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只巨型章鱼,体型长达五至六米,重约一百多斤,从视觉上看,它要比银尾大两倍有余,挥舞的触手看上去轻易就能绞死面前的银尾。
立在海水中的银鲛却丝毫不露怯意,冰冷淡漠的神情自始自终都毫无变动,竖瞳紧紧盯着被巨型章鱼的触须遮挡住的口器。
失去理智的银鲛凭借本能,在脑海中划过无数个如何开膛破腹的方法。
身体下意识回忆起在和虫族战斗的战场上,那些烦人的虫子身上的甲壳比机甲还要坚韧,但鲛人锋利的爪尖只要轻轻一滑,甲壳就会被从中分成两半。
甲壳被硬生生剥离,壳下还黏着虫子的血肉,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一瞬爆发开来,腐烂的虫臭味伴随着虫子的鲜血在空中炸开。
繁衍能力极强的虫族生来暴噬残虐,血液里都有能诱导人类精神力暴动的因子。
腥臭的血液溅了作战服满身。
祀寂生浑身浴血,鲛人的副作用会在这时轻易被诱导爆发。
在战场上失去理智的鲛人是很恐怖的,往往祀寂生一清醒,就会面对着满地的虫族尸体。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杀过哪些虫子。
包括现在,机体自动模拟出本就柔软的触手会如何被鲛人的指尖撕开,四分五裂的巨型章鱼在海底崩溅出梦幻般的蓝血,染遍整个海域。
他会在一片破碎的□□里,找到他不小心丢失的宝藏。
静止不动的银鲛突然开始缓慢地游动,他像一头蛰伏的巨物,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倏然出击。
躲在礁石背后的小人鱼敏感地察觉到这片海域里突然爆发的危险感,灯希心脏猛地一缩,深入骨髓的恐惧感无时无刻不在叫嚣着让他快逃。
心跳在这一瞬滞停。
灯希用尽全身力气,才在昏暗里费劲地呼了一口气,他没有丝毫犹豫地就摆动了尾鳍,游出了礁石背后,向身后的海底灰沙地游了过去。
视线在紧急地寻找银尾的身影,看到熟悉的身影时,灯希眼睛一亮,加大摆动的幅度游了过去,“小哑巴,快离开这里,我感觉到这里有危险——”
话音骤然卡壳,灯希僵在原地。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这片海域的巨型章鱼,静止不动背对着他的银尾,人鱼的第六感告诉灯希,他所有恐惧的来源都出自那。
不知道是巨型章鱼,还是他熟悉的那个背影。
鲛人的爪尖即将要碰上巨型章鱼的瑟瑟发抖,挥舞得更厉害的触手,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银尾动作一顿,转身,冰冷的银眸缓缓移向身后。
停在偌大的海底中央,一尾茫然无措的金发蓝鲛,像一只天真的小兽,蓝眸里还残留着担心,对上竖直的银瞳时,瞳仁却不受控制地缩起。
银鲛的视线霎时锁定。
灯希在那股冰冷的视线下,根本做不出任何动作。
祀寂生眼神陌生地盯了蓝尾很久,似乎在辨别着什么,确认危险性更小后,最终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冷漠地回过了身,决定优先处置面前的猎物。
银尾转身的一瞬间,灯希紧绷的神经顿时一松,他眼睁睁看着小哑巴向那个能有灯希几倍大的巨型章鱼游去,银尾渺茫地似乎下一秒就能被章鱼的触手们吞没。
灯希睁大眼睛。
他拼命说服自己,危险一定是来自于那个巨型章鱼。
不可以去。
不可以过去!
灯希摆动尾鳍,义无反顾地游了过去,蓝色的鱼尾第一次游得这么快,这么迅疾,在触手即将碰到银尾的一刹那,灯希拉住了祀寂生的手臂。
甫一碰上,就被冰冷的触感激得颤了颤耳腮,灯希顿生一种不好的预感,当银尾用陌生的眼神,淡淡垂眼看向灯希的手时,这种不好预感达到了最强烈的时刻。
灯希蜷缩了一下指尖,有些慌张,“小哑巴?”
“那里很危险,不要过去。”
灯希收紧手,即使他害怕得想把尾巴都蜷缩起来,藏起黑暗的角落里,也依旧固执地仰起首,定定地看着银尾。
他可以感知到小哑巴现在的情况很不对劲,但灯希做不到看着银尾陷入危险。
银鲛反手扯住灯希的腕骨,将灯希拉到眼前,视线停留在蓝尾脆弱的喉骨上。
祀寂生的脑海里充满了嘈杂的声响,每时每刻都在不停歇地叫嚣着,精神力的狂暴指数随着时间的流逝达到一个恐怖的增长度,如果不是光脑开启了屏蔽模式,监控宿主体质的系统怕是早就发出震耳欲聋的警报声,警告所有人立刻远离他的身边。
浸入骨髓的痒意让鲛人的利爪越发锋利,想撕碎一切,摧毁一切。
银鲛的指腹抵在蓝尾腻白的皮肉上,只要他一用力,灯希的手臂就会出现五个血窟窿,祀寂生顶了顶发痒的牙尖。
可他一对上那双大海般透彻的蓝眸,就会有一瞬眩晕。
人鱼语在穿过无数纷扰的声响,直击心灵,那是灯希一声声急切地呼唤,“小哑巴?”
“你怎么了?”
“我们先离开这里好不好?”
“趁它还没有对我们攻击的意向。”
呼吸微微急促,指腹下意识地收紧。
“疼。”
灯希的眼泪几乎立刻就被疼痛催了下来,银尾的力气太大了,即使避开了利爪,也在他的手臂上留下青紫的指印。
本来就哭红的眼眶瞬间更红了,灯希眼尾的粉晕,衬得被看不见的泪水洗涤的蓝眸越发晶莹剔透。
银鲛下意识伸出了手,指尖停留在灯希的眼睑上,即将碰上时,被灯希险而又险地避开。
摸不到漂亮的蓝眼睛,银鲛的指尖有些无措地停留在原地,有些困惑地歪了歪头,又伸出了手指想去触碰。
灯希偏开脑袋,推开银鲛的手,恨不得离那只利爪有多远隔多远,带着哭腔的人鱼语软软地控诉,“不准碰我。”
实在太疼了。
蓝尾的推拒让祀寂生危险地凝起银眸,可他起了兴致的猎物却主动牵住自己的手,危险的气氛又悄无声息地散开。
灯希拉着祀寂生的手想游离这里,可怎么摆动尾鳍也拖不动,憋红了一张小脸,“我们走,走。”
“不找海螺了。”
祀寂生冷眼地看着蓝尾费劲地拖着自己,听到熟悉的字眼,才被微微触动,他静静地垂下眼睑,明明是强大的鲛人,却能从冷漠的神情里看出几分委屈,吐出的字音很是古怪模糊,断断续续地道,“被……吃掉……了。”
“海螺”两个字像一个启动银鲛的机关。
祀寂生着魔一般,反反复复地重复呢语,“吃、掉、了。”
“海、螺……被……吃掉了。”
小哑巴的状态实在很不对劲,灯希被吓得语无伦次,慌张地安抚,“我们不要了,我我再找一个新的。”
祀寂生仍旧在重复那几个字眼,兽眸再次紧紧盯住了那只巨型章鱼。
撕开它。
巨型章鱼受惊地大张起触手,它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吞下的东西不是食物,海螺肉早就被腐化,只剩下一个空壳,没有任何营养。
角质颚又重新吐出一个蓝绿色的物体,带齿舌头在惊吓的作用下,微微一用力,海螺的外壳上就出现了裂缝。
不细看根本看不见的裂缝。
但鲛人完美的视力,让银鲛透过隔着长距离的海水依旧可以清晰地看见那微不足道的裂缝。
灯希牵着的手骤然一松,怔忪间,银尾已经成离弦之箭,迅疾游出,直冲巨型章鱼而去。
“小哑巴!”
灯希反应过来后也摆动尾鳍飞快游了过去。
银尾的游速比海下巨鲨还要快,几乎一瞬间就到了巨型章鱼的眼前,带来的恐怖气压让巨型章鱼飞快喷出了一团浓墨,柔软角质颚下意识紧绷,带齿舌头用力一卷,被章鱼咬在口中的小巧海螺彻底粉碎。
浓墨被海水挥散开,看不清前方路线的银鲛速度一下慢了下来,被身后的灯希及时追上。
穿过一片墨色海水,银鲛才看清受到威胁的巨型章鱼正挥舞着触手,不再寄希望于伪装,而是飞快地逃离。
在巨型章鱼方才停歇的海底灰沙上,几片蓝绿色的碎片在海水中缓缓旋转,沉浮,最后静静地沉在海底。
紧跟其后的灯希睁大眼睛。
碎了。
他送给小哑巴的海螺,被主人丢掉后,又可怜地被摧毁,彻底碎掉了。
灯希懵了一瞬,又紧张地看向银尾。
滞停一瞬的祀寂生在下一秒爆发出更恐怖的威势,刚刚被人鱼语唤回的轻微理智又彻底摧毁。
银色的尾鳍刚准备摆动,就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灯希的蓝尾紧紧缠住祀寂生的银尾,让其动弹不得。
裸露的□□紧紧相贴。
灯希自己都害怕地要命,埋头进银尾的背后,颤着声道,“不生气不生气,小哑巴不生气。”
他再迟钝,也终于意识到危险的不是巨型章鱼,而是他紧紧相拥的银尾,失去理智,似乎认不出他是谁的小哑巴。
“没关系的,没事的,不要这样,我不想这样。”
温热的泪水从蓝眸中溢出,因为肌肤相贴,水温的变化让银鲛清晰地感知到背后的灼烫感,下意识对身后挥舞的利爪顿时停下。
“我害怕。”
灯希害怕的不是小哑巴,而是他意识到了,小哑巴在生病,很严重很严重的病。
小人鱼用柔软的哭声笨拙地安抚,“我给小哑巴唱歌好不好?”
唱完歌,病一定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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