门口的苏仪清,立刻勒停马匹。
二人静静对视一瞬,经过这一夜一日的战役,二人均有恍如隔世之感。
看着一身淡青色衣裙,亭亭玉立的苏仪清,蒙恩突然感觉心中畅快无比,他勾起肆意笑容,坐在马上对苏仪清伸出手,低沉说道:“过来。”
苏仪清深深看着蒙恩,看他平安回来,终于还是松了一口气。
她上前几步,立于蒙恩马下,猛地被蒙恩弯腰抱到马背上,拥于自己身前。
蒙恩紧搂着苏仪清,转身对着身后的北夷军队大喊:“大家好样的!今晚大家好好休息,明日庆功!”
身后传来士兵山呼海啸般地欢呼呐喊声。
苏仪清靠在蒙恩身前,他身上全是浓重的血腥味,她仰头柔声问他:“伤口怎么样?可有新的伤?”
听闻她的声音,蒙恩一直激亢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他不在意地摇头,拥着她一路向中军帐骑去。
到了帐前,蒙恩拉着苏仪清的手进入帐中,身后跟着莫根,毕格,将军等人。
蒙恩搂着苏仪清的腰,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句:“你到后面去等我。”
看她身影消失在屏风后,蒙恩转身坐在帅椅上,目光炯炯在帐中诸位的脸上扫了一圈,最后定在莫格脸上,并未说话。
莫根有点讪讪的。
其实苏仪清找他交谈之后,莫根知道这个兵他是必须要出的,否则真的被大宋攻入北夷,他科沁却不会独存。提出让蒙恩娶白音,莫根不过是想顺便赚个联姻的便宜。
没想到蒙恩竟毫无余地的拒绝。
莫根骑虎难下,却也无法,只能继续发兵。
带着军队刚刚行至军营附近,正好听闻大宋进攻,他心中暗喜,想着蒙恩必不敌大宋,到时他带兵从天而降,扭转战势,蒙恩必定会对自己感恩戴德。
可未等他到达,蒙恩已经取得胜势,他带兵增援不过是加快结束整场战役。
所以此时,他面对蒙恩洞若观火的眼神,不免有些汗颜。
却没想蒙恩突然爽朗一笑,说到:“莫根首领今日带兵增援,令北夷能在一日一夜内大胜宋兵,蒙恩十分感激。”
莫根倒是惊诧一瞬,随即想到蒙恩这是给自己台阶,心中一阵感激,立刻讪笑着接话:“客气了,咱们北夷几个部落共存共生,本就是一体,这本来就是科沁应该做的事情。这次的出兵晚了几天,是因为我头疾发作,哎呀,我这个身体,真是不争气,下此再遇到这样情况,绝不会再如此了。”
蒙恩一笑,不再接话,只说:“今日诸位都辛苦了,今晚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再商议下一步。”
莫根却上前一步,说 :“今日我们大胜,宋兵落荒而逃,何不如今夜趁胜追击,直接打到关下镇去?”
苏仪清在屏风后听闻,心中一惊。
大汗去世前,曾经交待自己,说如果其他部落反了鹿寨,第一个对付的就是大宋,果然如此。
这时听到蒙恩略带不屑的声音,道:“然后呢?打入关下镇,接着一路打到盛阳?粮草在哪里?你有多大把握?今日北夷虽然大胜,可损伤也不小,需要时间恢复元气,你现在就打过去,万一失败,如今好不容易拿下的胜利也会被反噬殆尽。”
接着毕格也随即迎合,说蒙恩说得有理。
莫根听闻,觉得自己的确鲁莽冒进了,略带窘意解释道:“我是觉得今日打得痛快,一时兴起之言,不打就不打,咱们都回去睡觉!”
蒙恩微微一笑,并未说什么,只是又道了声“辛苦大家”,然后挥手让诸人回帐各自休息。
待众人离开,蒙恩立刻急急起身转过屏风,看到苏仪清正等在后面,嘴角勾起微笑,上前一步想把她拥入怀中,却未曾想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是苏仪清惊慌向他奔来的身影。
这场仗打胜了,而她还在这里等他,蒙恩心中感到温暖安定,任由自己闭上眼睛,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作者有话说:
来!大家跟我一起尖叫!
蒙小恩初吻啦!啊啊啊啊啊啊!
第48章
蒙恩是因为旧的伤口崩开, 失血过多,加上一日一夜的劳累和紧张,才导致他在精神放松之后, 突然晕倒。
大夫和汗木合力卸下他的战甲,发现他的外袍被伤口渗出的血层层浸透, 和里面三层厚厚的绷带黏在一起,已经无法脱下,只能用剪刀剪开。
除了这处旧伤,他手臂上还多了几条新的刀伤。
处理好伤口,大夫急着去照看别的伤员, 立刻离开了。
汗木还想继续留下来照顾蒙恩, 可他也是一身血污,都看不出哪里是不是有伤。
苏仪清让他赶紧回去清洗休息。
汗木却一直半跪在榻前,低着头一动不动,犟着不肯走,过了好久,声音沙哑突然开口:“今天这场仗打得真的太不容易了……”
原来那六队北夷骑兵, 轮番出击进攻, 每轮都会有一个小队会留在原地休息,以恢复体力。
而蒙恩一面制定进攻策略, 同时又一直冲在最前面。
这一天一夜他竟然只休息了一次, 而这一次,还是因为他手臂有新的伤口,需要简单包扎,待草草处理过伤口, 他立刻重新冲了出去。
这一整天, 他从未露出半点疲惫之意, 一直精神抖擞,充满必胜的信心,成为整个北夷军名副其实的精神领袖。
汗木性子憨厚木讷,此时却双目通红,声音数次哽咽,一双粗糙大手上布满裂口,拿着湿棉巾笨手笨脚地试图擦拭蒙恩脸上的血污。
苏仪清上前接过他手中棉巾,声音轻柔坚定,说道:“蒙恩做得很好,所有北夷军士都做得很好,你们保住了北夷,每个人都是英雄。汗木,我知你惦记蒙恩,这里有我,你回去休息,接下来蒙恩还有很多事情要指望你。”
她沉静面容和声音让汗木也渐渐安定下来,他又看了眼榻上的蒙恩,又再三嘱咐苏仪清,遂起身离开。
帐中安静下来,苏仪清矮身坐在榻边,转头看着他。
她从刚才看到蒙恩身上伤口时,就一直在强忍故作镇定,可当时不是哭哭啼啼的时候,此时终于可以不再压抑。
听着汗木的话,她似乎看到在战场上振臂高呼,带领军队冲锋陷阵的蒙恩,这个人此刻却脸色苍白,薄唇布满干皮和血口,毫无生气地躺在榻上。
苏仪清心中情绪翻涌,心疼、担心还有些许感动和骄傲,他似乎比自己想象得要更有担当。
她俯身用湿棉巾轻轻擦去蒙恩脸上血污,擦过他唇角时,却又突然想起那日他亲吻自己时的情景,心中不由悸动一跳。
她深吸一口气,心中暗暗斥责自己,怎么会在此时为了这个乱了心神?难道是跟蒙恩相处久了,被他感染不成?
*
蒙恩这一觉睡得极深。
中间他醒来过一次,当时还在中军大帐。
他朦胧睁开双眼,看到苏仪清坐在榻边,把他的银色战甲置于自己膝上,正低头擦拭着战甲上的污渍。
榻旁矮桌上点着烛火,暖色光亮勾勒出她柔美侧颜,她擦得很专注认真,仿佛是在对待一件极其重要的物品。
看着她,蒙恩只觉得心安,想抬手抱抱她,却没有丝毫力气,很快又陷入沉沉睡眠之中。
待蒙恩再次醒来,只觉得身下卧榻晃动不已,他清醒片刻,方意识到自己是在一辆车辇之中。
车厢中光线昏暗,两侧车窗上的车帷都拉得严严实实,只在缝隙中露出些许亮光,想来外面是白日,却不知时辰。
蒙恩偏过头,看到苏仪清坐在他身边,靠在车厢壁上,却是闭着眼睛睡着了。
他想唤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发出些气声,应是那日战场上呐喊太多,伤了嗓子,现在都发作起来。
他这边微弱的动静还是惊醒了苏仪清,她看到蒙恩已经醒了,眼中露出惊喜神色,连忙俯身过来,问他情况如何。
蒙恩拉过她的手握在手中,嘶哑着问:“这是去哪里?”
苏仪清扶着蒙恩坐起来,顺势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把车帷拉开一些,让车厢里光线亮起来,轻声说:“你已经睡了两日,我们这是在回鹿寨的路上。”
蒙恩有些惊讶,他竟然睡了这么久?
记起自己还说要给北夷军士庆功,他不由垂眸暗自懊恼。
见此,苏仪清猜到蒙恩所想,连忙接着说:“第二日的庆功宴照常举办的,因为你还睡着,我烦请毕格,穆将军和莫根代为主持,庆功宴结束后,各个部落会带领自己的军队各自回去,鹿寨的军队,毕格和汗木会带回来,你不必担心。因为你伤得严重,又一直睡着,我就跟大夫商量,先带着你回鹿寨王府修养,已经走了一日半,估计今日傍晚就能到家了。”
苏仪清轻声慢语地把这几日的安排娓娓道来,思虑周到,无一遗漏。
其实蒙恩已经料到她行事周全,必会处置得当,早就放下心来。
而她温婉柔和声音,也让他心中逐渐熨帖舒展开。
如今和大宋此战终于告一段落,作为北夷王的蒙恩暂时可以松一口气。
可作为苏仪清的夫君,他知道自己还任重道远,之前他脾气不好,很多事情都没说清楚,也做得不对,接下来他要好好陪陪她,要好好弥补下他的小娘子。
他放松的靠坐着,在半明半暗的马车中细细看她容颜,见她面色也很憔悴,眼窝下还有明显青黑,知道她这几日必定很辛苦,伸出左臂想抱抱她。
苏仪清却貌似无意偏身去拿车门附近的水壶,躲开他的手臂。
她倒了一杯温水,递到他左手,说:“你嗓子受了伤,多喝点水,会好得快些。”
其实蒙恩睡了这整整两日,精神已经恢复大半,只是右胸伤口和嗓子还需要时间恢复。
他接过水杯,一饮而尽,把空杯放在一边,立刻去抓她的手。
将苏仪清柔腻的手紧紧握在掌中,蒙恩露出孩子气的得意笑容,好像是终于拿到期待已久的糖果。
苏仪清盯了他片刻,终是无奈笑笑,任他握着。
入夜时分,终于到了王府。
因为蒙恩受伤,车辇直接入了府向东院驶去。
蒙恩到底年轻,体力恢复得快,在车中又躺了大半日,已经能独自坐起来。
他见车辇朝着东前院走去,即刻推开车门,对着前面赶车的士兵说:“从这个夹道过去,去东后院。”
苏仪清一听,连忙说:“先送你回东前院,安顿好你之后,我再回东后院。”
蒙恩嗓子依然嘶哑,似带着惊讶说道:“汗木还没回来,怎么你让我独自睡在东前院?”
“那难不成你……难道要住在我那里?”苏仪清亦惊讶地问。
蒙恩理所当然回答:“那我还能住哪里?”
两人对话这功夫,车辇已经经过前院院门,直接停在了后院院门。
驾车士兵打开车门,等着车上的北夷王和王妃下车。
苏仪清为难地看着蒙恩,不过他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只是自己撑着起身要下车。
眼见他高大身躯在车厢里腾挪不开,差点碰到伤口,苏仪清只能先护着他下车。
车下早有随行的士兵等着接他,扶他下车之后,一行人径直进了东后院,送到了正房的卧房内。
苏仪清随后下车,和后面车辇下来的南璃面面相觑。
蒙恩竟然就这样住进了苏仪清的卧房。
待苏仪清跟进去的时候,他已经靠坐在床头,弯腰单手脱着靴子,看样子是打算上床躺着了。
南璃正着急着上前要说什么,苏仪清拉住她,眼神示意让她先离开。
待南璃出去后,苏仪清上前几步,立在离床几步的距离,轻声开口:“蒙恩?”
蒙恩右手不能动,左手单手脱着靴子很不方便,正低头较劲,随意“嗯”了一声。
等了一会儿,不见苏仪清说话,他抬起头,却见她脸色肃静,似有话要说。
蒙恩只看了一眼,就继续低头脱靴子,好似无事发生。
如今苏仪清对蒙恩也有所了解,知道他是在装傻充愣,她不愿再被他这样糊弄过去,沉了声音说道:“蒙恩,我有话说。”
蒙恩终于停下动作,随意坐在床边,掀起眼皮看着冷着一张脸的苏仪清,不待她开口,自己先说:“仪清,你看我都伤成这样了,你确定要现在跟我说?”
他嗓子仍然沙哑不堪,配合着他略带虚弱委屈的表情,苏仪清简直又要心软了。
不过思及他之前在军营时,也经常卖惨,苏仪清还是硬了硬心肠,柔声说道:“对,这些话还是尽早说清楚比较好。”
蒙恩无奈叹了口气,点头:“你说吧。”
苏仪清思索片刻,沉静开口说道:“记得你出征那天早上,我对你说过,我们成亲前就已经说得很清楚,我们只是名义上和亲,你我都不必当真。你受伤这几日,我照顾你,一来是因为你需要人照顾,二来我毕竟是名义上的北夷王妃,这也是我应该做的事情,你不必太过感动。甚至在军营那几日和你……共卧一榻,不过是当时条件所迫,如今我们已经回了王府,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你来睡在我的卧房。”
听苏仪清说完,蒙恩垂眸而坐,半晌都没有动。
苏仪清知道蒙恩极好面子,这些话可能让他很难接受,想了想又说:“蒙恩,其实你虽然为人肆意张扬,但心地善良,是个很好的人。你受伤这段时间,我仍然会尽心照顾你……”
这时,蒙恩缓缓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掀起眼皮目光沉沉地看向苏仪清。
作者有话说:
作者仰天大笑:蒙小恩,傻了吧?让你之前作,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蒙恩:不急不急,看我操作!
第49章
按照苏仪清对蒙恩的了解, 听了自己这些话,他应该会恼羞成怒,发一通脾气。
苏仪清吸了口气, 平静和蒙恩对视,却见他忽然笑了, 嘶哑着说:“那就行了,你说要继续照顾我的,我嗓子疼死了,说不出话,你去给我倒杯水?”
苏仪清搞不懂蒙恩要做什么, 直觉他不会这么轻易放过, 警惕地审视着蒙恩。
不过见他神情正常,只是不耐烦地捏着自己喉咙,似乎真的咽痛难忍,苏仪清只好暂时放下这个话题,转身出了卧房,去让南璃烧些热水来, 又顺便叫人去厨房安排些清淡饮食。
待她安排妥当, 再回到卧房的时候,蒙恩已经自己脱了靴子和外袍, 安然躺在床上, 身上严严实实盖着她的被子,睡着了。
看着睡得香甜的蒙恩,苏仪清呆立半晌,又头疼又气恼, 竟然被气笑。
她上前几步, 想推醒这个鸠占鹊巢的无赖家伙, 让他回东前院自己卧房去睡,可是看他脸上还未痊愈的细碎小伤,犹豫半晌,还是无声叹了口气,转身出了卧房。
这时,院门口传来一个女子焦急的声音:“蒙恩,蒙恩你回来了吗?”
苏仪清抬头看到塔娜快步从院外冲进来,再见到自己时却停了脚步。
知道她向来厌恶自己,苏仪清并未打招呼,只是说:“蒙恩刚睡了。”
塔娜“嗯”了一声,却神色犹豫,似乎有话要说。
苏仪清等了一会儿,见她还在踌躇,于是自己开口说:“塔娜,这次莫根首领出兵支援,想来也有你从中调和的功劳,仪清应该道声谢谢。”
塔娜面上露出汗颜神色,犹豫了一会儿,说:“我也是为了蒙恩。”又问:“听说蒙恩受了重伤?他怎么样了?”
苏仪清还未回答,忽然听到卧房里传来蒙恩声音:“塔娜,你进来,我有话说。”
闻言,苏仪清闭了闭眼睛,看来刚才蒙恩就是在装睡,又被他骗了。
塔娜答应一声,从苏仪清身边越过,径直进了卧房。
想着他们也许想说几句体己话,苏仪清并未跟进去,只是在厅里点了梅蕊香放进香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坐在圆桌前慢慢喝着。
未想到塔娜进屋之后,苏仪清就听到蒙恩沙哑地说:“别关门。”
塔娜到是很焦急,奔到床前,“你怎么伤成这样?”
蒙恩靠坐着,一如既往地不在意,“死不了。”顿了顿,又说:“我听说仪清去求莫根出兵时,你让她离开北夷?”因为声音太嘶哑,倒听不出什么情绪。
塔娜一向说话爽快,此时却迟疑了下,才点头承认。
蒙恩抬起左手,头疼地捏了捏眉心,说:“塔娜,我之前跟你说得很清楚了。我跟仪清和亲,不是被谁逼迫,是我情愿的。如果你还不清楚我的意思,那我再说明确一点,我不仅自愿跟她成亲,还想跟她过一辈子。大哥的事,不是她的错。这次跟大宋之战,她为我做了这么多事,你还不清楚她的立场吗?所以,今后你不要再插手我跟她的事,如果你再针对她,就是针对我,懂吗?”
可以听出来他是尽量平心静气地对塔娜说话,可语气却很坚决,没有丝毫商量余地。
虽然蒙恩嗓子沙哑得很严重,苏仪清在厅中还是听得很清楚,她想着以塔娜的性子,听到这些,还不得立刻闹起来?
却没想屋里安静片刻,传来塔娜声音:“我其实之前不知道……我听送你回来的士兵说,这次跟大宋作战,她在军营一直忙碌着照顾伤员,还再给大家鼓劲,一点儿都不像大宋的公主……”
蒙恩“哼”了一声,说:“她的好可不止这些,以后你就会慢慢知道了。”
听到这里,苏仪清不愿再听下去。
对于塔娜,苏仪清很同情她,内心却并不喜欢她。
塔娜是个火爆的性子,但是这不能成为随意伤害别人的理由。
过去几次,塔娜每次见自己,都恶言恶语,甚至还要动手。
现在施暴者发觉自己做错了,转而软化示好,受害者就一定要原谅吗?
至于她要挟自己离开北夷这件事,苏仪清倒是并未在意,她本意也是要离开北夷的,不是因为塔娜。
思及此,苏仪清起身去了南璃的房间,不想等会儿再和塔娜碰面。
奔波了这两日,苏仪清觉得身上粘腻,想着塔娜应该会待一段时间,她索性让南璃去叫人把热水抬来,自己在南璃这边沐浴。
舒服地泡了个热水澡,苏仪清换了干净衣服,才过去那边卧房。
此时塔娜已经走了,蒙恩独自靠在床上,见她进来,病恹恹地说:“你怎么才回来,我好像有些不舒服,仪清,你过来看看我是不是发热了?”
苏仪清心中一慌,记起大夫说过,蒙恩身上的伤最怕发炎,而发炎的症状之一就是发热。
她连忙上前,伸手抚上蒙恩额头,却被他一手握住,猛地一拉,将她拉到自己身上。
苏仪清手忙脚乱要起身,慌乱中按到蒙恩伤口处,只听蒙恩闷闷哼了一声,却并未松手,手臂反而收得更紧,在她耳边说:“仪清,我好几天没有抱你了,让我抱抱。”
苏仪清双腮绯红,却挣不开,又担心再碰到他伤口,只能伏在他身上,小声说:“该说的我都说了,你怎么还是不明白?”
蒙恩极快地回答:“明白,我都明白,是你还不明白我。不过你明不明白我,都没关系,反正我不会放开你的。”
苏仪清从未对应过如此无赖之人,听着他像说绕口令一样说话,只觉得自己像是遇见了兵的秀才,无计可施。
如今已经是暮春,气温升高,穿的衣服本就单薄,苏仪清被蒙恩紧紧箍在怀里,只觉得蒙恩身上的热气源源不断的涌来,炙烤得自己几乎喘不过气。
这时,苏仪清又听到蒙恩在耳边低声说:“仪清,我知道你的心冷了,我会让它再热起来的。”
听到这话,苏仪清一下子愣怔住了。
和宋枫城的感情,她断的决绝,所以大家都以为她对此已经云淡风轻。
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直是她心底最隐秘的痛楚,并不是她仍然爱慕宋枫城,而是她对感情,对信任都丧失了信心,而这也是她不想接受蒙恩的最重要的原因。
她从没想到一向粗枝大叶的蒙恩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而且正中自己心中最痛那一点,无论他此心能维持多久,此刻苏仪清却无法不动容,甚至有一瞬间眼眶微微发热。
见怀中的人安静下来,蒙恩满意地在她额头轻轻亲了下,侧身让她躺在床里侧,自己左臂和左腿紧紧缠着她,又说:“我伤着,也做不了什么,你就睡在这里陪我吧,好仪清,行不行?”
过了半晌,苏仪清无奈开口:“我说不行有用吗?”
“没用。”蒙恩立刻回答,无赖着抱得更紧。
怀中的人软玉温香,蒙恩怎么可能会放手?
就这样,蒙恩在苏仪清的卧房住了下来。
三日后,汗木带着军队回来了,蒙恩依旧没有搬回他自己的东前院,反正他能找出各种理由不走,要不就拿出他最擅长的耍赖功夫,让苏仪清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二人本来就已经成婚,所以见蒙恩搬入东后院,外人也不觉奇怪。
只是南璃几次忧心忡忡地问苏仪清:“公主,您和北夷王这算是怎么回事啊?”
其实苏仪清也说不清楚,自那晚蒙恩说了那句让她深受触动的话,她有时也在想,也许上天是给了她新的机会?
*
蒙恩身体恢复得很快,又过了几日,伤口已经基本愈合,只是伤口边缘还有些许红肿,不过不影响行动。
而他也开始忙碌起来。
这次和大宋战役虽然大获全胜,不过之后还有许多收尾工作需要处理,对战役中表现优异的士兵分等级表彰,还有要对伤兵家庭发放体恤。
鹿寨军队的事情忙了几日,蒙恩终于启程去科沁拜访莫根。
本来这次拜访应该在蒙恩刚即位时,后来因为和大宋对战,推迟到此时。
而这次去科沁,蒙恩执意要带着苏仪清一起,还让她把之前白音给的银链子带上。
到达科沁那天,莫根出乎意料的热情,说是为了迎接北夷王和王妃,特意办了一场接风宴。
在接风宴上,莫根不断称赞蒙恩年轻有为,首次率兵就带领北夷战胜大宋,以后定会是北夷一代领袖。
他还表示今后他定会追随蒙恩,共同维护北夷安危。
蒙恩豪爽大笑,拍着莫根肩膀说:“什么追不追随,以后还有很多事情要依仗你呢。”
二人表面上前嫌尽释,好得像是亲兄弟一般,频频举杯。
喝了几轮酒之后,蒙恩拿出白音的银链,递给莫根,说:“这链子是白音上次去鹿寨,不小心落在那里的,我今天顺便带来还给她。”
莫根哪里会不知道这链子是妹妹特意送给蒙恩的呢?蒙恩这么说,无非是给她留个面子,也是再次跟自己表明他不会和科沁联姻。
上次他用出兵要挟蒙恩娶白音,没能成功,此刻他更不敢再托大,只能笑着接了过来,顺着蒙恩的话:“白音这丫头总是这么丢三落四的,我回头说说她。”
蒙恩笑笑,没说什么。
宴会结束后,蒙恩携苏仪清回他们卧房。
各自清洗后,二人靠在床上准备休息,苏仪清突然问蒙恩:“你觉得莫根如今已经归顺了吗?”
蒙恩哼笑一声,说:“他才不会,只不过看我刚刚带领北夷军队战胜大宋,威望正高,他暂时假装示好而已。”
苏仪清微微点头,见蒙恩已经悟到,也就不再多说,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打算入睡。
蒙恩睡在床外侧,吹熄了灯,片刻后,照例手臂揽了过来,将她抱入怀中。
苏仪清并未在意,在一起睡了这几日,蒙恩每夜都抱着她入睡,不过并未有进一步动作。
开始苏仪清并不习惯,总是身体紧绷着,不过后来渐渐适应,也就随他去了。
今夜亦是如此,苏仪清渐渐睡沉过去。
可蒙恩却有些难受,怀里抱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娇娇软软的,却只能抱着,蒙恩有些不满足起来。
他支起手臂撑着头,在朦胧光线下细细看着她的眉眼,心中躁动不已。
可是他知道苏仪清仍然需要时间接受自己,所以难受就难受吧,自己之前做了那么多混账事,难受是活该的。
作者有话说:
作者:蒙小恩,你加油!离全垒打还有最后一垒了!
蒙恩:什么是全垒打?
作者:……
第50章
第二日, 莫根约蒙恩一起去科沁的兵营看看,说上次庆功宴蒙恩没能参加,科沁很多兵士都叫着不过瘾, 要和北夷王单独喝一场才好。
蒙恩爽快答应了。
既然是去兵营,都是军士糙汉, 苏仪清不宜同去,于是留在莫根府邸,等蒙恩回来。
傍晚时分,苏仪清正坐在屋中读书,听到有人敲门, 以为是蒙恩回来了, 连忙过去开了房门,竟是毕格满脸笑容的站在门外。
苏仪清笑着把毕格让进屋,边问:“自兵营回来,就没见着你,原来一直在科沁住着呢?”
毕格点头:“莫根头疾经常发作,部落的事情处理不完, 让我来帮帮他。”
苏仪清有一丝诧异, 笑着说:“看来莫根首领很信任你。”
毕格笑笑,并未答话, 端起茶碗喝了口茶, 说:“仪清,今日我来,其实是有封信要交给你。”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 放在桌面上, 推到苏仪清面前。
苏仪清看到信封上面写着一行工整隶书“仪清亲启”, 立刻脸色一白。
这字体她太熟悉了,正是宋枫城的手书。
毕格笑着说:“上次你托我给大宋太子寄信,我拜托在盛阳的朋友试一试,没想到竟真的递进去了,而且还他带了回信回来。只不过因为前段时间和大宋一直战乱,交通不通,我也是刚刚才拿到此信,正好你在这里,就过来送给你。
那次病急乱投医给宋枫城寄了一封信,见大宋并没有收兵打算,苏仪清已经不做指望。
可万万没想到,宋枫城竟然回了信。
来了北夷之后,苏仪清一直觉得大宋和宋枫城都已经是前尘往事,如前世般遥远,如今突然看到这封信,一直蒙尘的往事被重新提起,让苏仪清不由惊讶之中还带着些慌乱。
刚接过信封,门口突然传来急切敲门声,伴随着蒙恩高声叫着:“仪清,我回来啦,你夫君回来啦!”
苏仪清来不及多想,情急之下,把信件塞入袖中,连忙去开门。
刚把门打开,就一股浓浓酒气扑面而来
原来蒙恩今日在营中跟科沁的兵士们喝了酒。
那日在战场上,蒙恩身先士卒的行为获得了兵士们由衷的敬佩,今日聚会上,纷纷都来敬酒。
蒙恩本就为人豪爽,虽然已是北夷王身份,却毫无架子,基本来者不拒,大家喝得极其痛快,已经颇有醉意。
苏仪清开门时,他嫌等得太久,满脸的不耐烦,见到苏仪清,立刻露出灿烂笑容,上前一步将她揽入怀中,躬着腰,将高挺鼻梁在她肩窝处不断蹭着,抱怨着说:“你怎么才开门啊?”
苏仪清连忙推他,说:“毕格在这里呢。”
蒙恩微微抬头,才越过苏仪清的肩头看到立在屋内的毕格。
那一霎那,蒙恩似看到毕格眼中有阴霾之意,不过也只一瞬,毕格就笑着上前,对蒙恩说:“听说你们昨天来的,我过来看看。”
其实蒙恩见毕格和苏仪清在一起,心中仍然泛醋,不过好在他脑中尚存一线清明,知道如果这时黑脸,仪清会不高兴。
他压下心中醋意,依然揽着苏仪清的肩,对毕格打招呼:“好久没见你了,你现在待在科沁的时间,竟比在鹿寨还多。”
毕格笑着说哦说:“鹿寨有你在,一切井井有条,我也帮不上什么,不如来帮帮莫根。”
眼见蒙恩酒意上涌,醉眼惺忪,毕格索性告辞,说明日再来聚。
蒙恩不在意地挥挥手,就揽着苏仪清的肩向里走去。
蒙恩人高马大,此刻步伐不稳,苏仪清架着他十分费力,短短几步路,走出一身薄汗,好不容易走到桌边,终于让他坐在椅子上。
苏仪清打算去倒一杯茶,让这个醉醺醺的男人醒醒酒。
没想到她刚直起身,就又被蒙恩拉着手臂,用力一拽。
苏仪清站立不稳,跌倒在蒙恩腿上,随即被他紧紧搂住腰身。
蒙恩身上很热,呼吸更烫,他低头看着她,嘴角勾着笑意,一双深眸内翻涌着一种她陌生的情潮。
刚刚蒙恩在军营喝酒时,有士兵前来,说自己在与宋军作战受伤,受过王妃的细心照料,想让蒙恩代为转达感激之情。
大家都是男人,那个士兵提及王妃时,眼神语气中不可自控的流露出爱慕之情,蒙恩看得一清二楚。
当时他心中有些恼意,这个女人怎么这样勾人?可这样勾人的她却是自己的娘子,这又让他有些骄傲。
再想到苏仪清在家里等自己回去,蒙恩突然思念她到无法容忍,干脆提前告辞离开。
一路狂奔回到莫根府邸,迫不及待地敲门,看到她来开门,他就克制不住的想要抱她,想要亲吻她,能忍到这会儿已经很是不易。
也许是因为苏仪清刚刚扶着他略略汗湿,她身上淡淡的梅香浓郁起来。
这香气熏得蒙恩愈发迷醉,他低头在苏仪清肩窝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收手揽紧她的腰,另一只手捏着她尖尖下颌,一言未发,倾身吻了下来。
苏仪清全身一僵,下意识地想挣扎,却被蒙恩抱得动弹不得,只能睁大眼睛看他俊颜压近,他也未闭眼,依然看着苏仪清的眼睛,眼眸中是似海柔情和沉醉。
蒙恩没有经验,不过是凭借本能地吸吮啃噬,深入勾缠。
体内有一股力量横冲直撞,烧得他焦躁难耐,只想把怀中这软绵绵的人再搂紧些。
这感觉太让人迷醉,蒙恩不由浓重喘息起来,眼睛也渐渐闭了起来,任凭自己沉醉在这强大陌生情潮之中。
苏仪清开始还能挣扎几分,到后面却被蒙恩的唇堵得面红心跳,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只能抓着蒙恩胸前衣服,任由他在自己口中肆虐。
蒙恩越来越压抑不住想要她的欲望,猛地起身,打横抱起她,几大步走到床前,把她放了上去,随即压身而上,更加凶猛地亲吻起来。
苏仪清被蒙恩吻得脑中混沌一片,脑中不甚清晰,甚至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处。
不知何时苏仪清外裳的扣子都被解开,一双火热粗糙大手抚上她肩头娇嫩肌肤,褪下她的外裳。
没想到袖子里掉出一片东西,粗糙干硬,被蒙恩摸到。
蒙恩眯着眼睛看去,竟是一封牛皮纸信封,上面写着“仪清亲启”几个字。
他皱了皱眉,本能地觉得不喜,除了他,不该有别人再称她仪清。
接着脑中突然有了片刻清明,这几个字写得清新飘逸,一看就是长期练习才能写得出来。
在北夷,并没有习字的习惯,很少能见到这样规整有力的字体。
他有些愣怔,不由停下动作,半撑起身体,看着这薄薄的信封。
压在自己身上的沉重身躯突然抬起,两人之间涌入清凉空气,苏仪清急促呼吸着,迷蒙地睁开双眼,顺着蒙恩的视线偏头看到那个信封,顿时清醒过来。
她立刻伸手去拿那信封。
蒙恩没有提防,竟好像被她抢走手中的信一般,一双浓眉随即皱了起来。
苏仪清没用多大力量就推开了身上蒙恩,接着起身拉拢衣襟,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衣服。
其实她也是借机整理自己思绪,她在思考要如何对蒙恩说这封信。
这件事情,苏仪清是问心无愧的。
在当时那个情势下,她给宋枫城传递消息,想阻止两国战争,是当时她能想到最快的方式。
可她也知道如果蒙恩知道自己和宋枫城通信,一定会勃然大怒。
不过犹豫了只有一瞬时间,苏仪清还是决定对蒙恩说实话。
她仍然记得蒙恩在出兵之前,曾经对自己说的那句话:夫妻一体,不欺不瞒。
这也是她最渴望和最珍视的感情。
整理妥当之后,苏仪清神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坐在床边的蒙恩,脸色还有些绯红,只是眼神已经恢复沉静,平静开口说:“这是宋枫城寄给我的信。”
闻言,蒙恩脸色大变,眼神震惊阴霾,眼看着就要暴怒。
苏仪清上前拉着蒙恩衣袖,柔声说:“蒙恩,你先别气,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子……”
蒙恩却猛地甩开苏仪清的手,快速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双手紧紧握成拳,甚至都能听到骨骼用力之声,他压抑着开口:“我想的哪样?”
苏仪清极快地说:“是你出战那天,我先给他写了信,想让他叫停大宋和北夷之间的战事……”
她还没说完,只听蒙恩一声暴喝:“你先给他写的信?”
蒙恩是动了真怒,眼见额角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沉重着呼吸了几下,他不待苏仪清再说话,转身大步出去。
闷头出了院子,蒙恩翻身上了马,片刻之间已经奔出好远,也因此他没有看到苏仪清随后追出来,一向平和面容露出少有的焦急模样。
蒙恩驾马狂奔,夜晚的凉风不断吹过,可他还是觉得自己简直气得要爆炸了。
一时间,他脑子里都不知道他气愤的是因为苏仪清对北夷可能的背叛,还是因为他在吃醋她和宋枫城联系。
他想不清楚,也不愿再想,反正无论哪条他都完全不能忍受。
而他更不能忍受自己的懦弱,想到刚刚在屋子里,他得知这件事,那一刹那他甚至感到一丝屈辱,他却仍然用最后一丝清明忍住没向苏仪清发脾气,这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蒙恩吗?
他胸中郁结至极,越想越气,脑中一片怒火熊熊燃烧,甚至想把这天地一起焚了,他无计可施,只能闷头策马狂奔。
作者有话说:
作者:可惜了,都3.5垒了……
蒙恩:别理我,让我静静……不行,静不了,我爆了,可是不能爆老婆,所以我内爆!
作者近期爆肝日双更,明天恢复晚九点日更,让我缓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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