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一起来帮薄绛选儿子吧


    薄绛数次昏倒, 众人愁眉不展。虹团剩下四个人在客厅沙发上罚坐,像是四只低着头的鹌鹑。


    刘哥照顾完薄绛,终于从他房间里出来了。他看见四个人就训斥道:“你们都干什么了?怎么把薄绛气成这样?”


    四人对视一眼。刘哥呵斥道:“别想抵赖,从上周开始你们气晕薄绛好几次了吧?我和你们重申, A.T.绝不容忍任何团内霸凌行为!”


    上一个发生团内霸凌行为的是男团Xpistol, 人称X手枪, 带头霸凌的成员虽然是团队人气TOP, 也直接被A.T.冷藏了。


    每每想到这件事, 刘哥就很与有荣焉——这就是A.T.的事务所操守啊!


    在他利剑般的目光下, 四个人终于开始承认错误。


    池寄夏:“我们没有……”


    安也霖:“我们聊了点历史……”


    丁别寒:“……我不能说。”


    刘哥:“有什么不能说的!!”


    丁别寒看刘哥一眼,心想如果自己说薄绛是被薄氏王朝的鬼魂缠上了,一定会被刘哥斥责自己在说瞎话。


    在任何时代,清醒的人都是少数派。


    刘哥从丁别寒嘴里憋不出一个字来,只能看每次都很靠谱的易晚。易晚说:“薄绛是薄明绛的粉丝。”


    “是梦男。”池寄夏补充。


    刘哥:“梦男是什么玩意儿?”


    池寄夏又补充:“他想和薄明绛谈恋爱。”


    ……你爹。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刘哥整个无语。易晚继续说:“……他不满这部剧对薄明绛的改编。不满的改编内容包括:薄明绛的感情戏、薄明绛的私生子。”


    池寄夏继续补充:“简而言之就是不满薄明绛有别的cp。”


    刘哥斥责池寄夏:“刚刚你说不知道,现在你又这么多废话。行了, 易晚, 光这个就把他气成这样?不会吧?”


    在刘哥和丁别寒的集中注视下,易晚开始茫然:“啊……不知道啊。可能他还在为另一件事不满。”


    “什么?”


    “不满我们四个都是文盲。”


    刘哥绝倒。


    刘哥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不要再招惹薄绛。四人全都应下。第二天一早,易晚出去晨跑,又有人用银餐车送来早餐了。


    “油条豆腐脑煎饼果子热干面——这是中式的。”


    “培根吐司意大利咸肉牛奶——这是西式的。”


    “你们到底是谁派来的?”其他两个队友吃得理所应当,只有安也霖抱着双手,眼神严厉, 还叫来了经理。


    经理在安也霖的逼视下缩了脖子,吞吞吐吐道:“今天的早饭是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方姓总裁。”


    那个曾经和假少爷安也云有婚约, 但最终想转而追他, 并且在安家生日宴会上被画皮鬼吓倒的方总啊。


    安也霖脸色烂得像是吃了隔夜菜。经理继续说:“昨天的晚饭是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任姓总裁。”


    这是上辈子给安也云出唱片, 却不肯给他出唱片、还暗指他抄袭安也云歌曲的公司老板。


    安也霖咬牙切齿:“装修酒店的人是谁?”


    经理被怨气吓得抖了抖:“乔总。”


    乔总。新兴自动驾驶公司总裁, 加班狂。或许是因为他太爱加班了,于是也是上辈子唯一一个和他、也和安也云毫无关联的人。


    这辈子安也霖和他认识也是凑巧。他开车回孤儿院捐钱,路上碰见乔九思的电动汽车抛锚,于是顺便载了他一程。乔九思和他一起去孤儿院,但也不会照顾小孩子。于是顶着苍白的脸和黑眼圈蹲在那里,对小孩比鬼脸。


    把小孩吓哭了,他也被小孩吓到了。然后安也霖回头看见他们,也笑了。


    或许总臭着脸的冷美人一笑就是很摄人心魄。乔总父母都很有钱,所以他创业。他追安也霖的方式也很诡异,就是不停地送资源,和约他出来喝奶茶。


    安也霖脸色缓和了一点,眉头却皱了起来。眼见着又有人送鲜花进来,他问经理:“这也是客房服务的一部分……?”


    那人大声说:“是马总!马总说不要隐藏他的姓名,是他专门送来的!”


    与此同时另一个人也挤了过来:“这个鲜花是林总送的!”


    下一个人:“我们是洪总……”


    安也霖:………………


    几个人吵吵嚷嚷,都要进门送花,场景一时间极为混乱。安也霖摔上门。与此同时池寄夏问他:“你还有多少追求者?”


    安也霖回头问他:“关你什么事?”


    池寄夏:“想知道我们的夜宵有没有总裁可以承包。”


    安也霖瞪眼:“你做梦去吧。梦里有夜宵。”


    池寄夏:“巧了,我梦里确实可以吃全世界所有地方的夜宵。”


    安也霖只当池寄夏在说梦话。只有丁别寒忧虑地盯着池寄夏。


    已经被鬼魂缠住的人啊。还不知道自己将会为命运付出的代价。


    被安也霖关在门外的人不止替代总裁送花的七个人,还有易晚。晨跑归来的易晚忧郁地看着他们。


    自从傅总被解决后,天道仿佛知道虐恋情深副本被解除,立刻给安也霖接上了团宠火葬场剧本。七个前世或今生有负于安也霖的总裁纷至沓来,然而很可惜,安也霖并不接套。


    只是。


    七个人挤成一团。易晚站在身后敲了敲他们的肩膀。


    易晚:……被所有人无视了。


    他沉默。七个人又争执了一会儿,听见身后传来易晚幽幽的声音:“可以麻烦你们排队吗。”


    七人:?


    他们回头,看见一个黑发黑眼表情单薄的年轻人正穿着运动装,一副要路过的样子。其中一人道:“那排队了也进不去啊!”


    易晚:“你们可以这样排队,把我们的需求细分。每天早餐一个人负责,送花一个人负责,午餐一个人负责,然后是晚餐,打扫,夜宵……每个时间段,只来一个人。不仅可以不引发拥挤,通过需求细化,你们还可以给安也霖留下更加突出的印象。”


    所谓内卷,只会带来平庸啊。


    七人愣着,易晚已经悄声无息地溜进房间并锁门了。


    中午门口秩序果然焕然一新。七个总裁商量过,开始自觉排队承包安也霖的生活需求。七人方任洪马顾韩林七总(这辈子认识的乔总被排除在外),中午只来了一个韩总的人。


    薄绛也醒了,恹恹地用筷子戳午饭。其余四个人都不敢惹他,缩在旁边商量了一阵。


    吃完饭,薄绛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发呆。


    他已经认不出安阳的每一条路了。


    天际的丝线动了动。


    废物……清理……


    身体……还有利用价值。


    ……用谁的意志来替换现在的“薄绛”的意志会比较有戏剧性呢?


    “祂要动手了。”


    安阳城外,越野车内的灰宫说。


    蓝桦坐在他身边,表情很是难看:“公司都出事了,你还来安阳这边干什么。”


    “蓝光怎么样都无所谓啦。我在意的,只有我、天道和沈终之间的这盘棋局而已。”灰宫吹了声口哨。


    蓝桦脸色更难看了:“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蓝光会因为税务问题出事是不是?”


    “谁让蓝总想要赚钱呢?既然对这个世界上世俗的一切有所图,会被这个世界上的世俗所束缚也在情理之中了吧?”灰宫摊开双手,“只是我没想到蓝光真的会被喻容时准备的材料打垮。这倒是刷新了我对天道的认知……”


    他墨镜下的眼睛微微透出一点精明的光:“还有我对喻容时的认知。”


    蓝桦嚷嚷:“我们不是已经在遵循‘剧情’的指引了吗?为什么蓝光还会因为这种小问题出事……”


    “因为这不是小问题啊。对公权力的处理,一直都是所有作品里的大问题。”灰宫说,“公权力太强,会削减‘主角的发挥空间’,公权力太弱,会削减‘作者在ta的世界里的生存空间’。很明显,这个世界也遵循这一套规则。所以蓝光撞上政府,会挂掉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吧。”


    蓝桦瞪着眼睛看灰宫。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哥哥的感受。


    说着胡话的灰宫就像是一团燃烧的汽油。你明知道触碰他只会引火烧身,却无法阻止自己用双手蒙着眼、从指缝里去看他肆意破坏、将一切燃烧殆尽的模样。正是因此,他才在几年前允许谢子遇进入自己的办公室,听完他言之凿凿的那些天方夜谭,并将蓝光建设成谢子遇理论的试验场。


    即使谢子遇从来没有在乎过他们之间的合作。他所在乎的,只有刺激天道,与那场他与沈终之间的棋局。


    ……或许这也是天道容许灰宫存在的原因。即使他疯狂,即使他邪恶,但不能否认,他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充满戏剧性。


    并闪耀。


    蓝桦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伏在方向盘上发抖,听见灰宫在他身边嗤嗤地笑。


    灰宫说:“你被吓到了?蓝小弟?要不要回加拿大去飞点叶子压压惊?”


    蓝桦:“……”


    “……你真是个疯子。”他低声道,“还有,什么是祂要动手了?”


    “因为让人看得疲累的情节就只能被删掉了啊。”灰宫说,“薄绛实在是太让人感到无趣了,所以……”


    他打了个响指:“新的故事要开始了!就是不知道天道会选择谁来填充这具躯壳呢?从增加戏剧性的角度来讲,有三个人合适。”


    “一个是灭掉薄绛国家的北国质子,另一个是他心存愧疚的弟弟薄明远……不不,这两个人选都太俗了,没有足够的矛盾冲突。天道不会选择他们。”灰宫自言自语,“那就只能是另外一个人了。”


    蓝桦:“谁?”


    灰宫笑着咧出一嘴牙齿。


    “薄氏王朝最后一代王室里的第三人。最终打开城门迎接北国质子的军队进入、任由他们烧杀掳掠以换取后半生荣华富贵、讨好新朝、以侯爵之身安度晚年的、薄明绛与薄明远的弟弟,如今市场上最流行的咸鱼人设之——”


    “薄明越。”


    他看向天空。


    “天道,你喜欢这个新的选择吗?”他自言自语道。


    ……


    安也霖看着薄绛的背影,一时间有点心惊肉跳。


    “我觉得薄绛随时都会死去。他看起来,就像前世我决定轻生时那样。”


    这个想法让安也霖立刻转身去找池寄夏:“池寄夏,你去问问薄绛感觉怎么样。”


    池寄夏:“为什么是我去问??”


    安也霖:“你没有发现吗。薄绛对你的态度是最尊敬的。”


    至少在昨天池寄夏大放厥词之前。


    池寄夏:“哈?”


    池寄夏:“系统,薄绛以前很尊敬我吗?”


    系统:“应该是从科学之战时开始的。”


    他皱眉,打了个寒战,顶着三人的目光不情不愿地过去了:“小绛啊,你感觉怎么样?……对不起啊。我昨天嘴太贱了。”


    薄绛定定地看着他,看得池寄夏是毛骨悚然。终于,薄绛说:“我实在是不明白。这四人中,我唯独认为你不该如此轻而易举地说出那些话来。”


    池寄夏:“为什么?”


    你忘了吗。


    你确实都忘了吧。这一世的丰富经历,这一世新的羁绊和新的家人,早就让你将身为周朝大祭司的那一世的记忆忘得一干二净。


    薄绛说:“……为什么你能这么轻易地忘记呢。”


    他这话说得池寄夏背后幽幽地冒冷汗。终于池寄夏一皱眉:“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在傅家老宅时……我想起来了!我当时在用梦见的薄家王朝的招式驱邪……”


    薄绛死盯着他。


    池寄夏突然被震慑。


    薄绛该不会是以为他是薄家王朝的谁的……转世吧!


    他被这个荒唐的猜想所震慑,又被薄绛注视,又不能暴露金手指,一时间无法呼吸。丁别寒注意到易晚皱起眉头。易晚的眼神在薄绛和池寄夏之间游弋、放空、然后……


    他在池寄夏背后幽幽地说:“薄绛,你是不是觉得池寄夏是薄氏王朝某种巫术的……传人?”


    薄绛一愣。他完全忘记还有这种可能。


    这样一看,池寄夏的所有不同都有了解释。


    池寄夏立刻接下台阶:“哈哈,我是传人来着。我小时候曾经遇见一名老者……”


    “那名老者现在在何处?”薄绛追问。


    池寄夏嘴最快:“老死了,哈哈哈哈。”


    薄绛再次陷入忧郁,转身回房间。他对池寄夏也不再尊敬,甚至颇有几分恼羞成怒的味道。池寄夏再次进入薄绛房间,不仅被推出去,还碰了一鼻子灰。


    “他居然骂我。”池寄夏耸肩并摊手,“我是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怎么突然破防了啊……”


    “一个小时后刘哥要来,如果让他看见薄绛这样,一定会骂我们的。”易晚飘过一句画外音。


    众人沉默。


    “你们有什么办法吗?”易晚说。


    安也霖手机响了。他看见是乔总来电,于是说:“我去打个电话。”


    安也霖走了,留下池寄夏和丁别寒两个人想办法。


    池寄夏因为薄绛莫名其妙的破防而心怀愧疚。考虑到之前在麓山疗养院薄绛对自己的帮助,池寄夏决定,自己作为一个知恩图报的男主,也得帮自己的队友一把。


    就这么办。


    他问系统:“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系统:“呃,既然薄绛喜欢薄明绛的话。不如把他拉进梦里,让他……”


    和薄明绛谈个恋爱……试试?


    池寄夏摸摸下巴:“有道理啊。这就给薄绛搜几部薄明绛有CP的影视作品出来。”


    系统速度很快。池寄夏看着系统忙碌的身影也很高兴。


    系统总算肯理他了。


    他确实该过来拍这个电视剧的。


    系统总共搜出二十多部作品来,并询问池寄夏:“选哪部?”


    池寄夏抖抖眉毛:“小孩子才做选择。”


    大人当然是全都要。


    五个人得在安阳待一个多月。既然如此,他就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给薄绛圆梦,让薄绛在梦里和他的偶像谈恋爱谈个够。


    池寄夏说:“我真是快被自己感动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像他这样人品高尚的队友啊!


    易晚瞅了一眼池寄夏,觉得他肯定干不出什么好事来。于是他坐到丁别寒的身边:“别寒哥……”


    丁别寒一听他的声音就眼神锐利。


    易晚无视眼神,诚挚请教:“别寒哥,如果你发现一个人有轻生倾向,你会怎么做来改变他的想法?”


    丁别寒:……


    “人们之所以会向往死亡,是因为他们并不知道死亡的可怕。”丁别寒说。


    易晚:“那要怎么让他知道死亡的可怕呢?”


    丁别寒:……


    “玩一个游戏。”他淡淡地说。


    然后他就会知道什么叫“想要知道生命的意义吗?想要真正地活着吗?”。


    就像《无限恐怖》那样。


    易晚继续诚挚请教:“是那种手牵着手一起上厕所的游戏吗。”


    丁别寒一口把水喷了出来。


    剩下四个人互相祸害,谁也没能搞出一个解决方案来。只有安也霖拿着电话回来,表情有点纠结。


    易晚问他:“怎么了?”


    安也霖:“乔总催我快点做决定。投资方那边想塞一个新人进来演薄明绛的私生子。”


    到底什么样的人能让安也霖露出这样的表情。


    安也霖很是难以启齿地吐出三个字:“……安也云。”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们的假少爷安也云又活着回到娱乐圈了。


    “……安也云去酒吧买醉,遇见了即将出国的A.T.老板的儿子楚殇。”


    易晚:“楚殇移情别恋了?”


    他还没忘记章渐华的那档子事。


    安也霖:“和他的好朋友,全球最大奢侈品集团的太子爷陆北墨。”


    这名字一听就是个总裁。


    “陆北墨与安也云小时候有过一面之缘。如今重逢,为人戎马义不容辞。于是就在这里给安也云安排了一个角色。”


    易晚:……


    娱乐圈三大定律。


    一,任何圈子的总裁都能在娱乐圈里插上一手。


    二,所有大制作历史正剧都是任何总裁都能插一个角色进来的实验田。


    三,所有破产的少爷都会进来分一杯羹然后爆红。


    “他想给安也云安排的角色是薄明绛的儿子。”安也霖说着,嗤笑了一声,“因为陆北墨听说,这个角色原本该是我的。陆北墨手眼通天,不过……”


    安也霖可是有八个总裁在为他火葬场。他们的势力加起来就能超越陆北墨。


    其实这个角色安也霖原本就不想去演,可如今这个角色却要作为安也云的“战利品”被抢去,自然是怎么看怎么恶心。乔总替他打电话问了问导演,导演直言,说这个角色还有另外一个人在看着。


    蓝光的蓝桦。


    又是一个不想让他得到角色的人。


    薄明绛私生子这个角色,可真抢手啊!


    “……这个角色我不好乱推给别人。”安也霖说,“所以就来问下你们打算怎么办。”


    他垂了垂眼睫:“乔总的意思是,他之前和导演说这个角色交给我们男团里的其中一个人来演。所以我们剩下几个……也都可以。”


    丁别寒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也被cue到了。他专注地盯易晚,想知道易晚的反应。


    易晚说:“我觉得这个问题……我们问下薄绛会比较好。”


    安也霖想了想:“也对,毕竟他那么喜欢薄明绛。”


    四个人一起去敲薄绛的门。终于,烦不胜烦的薄绛回应了:“有什么事。”


    池寄夏唱歌:“你想不想堆个雪人……”


    然后被安也霖和丁别寒按这一起暴打了一顿。


    只有易晚最正经:“一起来帮薄明绛选儿子吧。”


    第132章 充裕的参与感


    “薄绛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刚吃过屎。”池寄夏很忧虑。


    “可他至少出门了。”安也霖抬头。


    从他们的视角看过去, 薄绛正坐在沙发上,面对四张卡片。


    低头,且忧郁。


    丁别寒和易晚一左一右地陪着他。池寄夏提前被易晚驱逐出境,安也霖和他一起坐在阳台上。


    池寄夏:“薄明绛对于薄绛来说真的这么重要吗?很难想象, 我的良心都会因他而被刺痛。”


    安也霖:“考虑到薄绛是我们之中唯一经历过普通高考而且读过大学的。或许在高考期间, 他曾经把薄明绛当成自己的信仰。就像每一个会在笔记本上写上自己二次元男性名字, 以他为激励度过高考时光的女孩那样。”


    池寄夏:“有道理, 我的良心更痛了。不知道薄绛有没有把薄明绛的事例引用到自己的月考作文里, 又或者是在叶圣陶杯作文大赛中夹带私货。”


    安也霖:“把薄明绛的名字写在试卷上或者笔记本上应该是会有的吧。”


    池寄夏:“可能还会把薄明绛的头像也画上去。”


    两个人一起叹气, 池寄夏的良心更痛了。


    “你说。”池寄夏灵光一闪,“我要不要去营销公司找个剪刀手,让她剪一个薄绛和薄明绛的拉郎视频放在B站上?再给它买个五百万播放量,让它成为像伏○魔和林○玉一样的国民cp……”


    他发现安也霖看着他,且很沉默,于是问他:“你在想什么?”


    安也霖:“要不然你还是去给他堆个雪人吧。”


    阳台大门“哗”的一声被打开, 两个人一起对上丁别寒的冷脸。安也霖率先开口:“有什么是我们可以帮忙的吗?”


    丁别寒:“易晚说, 要不然你们两个人一起去给薄绛堆个雪人吧。”


    ……解决完阳台上两个声音过大的祸害。丁别寒回到客厅,看见易晚拿着小卡片,像是给百岁老人发放粮油米面的传销组织成员一样谆谆善诱:“这件事主要还是看你自己的核心需求。看你希望薄明绛,能有一个什么样的儿子。”


    这难道就是易晚协助夺舍阴谋的某种方案?


    丁别寒百思不得其解,拥有两年半无限流练习生涯的他实在不能理解易晚是如何通过这种方式来帮助灵异的。


    他继续听易晚讲:“第一个儿子,是安也霖。重情重义, 虽然偶尔情感过于丰沛,有才华。婚恋问题需要担心……”


    丁别寒:……


    易晚又说:“第二个儿子蓝桦。出身名门, 高学历, 性格温和, 但私底下飙车酗酒……”


    “第三个儿子安也云, 他,算了不说了。”


    丁别寒打断并吐槽:“易晚,为什么你这么积极。”


    易晚看他一眼,神情平淡:“因为这是我和薄绛共同的儿子。”


    他怎么忘记是易晚演薄明绛了。


    丁别寒:………………这都是些什么鬼人。


    丁别寒由衷地觉得自己是这个团里最正常的人。易晚接着道:“你的第四个儿子人选,丁别寒。肾功能不好,直觉很强……”


    被丁别寒瞪了一眼后,易晚从容道:“但是很善于思考。”


    丁别寒:……


    易晚:“薄明绛的第五个儿子人选,就是你。才华横溢,容貌俊秀,名门出身。”


    就是很抑郁。


    池寄夏和安也霖带着零食叽叽歪歪地回客厅里来了。易晚于是说:“现在,把你自己带入薄明绛,如果你是薄明绛,你会养出来什么样的儿子?”


    池寄夏吐槽:“这听得像是薄绛是薄明绛,在给自己选儿子一样。”


    薄绛被四人包围,放弃思考,艰难道:“……没有其他的,比较完美的儿子吗。”


    池寄夏:“完了,怎么薄绛也被卷入了我们的逻辑……”


    在众人的注视下,易晚想了想道:“有一个,但他不会演。”


    薄绛:“谁啊。”


    易晚:“喻容时。”


    池寄夏:“夹带私货就算了,语气还这么淡定。”


    易晚配合地揉揉脸,让自己的脸颊上带上一片红晕。


    ……众人一时无语。


    刘哥推开门时就听见里面传来池寄夏慷慨激昂的演讲声:“觉得剧情不好,你就去建设它。觉得编剧有问题,你就去给自己加戏。你所演的电视剧,就是你的薄氏王朝。你怎么样,薄明绛的儿子便怎么样。你是什么,薄明绛的儿子就是什么。你若光明,薄明绛的儿子便不黑暗……”


    刘哥:???


    这沙雕男团又在干什么。


    “……别说了,我演,我演。”薄绛虚弱的声音从众人之中传来。


    然后是一阵欢呼。欢呼主力为池寄夏,安也霖鼓了个掌,易晚配合地“哦”了一声。丁别寒,丁别寒去厕所了。


    刘哥出门半天,回来几个人就连角色都分配好了。他盘点了一下,有点忧虑地说:“只有丁别寒对这部剧没有付出,他会不会觉得自己被排挤?”


    易晚说:“没事,只要有我们在,丁别寒就会有充裕的参与感。”


    ……正在勇闯无限流剧本的丁别寒打了个喷嚏。


    这一喷嚏就导致丁别寒差点失手。


    丁别寒从副本里归来,立刻奔赴淋浴间洗去一身血污。他拉着浴帘,捏着鼻子思考到底是为什么打喷嚏。


    然后就发现有一样东西正趴在他的膝盖上。


    靠!是一个鬼的头!


    丁别寒正与鬼的头殊死斗争。浴室门外已经传来池寄夏的声音:“丁别寒,组织上已经钦定了,就由薄绛……”


    “出去!”


    “饰演薄明绛的角……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池寄夏把浴室门推开了。灯光不好,他只能看见浴帘后丁别寒模模糊糊的身影。


    池寄夏:?


    等一下?


    丁别寒的胸口……怎么是鼓起来的??


    丁别寒终于把鬼头按死,继续怒吼:“出去!”


    声音大得有点扭曲。


    这回池寄夏很奇怪,比谁溜得都快。丁别寒洗完澡回到自己的房间。他看着死掉的鬼的头,陷入沉思。


    这回他可不是一个人住,而是和薄绛一间。这样一来,鬼头藏在哪里呢?


    薄绛轻飘飘地走进房间。丁别寒浑身一震,一脚把鬼头踹到自己的床底下。


    踹……踹……远了。


    鬼头被他踹进了薄绛的床底下,只要薄绛一低头,就能看到。


    丁别寒浑身一震,呼吸近乎停滞。所幸薄绛只是背对着他换好睡衣,坐回床上。


    薄绛被队友们闹得头痛得厉害,一回头还看见丁别寒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虹团四个队友。在薄绛心里,池寄夏最烦,安也霖好心但略麻烦,易晚最可亲,丁别寒最沉默、且与他最相安无事。这回出来能和丁别寒住在一起,薄绛其实是稍感慰藉的。


    于是他皱了皱眉:“你盯着我干什么?”


    丁别寒挪开眼睛:“没什么。”


    薄绛疑惑。他动了动身子,把手机放到床头去充电,回头又看见丁别寒浑身巨震,再度盯着他。


    薄绛:“……真的没事?”


    丁别寒:“没事。”


    一而再,就有点儿让人毛骨悚然了。


    薄绛睡眠质量不好,每天睡觉必戴耳塞。他从床头把它们取来,其中一个掉在地上……


    他刚想俯下身去捡,就听见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


    丁别寒扑到了他的床上!


    薄绛:?!?!


    薄绛整个人都被吓醒了一样。他说:“什么?”


    丁别寒抬起冷酷的脸,有力的手指中抓着一枚被捏得变形的耳塞。


    丁别寒:“你的耳塞。”


    薄绛:“哦……”


    他用力摇头,怀疑自己出现幻觉,打算低身从墙边的箱子里拿一瓶矿泉水起来喝一口。


    丁别寒如风一般地又来了。


    “你的矿泉水。”他说。


    薄绛:……


    薄绛喝水上床。前半夜他彻底失眠,辗转反侧。后半夜迷迷糊糊间,他终于有了些睡意。


    天际无形的丝线动了动。它们穿过安阳城,来到旅馆,最终停在薄绛的窗前。


    ——它们随时准备再度降临至薄绛的头上。


    并带着另一个灵魂。


    薄绛睡得并不好。他做了个梦,梦里,他在大街上行走,两侧是偷鸡揍狗的狐朋狗友。成立的老弱妇孺看见他,都往侧边回避,避免直视他的眼睛。


    那是王城的路。


    倏忽间又是宫殿之中。有人把书砸在他的肩膀上,对他无可奈何地说:“你学学你的大哥二哥罢!整日放纵至此……谁信你是皇族子弟?”


    而后是有人抓着他的衣领,冲他尖叫质问,问他为何将攻防图给了敌人。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二哥,反正我在皇室里是没有什么名声的。大哥死了,皇位能轮到你,你当然要反抗到底。可皇位再怎么轮也轮不到我啊……”


    “而且二哥你说,在大哥心里,当初把攻防图泄露给北国皇帝的人是我,还是你?”


    “二哥,你和大哥都是才华盖世,生来就是天才。可我不是啊,我就是平庸,就是想过好日子,为什么你连这点普通人的愿望也不肯成全……”


    而后是嘶哑的声音。


    “……凭什么给我毒酒!皇帝,当初我叛离故国,成就你的江山!放开我,我要去见皇帝!”


    不甘、怨恨、绝望、求生欲……透明的丝线攀着墙壁进入,沿着墙角游弋,就要刺入薄绛的头顶。


    丝线们停住了。


    并瑟瑟发抖。


    因为它们看见了一双在黑夜里闪光的、炯炯如寒星的眼睛!


    薄绛在噩梦里发抖。可不知怎的,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背后看着他,看着他……那双眼睛里含着那样浓烈的感情,像是一定要从他身上夺走什么东西。


    终于,薄绛浑身冷汗,从梦中惊醒。


    “你……”


    他回身,却愕然看见丁别寒伸手,直直地对着他的床榻!


    第133章 奇迹的世代


    薄绛和丁别寒房间里的声音惊动了其余三人。


    男主们有一个特点, 就是睡眠都很浅。


    听见安也霖开门了,易晚也从床上坐起来。他一回头就瞧见池寄夏抱着枕头,一脸纠结:“声音是从丁别寒房间里发出来的?”


    易晚点头。


    池寄夏有点奇怪的。


    池寄夏说话随便,对队友们的称呼也很轻浮。除了对易晚时他偶尔例外, 对其他几人的名字, 除了外号不离口, 语调更是怎么婉转怎么来。


    这回他居然把丁别寒三个字发得字正腔圆, 规规矩矩。


    易晚说:“你不过去看一眼?”


    “……行。”


    池寄夏从床上起来, 看起来不情不愿的。开门时他说:“易晚, 你有没有觉得丁别寒……很奇怪?”


    易晚头顶呆毛一动,回答:“他什么时候不奇怪了。”


    池寄夏:……意料之外的回答。


    池寄夏磨磨蹭蹭在后面,前面房间里已经传来解释声:“我,我看到一只蚊子。”


    丁别寒不善言辞,好在意志坚定,说起瞎话来也让人无法质疑。只是安也霖看看他, 又看看旁边的薄绛……


    黑发微长, 脸色苍白,眼角因睡眠不足带着一抹青黛,身材瘦削,弱柳扶风如男版林黛玉……


    这种很适合被强取豪夺的感觉一下子就让安也霖的DNA动了。


    但丁别寒人品贵重(?),安也霖也不好擅自下论断。面冷心热的他只能说:“那没事我们就先回去了。”


    他又嘱咐薄绛:“薄绛,有什么事要说出来, 别憋在心里。”


    薄绛喘着惊魂未定的气说了声好。


    屋内一片热闹。屋外,池寄夏早就掉了队, 鬼使神差地进了丁别寒之前洗澡的浴室。


    浴室里有股淡淡的柠檬香波味……池寄夏不知怎的, 耳根有点发热。他像是做贼似的在浴室里用眼神逡巡一圈。


    ‘我是不是被谁影响了?连这种离谱的事情也要怀疑, 智商真是下降得厉害。’


    池寄夏在心里斥责自己, 然后眼睛就捕捉到了……


    浴室垃圾桶里几张沾血的纸?!


    这几张纸是丁别寒擦拭地上血迹时留下来的。他本该更小心一点,把纸团都放在抽水马桶里抽干净。可这次无处可藏的人头让他分神了。


    池寄夏浑身巨震,想起一些生理小常识……他失魂落魄地离开厕所,和打着哈欠的易晚一起回房间去了。


    另一边的安也霖也在忧心。敏感的他没错过丁别寒在他们离开后,再度充满占有欲地盯着薄绛的眼神。


    他不知道丁别寒只是想占有薄绛床下的人头。


    易晚回到房间,戴上睡帽和眼罩。在他躺下后,池寄夏戳了他一下。


    易晚:?


    并摘下眼罩。


    池寄夏看着他,向来表情轻浮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因为过于凝重,反而显得十分帅气。他说:“你有没有觉得,丁别寒虽然平时也经常去厕所,但他每个月有固定的几天,特别经常去厕所。”


    易晚茫然地看着他。


    “你也开始思考了?”易晚说。


    丁别寒的思考有迹可循,池寄夏的思考无迹可寻,易晚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启发了池寄夏的思考。


    池寄夏:“……算了。”


    他和易晚同时躺上床。池寄夏闭着眼,觉得自己的猜测越来越可怕了。


    一整个晚上,四个人都没睡好。池寄夏在思考,安也霖在担忧,薄绛……薄绛在害怕。


    一整夜,他都觉得丁别寒在盯着他。


    丁别寒也在害怕。他害怕人头的秘密被薄绛发现,于是一直在寻找偷窃时间。可薄绛太敏感了,他每动一下,就发现薄绛还醒着。这让他无从下手。


    而且月光下出现在薄绛身上的丝线也相当诡异。丁别寒原本只想找人头,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丁别寒不相信巧合,他认为这些他从未见过的丝线和薄绛近日的虚弱晕倒必有关系。


    这就是入侵现实的无限流副本的一部分吗?丁别寒思考。


    第二天一早,五个人四个黑眼圈,只有易晚精神充沛。丁别寒趁着薄绛先出门,把鬼头用防水袋包了、放回自己的行李箱里,因而脸色稍霁。


    精神一松弛,肉体上的疼痛就来了。


    ——昨天和鬼头搏斗时,丁别寒伤到了腹部。一片淤青,还有个地方破了点皮,是会有些疼的。


    “别寒哥,你肚子疼吗?”


    易晚端着热牛奶路过。丁别寒没想到易晚如此敏锐,他放下捂在腹部的手:“……还好。”


    池寄夏看丁别寒的眼神越来越复杂了。


    易晚:“是吃坏什么东西了吗?”


    丁别寒摇头。


    易晚围着丁别寒问了四五个原因,丁别寒都否认了。丁别寒正打算打开手机看看积攒了一夜的未读消息,就听见池寄夏的声音:“是……内伤吗?”


    丁别寒:!!


    池寄夏居然也会如此敏锐?


    丁别寒利剑般的眼神射向池寄夏。随后,他发现池寄夏比他想得还要慌张。


    池寄夏居然跑了。


    丁别寒:??


    他难得反思自己:我看起来这么吓人?


    “我屮艸芔茻!!这个团完了啊!”


    池寄夏按着大理石桌板,心中充满绝望。


    “我好像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你冷静点。”系统提醒他,“说不定事情不是你想象中那样……”


    池寄夏:“那能是怎么样。这个团里都有安也霖那个真假少爷后团宠,都有我这个金手指小天才了,还有易晚这个怪东西……那还有什么奇迹是不能发生的!我们简直就是奇迹的世代啊!”


    系统:“不要在这个时候突然给自己放热血bgm啊混蛋!”


    “多一个女扮男装,也没什么奇怪的。这样一看,丁别寒经常去上厕所也有理由了。女孩子是不是比男孩子要更经常去厕所一点?而且他每次都在厕所里呆很久才出来。”池寄夏在厨房团团转,“而且你记得么?我当时还吐槽过,凭什么丁别寒住单人间,平时也不怎么和我们来往。还有!”


    “他昨晚一直没睡好,是因为他和薄绛!住在一个房间里!”池寄夏又说,“我全懂了!”


    系统:“……”


    “丁别寒是女孩子啊!”池寄夏脸突然红了,“那我以前还对她那个态度……不可以。”


    丁别寒不知怎的又有点发冷。他琢磨着过几天就是下一次无限流,到时候他正好把现在那个鬼头偷渡进下一个世界里扔掉……


    然后眼前就多了一杯热水。


    “你、你肚子不舒服,就多喝点热水吧。”池寄夏站在他面前,偏着脸刻意不看他,“用的是没人用过的杯子……今天没事干就多休息一会儿。”


    丁别寒:??


    被丁别寒俊美的脸莫名其妙地盯着,池寄夏一边背后发麻、一边觉得这妹子长得可真阳刚……但细看还是有点阴柔。他立刻说:“你,你不要误会了,我是看在我们是队友的份上才关心你的!”


    说完池寄夏就一溜烟跑了。


    丁别寒:??


    易晚:?


    池寄夏怎么突然变成傲娇人设了。


    另一边观察他们的安也霖的脑袋也更混乱了。


    已知,丁别寒喜欢过易晚,在易晚和喻容时有绯闻后,昨夜又开始盯薄绛;今天一早,池寄夏又突然端着水杯、向丁别寒表达了别别扭扭的关心……


    我是错过了什么剧情吗?安也霖茫然。


    易晚看看这人,看看那人,端起手机,放弃思考。


    他点开微博觉得自己该发点什么,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可发。突然想要有人能找他出门去玩,但又不想出门。


    算了。


    还是看剧本吧。


    世界上最擅长思考的男团的思考被打断了。因为刘哥来了。


    “明天中午前剧组其他人陆陆续续都会到,晚上见面会。三天后第一场戏拍摄。综艺五天后。”刘哥合上日程表,“时间节点都明白了吧?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众人摇头。


    “你们虽然是偶像,但要演戏,就得好好演。精益求精一直是我们A.T.的标准。A.T.容不下任何消极怠工的废物。”刘哥严厉道,“都听到了吗?”


    众人点头,易晚打了个喷嚏。


    “寄夏,你最有经验,教教你的几个队友。”刘哥分配任务,“昨天让你们玩了一天,从今天开始不能再玩了。今天下午你们自己把自己的角色过一遍,听到了吗?”


    “听到了。”


    刘哥满意地走了,留下一堆剧本。池寄夏、薄绛、易晚三人拿了属于自己的那份,安也霖拿着笔头琢磨歌。


    只剩下丁别寒无所事事。他盯着薄绛,思考昨晚丝线的事。


    薄绛、池寄夏、易晚三人三世同堂,也算其乐融融。


    这五个人在一起就不能沉默超过一个小时。一小时后,池寄夏说:“不知道今天有哪些人会来?”


    楼下传来汽车引擎声。不多时,三个脑袋一起凑到了阳台前。


    两个没去阳台前的人分别是冷漠的丁别寒和忧郁的薄绛。


    “哇,这是女主的演员吧,怎么来得这么早。”


    “这个是导演吧。听说他是个秃头,假发质量还挺好的。”


    “这个是……”


    薄绛被丁别寒盯得浑身发麻,再次连悲伤的力气都没有。他琢磨这人若是在古代,大概能当个荆轲之类的壮士。


    第四颗脑袋也凑到了阳台前。安也霖看见薄绛,有些欣喜:“薄绛你也过来看啊。”


    能八卦,就说明活着的力气还在。


    薄绛点点头。原本一个人充当七嘴八舌在八卦的池寄夏突然一滞,偷偷往后看。


    丁别寒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过去池寄夏从没觉得丁别寒一个人待着能怎么样。现在看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倒像是被他们孤立了一样。他犹豫了一下,决定过去发挥一点绅士风度……


    然后就发现左手边的人不见了。


    池寄夏:??易晚刚刚还跟着他们一起看底下的车,现在跑哪儿去了?


    “那辆车。”薄绛忽然说,“车里下来的人是安也云。”


    安也霖没什么表情。池寄夏则抖了抖眉毛。


    “男三是梁辉实演啊。哎呀,好戏要开始了呢。”他说。


    “梁辉实怎么了。”安也霖问他。


    “我和他有仇。”池寄夏说。


    灿烂日光下,池寄夏对那人吹了声口哨。从车上下来的男人抬起脸看见他,眼神冷酷又厌烦。


    ……


    易晚出门溜达去了。


    他走到楼下就后悔了,因为不知道该去哪里。不过下都下来了,易晚秉承着物尽其用的原则,决定在自动贩卖机里买点零食再上去。


    塞进信用卡。


    信用卡被吐了出来。


    易晚对着贩卖机活动,塞了一次又一次,卡依旧一次又一次地被吐了出来。正当他盯着机器看似发呆,实则在大脑里复盘购买流程时……


    有人塞了一张卡给他。


    “用我的吧。”那人说。


    在看见墨镜下的那张脸时,易晚眨了眨眼。


    觉得好像下楼也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虹团的mbti人格,目前我觉得可能是:


    安也霖:infp


    薄绛:infj


    池寄夏:enfp


    丁别寒:intj(这就是所谓的ni直觉功能主导吗?)


    易晚:intp


    第134章 团队里真正的孤儿


    易晚用新卡刷了一下。


    “滴。”


    需要的零食滚出来了。


    他却没走, 蹲在那里捧着两张卡,思考自己的卡刷不了的原因。


    后面那个人于是帮他把零食捡出来了,拿在手上,也没催他。


    居然就站在他身后等他。


    风吹过婆娑树影。易晚忽然发现, 十月底还有桂花香。


    “在这儿站了多久了, 到底买不买东西啊?”有要买水的路人大声吐槽。


    “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啊。”


    后面的人于是和路人道歉, 顺便伸出双手把蹲在地上的蘑菇易晚端到旁边一格去。路人嘀咕着又抱怨几句, 在看清两个人的脸后, 震慑道:“卧槽……”


    后面那人不好意思地对他笑笑,比了个小声点的手势。


    然后他就在更多人围过来前搬着易晚跑了。


    “你刚刚有没有看见啊?这两个人好像关系很好的样子……”


    所有的流言蜚语都被甩在身后了。


    他们在酒店的院子里找到一个没有人的去处。脚下有瓷白的砖,背后有墨绿的墙。白色的小花从树梢上一朵朵垂下。


    “哗啦。”


    易晚撕开包装袋,抬头时看见喻容时对他笑:“不请我吃吗?”


    好吧,那就请你吃。


    两人一人一捧薯片开始嚼。风吹过树枝,一摇一晃的光影让人很舒服。易晚说:“……好怪。”


    “怎么?”


    “薯片好咸。”


    薯片好咸。盐粒细细碎碎, 薯片表面有粗糙的纹理, 含在嘴里软化后,又有淀粉软乎乎、湿淋淋的味道。


    为什么薯片会有这么多味道呢。


    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有尝出来过呢。


    因为小时候摔倒在地上也不会疼哭,而被顾若朝大笑着说异常。因为在路上走着走着就会走神,所以对车喇叭的声音和人们说话的声音都没有比对大小的衡量。


    因为住在婶婶家,寄人篱下也没有提出任何与食物有关的要求。所以味觉和嗅觉也好像不灵敏,或是没必要。吃什么、闻什么都没有明确的好恶。现在能想起来的两种对于自己来说稍微特别一点的食物, 也只有鸡汤和橘子汽水而已。


    可向来迟钝的身体知觉像是被打开了一样。易晚突然觉得薯片好咸,而且他知道今天有风。


    因为他闻到桂花的香气了。


    “很咸吗?”那个人也在嚼薯片, 有点疑惑, “好像和平时的味道没什么两样。”


    喻容时又抓了两片薯片走。低头看见易晚在专心致志地嚼。


    他突然也笑了。


    如果在中学时能和易晚在同一个学校应该会很有意思吧?


    就像少年易晚因为从不为外界改变自己、被认为迟钝孤独到与世界格格不入, 少年喻容时不也在为了证明自己能被所有群体接纳而努力打球么。


    以他那时看起来温和骄傲, 其实内心住着一个絮絮叨叨的麻烦老家伙的性格,一定会追着易晚到处走吧。


    就像鲸鱼,看起来是庞然大物,其实很温柔。


    如果那时候的少年喻容时遇见少年易晚,那种找不到归属感的感觉会消失很多吧?因为会从第一眼看见这个人的时候,就知道这里是需要自己的地方。


    “喻老师也来演戏吗。”易晚说。


    “不是,来参加真人秀。科学之战。”喻容时说,“是不是忘记了我是副导演。”


    易晚:“忘了。”


    喻容时还能出来当副导演,说明蓝光的事应该被他处理得不错。


    不过喻其琛呢。


    “他还没醒。他的母亲来照顾他了。”喻容时有点黯然,握紧了拳头,“我总觉得……”


    即使没有剧情,像我这样的存在也总会给周围的人带来悲剧。


    是因为我。


    然后就被易晚用手指戳了一下。


    “你好奇怪啊。”易晚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为什么?”


    因为不该存在你这样的人。


    拥有男主的“天赋”,本该享受最轻松幸福的人生,却把自己弄得一身疲惫。


    明明拥有不亏欠任何人的幸运,明明一直在往前走,却像是一直在后退把世界让给其他人,没伤害任何人却比任何人都满怀愧疚。


    明明可以成为“主角”,却一直在尝试往普通人的人群里走。


    他不像自己。易晚一直在往无人的地方逃,在为了更自由也更安静的远处挣脱生活。而喻容时一直在往人堆里走。


    他一直在试图为自己的人生寻找一个意义。


    ……喻容时不会挺怕孤独的吧?一个奇怪的想法在易晚的脑袋里冒出。


    喻容时在等待易晚的脑袋响应。可易晚只是站起来,把垃圾袋扔掉。


    “桂花开了啊。”易晚说。


    “嗯。好香。”喻容时说。


    他垂眸,看见易晚顶着小脑袋就往楼上走。他忽地笑笑,伸手抓了抓他的发尾:“你比我更奇怪。半斤八两吧。小朋友。”


    易晚45度角回头:“不要再叫我小朋友了喻老师。再装成熟你也变不成大人的。”


    喻容时:……


    “易晚你到哪儿去躲懒了。”刘哥瞧见易晚的剪影,气急败坏地从走廊里跑出来,“一个你,一个池寄夏,一个安也霖……不在房间里好好背剧本,真不叫人省心!整个团就只有……”


    刘哥卡了一下。


    这个团好像只有他这个经纪人靠谱一点。


    然后他就被眼前的人震慑了。


    刘哥:“那个……喻哥很欣赏我们家的艺人啊?哈哈,哈哈。”


    喻容时:“之前在综艺和电视剧里都接触过。是很……”


    喜欢。


    刘哥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多、多谢喻哥啊。咱们家艺人最近在上升期,就多谢喻哥帮忙提携了啊。”刘哥应付完,拎着易晚上楼。


    喻容时于是站在一楼,缓慢地对两人挥手。


    易晚说:“刘哥,你刚才说的话,是要让我们多攀关系吗?”


    刘哥上了二楼才把易晚放下。他见左右没人,小声对易晚说:“现成的关系谁不用谁是傻子!当然要攀,只要不攀到床上就好。”


    易晚眨眼:“之前不是还说他身上的传闻……”


    刘哥鄙视。


    “此一时,彼一时。之前你们首专没发,他有在风口浪尖,咱们经不起一点风险,但现在不一样了啊!”


    “现在哪里不一样。”


    “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会被网上一时的话带风向。我说,像XX,XXX,XX……这几个真的法制咖都没怎么样。更何况喻容时。没关系,他的血这么厚。别说一个案子了,再多十个案子在身上也不怕。”刘哥说,“而且你知道咱们虹团的目标是什么吗?”


    易晚:“成为世界上最好的男团?”


    刘哥:“当然是为A.T.赚钱,你这个笨蛋!”


    刘哥恨铁不成钢,出门却被人撞了一下。他一抬头……


    蓝桦怎么来了。


    来的可是蓝光集团老总的弟弟。


    蓝桦的咖位和背景不成正比。刘哥虽然不知道蓝光抢歌这一纠葛,但A.T.蓝光之间的不睦已经不是新闻了。


    他于是摆上营业笑容,不冷不热地打了个招呼。蓝桦倒也不在意,对易晚矜持地点点头:“好久不见啊。”


    易晚才发现他身后又跟上来三个人。


    三个人。一个黑发青年,一个长卷发皮肤苍白的少女,一个带着墨镜的青年。那名少女与他们倒是有过一面之缘。


    SEAL的歌姬莉莉。


    SEAL,抢了他们主打歌的蓝光乐队。


    站在莉莉身边的青年正是SEAL的队长施峤无疑了。


    施峤嘴唇很薄,下巴高傲,以一种极有控制欲和保护欲的姿态站在莉莉身侧。刘哥隐约听过这两人是青梅竹马、关系匪浅的传。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至于剩下一个戴墨镜的人。


    “哟。”那人居然主动摘了墨镜,对两人打招呼,“好久不见啊——”


    他没说称呼。但谁都知道他是在和谁打招呼。


    易晚第一次发现刘哥在外人面前还挺有专业精神的。谢子遇这么个大雷在眼前,刘哥依旧八风不动,态度谦和有礼。他甚至和SEAL的队长聊了起来,问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来参加《科学之战》综艺。”


    “哦,谢子遇也是吗?”刘哥问。


    谢子遇笑笑:“来玩啊。”


    他一把抱住SEAL队长的肩膀:“SEAL新专辑的主打歌还是我帮他们写的,是不是?施峤?”


    易晚清晰地看见莉莉的肩膀抖了一下。


    蓝桦的唇抿成一条线。谢子遇又笑:“行了,走吧,小老板。”


    四人走远。刘哥这才松下气来:“流年不利啊。”


    更流年不利的还在后面。


    上到三楼时易晚又看见一个眼熟的人。


    “安也云?”


    安也云旁边站着一个新的刀削面,身材瘦高,很显然是身为HMV奢侈品集团家族成员的陆北墨。


    他们也来这里干什么。


    刘哥的好处是对工作相关的事极为积极。不用易晚开口,他自己就去打听了。


    只是回来时他的表情很一言难尽:“这儿除了咱们的这部剧,还有一部偶像剧在拍。”


    易晚:“……主角是谁?”


    不祥的预感。


    刘哥:“薄明远。”


    薄明绛的弟弟啊,那没事了。


    易晚又补充了一句:“安也云演谁?”


    刘哥:“薄明远。”


    演薄绛的弟弟啊。


    这下薄绛的爹、弟、儿子和他自己都在这里齐全了。


    他甚至还有两个自己。


    一时间易晚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向薄绛汇报这个好消息。这个酒店里人才济济,堪称薄家大舞台……


    刘哥一查信息,又震慑了:“安也云演的这个剧还是薄绛的大哥薄信和顾北墨一起赞助的。”


    易晚:……还真是薄家大舞台啊。


    如今这座酒店里与安也霖、薄绛、池寄夏相关的人都出现了。甚至和他自己相关的人也出现了。只等好戏上演。


    只是为什么没人和丁别寒有关。难道丁别寒才是他们团队里真正的孤儿?


    第135章 演技天才薄绛


    真正的孤儿打了个喷嚏。


    丁别寒觉得自己八成是有点感冒了。他身体一向强健, 只是进了这个男团后就开始多灾多难。能撑到现在,实在是奇迹。


    然后就被递了一张纸。


    丁别寒缓缓抬头,看见池寄夏手里拿着一张纸。拿纸的美男还在问他:“你是不是感冒了?”


    池寄夏什么时候这么关心队友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不过丁别寒还是接过纸,说了声“谢谢”。池寄夏顶着他怀疑的目光, 又跑回去看剧本了。


    还对系统说:“你看我是不是特有绅士风度。”


    系统:“……行吧。”


    易晚正巧从外面回来。他索性和易晚、薄绛三个人一起看剧本。


    其实池寄夏挺意外的。


    薄绛接角色时那么抗拒, 看起剧本来却比谁都认真。三个人坐在桌子的三边, 人手一杯清茶, 气氛还挺好。


    他们要演的这部电视剧的名字叫《山河表里》, 取自《山坡羊·潼关怀古》。作为一部大制作、大班底, 又加入了一些爱情因素以向商业妥协的历史剧,它的剧本水平很不错。


    池寄夏看出这部剧的剧本有明暗两条主线。明面上的主线围绕终结薄氏王朝、开创北朝的北国皇帝曲韫的一生。


    曲韫儿时经历王室纷争。并非王后所生的他拥有一名平民出身的母妃。八岁那年,王室与平民之间发生了一场斗争。曲韫的母妃由于出身平民家庭,被平民领袖们选做了用以政治宣传的吉祥物。他们口口声声说希望曲韫的母妃能发声支援他们的活动,尽管如此,他们并不在意曲韫母妃本人的任何建议。


    曲韫的母妃并非拥有才能的奇女子, 只是一个有着美貌的幸运儿。像这样的幸运儿是没有能力承载任何政治意义的。不过是一个左支右绌、无法为自己辩解的吉祥物而已。


    最终她被王室中人暗杀。从那以后, 曲韫极为仇恨王室,并告诉父亲:“总有一天我要毁了你视作最重要的东西。”


    譬如北国贵族的威严。


    看到这里时,池寄夏听见薄绛喉咙里发出了一点奇怪的声音。


    像是讶异,又像是内在情绪极为复杂的嘲讽。


    易晚:“这些少年往事是真的吗?”


    结果是易晚提问了。


    池寄夏笑了:“是真是假没关系吧,反正剧本怎么设定,我们就怎么演……”


    易晚举起手机上百度到的史料:“好像是真的耶。这个北国龙傲天小时候还挺惨的。”


    曲韫幼时身世凄惨吗?薄绛并不知道。


    北国质子。


    这四个字, 是薄绛对他唯一的印象。


    薄绛从小就很忙。他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又是皇后所生, 太子之名来得名正言顺。几名长辈对他父亲的沉迷修仙失望已久, 纷纷把继承大业的期盼加诸到他的身上。


    他生来就是太子, 生来就该为做合格的太子付出一切, 其余事务都是闲杂。整个天下都得为太子让步。


    整个天下都得为“合格的太子”让步。但又有谁记得,这些人培养太子的原意,是要太子能成为合格的君主,肩负起“天下”这份重担。


    于是很讽刺,关于“天下”的教育反而在这场太子培养计划中被忽视了。


    薄绛并不能理解这点。他读史,学纵横捭阖之术,他读书,有七步成诗之能。骑马、射箭、乐器,君子六艺,无所不能。薄明远找他一起出去玩,他不会去,因为那是太子习剑的时间。他的伴读有心事,他不会去谈,因为他要将时间用在处理公务上。北国质子同旁人起了冲突,他会出于周朝太子的礼仪,代表皇室秉公处理那人,除此之外,就再没有了。


    所以他不知道北国质子也会有童年,也会有一段往事。


    “……有意思。”薄绛沙哑着嗓子道,他没有忘记对这人的恨意,“然后他就协助北国,侵略了周朝?”


    曲韫没时间实现自己的诺言。他被送去了周朝当质子,朝不保夕,备受欺凌。北国贵族为利益挥兵南下时也未曾考虑过这位被押在周朝王都的质子的生死。沉迷修仙的周朝皇帝总算从自己的炼丹炉里抬起头来,并大怒。


    大怒的结果是打算杀了曲韫泄愤。


    其实这份泄愤不会有任何杀伤力。从北国的铁骑明知质子在此,却还要发动战争开始,曲韫的性命就已经被北国王室放弃了。


    随后。


    在周朝皇子薄明远与几名朋友的帮助下,曲韫逃了。


    薄绛手背上青筋凸起了。


    曲韫没能直接回到北国。他在路上遭遇流寇,与侍从失散,孤身一人在周朝境内流浪数月。他一要躲避周朝皇室的追杀,二要求生返乡,实在艰难。


    周朝皇帝沉迷修仙,不理朝政数十年,官场上下早就贪腐横行,山野之中也有大量流寇。周朝内陆未遭受北国铁骑的侵袭,但也因为洪灾旱灾而民不聊生。曲韫在流浪的过程中尽见人性的黑暗,与周朝百姓的悲惨。


    饥荒中为了馒头向你磕头道谢的夫妻不一定是好人。他们也会深夜挥舞着碎瓦片,试图割开你的喉咙,放血吃肉。


    落草为寇的山贼会对武艺高强的你很仗义,他们说自己是被官员逼得过不下去的老百姓,江湖儿女豪爽,讲义气。同时他们也会绑上运着粮食前来赈灾的小官,掳掠其妻女,又把小官砍了头吊在旗杆上——即使那名小官,是一名不可多得的、冒着生命危险为百姓们运送粮食的清官。


    然后将赈灾粮一并截下,设酒杀鸡作食。


    刻薄的客栈老板娘也不一定是坏人。她会因你境况的凄惨生出怜悯之心,让你做点工,就当抵了房钱菜钱,甚至会主动送你两双做好的布鞋。然而这份好也是有限的。当她发现你境况因认字、能替人写书信而富裕起来后,嫉妒心便会浮现。她会冷嘲热讽、会挟恩图报、会向你征收更多的钱,甚至会为了弄砸你的生意,向官府报官。


    ……


    曲韫就在这复杂的人世间,一日又一日地体会着善与恶的边界。在回到北国之前,他甚至在周朝民间集结起了一支起义队伍,并被奉为队伍头领。起义军不知他是北国太子。他们秉承着为名除害的大义,杀了贪污赈灾粮的贪官,杀了流寇,杀了……


    “怎么可能?”薄绛失控地说,“他们明知道去曲韫是北国人……为什么还要追随他?”


    他们知道起义军首领之一是北国人。


    他们只是不知道他也是北国太子。


    薄绛记得这一支起义军。那场贪腐案震惊了整个朝廷。他顶着老臣们的反对,亲自到行省处理此事。这支队伍杀害朝廷命官,按律当斩,又盘踞山上虎视眈眈。薄绛来之后眼见当地灾情严重,却首先做了一件事。


    赈灾。


    案件审理时间可以被拉长,但一日不赈灾,一日便会有新的生命逝去。


    然后他肃清了贪官留在当地的其余党羽。官场势力盘根错节,薄绛虽然做了一点妥协,但也还敢贪污的人全部拔了个干净。至于那只起义军。


    其情可免。


    他们只抓到起义军中的部分案首。案首们以为薄绛要杀他们,仰着头,瞪着眼,怒目圆睁。


    薄绛却让他们戴罪立功,揪出贪官们,减轻罪责。


    没有砍头。


    一个头也没有砍。


    事情终了。薄绛在回京城前去了一趟酒楼。在酒楼里时他去楼下花园一趟,忽地被人用刀抵住后背,被蒙着眼睛带到一处雅间中。


    后来他才知道抵住他的东西是刀鞘。


    见到他的人蒙着面,不说自己是谁,但薄绛猜出他是那支起义军里的影子首领。他很快冷静下来,与他夜谈。谈话间两人发现他们竟然有许多相似之处。


    一个是身份不明的、脏兮兮的流浪汉起义军首领。


    一个是衣着洁净,高高在上的周朝太子。


    他们居然也都有相同的理想。


    安得广厦千万间。


    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薄绛知道自己的人快要找到自己了。他有心要招徕此人,却被这人给拒绝了。理智上他知道此人不是泛泛之辈,如果不能为自己所用,则决不可留。情感上他却因为惜才、又或是因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知己”情愫,而犹豫了那么一下。


    然后就被迷香放倒了。


    被放倒前那人还笑嘻嘻地用脏兮兮的手弄脏了薄绛的衣袖,故意的,不知缘由。他对他说:“天真单纯的小太子,愿我们日后不会走到不死不休的局面里。”


    这件事很让薄绛懊恼。他机智过人,唯独因为感性上的柔软而棋差一着。在派人去追踪那人失败后,他三缄其口,不谈此事。


    可如今这部剧告诉他,那个人居然就是曲韫。


    说来汗颜,他居然没有听出那人的声音。薄绛也不知道那人在发现薄绛从未认出他时,心里的感觉是气恼还是失落。


    可如今薄绛知道,他非常愤怒。


    愤怒得发抖。


    “……起义军?帮一个北国人起义?”他的声音尖锐到扭曲的程度,“周朝的子民,追随一个北国人起义。他们难道不知道狼子野心这四个字吗?他们难道不知道……”


    这个人在多年后,屠戮了周朝的王都?


    薄绛不能理解,他感到愤怒,十足的愤怒。池寄夏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怎么又这么破防?”


    薄绛这是转成躁郁了吧。


    池寄夏:“哦!我懂了!你这是入戏了!是啊。这就该是薄明绛的私生子的反应啊!”


    池寄夏大为震慑。他原本以为只有易晚是演技天才,可他没想到薄绛居然也是。这入戏入得炉火纯青,没有一点破绽。


    瞧瞧这牙、这肌肉都在抖呢。


    抖得好啊!


    第136章 读剧本(三章合一,一万字)


    “我也要努力啊!”


    不服输的感觉油然而生。薄绛不需要金手指也能做到如此, 他池寄夏可不能输给自己这两个队友。


    于是,池寄夏没有使用金手指,选择靠自己拆解薄绛提出的问题:“很简单,正如‘生命会找到自己的出路’。曲韫帮他们抢回了救济粮, 带他们救出了被贪官关押的亲友, 又替他们伸张了正义, 他们凭什么不服从曲韫?”


    “可北国人与周朝是世仇!在那之前的一百年前……”


    “战争发生在边境, 洪水侵袭的, 是从未被铁骑踏足过的中原腹地。曲韫虽然是北国人, 但他并没有做任何不利于周朝、不利于他们的事情。”池寄夏说,“你得承认,他们只是想吃饱而已。而且自古以来,百姓都很短视……”


    “他们看不见,难道他们没有听说过吗?”薄绛冷笑,“‘最初, 他们抓走了犹太人, 我没有出声,因为我不是犹太人’。就像这句话里说的那样。他们看不见别的北国人对边境的虎视眈眈,看不见百年来的世仇,看不见就在十年后,破灭的故国……”


    薄绛快要呕出血来。


    他觉得一阵晕眩。


    太可笑了,实在是可笑。他相信的, 欺骗他。他保护的,背叛他。他善待的, 欺侮他。他放过那些反抗军, 不追究任何一人的罪责。他秉着烛火, 与被捕的牢房中的反抗军二把手彻夜详谈。所有被他放过的人都告诉他, 他们的首领是一个普通的周朝庄稼汉子。他们都知道,却唯独没有一个人告诉他,那个被他们用爱珍惜、小心隐藏身份的人是敌国的人。


    “当初我放过他们时,那些人看我,就像是看一个愚蠢的笑话那样吧。”


    他面无表情地想着。


    滴……滴……


    微不可见的电子音在天际响起。透明的丝线顺着墙角攀爬进来,翻山越岭。


    最终缠在薄绛的脚踝上。


    池寄夏不明白薄绛突如其来的负面情绪。


    可能这就是体验派演员吧。他想,并在肃然起敬的同时问系统:


    “我身为薄明绛的爹,这时候是不是也该和孙子一起破防一下?”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薄绛,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查过。”有人举起手机,“在那场旱灾之前,当地的百姓就已经被横行的贪官与苛刻的重税折磨了数十年。”


    他的声音很凉,像是蒙了层薄薄的冰。


    “在薄氏王朝之前,这片土地上也曾出现过陈氏王朝。终结它的依旧是连年大旱,依旧是只知弄权的宦官、花一百两银子就能买到的县官之位,清河薄氏于是起义,然后才有了周朝。将两个王朝的末年放在一起做一个对比,你的薄氏王朝也没有高明到哪里去。你叫他们爱你的周朝,是叫他们爱你的周朝的哪一部分?”


    “是爱你的贪官污吏视他们为蝼蚁,为了避免被皇帝斥责,瞒下灾情不表,整日快马加鞭送去京城的,只有何地何时发生祥瑞?”


    “是爱你虽有科举,但舞弊横行。多少平民寒窗苦读数十年考不上一个秀才。官宦子弟无需科举,总有名目让他们去继续做官?”


    “你!”


    卧槽,要打起来了啊。这是池寄夏的第一个反应。


    丁别寒躺在床上本想补一觉,却怎么也睡不着。


    昨天夜里看见的那一幕依旧晃动着他的心弦。


    近乎无色的丝线,不知从何处而来,却在夜里悄无声息地攀援至薄绛的床榻之上,显露蜘蛛般的狰狞,直直地便要刺入薄绛的脑部。


    ——就像用来操控傀儡的丝线一样。这是丁别寒的第一个想法。


    那些丝线是什么?是谁在控制他们,那个“人”又在哪里?


    薄绛近日来的异常和它有没有关系?这背后到底埋藏着怎样的阴谋?薄绛会不会像安也霖过去那样,被另一个陌生的灵魂调换?


    这个男团里发生的一切异常到底和他的“无限流溢出”有没有关系,还有……


    他到底是不是造成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丁别寒只觉得头皮发麻。


    丁别寒是一个冷漠的人。他不善言辞,只善于思考。在父母去世后,他将自己寄托于极限运动中,很少和其他人有过近似友情的交往。


    他喜欢那种命悬一线的感觉。越到危险处越需要冷静,这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


    后来他在潜水探洞时遭遇意外,水下洞穴里的漩涡卷走了他的方向感。在缺氧濒死时,丁别寒进入了无限流游戏,从此他与外人的交流更少了。


    一是担心自己的秘密被暴露,二是没有时间。


    可人心都是肉长的。这段日子和虹团之间的相处,到底让他有了一点可笑的……归属感。


    虽然这点归属感不至于让丁别寒为他们做什么事。可万一,这些队友被夺舍的悲剧,是他造成的呢?


    是他身上的无限流溢出,让安也霖险些被夺舍。


    是他让池寄夏在精神病院里遭遇了……如今他还没能打听出来的事。


    是他让薄绛遇见了那些丝线。


    而易晚亦正亦邪,不知是敌是友。


    ‘A.T.老板,你选中我时,有想到过,最终会是我为其他人带来了最大的不幸吗?’丁别寒呆呆地想。


    还是说……


    丁别寒突然打了个哆嗦。


    A.T.老板多智近妖,他早就算明白了!


    他知道这些队友们会被他的无限流感染。被感染次序如他们的抵抗力次序……最终也会轮到易晚。


    A.T.老板这是想借他的手干掉易晚!


    丁别寒背后冷汗直冒。他告诉自己这不可能……可闭上眼,他就会想到薄绛。


    “……现在只要一闭上眼,就会看到薄绛的脸啊。”他低声道。


    “啪。”


    丁别寒震撼睁眼,看见安也霖站在他门口,目瞪口呆,且水杯摔在地上。


    两人对视一阵。安也霖体现情商:“你想去看看他们排练吗?”


    丁别寒:……沉默地跟上了。


    两个人并排走了不到三十秒。安也霖就问他:“别寒啊,我没有别的意思。你现在是不喜欢易晚了吗?”


    丁别寒噎了一下,斩钉截铁道:“从未!”


    他以为自己否认得坚决,但安也霖看他的眼神里的同情更多了。


    给我停下啊你这该死的眼神!


    两个人到客厅,发现那三个人似乎正在吵架。薄绛捂着胸口脸色煞白,一副马上就要晕过去的样子。池寄夏在说“易晚你在说什么啊易晚”,而易晚正在薄绛的背后给他拍背。


    一边拍一边淡定地说“麻烦您等一下再晕啊,我还没把话说完”。


    安也霖被此情此景震撼。丁别寒更被震撼。


    因为他看见了薄绛脚踝上的无色丝线。


    又来了!


    不是他的错觉,那几条丝线又出现了!


    池寄夏:“易晚,我求求你别说了……”


    池寄夏难得做一次和事佬,他觉得自己恐惧又兴奋。


    薄绛:“易晚,你继续说。”


    “薄明绛,你希望他们不要背叛的到底是他们的国家,还是薄家的皇室?你自称的为百姓付出一切的前提,究竟是不是你希望百姓们的心中有你?你守护的到底是百姓们的王朝,还是你薄氏家族的王朝?这么多年来,薄家人骑在他们头上,重税养出一个听信宦官的皇帝,一个好大喜功整日南巡的皇帝(薄明绛的爷爷),又养出一个修仙的皇帝(薄明绛的父亲),加起来多少年了,一百年了。那些百姓等了你们一百年了。就算养出一个真的有才能为百姓的太子又如何?你凭什么让他们相信你、再等你三十年?”


    让他们用他们的一辈子来等待你复兴他们只在史书中见过的荣光吗?


    那是百年的苦难。


    “这片土地上,陈家建立了自己的王朝,被薄家推翻。薄家建立了自己的王朝,被曲家推翻。然后是王家、赵家……永远都是封建王朝。你不能指望他们爱薄家胜过陈家、王家、赵家——只要他们是正常的朝代更替,不是丧心病狂的外敌。因为对于那时的他们来说,都是一样的。”易晚轻声说,“即使薄明绛再世,再给他五十个诸葛亮,薄家王朝就能千秋万代吗?”


    “……”


    “而且你知道那些臣子们为何竭尽全力阻止太子出巡么?因为他们贪恋权力,甚至不想让太子看见‘现实’是什么样的。太子的眼睛和耳朵是臣子的笔墨。在皇城办公,就是在他们一手构建的纸牌屋里打牌。薄绛,每个人都很渺小。”


    易晚说到这句话时,池寄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产生了错觉:因为易晚的眼睛,看起来有点疲惫。


    “……如果一个人不觉得自己渺小,觉得自己有权力拯救世界,那么只有一个原因——他太高傲、太高看自己了。他相信自己的需要是世界的需要,他相信自己是全能的。如果一个人是全能的,那么他就不可能是圣洁仁慈的。因为他在高看自己的同时贬低其他人的人性。这些人性有好有坏,但世界总不是一个准则。”易晚说,“不要再说那些可以用来‘上台面’的东西了。薄绛。”


    “你到底是觉得他们信一个北国人有问题,还是只是因为——那个北国人是曲韫?”


    薄绛沉默良久。丁别寒更骇然了。


    他看见缠住薄绛双足的丝线居然松了一点。


    只是一点。


    “所以王都活该被北国人屠戮么?”薄绛轻声道,“就因为……”


    他说不出话来。


    难道易晚说的不是对的吗。


    对于那些百姓来说,薄氏王朝就是一个腐朽的……不值得任何人为之效命的王朝啊。就像历史上秦灭六国,晋灭汉,宋灭唐……一个样。


    可是他的王都呢?


    那里是一个纸牌屋,是一个娃娃屋,可他听到了那些撕心裂肺的声音……


    薄绛的头更痛了,痛得撕心裂肺。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想起来什么东西的,因为他一直告诉自己,他在坠楼而死后,立刻就来了现代。


    “我没有说北国人是对的。可他们都死了。”易晚的按着他的肩膀,“我曾经看过一本小说,里面有这样一段话。”


    一个父亲带着孩子走过一处坟茔。孩子说:这坟茔里埋的是坏人么?


    父亲说不是。


    孩子说:这坟茔里埋的是好人么?


    父亲说不是。


    孩子说:那是什么?


    父亲说:是历史。


    “而且我说的,只是那一刻的曲韫。”易晚说,“后来,他变了。”


    死寂。


    令人绝望的死寂。


    薄绛最后说:“可我没有办法不恨。”


    他抱住头,将自己放在桌子上。众人胆战心惊,因为看见易晚在轻拍薄绛的后背,薄绛却完全没有要推开他的意思。


    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我以为他们吵架了。


    易晚说:“薄绛,你历史学得比我好。所以比起王室的兴衰,更该知道那个朝代的其他人是什么样的,每个朝代的其他人是什么样的。你是高考状元,我是高中文凭。”


    安也霖恍惚:“可我觉得你刚才说得好有文化……”


    高中文凭,认真的吗。


    池寄夏说:“你看你们,都把别寒吓到了。”


    看这阳刚小姑娘的眼睛,瞪得多大啊。


    易晚和薄绛的对话没把安也霖吓到。倒是池寄夏关于丁别寒这话把安也霖给吓到了。


    “行了行了,这就是正常的对剧本,不是吵架,都散了啊。”池寄夏组织另外两个人离开,“是不是啊易晚?”


    “是。”易晚说,“其实我想说的是。”


    “薄明绛没有罪。如果他有一项罪过,那这项罪过的名称是,他太过于傲慢。”


    池寄夏:“呃……这是你对人物的理解?”


    他想起来是易晚演薄明绛了。


    “但他深深地为此感到自责。”易晚说。


    丁别寒看见有一根线从薄绛的脚踝处滑落。它狂怒地在空中胡乱挥舞,却怎么也没办法再缠上薄绛的脚踝。


    ……


    池寄夏作为薄家三代中年纪最大的一代,很为自己的儿子和孙子负责。他给两人拿了一堆零食饮料过来,在心中反复默念“家和万事兴”五个字。


    安也霖眼尖瞅见他手里的麝香葡萄,问他:“这葡萄哪里来的。”


    池寄夏:“不知道啊。”


    安也霖:……不会是我的追求者送的吧。


    池寄夏给两个人洗水果,一人嘴里塞一枚。塞完他眯着眼笑:“真乖诶。这几天我越看薄绛越觉得讨人疼呢?”


    易晚:“隔代亲。”


    两个人一起吃吃吃地笑。唯一有点诡异的是,易晚表情上没有笑,只是嘴里在“吃吃吃”拟声。


    薄绛总算开始嚼葡萄了:“继续吧。”


    易晚:“唔,你心情好一点了吗?”


    才没有。薄绛想,他倒要看看剧本里这个大义凛然的曲韫是怎么堕落下去的。


    剧本里接下来的故事倒是很顺畅。


    曲韫知道自己手里的权力实在是太少了。


    从周朝太子手中逃脱,看起来云淡风轻,其实已经让他用上了自己的十成谋算。曲韫不知道自己的这份冲动是出于什么,若没有最后那场见面,他本可省下不少人力物力。


    不过无所谓,人活在世界上就图个畅快。


    他想要达成自己想做的事业。为此,他需要强大的权力,和绝对稳固的大后方。这些都是周朝给不了他的。所以他得回到北国。


    但他不能这样回到北国。


    丧家之犬和凤凰还巢是两种概念。人性是相通的。无论是在周朝还是北国,人们都会下意识地选择去信任看起来更强大的一方。信任会带来资源,就如强大会带来资源。现实中几乎没有触底反弹,滚雪球式的成功倒是比比皆是。


    曲韫并不着急。他可以耐心地等待一个时机。人人都觉得他疯了,但他知道,时机很快就会到的。


    因为战乱总会带来很多机会。


    他耐心地招兵买马,跟着他的一个心腹居然是一名饱受贪官摧残的周朝人——因为他相信曲韫可以结束周朝境内的战争。


    机会来了。


    北国一支军队在山谷中陷落。带领他们的是一名很有名望的贵族子弟,在知道险情后慌了手脚,临阵脱逃,反而被对面领队斩于马下。他的人头被挂在旗帜上悬空,猎猎旌旗下是催促他们投降的号角。


    近万人六神无主,像是无头苍蝇一样转来转去。曲韫带着几个亲卫冲了进去。


    他带着他们成功突出重围、撤退了。


    以几千人冲破了三万人在优势地形里的包围圈,何等神迹,何等英姿。成功逃离后几千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自己方才是为什么毫无保留地、就这么信任地将身家性命交到了这个陌生人的手里。


    或许是因为这个人的身上有一种让人相信的力量。


    他是启明星,他是光。


    ……我的身上没有这种力量么。


    薄绛想。


    他翻到下一页,唇边却溢出嘲讽的笑。


    终于开始了。


    这场奇袭的结果让曲韫不太满意。因为他的军师告诉他,说曲韫,你手下留情了。


    是的,他手下留情了。他本来可以斩杀更多的属于周朝军队的人头,可他最终……没有。


    他的一时心软甚至造成了北国军队多了两百人死亡。


    曲韫觉得自己的灵魂分成了两个人。一个人理性地告诉他,要不择手段,以最快的速度积攒更多的力量,才能登上巅峰,践行属于自己的正义。另一个人却说,那些人是周朝的子民。曾经有一部分周朝的子民非常相信你,他们帮你逃跑,为你作战。


    为了达成最终的正义,是否可以不择手段?


    为了达成最终的正义,是否一定会有牺牲?


    又或许他可以安慰自己,这本来就该是他原本的立场。


    唯一握住他的手鼓励他的是那名周朝的心腹。他对他说:“我相信你。”


    他看见了曲韫的不忍和“善良”,于是更加信任他。


    又是几场撤退,几场军工。其中被重点描写的一次场景,是曲韫面对可以乘胜追击的机会,最终没有拍案、喊下那句“奇袭”。


    他没有下手。


    班师回朝,尽管如此,曲韫已经是北国的一个奇迹。他成为了北国升起的一颗熠熠新星。曾经对他视若无睹的贵族们如今都端着酒杯向他庆贺。狠心把他扔去南国当质子的父王拍着他的肩膀,笑着说“虎父无犬子”。


    新府邸,新职位。曲韫没有被这些迷了眼,他知道这都是暂时的。


    所有人的态度都是暂时的、无常的。这点权力不够他实现伟大的梦想。


    庆功宴上他从老贵族口中得知了一件事。许多年前,曲家祖先和薄家祖先一起推翻了陈家王朝的统治。他们最终以血为盟,以河为界。河以南为周国,河以北的草原为北国。


    听起来是感人。


    如果在未来的几百年里,双边冲突没有如此频繁地发生的话。周朝人来北国偷猎,北国人到周朝掳掠。到头来已经分不清是谁杀谁更多。唯一让人铭记的,只有两边的血海深仇。


    庆功宴上,曲韫想,这两人定下这条盟约,当真是因他们亲如兄弟吗?


    还是他们知道自己无法承受统一付出的代价?


    他突然又想到薄明绛。这个太子是个君子,又温柔,如果不是生在这个年代,会是个很不错的君主。


    薄明绛囿于他温吞的性格,没有一统天下的决心。


    曲韫摇了摇头。


    易晚:“呃。薄绛,你觉得薄明绛的性格温吞吗?”


    薄绛:……


    池寄夏也看他。薄绛总觉得池寄夏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从刚才开始,池寄夏读剧本都读得非常认真。


    他不知道池寄夏正在对系统说:“他们吵得那么热闹,我也好想参与。所以,我正在努力以加入他们未来的争吵。到时候,我也可以以他们的长辈的姿态进行发言了。”


    系统:……


    池寄夏:“不过他们的优秀,真是超越我的想象。”


    “你也很优秀的,寄夏。”系统说。


    系统没有嘴巴,不过这一刻,它觉得如果自己有人物形象的话,应该是正在浅浅而又释然地笑吧。


    它发现它是真的很喜欢池寄夏。


    它喜欢池寄夏神采飞扬的样子,喜欢池寄夏谈起戏时眼睛闪闪发光的样子。它想池寄夏说得不对,它和他签订契约、陪在他身边,从来不是因为怜悯。


    因为池寄夏很可爱。


    很优秀。


    即使池寄夏从来没有自我发现过。池寄夏说起演戏时,眼睛里都是光啊。


    原来它真正想要看到的,不过是池寄夏再次为了演戏露出真心的笑颜而已。


    池寄夏:“可能这就是戏痴吧,唉。他们真厉害。”


    你不也是吗。系统想。


    这样一看,加入虹团确实给自己带来了很多成长。放在过去,他会思考这些问题吗?


    不会啊!


    这样一想,池寄夏又快活起来了。


    “原来这就是男团啊!互帮互助,一起成长……这就是男团成立的意义!”池寄夏喃喃道,“我们每个人富有多样性的背景,都为这个男团注入了更多新鲜的血液!”


    薄绛:……


    池寄夏,你吼那么大声干嘛,所有的忧郁又被你吼走了。


    “温吞……”薄绛说,“这个很难说……”


    易晚:“有道理,我看网上薄明绛的同人里,他的属性标注都不是温吞受。”


    薄绛:……


    薄绛:…………


    “同人是什么?”薄绛难以遏制地叫出声,“我是什么?”


    池寄夏加入讨论:“不是你,是你爸是什么!”


    薄绛:“闭嘴吧!”


    池寄夏:“闭嘴爸?我是易晚的爸!”


    易晚没有参与两个相声演员的演出,他举起屏幕说:“温润受或者清冷攻或者傲娇攻或者病娇攻或者腹黑攻或者霸总攻……”


    薄绛更茫然了:“这些形容词是同义词吗?”


    比如温润和霸总就不太能放在一起的样子。


    易晚:“同人是这样的啦,根据攻/受/乙女向都有无数人设变种啦。百变薄薄。”


    薄绛:……


    他按着易晚的手机翻了翻,很快就涨红了脸,且目瞪口呆:“这是他们对于历史的……解读?”


    我为什么在和我的臣子接吻?


    我为什么在和不认识的女人接吻?


    我为什么在和曲韫接吻?


    我为什么……


    在和我的弟弟接吻?!


    我不可能和我弟弟接吻的啊!


    易晚:“我们先解读剧本吧,不该给你看这个的……”


    薄绛:……


    易晚:“所以薄明绛会一统天下吗?”


    “……不知道。”薄绛最终淡淡道,“比起温吞,不如说是自命清高吧。”


    一个清高的人,是不会俯下身子来做事的。


    也不会做出会引人口舌的、但力排众议也要去做的事。


    易晚:“嗯……清高,还有呢?”


    “已经清高了,还能有什么呢?”薄绛苦笑,“清高的人,什么都没有。”


    易晚:“不一定,清高总比卑鄙来得光明。”


    薄绛只能回以翻书。


    池寄夏心想这两人到底在打什么哑谜。他一边想把两人在晚上拉进自己的主场,一边又觉得自己不能继续依赖金手指。


    这本就是他成长的目标,不是吗?


    不过易晚说的同人引发了他的思考。要不然拉进同人世界里吧?


    拉进同人世界不算演技作弊吧?


    他正思考着,薄绛已经快速地翻过了曲韫在北国的发家史。


    在北国发家没那么简单。曲韫做了再多准备,也无法改变他是一个背后没有母族的王子的事实。


    可他很聪明。北国阶级固化已久,新势力蠢蠢欲动,想找一个带头人。老贵族们都会老的,年轻士卒们喜欢他。他们就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蠢货。”薄绛轻声道,“又或者,我才是蠢货。”


    曲韫怎么会不明白呢。他想,一个人,想要驯服一群年轻的狼群?


    越是年轻的人,越有争抢肉块的野心。


    北国的蛋糕分完了,那么曲韫要从哪里找到肉、来喂饱这群他试图拉拢的年轻一代?


    战争。


    只有战争。


    北边是冰雪荒原,东边是海,西边是瘴气,那么他们还能去哪里呢?


    南边啊。


    当然是薄明绛在的南边。


    这一切都太过合理。合理得让人悲悯,薄明绛不肯承认自己也在悲悯别人——例如曲韫,他怎么可能觉得曲韫可怜呢?这都是剧本,他不相信曲韫有高尚的理想,不是吗?


    他认为自己只是在悲悯自己。


    所以自然会有矛盾。同样年轻的贵族子弟,甚至更加高傲,同样擅长打仗,带着他的队伍前往南方,斩获了大笔军功。


    因为他没有顾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可这就是北国需要的狼群啊!


    感到被威胁的老贵族开始支持这名贵族子弟,同时对曲韫下手。从古至今,最好作筏子的地方就是忠诚度。


    为什么不杀。


    为什么不奇袭。


    为什么不抢。


    你对周朝有感情,是也不是?


    风头被抢了一头,即使他比他更优秀。曲韫的周朝心腹宽慰他,赞许他。曲韫挥别他,独自一人在桌前,用手扫掉了砚台。


    他看着铜镜中自己扭曲的脸。曲韫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愤怒。


    不只是为了被那名贵族子弟压过一头。


    不只是因为那些嘲讽和怀疑。


    而是因为。


    他不可否认在他的心里,他非常想要喊出“奇袭”。


    他要证明自己的功勋,他要超过后来居上的那人。他能做到,他是草原上最强壮的头狼!


    那些周朝人在他的眼里变得模糊了。他忽然突兀地想起来了。


    幼时在周朝国都时,他被那些周朝的贵族子弟欺凌过,不是吗?


    青年时在周朝流浪,他差点被那对夫妻剁掉当做肉吃,不是吗?


    后来遇到薄明绛……众人心中如明月般的太子,他竟然也没认出自己,不是吗?


    周朝对他有这么多的错处,他为了更伟大的利益,造成这么一点牺牲,又能有什么问题呢?


    通向光荣的路上,总是要有留学和牺牲的嘛!


    对于那时的曲韫来说,那只是一闪而过的妄念。


    只是后来,这种面临“妄念”和抉择的时刻,越来越多了。


    曲韫告诉自己不该这么做。那些从周朝跑来追随他的心腹或护卫们为他舍生忘死,为他的这份仁慈竭尽全力。他们相信肯为了周朝的百姓抢夺赈灾粮食、险些入狱的北国皇子不会是一个坏人。


    可渐渐的,在重重压力之下,他面对那些周朝心腹们的赞许与宽慰,只感到疲惫。


    甚至是厌烦。


    他们就像绑住他的枷锁,让他喘不过气来。


    “……狼不能尝过血,一旦尝过血的味道,就再也不是狗了。”


    薄绛轻声道。


    看剧本的池寄夏:“你骂曲韫是狗啊,这么恨啊我的宝宝。”


    薄绛:……


    易晚看出来池寄夏知道薄绛是在说曲韫因为权力膨胀了,不过池寄夏还是想逗薄绛玩一下。


    他低头看了一眼薄绛的脚踝。


    其实易晚一直在竭力忍耐从这张桌子上跑掉的冲动。


    因为他看见那无色的丝线,正缠住薄绛的脚踝。


    其中几根在脚踝周围张牙舞爪,像是一朵想要进食的深海海葵。


    他并拢了脚踝,竭力让自己不会碰到它们。


    于是一层又一层无需赘述的压力之下,故事的转折来了。


    起初,是一场战役中,他的一名从周朝带来的侍卫偷偷地往家里捎了信。


    曲韫知道信里什么都没有,也知道军中一些北国人对那侍卫不满已久,只是寻个筏子折磨人。


    但他也知道。


    这名侍卫在周朝是最后加入他们的。他沉默寡言,独来独往,和其他的周朝人的关系都不怎么好。


    随行的只有一名周朝心腹。但他知道兹事体大,不敢妄自发言。


    于是曲韫说:“把他带下去。”


    发作。


    然后说。


    “发动突袭。”


    曲韫从来不知道这四个字居然能让人那么爽,爽过世上一切高潮,像是火焰终于从冰冷的铁管中喷射而出。他拥有骑兵组成的洪流,拥有千军万马,现在他终于能用这件事当由头,作为开始,向周朝进发了。


    然后他没有拍周朝心腹的肩膀,他知道,这时绝不能拍。


    他要让他愧疚,让他以为是那名“背叛”的周朝侍卫导致的这个后果。他足够冷脸,他们才会更加不安。


    一群不安的人是没有任何战斗力的。


    他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他早就想开出这一枪了。


    而开枪的感觉。


    爽极了。


    可那还不够。


    “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那最伟大的梦想啊。”他告诉自己,“没有足够强大的权力,怎么能够实现自己想要达成的理想现实呢?”


    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对极了。


    ……


    再然后,便是顺理成章的故事。是曲韫的人生,也是整个世代的历史。


    欲望的开启如多米诺骨牌,推倒第一张,就再也没有停下来的道理。


    如果一个人今天可以为了“梦想”“正义”献出一件事,那么就永不会有这份“奉献”停下来的那一天。为了积攒实现正义的资本,曲韫做了很多事。


    能力越大,困难也越大。北国贵族集团之间的矛盾依然尖锐,北国的百姓依然需要拯救,他们需要水草,需要米田,需要四季如春的天气和冬季温暖的不冻港。边境的战争从来没有停息过。


    曲韫偶尔听说过薄明绛的一些事。他知道他是一个很好的太子。


    正是因此,他必须死。


    薄明绛的死也是为了“正义”需要付出的代价。


    如果他不够好,他倒是可以放过他……就像放过他的三弟一样。


    可他尽量不去想这件事。那时他还没有意识到薄明绛的死对于他会是什么意义。“发动突袭”四个字喊了太多遍,就连“烧杀抢夺”也变成了一个麻木的术语。


    没办法,没有补给线,哪有胜利的战争?周朝国土那么大,只靠自己,北国怎么把军粮运输到周朝王都?


    所以这都是为了“正义”的权宜之计。


    距离皇城遥远的城市们溃不成军。薄明绛能力再强,也不能在短暂时间里挽回一个彻底腐朽的、旧势力盘根错节的帝国。曲韫进攻得没费什么力气,他甚至管束自己的兵士,让他们别为难那些老百姓。


    要杀就杀那些有钱的富户或官员。


    越靠近皇城抵抗越强。再后来谁输给谁、谁杀过谁,已经写成一本厚厚的血债了。所以各种各样的“复仇”,也就“情有可原”了。


    与狼共舞就是这样。


    终于,赤地千里,他们来到了皇城之下。


    曲韫少年时曾经居住的地方。


    曲韫眺望远处的皇城,黑云压城城欲摧。幼时他来到这里时觉得这里很大,如今看来,还是一样的雄伟。只是这座帝国老了。


    老了的东西,就不该存在了。


    而他的远大梦想,他的蓝图,他秉承的天下无饿殍的正义,就将以这座城为中心进行实践!


    他知道自己的手下们很兴奋、也很愤怒。这座城的顽强抵抗超出了他们的想象。热油、滚石、木桩,日日夜夜,护城河的水也被烧得沸腾冒泡。曲韫在皇城外见过他少年时的好友薄明远一面——这是最后一面了。在他于周朝内流亡、乃至战争还没发生时,他们还见过好多面。这次薄明远控制不住自己。他高声怒吼,问他自己之前给他泄露的消息是不是帮助了他的周朝的进攻,又问他到底是借了谁的令牌把他骗到郊外的。


    曲韫知道薄明远是个醉心书画的君子,比他的兄长还单纯。是以厌恶恃强凌弱的他才秉承着心中正义把身为质子的他放了出去……或许也还有一点情愫。他不会告诉他那令牌是他的三弟薄明越拿来的。真奇怪,薄明远和薄明绛居然会有那么一个贪生怕死的弟弟。


    他只说,看在年少时你曾救我一命的份上,我会让你在新朝建立后,也能安享生活。


    其他的他没说。


    比如薄明绛。曲韫敬佩他,正是因此,他死得越早越好。他早已经安插了细作进皇城,就连薄明越也在帮他动摇薄明绛的心情。


    如今已经是十面埋伏。


    薄明绛看起来是正义,可他不符合他的正义。所以只能死去。若是薄明绛没那么优秀……那就好了。


    但他的死亡会带来更好的未来!这是为了梦想应做出的牺牲!


    薄明远还在怒吼。曲韫却突兀地想起,其实那组织抵抗的太子不知道,他也曾见过他一面。


    他忽然觉得,在攻入薄家王城之前,他还想和薄明绛再见一面。


    再说一句话。


    即使在他的剧本里,已经写好了薄明绛必死的结局。


    第137章 杀人诛心


    一年前, 暮春。


    汾县一到春天空气里就飘满柳絮。薄绛穿了一件带有X大标志徽章的西装外套,走在摄影师们的长枪短炮中。


    “X大积极响应……支教扶贫……田野调查……踏青……”


    忍耐。


    “X市作协对此表达……在XXX的指导下……”


    又是忍耐。


    “一年后的成果……”


    忍耐不了了。


    长枪短炮们被撤了下去。指导老师把薄绛拉到一边,问他:“薄绛,你什么态度。”


    薄绛有一双极漂亮的凤眼。这双眼睛平日里只见清冷的书卷气, 如今抬起来却是气势逼人:“你们没告诉我来这里是为了干这事。”


    没告诉他这里会有记者。


    没告诉他这里会有“支教”。


    没告诉他这所谓的名校支教居然是一场时长仅七天的面子工程。


    七天时间, 发发文具盒, 发发小书包。每天抽两个小时时间, 给孩子们弹个琴、画个画, 讲讲法国文学, 朗读莎士比亚诗歌。


    讲法国文学。


    对这些脸蛋脏兮兮的、就连饭都吃不饱的学生吗。为了突出一个“对比”,带队领导指示,合照时,那些孩子连脸都不能擦。


    就要突出一个“原汁原味”的乡村环境。


    美其名曰“拓宽视野”。


    因此,他们非得把他这个“明星学生”软磨硬泡、连哄带骗地带过来配合拍摄。无他,又是满分高考状元, 又是美貌才子, 又是网络上热度最高的“正派”网红。


    还有比薄绛更合适的人选吗?


    指导老师说:“薄绛,没有哪个同学表现得像你这样,你说说你有哪里不满意?学校基金会给了你们最多的资源和最大的支持。基金会的老师们知道这里条件不好,就专门给你们修了新的浴室;知道这里饭菜不好,还专门给你们雇了厨子带过来。”


    你们吃学校雇的厨子做的饭,村里的孩子们回去吃他们自己的饭。


    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薄绛:“你们没有说我来这里是为了做这种事。我来X大, 是来念书的,不是来给你们当宣传工具的。”


    指导老师说:“薄绛, 你是学生会的一员, 你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X大, 不要任性。我懂了, 你是富家子弟,是不是觉得这里的条件太差,才用这些理由搪塞?确实,这里没有Wifi,也不是二十四小时供应热水……”


    不是。


    不是。


    薄绛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转头看向汾县经过开垦的田野。春天的田野并不是翠绿的,而是想一滩滩被搅开的黄泥。


    黄泥之中有细微的生命在成长。


    他十四岁时穿进了这具身体。十六岁时,参加高考,满分。于是被录取进最好的几所学府之一。尽管薄家的子弟大多能依靠家中关系去各类名校,但薄绛却突出得万众瞩目。薄家为此摆了一场盛大的升学宴,学界、艺术界名流荟萃。薄家老家主颤巍巍地拍着他的肩膀,笑着说:“薄绛是不世出之才。”


    “X大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学。你会在那里得到你想要的东西的。”老人说。


    那是薄绛第一次对此世间有归属感。


    在薄绛生存的年代,知识往往被贵族阶级垄断。可如今这些名为大学的机构只收取低价的学费,却将高等教育无私地奉献给每一名学子。千万人于是拥有了获得知识的能力。


    大学应是至高至纯之地。


    薄绛在填报志愿之前接到了来自无数高校的电话,最终他选择了X大。他知道会有许多老教授对他的学识不以为然。但薄绛并不畏惧。


    或许他也可以耐心地与他们探讨学术、分享自己的见闻……就像曾经,他立于朝堂之上与那些儒生对话。


    直到他一进校就被拉进了学生会,拉进了各种组织,拉进了各种演讲比赛,各种以沽名钓誉为目的的“荣誉活动”。


    原来比赛的优胜者,是可以内定的。


    原来收他为徒的老教授,是为了以他的名气为筹码,来让自己成为学术明星。


    原来在行业内“德高望重”的学术前辈面前,“权威”远比真相重要。历史在他们手中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只要能满足某种引用目的,小姑娘被打扮成什么样都可以。


    甚至在他们眼中,薄绛也不能做一个“普通的学生”。他能发挥承载的作用太多。所有人都乐于看他成为一个“天才”,就像这次,他也被搬来了这里。


    再加上公司的事务要求,薄绛几乎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接触这个世界的机会。


    或者说这也是他们所期待的。公司和学校都认为,薄绛身上那种原汁原味的古风气质非常珍贵。


    需要隔离冷藏、小心保管。


    后来他在图书馆里翻到一本书。薄绛很少阅读这个时代的文学作品,但这次他鬼使神差地在午后的阳光下翻开了它。书中主角生活在一个近似乌托邦的世界里。他的生活里没有痛苦,因为人们不被允许抱怨。主角是这个世界中的佼佼者。他热爱学习,专心念书,为了证明一个书中的定理通宵达旦、废寝忘食。最终,他以第一名的成绩从这个世界的大学中毕业。


    毕业后,主角身为B大最优秀的毕业生,被赋予了一项工作——进入真理部。


    真理部说:“我们录取你,是因为你是如此地热爱知识。这份录取是对你的馈赠。你应当感恩,因为你的余生都将会与你最喜欢的知识待在一起。”


    主角看见了自己的新工作。他将和这个世界上其他最聪明的人一起住在这座白塔里,为这个世界里的所有人民编造知识和定理。


    这个国家里的所有知识都是被编造出来的。


    薄绛合上书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图书馆里响起了催促学生回宿舍的交响乐。他把书放回书架上,整理图书的老头问他:“看什么看到这么晚。”


    “生活。”薄绛说。


    就像如今,他站在田埂上。指导教师问他:“看,这片绿色的田野。这样美丽的自然,这样淳朴的孩子,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的心灵在这里受到了涤荡?”


    摄影的长枪短炮又对准了他。指导教师又闭上眼,陶醉地说:“泥土的芬芳!这样清新!只有春天乡野里的泥土,才是这样的味道!”


    不。薄绛想。他闻到过泥土的其他味道。


    是咸涩的血味。


    薄氏王朝的泥土被鲜血浸透。城里城外,都是湿淋淋的泥土。


    ‘为什么不接受这套规则,利用他们,来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呢?’有个声音在问他,‘你可是这个乌托邦世界里的受益人啊。’


    可薄绛最终开口时却说:


    “我累了,想休学一年。”


    在距离胜利毕业只有一年时间的那天,他对着指导老师,如是说。


    ……


    现在。


    易晚:“多年后,曲韫站在将他刺死在王座上行刑队前,准会想起他带着军队攻打周朝皇城的那个下午……”


    怎么突然百年孤独。


    池寄夏:“你说这个干嘛啊?”


    “马上薄明绛要死了。突然就想给薄绛剧透一下……唔。”易晚面不改色地放下剧本,“曲韫死得可惨啦。”


    薄绛:……


    我谢谢你。


    他无视池寄夏那堆“易晚真是关爱儿子啊”的垃圾话,翻到剧本的下一页。


    出乎意料,他居然没有自己想象中曾有的那种情绪波动……只是池寄夏在旁边说:“易晚,你用剧本捂着嘴干什么。”


    易晚放下剧本:“……没什么捏。”


    曲韫的军队围了皇城整整三个月。这三个月对于城内城外的人都是一场绝对的折磨。


    他一开始并不着急。唾手可得的胜利就像一盘美味的大餐,延迟满足会让这份大餐变得更加美味。


    只是他没想到这座城能守三个月。


    终于,在曲韫的军队开始烦躁骚动时。城里出现了流言。


    城内有人开始吃人了。


    薄氏太子迅速对谣言进行了反应,杀了那几个传谣的人。但谣言从来愈演愈烈。


    终于又有新的谣言。


    城中其他人忍饥挨饿,皇室中人却仍在大鱼大肉。


    这已经不能算是谣言。因为事实如此。薄明绛可以与战士们同吃同住,他却没办法让其他皇室成员和他一起坚守这份准则。而且他的弟弟薄明远从小体弱多病,让他同他一般艰难用餐,与亲手杀了他无异。


    再后来,又是谣言。有人说皇族已经有人和城外的叛军签订了协议,要割让二十几个州;又有人说薄明绛是在沽名钓誉,视百姓的生命于不顾。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曲韫向薄明绛放出和谈的信号。他可以封他为侯爵,也饶他几个弟弟不死——看在昔日的交情上。可谁都知道,他和薄明绛没有交情,只和薄明远有交情。这是一重离间。


    二则薄明绛身为太子能活下来,还能享受荣华富贵。而他的父亲,自从战争开始之后一直在消极应战、加速修仙的周朝的末代皇帝呢?


    这是第二重离间,也是最狠的离间。薄明绛到底心软孝顺,掌握帝国实权的,终究还是皇帝。


    曲韫不打算留薄明绛活很久。他打进城,看他一面,然后等他因慢性中毒衰弱而死,就是最好的结局。这样北国接管此地的阻碍会更少。


    他是这样想的。


    直到薄明绛在薄明远那里看见了北国送来的人参。


    新送来的人参。


    王子不会死于谋杀,只会死于背叛。


    曲韫又在城墙上看见了那名太子。太子过了许多年,从少年抽条成了纤瘦的青年。青年穿着杏黄的衣衫,握着弓箭,和薄氏王朝最后的反抗者在墙上抗击敌军,就像每一日一样。


    他们的反抗激怒了敌军。


    “他们看起来还能再挺一个月。”有人说。


    曲韫纵马到前线,披着铠甲。最后的巨石也滚了下来。不过如果薄明绛还想反抗,他或许还能带着人再支撑七天。曲韫对着城墙上的人影喊话,他确认对方也能看见他。


    他看见薄明绛射出了最后一根弓箭。弓箭歪了,没射中负责投石炮的士卒。薄明绛反手去摸箭筒,然后愣了。


    箭筒里没有箭了。


    许久之后也没有新的反抗。北国的军队开始欢呼,有人说:“上啊!他们什么都没有了!”


    曲韫这时开口:“薄明绛……”


    为那人准备的、占领之后的计谋还未能使出。他就看见一片银杏色的风筝,断了线似的从空中落了下来。


    “碰!!”


    巨响。


    薄明绛死了。这就是结局。


    那枚出现在薄明远家中的人参事后被证明是他们的三弟薄明越擅自偷放过来的。薄明远不知情,愤怒地质问曲韫,问他为什么要派间谍离间他们两兄弟。


    他以为是曲韫的间谍把人参放过来的。


    曲韫没有说那枚人参不是他放过来的。他说:“你知道的,就算没有这枚人参,你的大哥也不能活。”


    薄明远问他:“为什么?!”


    曲韫:“因为只有我,才能给这个帝国带来更好的未来。你的哥哥太优秀,他越优秀,越是我的阻拦。”


    这是应有的牺牲。


    薄明远惨笑:“所以现在你也要杀我吗?”


    曲韫说:“不会。”


    薄明远说:“是因为你我还是朋友吗?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还当过我是朋友……你就说一句真话。”


    曲韫于是说了真话:“因为你对皇位不会有任何威胁。明远,你没有那个实力。而且留着你,能更好地拉拢周朝留下的清流臣子。”


    薄明远大笑,眼中都是泪。他说:“所以这都是为了你的大义,是吗?”


    他挥手指向门外。杀声震天,北国的军队在皇城里杀人掳掠。他声嘶力竭道:“那么这些呢?这些也是为了大义要付出的、必经的代价是吗?”


    曲韫说:“你们阻挡了我们三个月。他们死伤惨重,需要发泄,这只是一时的。五年后,这片焦土会变成沃土。十年后,这片土地上不会再有战乱发生。二十年后,所有的人民将不再挨饿,安居乐业。我向你保证,那时候的北国人和周国人将亲如一家,拥有平等的地位。”


    “好!”薄明远几乎喘不上气来,他捂着胸口大笑,“好!好啊!”


    曲韫说:“明远,你不要激动。我会尽可能地善待薄家后人——只要他们没有威胁。你对我的情谊,我都记得。”


    薄明远要撞柱而亡,曲韫的人拦住了他。曲韫说:“你现在还不能死,我已经逼死了一个皇子,不能再逼死第二个。”


    他招招手,薄明越扑了过来,他哭着说:“二哥!你就不要闹了罢!”


    薄明远的眼泪滚到了衣襟上:“杀人诛心,好样的,曲韫,你杀人还要诛心。”


    薄明越说:“二哥!你现在下去,又好对大哥说什么呢?大哥只会以为你背叛了周国,又被曲韫灭口啊!”


    这番话更诛心。薄明远再也不闹了。他呆呆地仰着脸,脸上都是泪痕。最终,他“啊”了一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大哥啊——”


    曲韫知道他再也不会去死了,于是让人把他带下去。他再看向薄明越时,薄明越讷讷道:“大哥死了,我也很伤心。所以我绝不能让二哥也死啊!我多想我们一家要整整齐齐的……”


    他也落下泪来:“为什么大哥要自戕?”


    曲韫想,他最讨厌自作聪明的人。他到头来也没和薄明绛说上一句话。


    这个薄明越会坏掉他的事,他必须死。


    后来薄明远确实仍旧是个废物。他逃脱不了自己被利用的命运,于是远离朝堂,住进了深山。曲韫几次来看他,到头来劝他说:“住在深山里多不方便,你若是不想见我,去南边寻个山明水秀的小城也可以。”


    薄明远只是淡淡道:“我不想看见你手下的‘盛世’,一眼也不想看见,我就要住在这里。”


    曲韫问他:“天下大同,百姓安居乐业,难道不也是你的理想吗?”


    薄明远一句话也没说。曲韫看着他手下的字帖,知道他是在临摹薄明绛的字体,心想他们的气质真是越来越像了。


    薄明越活到了四十多岁。可他的身体却衰弱得很快,四十岁时已经是满头白发,全然不像是正常的模样。他后来去寻访名医,没人告诉他他的真实病情,只告诉他天命有时。


    终于,他从一个游医那里得知,他体内有一种慢性毒药。薄明越不敢找曲韫闹,想偷偷地给自己解毒,最终却死在了一杯毒酒下。


    死前他质问曲韫,为何他帮了他还要杀他。曲韫说:“我已经让你享受了一世荣华富贵。”


    薄明越死了。死后他被厚葬,曲韫命人为他收殓遗容,将那双闭不上的眼睛闭上。


    如今他身边留下的旧部也不多了。


    那群从周朝被他带到北国,再被他从北国带去攻打周朝、最终和他一起步入北朝的旧部们,如今已经死得七七八八。早在他攻下周朝皇都时,那名最忠诚、从前在北国最常宽慰他的周朝心腹就已经服毒自尽了。


    自尽前他说:“恭喜陛下心愿达成。只是我看见我这一生,犹如一个笑话。”


    还有几人在他上位后被陆续清理。剩下几人夹着尾巴做人,倒也保了一生平安。只是其中一个前段时间死了。太医诊断,他是自然死亡,只是由于常年忧惧过度,死得很难看。


    能和曲韫聊聊的人越来越少,也越来越多。有时他觉得,自己真的老了。


    直到有一日,皇都的街头巷尾出现了一名年轻人。


    池寄夏推了一把薄绛:“你出场了。”


    第138章 各显神通


    三个人没能读完薄绛出场的剧本。因为刘哥来了, 并勒令他们出门营业。


    “制片人,导演、监制,还有几个投资商都到了。大家打算今晚先聚一场。”刘哥像赶鸭似的把几个人分别从自己的位置上赶起来,“都把自己收拾干净点、清爽点, 年纪大的人不喜欢花花绿绿的。给他们留下好印象对咱们团来说只有好处, 没有坏处啊!”


    “刘哥, 你就这样赶万千少女的梦中人……”池寄夏不情不愿地被刘哥从椅子上赶了下来。


    安也霖抱着手一副被恶心到了的样子。几个人各自回自己的房间里去换衣服。易晚走到一半, 却问刘哥道:“刘哥, 别寒哥和我们一起去吗?”


    刘哥:“额, 小丁……小丁在剧里没角色是吧?”


    也不唱歌。


    这下就有点尴尬。带上吧显得有点儿恃宠而骄,不带上又显得有些不圆满。


    丁别寒却是松了口气。他本来就不太爱和人接触,于是言简意赅:“你们去,留我一个人就可以。”


    一个人真好……


    “不行,就让丁别寒一起去呗。”池寄夏从背后搭上了……易晚的肩膀,并抖了抖眉毛, “咱们IRIS5一个都不能少, 对吧?”


    易晚被池寄夏压着肩膀,面无表情道:“我觉得丁哥应该不太想去……呃呃……”


    池寄夏一肘子把易晚的脖子勒住了。易晚持续面无表情,但窒息“呃呃”。


    “丁别寒只是在用坚强的外表伪装自己,我都懂。‘如果不想被别人拒绝的话,就自己先一步说出拒绝自己的话吧!’”池寄夏把嘴唇埋在易晚耳边小声说,“易晚, 我们不能把丁别寒一个人留在家里。”


    易晚:“额呃呃呃……”


    我觉得可以的。


    丁别寒说:“我真的不用……”


    池寄夏魅力一笑:“虽然傲娇是萌属性,但在大家都是熟人的情况下就不用再口是心非啦!”


    ……谁TM和你是熟人啊!!


    一心想要转移鬼头的丁别寒被池寄夏推进了房间, 池寄夏顺手还把一脸郁郁的薄绛从房间里拉了出来。薄绛忙着郁郁也忍不住横了他一眼:“……我还没打完领带。”


    池寄夏:“领带打不完就出来再打, 丁别寒要换衣服呢。”


    薄绛:“丁别寒换衣服我就不能打领带?”


    “出个门都要吵闹三十分钟……”安也霖不耐烦地用手指堵住两边耳朵。


    易晚推开门说:“小霖你的五个快递上门了哦……”


    一片鸡飞狗跳之后, 刘哥终于能推着五个大麻烦出门了, 顺便也推走了五个总裁送来的狗腿子们。


    晚上的聚会是冷餐会的形式。几个圆桌上放着食物甜品和酒,人人都在站着社交。


    刘哥环顾四周金碧辉煌,自觉斗志昂然。○云,○化腾,扎克伯格,盖茨比在他身上灵魂附体……恍惚间,他又想起了刚入行时的峥嵘岁月。


    如今,他已经是在行业中沉浮半生的老人了!跟在他身边的则是五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菜鸡。现在,是他向他们进行传承的时间!


    池寄夏:“好多人耶。”


    薄绛:沉默。


    安也霖:不耐烦地扯领带。


    丁别寒:沉默。


    刘哥:“知道聚餐是为了什么么?要聚的不是餐,而是人脉。混这个圈子,你们以为社交媒体上那几千万粉丝就够了?销量账面上那几千万销量就够了?没有人脉,你们找谁去弄生产线?没有人脉,你们从哪儿保证光碟运用了最好的技术?没有人脉,你们要怎么铺货,怎么做地推,怎么联系路演?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处处都是人脉。”


    “你看那个绿色的小蛋糕怎么样?”


    “不好意思,我不喝酒……”


    “身为男团,光发专辑就够了吗?演电视剧,怎么知道哪部电视剧制作班底靠谱?怎么在备案出来前先占好适合角色的坑?综艺,怎么提前知道哪部综艺好、哪部综艺可能有版权问题?明星自己做事没办法面面俱到,好的人脉关系,能给你的发展圈子做一个初筛……”


    “这个蓝色的蛋糕居然是蔓越莓芯的,好恶心……”


    “不吃就不要随便拿叉子去戳人家的蛋糕啊喂!”


    “啊,紫红色的黏糊糊的液体流出来了……真恶心……”


    “想不到薄绛也会用这么生无可恋的语气说出这种话来。”


    “算了……丁别寒,你应该能忍受把它吃下……吧?”


    “不要把什么垃圾都给队友吃啊……!!”


    “而且,今天参加聚餐的人都是行业内有名有姓的大腕。”刘哥忍无可忍,头顶上青筋条条暴起,“《表里山河》的导演姓叶,央视背景,年近六十,执导过的大制作数不胜数,顺应时代拍卖座的商业片也不是第一次。站他旁边的是监制,姓周,履历……监制过……大热剧……收视……还有那位是郑制片人,《XX传奇》、《XX天》、《XXXX》,都是由他出品的……我说,你们五个……”


    易晚端着盘子:“我什么都没做……”


    除了拯救队友留下来的麻烦。


    刘哥:“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刚刚正试图把池寄夏弄坏的蛋糕塞进丁别寒的嘴里啊!!”


    为了今天的聚会,安也云特意穿了身白西装。白色修身外套,同色的垂坠感长裤,搭配黑色剪裁感V领衬衫,一套搭配下来清秀文雅而不失庄重。


    他看向镜子里的自己,一眼又一眼,确认自己装束是否合规,就好像自己的体内还会随时出现另一个灵魂似的。


    从那场生日宴会后,他就染上了这样的怪癖。


    陆北墨回头看了他一眼。安也云握住他的手,小声道:“北墨,谢谢你带我去你家旗下的商店挑衣服。”


    “一身衣服而已。”陆北墨说。


    安也云说:“要紧的不是衣服。是你为我挑选搭配的时尚品味和心意。”


    陆北墨于是笑了。奢侈品集团的贵公子即使笑起来也是很矜持的,只在抿成一条线的嘴角处往上勾一个弧度。他扬扬下巴,带着点养尊处优之人特有的高傲:“带你来这里认认人。”


    安也云:“北墨,我怎么敢再麻烦你……”


    “因为我要的不是你黯淡在谁的光芒之下。我要你做你自己,在你的舞台上发光发亮。”陆北墨说。


    安也云很是感动。


    作为奢侈品集团的未来继承人,陆北墨从小浸淫在此界,认识的人也比谁都多。他给自己和安也云各拿了一杯香槟,将几个人物一一指点过去。


    刚指点过去就看见一片热闹。


    热闹中心是五个年轻人……同他们站在一起,原本在奉承陆北墨的几个路人随他们一起转过头去,也看呆了。


    这五个人简直是春花秋月,各有所长啊!


    站在左边的青年A纤瘦到有些不健康,但精致,眉梢眼角都透着点不耐烦,却因而显得更加骄傲动人。若是有喜欢带着点叛逆气息的哥特美人的,选这个戴银色耳钉、穿酒红衬衫的青年准没错。


    只是这个美人如今正满手青筋突起,支撑着一盘诡异的、即将从桌边滑下的绿色蛋糕……


    如果青年A的气质是哥特朋克,站在他右边的青年的气质就是与他截然相反的古典美。古典美人的皮肤像瓷器,却给人带来触手即碎的错觉,水墨晕染风的外衫像是接了一抹天青色的烟雨。他看起来身体不太好,微微蹙着眉的模样让人甚至想到西子捧心……


    哦不,不是烟雨,而是蹭到了一块绿色的蛋糕。


    青年C又是另一种类型的美男子。青年C的长相绝对精致,是绝对风流多情、又绝对浪漫的美丽。比起A和B,他更像是会捧着一束鲜花,在画报里的巴黎塞纳河畔一边散步、一边唱着歌洒下花束的美少年。只要他不开口,应该会有很多诗人画家愿意以他为原型创作艺术作品……


    “哈哈哈哈……”


    只要他不开口。


    青年D比其余四人都高,气质冷峻,比起铁塔更像藏地雪山。他的五官也像绵延的山峰一般立体,眼珠颜色却很浅。活脱脱一个不苟言笑的酷哥。


    如果他没有捧着一块蓝皮紫心还在爆浆的蔓越莓蛋糕的话。


    而第五人……第五人看不到。


    他被挤在四个人中间,整个人都被遮得严严实实,除了一只雪白纤细的手腕外旁人什么也看不见。


    安也云一看到第五人的手腕,心里就突突地跳。他还没忘记自己的生日宴会上曾发生过的事。


    那段将他的一切丑态都摄录于其中的假视频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安也云从小就生活在安家。


    从小到大,安也云一直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安家是社会名流。他的父亲事业有成,他的母亲美丽温柔,他的哥哥不苟言笑,却唯独对他呵护备至。这个世界是他的糖果盒,而他是安家最受宠爱的小儿子。他不需要努力不需要争取,就理所应当得到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


    他不需要优异的成绩,因为他的大哥会在十八岁后替这个家打理家业。他也不需要远大的梦想:他想要的任何荣誉,身边的人都可以为他双手奉上。


    喜欢绘画?他的母亲会为他请来最好也最贫穷的画手。画手将画技和创意出售给他。他一笔笔临摹画手的作品获得奖杯,画手也得到一笔钱实现双赢。


    喜欢慈善?他的父亲会为他规划最轻松的慈善旅行。他坐着小汽车在山野里穿行,车内装满多彩的糖果和粉色蓝色的铅笔盒。山区的孩子们追逐汽车,他把糖果礼包一个个地从车窗里扔出去,捧着脸畅想小孩们会有一场甜蜜的梦。


    喜欢傅总?那更简单。谁会不接受一位天真无邪、又出身高贵的美丽妻子呢?


    安也云会定期去城郊的福利院发放糖果。他喜欢吃巧克力,自然而然地觉得福利院里的孤儿们也会喜欢吃。院长感念安家的资助,每次都会拍摄天真善良的小公子安也云和受到资助的小孤儿们的合照。照片每个小孩的嘴里都塞满巧克力,他们嘟着嘴,展现自己对这份甜蜜馈赠的热爱。安也云则头戴小皇冠站在孩子们中间。有时候院长对这份宣传照片不满意,就会请求安也云换不同姿势拍很多张。


    毕竟谁不喜欢头戴皇冠的漂亮小天使呢?小天使当然是被拍得越漂亮越好。


    至于那些含着满嘴巧克力的孩子们,就继续去当小天使的陪衬吧——谁会喜欢面黄肌瘦的背景板呢。


    后来安也云迷恋傅总。他带着家里的保镖和青梅竹马的方总,跟着傅总出入傅总喜欢的酒吧。酒吧烟雾缭绕,安也云被呛得连连咳嗽。方总一边替他倒水,一边颇有几分不平地说:“会出入这个酒吧的,绝对没什么好人。尤其是身上有纹身的。”


    安也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他嘴上从来不说任何坏话。


    酒吧的舞台边上站着那个手臂上有纹身的人。是个少年,戴银色耳钉,染着酒红头发,很瘦,手臂上弯弯曲曲纹了一片骷髅与玫瑰花丛。他背着一个比他还高的吉他,漫不经心地推开了旁边人递给他的烟,然后就上去唱。


    “我们不爱看小男孩的独唱。”有人在底下喊,“嘿!来点漂亮的小伙子或者女人!”


    酒桌旁一片冷嘲和讥笑。安也云缩了缩脖子,小方总也说:“也云你看,来这种地方就要受这种委屈……”


    然后他们就瞧见舞台上的人对着舞台下的观众们比了个中指。


    这一下真是嚣张到无以复加。酒吧夜场里面或许不靠拳头说话,它们外面的暗巷里却是靠拳头说话的。这个少年得罪了这帮人,也不知道能不能囫囵着出去——想到这里,安也云很担心。


    直到少年开嗓了。


    那一天,安也云忽然不希望这个少年能囫囵着出去了。


    少年在一片“安可”声中下去。他背着吉他,顶着酒红色的头发,如来时一样又推开了烟,悄声无息地走了。酒吧内的声音还是一浪高过一浪。安也云用手去拽小方总的袖子,发现他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少年离开的方向。


    被剥夺感。


    那是安也云第一次感到来自安也霖的浓烈危机。


    再然后。安也云又在不同的酒吧见到安也霖无数次。少年那时还不叫安也霖。他叫“霖”,也有人说是“凛”,总之,都是“LIN”。LIN永远是酒红的头发,背着一个人高的吉他,满手臂弯弯曲曲的蝴蝶骷髅纹身,推开任何人给他的烟或者酒,赶场在不同的酒吧之间。小方总曾恶狠狠地说:“他肯定很喜欢玩。”


    肯定很喜欢,是个坏男孩,所以在不同的夜场之间来来去去。又有谁能知道他除去出卖自己的歌喉,又有没有向谁出卖过自己的身体。


    安也云说:“没有啦,但他一定很想出风头。”


    肯定。


    很想。


    出风头。


    因为那片红色实在是红得太刺眼了。即使是多年后安也云穿着一身白或黑看见他,穿着酒红衬衫,站在几个多姿多彩却同样出色的神经病队友之间,也觉得那红实在是过于刺眼。


    安也云在那之后宣布自己又要回到合唱团。他小时候在唱诗班,后来觉得歌唱不过尔尔而退出。如今“LIN”的出现让他又回到了退出一年的学校合唱团。安也云不他妈的喜欢唱歌。只是他得向他的世界,也就是小方总、小傅总、大哥等人证明他比“LIN”更他妈的在唱歌时像个天使。“LIN”从来不像天使,红头发的人当什么天使?神话里说红头发的都是恶魔、女巫、婊子。他只能当一个他妈的恶魔。安也云知道自己在这段话里说了太多的“他妈的”,因为和“LIN”有关的一切决定都太他妈的让人讨厌了。


    安也云在旁人眼前都说自己觉得“LIN”非常出色。他不敢说自己讨厌“LIN”——说讨厌“LIN”,就像是有什么将从他这里被“LIN”剥夺走一样。


    后来他在孤儿院看见“LIN”,在他三个月一度的慈善游戏里。这实在是出人意料,“LIN”居然是从一个脏兮兮的孤儿院里出来的。他在酒吧之间连轴转是为了赚取一点生活费,还有捐给孤儿院的钱。他看起来无父无母潇洒飘逸是因为他的养父是个整天酗酒还打他的酒鬼。他的吉他那么高是因为他营养不良所以那么矮。他不抽任何烟或者喝任何酒是因为他无法承担任何成瘾带来的额外支出。至于他手臂上那歪歪曲曲的骷髅玫瑰纹身?宝贝们,那不是纹身,那是个纹身贴纸。他贴得歪歪扭扭,贴这种东西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在别人眼里不那么好惹一点。


    哦,天哪,这就是“LIN”。安也云最喜欢看到的是他的头顶。“LIN”染不起第二次红发,所以他的新的黑头发长出来了,酒红色下面是黑不溜秋的新生发根——新生的黑发!红发盖不住的黑发!


    以前安也云认为“LIN”不是天使。现在他连恶魔都不配是了。安也云觉得很满足。他从那捧看起来完美的红发下的黑色发根里完成了对自我的重建。


    他于是试图把巧克力也分给“LIN”,尽管他看起来和自己同岁。可“LIN”却说:“我不喜欢吃巧克力。”


    因为小时候拍照时需要嘴里含着它、在烈日下站着拍很久。巧克力会化,会融进舌头里,黏黏糊糊的,不敢吞,非常难受。


    安也云又开始觉得对方让自己讨厌了。


    后来他无意间在酒吧暴露了“LIN”的身世,那些小混混们于是觉得“LIN”没有那么酷了,即使是小方总。“LIN”还是唱歌。他和他都报名了一个歌唱比赛。后来安也云也很意外地发现自己入选了,“LIN”被刷下来了,真可怜。他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他母亲的帮助。


    福利院的新院长早就看不惯“LIN”那头酒红的短发了。在得知“LIN”居然在酒吧卖唱后,他纯洁的心灵被唤醒,从此道德高尚、不再愿意接受对方拿来的几笔臭钱。只是“LIN”走得比谁都来得干脆。院长不要,他就走,从此也不再给对方一分钱。


    安也云原本打算请“LIN”来安家吃饭,作为他怀疑自己抢了对方的比赛名额的补偿。只是一场车祸打乱了这个计划。安父为O型血,安母为A型血,安大哥为A型血,安也云却是这家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生出来的AB型血。医院查了出生记录,查了中间一场停电事故记录,查了当年留下的各种资料,一路抽丝剥茧到安也云常去进行慈善的巧克力福利院去。福利院最终找到的孤儿也很巧,是“LIN”。


    也就是后来的安也霖。


    那一刻安也云哭了。


    他想,我还送给安也霖巧克力呢。他在孤儿院吃过我的巧克力,他怎么能恩将仇报,回来抢我的父母呢?!


    啊,我不是说巧克力能够抵偿父母的意思……我只是说,你明白吧?如果不是他,是任何没吃过我巧克力的人,我都会觉得他回来认父母理所当然的。可他吃过巧克力呢……巧克力……巧克力……


    阔别十数年的亲子相认。“LIN”背着自己的吉他,站在四个人之间依旧很尴尬。因为安也云哭了。几个人抱着他,在安慰他。


    “即使如此,以后安家也还是你的家。”他们说。


    安也云哭着哭着,最终却一路小跑向安也霖,抱住他的肩膀继续边哭边笑了。


    “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他说。


    笑与泪中都带着胜利的味道。


    安也云从来不在嘴上说安也霖的不是。他是杜鹃,鸠占鹊巢,需要很多很多的爱,所以只能把其他的蛋都推下去。“LIN”就是那个蛋。


    他的计划很成功。又或者说,没有计划,夺取爱本就是安也云的本能。安也霖看起来浑身带刺,其实最单纯也最耿直不过。他过于依托感性,从来没想过和任何人虚与委蛇哪怕一下。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推蛋战争中,安也霖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里被推至悬崖。


    他永远也争夺不过安也云。


    一日又一日过去,安也云获得了安家父母的心,获得了安家大哥的心,获得了方大少和傅总的心。直到在生日宴上,安也云开始失去一切。


    安也云从来不相信安也霖可以自己做到这一切。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事故背后一定有推手——这种感觉,在傅总锒铛入狱后越来越浓烈了。


    那名推手是谁呢?


    白皙的手收了回去。陆北墨看着那边的热闹,高傲地扬了扬下巴:“站在那里的就是你那个安也霖……和他的四个队友?”


    安也云:“还有他们的经纪人。”


    “非常不优雅。”陆北墨评论,喝了一口香槟,“你知道么?在我的少年时代,我和其他贵族子弟一起在一家贵族公学读书。我们的每个年级都会通过战斗评选出一名年级首席。每个学生,都要摘抄公学的两百条贵族守则。”


    “贵族守则第一条,保持优雅,生而高贵。”陆北墨优雅而冷酷地说,“他们的脑袋里是塞满了狗尾巴草么?这样失礼,是会被逐出属于贵族的宴会……”


    叶大导演:“!!好久不见啦,小池!”


    大腹便便的老头热情洋溢地向着池寄夏伸出双手。池寄夏也惊呼一声,扔掉蛋糕向着老头跑去。


    池寄夏:“哎呀!叶叔叔啊!”


    叶大导演:“我上次和你合作时,你还只有那么高!”


    他比了个长度。差不多是个十一岁小男孩的样子。


    不苟言笑的周监制说:“那我上回和小池合作时,小池还只有这么点儿大——”


    他比了个八岁小男孩的高度。


    池寄夏:“哈哈哈哈哈叔叔们记忆力真好哈哈哈哈……”


    众人:……


    陆北墨:……


    这几个老东西在他面前端庄持重得很,他什么时候见过这帮人这样一副……含饴弄孙的样子!


    易晚瞥了远处的视线一眼,闭着眼双手合十。


    老兄,你太土了。这种冷艳优雅的贵族守则爱好已经在十年前就过时啦。你作为旧潮流是打不过新潮流下的爽文主角的。


    池寄夏来了聚会就像是回家一样。乳燕投林,到处都是看着他长大的老熟人,可见他小时候当童星时是有多受欢迎。刘哥看着池寄夏一脸一言难尽。易晚于是说:“刘哥,要不要再介绍一下人脉的重要性?”


    这是在挑战他吗。


    刘哥咳了一声,继续道:“还有就是制片人,知道制片人是干什么的不?就是……”


    “别寒?”


    郑制片人既惊且喜的声音传来,刘哥整个人都麻了。郑制片人说:“现在怎么样?还习惯吗?”


    丁别寒说:“谢谢关心。”


    郑制片人:“哈哈,当时在XX州探洞时,多亏了你,救了我一命啊!来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咱们极限运动圈子里特别有名的无情铁手丁别寒。别寒,前段时间国家队的王队还和我提起你来着,还想问你什么时候退圈,跟他一起进国家队,为国争光,哈哈哈哈……”


    刘哥:……


    TMD,丁别寒怎么也有点人脉。


    有点人脉的丁别寒和池寄夏都走了。刘哥看了眼剩下的三人,继续清了清喉咙道:“你们要知道,剧组的环境是非常复杂,而且波谲云诡的。比如说投资商。苛刻的投资商常常会给关系户塞角色进来,就会导致改剧本、乃至删除你已经拍好的戏份……”


    “也霖!”


    “小霖!”


    “霖酱~”


    刘哥回头一看,又麻了。


    怎么投资商方阵也都是安也霖的火葬场总裁们啊!!


    安也霖被七个总裁团团围住了。易晚又看了一眼旁边脸色黑成锅底的安也云和陆北墨……想必在七位总裁的保护下,这两人也不能拿安也霖怎么样。


    想归想,易晚还是掏出手机计算了一下。


    嗯……七个总裁的资产加起来是陆北墨资产的五十倍……足够了。


    易晚放掉手机。他继续看向刘哥,真诚提问:“刘哥,还有我和薄绛呢。”


    刘哥:…………


    “……除了之前的那些人,我们还要考虑专家意见。尤其是对于正剧,历史专家的意见举足轻重……”


    “小薄?这不是薄家的薄绛吗?”


    “哎呀小薄,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最近学习怎么样,身体怎么样……”


    薄绛:“……谢谢三堂叔父。谢谢吴教授。”


    “哎呀,这衣服怎么脏了,喏,吴奶奶带你去换一身。服务员小妹,麻烦你了啊……”


    刘哥:…………


    他妈的,这还让不让人说话了!!


    这下薄绛也被他的亲友团叫去说话了。参与这部电视剧拍摄的专家多为濒临退休的老头老太太学者们。濒临退休,也不期待更多升职的指望,因此薄绛和他们相处起来反而更加舒服一些。由于争权夺利的心歇息了,他们在面对不属于自己研究的知识体系的新知识时反而也表现得更加谦虚一些。年纪越长越能接受新鲜事物,这在他们的圈子里反而还是一个挺有意思的自然规律。


    偌大一个虹团快被瓜分完毕,每个人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圈子。除了易晚。刘哥看着易晚,有种只有这个人是自己的作品的感觉。


    易晚还特别乖觉:“刘哥,您继续说。”


    继续说啊……


    刘哥想来想去,最终吐出铿锵有力的一句话来:“易晚,你知道在剧组,还有谁最重要嘛?”


    易晚伴着手指头细数:“灯光,助理,场务,定盒饭的助理,清洁工,快递员,外卖员,快递代收点,摄影,修图,后期……”


    刘哥:“啊啊啊!不是让你说这些!!”


    “和其他演员之间的人际关系,和其他演员之间的人际关系啦!”刘哥恨铁不成钢地摇着易晚的肩膀,“好的人际关系能让你更快地走向成功,在工作之外,也要和其他演员交好啦!知不知道……”


    不,等一下。刘哥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考虑到前面四个人各显神通的神奇案例,易晚看起来那么平凡,可此刻的他,真的也会那么平凡吗?


    比如……


    易晚不会像其他人一样突然掏出一个、一个……


    喻容时吧。


    第139章 我在呢


    规定的开机时间是明天, 于是提前一天来参加聚会的演员不多。易晚乖乖地跟着跟着刘哥这儿认一个人,那儿认一个人,没有碰见喻容时。


    毕竟不是这个剧组的人嘛。


    刘哥于是觉得非常欣慰。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生了五个孩子的老母亲。孩子们都大了,其中四个都跑去城里的花花世界里讨生活, 只有易晚这个老实孩子还留在他身边、承欢膝下啊!


    剧组演员整体名气都大。换个池寄夏在这里或许还能长袖善舞一下, 留个易晚在这里就只剩下打招呼、自我介绍和沉默了。还好易晚气质很呆, 看在上了年龄或有些阅历的人的眼里就是挺……


    “你们这个孩子不错, 看起来挺老实的, 哈哈哈哈!”男二的演员哈哈笑着对刘哥说。


    刘哥:“呵……呵……”


    刘哥敷衍两句, 就看见易晚在旁边可劲儿地为自己的“老实”点头。


    老实孩子被带着走向下一个人。下一个人看上去比易晚他们就大个八九岁,剑眉星目,长相里带点儿邪气,年轻几岁也能算个面白无须的奶油小鲜肉一枚。不过他眉头紧锁,看起来脾气暴躁,很不好惹。


    “这位是梁辉实, 演男三。你应该认识他。”刘哥和易晚咬耳朵, “就是那个一辈子都红不起来的万年配角。”


    易晚:“我看过他的电视剧。”


    梁辉实在圈子里很出名。就像某个音乐人一发专辑,就会被大瓜抢热搜第一。梁辉实一演主角就出事或扑街也是同样出了名的。


    按理说,梁辉实颜值、演技都在线,就是身份背景差了一点。他也算是科班出身,在圈子里没关系,正正经经地考进去的, 不过一开始是在导演系。


    梁辉实在导演系没混出什么名堂。倒不是因为他干事不认真。相反,梁辉实干活过于严谨, 因此反而使他没什么创造力, 而且还屡屡因为对人对己都过于严格和自己的演员们起冲突。


    不过机缘巧合之下, 他们发现他在演戏上还有那么一点天赋——至少梁辉实的长相是很符合成为演员的需要的。可惜这么严格的人长相却不够正, 甚至还有点邪。这极大地限制了他的发展。观众缘的取向是折中。长得有点邪的脸是演不了主角的。


    梁辉实就这样一路饰演配角。灾难片里的反派军官,谍战剧里的汉奸头子,唯一一次饰演正派还是警匪片里的卧底——卧底在□□,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那种。可能是因为这个卧底在结局时死得太惨,赚足了观众眼泪。有些导演就很想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去演一部战争电影里的男主,还搭档了当时人气很高的一个小演员。


    好像后来那部电影是盛大扑街了。扑街到所有剧组人员都遭受“重创”那种。


    再后来梁辉实又演了两三部男主,无一例外,全部盛大扑街。后来他就只能跑去演配角了。


    梁辉实在《表里山河》里演男三,也就是从周朝开始就追随曲韫、为他出谋划策、并最终在曲韫攻入皇城时服毒自尽的谋士,梁珂。


    在故事里,梁珂是犯官出身。他的父亲是个刚直不阿的言官,刚直不阿到了迂腐的地步,因为过于清廉得罪了不少同僚。周朝的末代皇帝痴迷修仙,人人都知道避其锋芒,就梁父一个人不识时务,每每被同僚鼓动,早朝对着末代皇帝就是一顿高频率输出。


    同僚鼓动是因为他们安着好心吗?并非如此。末代皇帝沉迷修仙不理朝政,朝堂上自然出现一片权力真空——真空是不可能存在的,因此一定会有新的党争和势力来填满他们。每当党争发生时,总会有那么一天或两天,他们想要为了自己的利益,叫皇帝出来做点什么,来搅乱这场局面。


    梁父以为自己是在勤王,是在扶持皇室。可他不知道自己也不过是同僚们用来当出头鸟的棋子。


    于是最终大难临头。梁父在被流放的路上病逝,梁珂从新进进士被贬成了一个白身。他站在如血的残阳下,回头看了一眼他曾钟爱过的周国皇城,旋即义无反顾地转身离开。


    他变得愤世嫉俗,却没有因为父亲的死从此仇视周朝所有人。他依然爱着他的国家,当然,也会有一点点恨。他仍然在期待着一丝光明、一个明主,来洗干净被加诸于梁家身上的耻辱,同时为所有百姓带来一个真正的、有公道的盛世。后来他认为这名明主可以是曲韫。


    他飞蛾扑火,义无反顾。


    直到他后来服毒自尽。他总算明白,自己这一生只是在这朝代交替的规则下为一名新的独裁君主做了嫁衣。在原本的游戏规则下什么都没有改变,无论是王朝的轮回,还是君主口口声声的“大义”。


    ……是一个挺悲剧的人物,不过气质上是挺适合梁辉实演的。


    易晚规规矩矩地向他做了个自我介绍。对方也有礼有节地回复了几句。易晚发现他正一脸嫌弃地瞥着池寄夏,觉得情况不太好。


    主创都被问候得差不多。刘哥大手一挥,准备放易晚自由活动。他又问易晚:“觉得梁辉实怎么样?”


    易晚:“感觉他是不是和池哥有点矛盾……”


    刘哥:“那也没办法,毕竟是小夏毁掉了他最重视的那部电影嘛。”


    ……搞了半天原来是这样。


    易晚用手机搜了下那部电影,拍摄时间是在几年前,池序跳楼的一个月后,池寄夏正式进组,算了下时间,大概就是池寄夏把他母亲池秋送进麓山疗养院后。原本四个月的档期,池寄夏活生生地在那里面拍了八个月。从那里面出来后池寄夏就再也没拍过电影、或是任何不偶像剧的电视剧了。


    看起来两边都被彼此折磨得不轻。


    不过另一条信息有点意思。两个人在那部电影前曾经短暂在同一个剧组里一起待过。而池寄夏全靠自己演技演的那部话剧也似乎和两人的合作颇有关联——话剧剧团的团长和梁辉实有点亲戚关系。不知道梁辉实当初是不是那场话剧的观众之一……


    这样一看,他们两个人之间又是一笔怎么算都算不清的烂账。


    ……不过反正在《表里山河》里,池寄夏和梁辉实没有对手戏。应该不会出问题……吧?


    易晚心里莫名有点儿悬吊吊的。


    “易晚?”


    好听的女声响起。易晚一回头,就看见了穿着一身红衣的秦雪心。


    秦雪心也在剧组里。


    易晚隐约记得秦雪心在这部剧里的角色是几个月前定的,算下来大概是她拍完《绕天愁》、靠那部乡村电影挽回演技口碑之后。她依靠自己的努力得到的角色是曲韫同父异母的姐姐,长公主,戏份非常重要。


    长公主儿时很受宠,少时骄傲明艳的她被父王作为和亲的礼物嫁至草原上另一支部族,婚姻生活中有些不顺心,但终究也算是因祸得福,有过与丈夫浓情蜜意的时候。后来那支部族发生内乱,她的父兄为了趁机吞并这一支部族放任了这一切,最终,她的族长丈夫被杀死,部族被吞并。她只能以寡妇的身份回到北国国都。


    公主的地位很尴尬。在传统观念里她已经算是其他家里的人,可她的丈夫连带那一族都已经死了。后来她的父王开玩笑说要把她嫁给另一个部族的族长当续弦——说是嫁,其实更像是继续当一个联姻的礼物,谁让她是草原上的第一美人。长公主从那一刻开始发现自己在父兄、乃至整个王室的人的眼中都是被当做货物来对待的。最多也不超过一个被包装精美的礼物。幼时所受的宠爱让她被迷了眼,直到这时她才知道,在他们的眼中自己只是一个真真切切的第二性。


    没有权力,没有自主权。


    她想要保全自己,也只能用了一个“为亡夫守贞”的名义。没人知道她用这个借口用得想吐。幼时的她以为自己是自由自在的飞鸟,她拥有穿自己喜欢的漂亮裙子的自由,拥有挑选可爱的装饰品的自由。可如今她才猛然发现,她只拥有笼子里的自由。她从来没有拥有去射箭、骑马的自由,从来没有如其他兄弟一般拥有参与议论政事的自由。就像现在,她想表达自己的诉求,也一定只能将之建立在有利于某个男人的诉求的提议上。


    公主的父亲很受触动,慷慨地准允了她的请求。无忧无虑的青春落幕了,公主孀居,穿着黑衣闭门不出。她开始思考让自己获得更多权力的方法。后来她看中了曲韫。


    一个回来复仇的皇子。


    两个人里应外合地完成了曲韫的上位。公主深知为了表现权威,她需要在这个世界里抛除那些让她显得过于“女性”的部分。在很多人眼中,“女性”意味着不专业。所以她总是一脸素净,穿着黑衣,宁愿让自己显得苍老深沉也绝不让自己显得美艳娇柔。她的手段比起曲韫还要狠辣数百倍,曾经为了赢得一场战争向城内扔进沾有天花病毒的布片。


    最终,她如愿成为了北朝的第一名长公主,玩弄权术成瘾,并被前来复仇的周朝文臣后裔端上鸩酒杀死。她死去的那段戏也非常有张力。长公主看见毒酒,早知道这是来自曲韫的兔死狗烹。


    她早就告诉曲韫成大事者应当不择手段。如今曲韫终于学会了,并把这份手段用到了她的身上。


    满脸麻子的文臣后裔告诉她:“尽管如此,我是自请来给你端上这壶毒酒的。长公主,你早该知道,善恶终有报。当初你用天花毁掉了我的家乡,就该知道此时的我会过来复仇!”


    可长公主只是哈哈大笑。她嘲笑文臣后裔如今归顺了曲韫,服从曲韫的规则,做了他的臣子。文臣后裔据理力争,说自己是为了侍奉明君。


    “明君?什么明君?他需要我的手段来打天下时,他不是你的明君。如今他需要你们来给他造声势、定天下,他就成了你们的明君,还让你们来为自己复仇?哈哈哈。我们都是他手里的刀子。我是黑刀子,你们是白刀子!”


    最终,长公主被他们按着灌下毒酒。死在建国十五年后的冬天。距离她第一次穿上嫁衣,带着火红的颜色嫁到另一个部族,已经过了二十八年。


    长公主是一名兼手段与野心为一体的女性。她不是为了情伤追逐权术,她是发自内心地享受玩弄权术的快感。她甚至不被强调美貌。这样的女性在影视作品里是很少见的。


    易晚:“你演的角色是长公主么?恭喜。”


    秦雪心却笑了笑,神色有点勉强:“不是,换了角色了。”


    易晚:“换成谁?”


    秦雪心:“七公主。”


    那个和薄明绛的私生子有情感纠葛的七公主啊……啊?


    秦雪心端着酒杯和易晚去阳台。她靠在栏杆上,将手垂在半空里,看着天空:“你知道么?原本是没有七公主这个角色的,也没有薄明绛的私生子。这段是导演考虑到故事的商业性,为历史加的一段戏。”


    易晚:“呃……所以,是为你加的戏吗?”


    说完,他摇摇头:“时间上对不上。”


    剧本从完工到立案需要一长段时间,从人员调度到场景调度都会有涉及。而且这段戏也涉及到主线,并非单独成篇。在这种情况下,导演哪能在这三个月里为了秦雪心单独加一段戏?


    秦雪心进蓝光也不到三个月。


    秦雪心:“这个角色是在剧本立案时就加上的戏。不过那时它不属于我,而属于林梦。你知道那时的七公主是什么人设么?”


    易晚配合地问:“什么人设?”


    “白衣胜雪、天真无邪、纯洁温柔的小仙女。”秦雪心说着,摇摇头笑了,“是不是很符合林梦过去的‘人设’?”


    易晚不语。秦雪心说:“后来,蓝光不要林梦了,他们把这个角色给了我……”


    易晚注意到秦雪心开始神经质地抠挖自己的左手臂了。她的左手臂上伤痕累累,都是这段时间被抠挖出来的新伤——或许是因为压力过大。易晚皱眉,抓住她的手。


    “你知道么?他们把这个角色给了我。我说,我想演长公主。那是我自己追求来的角色……你知道我当初为了长公主付出了多少心力么?导演原本不想要我,他觉得我的事太多。是因为我去乡下拍戏,是因为喻容时开着车带他到乡下去看我,他才对我改观,给了我这个角色……喻容时和我说,不要害怕,这个角色会是我的新的开始。一个不被林梦干扰的新开始。我问他我真的可以创造奇迹么?他说当然可以……易晚,他就像你救我一样相信我。”秦雪心的眼里泛起了泪光,“但蓝光说不行。大众不会喜欢长公主这个角色。她太阴暗、太反传统、观众不会喜欢这样一个女人,并且观众们会移情、认为我和长公主一样心机深重,这对我的人气没有好处。”


    “而且长公主不美貌。她苍老,疲惫,只有眼眸会锐利得像秃鹫。谁会喜欢不美貌的女人呢?如果我要讨好‘天道’,做一个‘翻身女配’,就不能演她——即使我为她做出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情!她就像活在我的骨头里一样!”秦雪心用力地吐出一字一句,“但不行。然后,七公主的人设就为我改了。她被改成一个从小在草原上长大,穿着红衣的无忧无虑的女孩。无忧无虑,骄纵可爱,乍一看气势凌人、其实单纯善良……你看,这个角色像不像是为我的‘人设’量身定做的?”


    “所有人都说这个人设才好。这个七公主的人设才好,才适合我啊!她身上偶像剧式的悲剧故事也会给我涨粉的。可我不喜欢她……她现在不是林梦的角色了,可我觉得她好像还是‘林梦的角色’。‘林梦的角色’向我走来,把我吃掉了……”她的手腕颤抖着,“就像蓝光,他们让我喝我不喜欢的饮料,说我喜欢吃我不喜欢的食物……他们也把我吃掉了!”


    “我不能偏离哪怕一点点,因为蓝光,蓝光……”


    秦雪心像是用光了自己的所有力气。易晚看见她眼下难以遮掩的青黑,知道她此刻说出的只是她这几个月在蓝光所有遭遇中的沧海一粟。


    她为什么那么惊慌?那么恐惧?一点点偏离对于蓝光中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后悔了吗?


    四下无人,秦雪心所幸将酒杯扔了出去,突如其来地趴在易晚的肩膀上开始哭泣。


    易晚:浑身僵硬。


    易晚沉默。他一直不擅长安慰其他人,尤其是一名哭泣的、比他年长的女性。最终他伸手,像是电视剧里一样,规律而机械地拍着对方的背。


    秦雪心:“呜呜呜呜……”


    易晚:“你别哭了。”


    秦雪心:“呜呜呜呜……”


    易晚:“你不要哭了。”


    在第五十三次持续拍击时,一只手按住了秦雪心的肩膀。


    “真不好意思,我们家的艺人给您添麻烦了。”来者说。


    来者穿着普通的连帽衫和牛仔裤,是最常见不过的小助理打扮。但也正是因此,他嘴角那抹幅度无比标准的假笑就越发显得恐怖起来。


    那是一种非人般的质感。


    在助理的身后,还有一个个子更高的人站在黑暗里。秦雪心全身上下像是过电似的抖了一下——很难想象,这区区的两个人是为什么给她带来如此巨大的威慑感。


    她抹了抹眼泪,再次看向易晚时,已经摆出了一副营业面孔:“真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秦雪心被助理带走了。黑暗里的高个儿青年却没走。


    高个儿青年转头看着秦雪心的背影,感慨似的摇摇头道:“真没用,是不是?心理承受能力这么差。”


    “签下她之前我还找人看了看她之前在娱乐圈里的记录呢。炒作上位、和林梦互掐时不是挺硬气的吗?那时蓝总还开玩笑说她是‘清洁持续可再生能源’。能被女主踩了这么多年也踩不死、还能持续利用的女配里她算是头一名。结果呢?刚进公司三个月,心态就崩掉了?”高个儿青年像是觉得很好笑似的,嗤了一声,“可是现在不比以前更好么?以前她走到哪里,被人骂到哪里。现在她随便说句什么,评论里都是一水儿地夸她‘姐姐真性情’。她有什么不满意的?”


    易晚说:“真的是随便说句什么吗?”


    高个儿青年笑了:“照着剧本,‘随便’说句什么。”


    易晚不说话了。良久,他道:“至少之前,她的路都是她自己选的。而且饰演长公主对她来说,是个非常好的机会。”


    “她以为饰演长公主就能改变她的人生?别天真了,易晚。你要记得,如果她没有替代林梦,现在在这个剧组里饰演七公主的,就是林梦。女配和女主在同一个剧组,女配的下场是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


    易晚:“……”


    “她以为自己拿到一个角色就可以改变人生?在天道的规则下,所有的自主行为都是徒劳。”


    易晚:“所以你来这里干什么。”


    高个儿青年笑了,鸭舌帽檐下,他露出一张属于灰宫的脸。青年背靠栏杆,指着大厅里的场景:“看,这里热闹么?”


    他指了指正被陆北墨带去和制片人交际的安也云:“属于安也霖的故事里的反派。”


    他又指了指站在一众投资人中的薄信的秘书:“属于薄绛的故事里的反派。”


    再一指梁辉实:“属于池寄夏故事里的……嗯,也能算是反派吧?除了他,还有蓝桦。”


    灰宫没指丁别寒。或许即使是对于他来说,丁别寒这种善于思考的艺术也实在有点太超前了。他只说:“我给你们搭好的这场大戏怎么样?所有人能有的戏剧冲突,都在这里被集齐了。”


    易晚骤然睁大了眼睛。他有点茫然地说:“是有什么计划要发生了吗?”


    易晚真的很聪明。灰宫想,只是他看他的眼神,也实在很冷。


    他伸手想戳一下易晚的额头,就像年少时的顾若朝也常戳沈终的额头一样。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什么是“天道”,什么是主角。顾若朝傲然于自己鹤立鸡群的天分,沈终背着书包、整天为了没必要的事情发呆思考。少年们还没长大,属于他们的人生还没展开。顾若朝没有跳楼,灰宫没有出现,就连每天的太阳都明亮得将将好。


    只是从那时起顾若朝就比任何人都清楚地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他对于离婚的父亲来说不是独一无二,对于新加入他的家庭的后母也不是独一无二。那些老师、同学为他的优秀钦佩他,可他们也不会为这份优秀付出除了追随、仰慕之外的更多东西了。


    顾若朝不想要这样随意地被人取代。


    他想要独一无二的东西。


    尽管那时他还不明白,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易晚却躲过了他的手指。灰宫的脸色沉了沉,心里却不以为意。他抬头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天空,轻声道:“不知道啊,或许快了吧。”


    易晚:“你不会不知道。还是说,蓝光公司出事,对于你的打击就这么大么?”


    灰宫笑了:“蓝光算什么?不过也是我的一个玩具罢了。这取决于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觉得这个游戏玩不下去了。”


    又开始当谜语人了。


    易晚:“在你觉得这个游戏玩不下去前,你就会被送进监狱。”


    灰宫朗声大笑起来:“你真的觉得这个世界的法律很重要吗?对于这样扭曲变态的世界来说,遵守其中的法律又有什么意义?我不相信你说这话是发自内心。”


    他的语气又和缓了下来:“倒是你,易晚。即使世界终结,我在人间走了一趟,每天都玩得很尽兴。而你呢?你躲着全世界,什么话都不说,把自己当成一个过客,就连一个真正了解你的朋友都没有……你觉得你自己这一生过得值得吗?”


    ……丁别寒总算摆脱了几个老板的追逐。他擦了一把头发,一脸烦躁地往没人的地方走。


    然后就听见阳台上有说话声。


    丁别寒心中一动。他躲在窗帘背后窥视阳台,却看见易晚和一个神秘人正站在那里。神秘人说:“……你没有朋友。”


    气氛很凝重,但对话却很小学生?丁别寒疑惑。


    阳台的楼下却在此刻传来声音。


    “不好意思,我在呢。”


    第140章 死于背叛


    “……可以可以, 谢谢谢谢,不敢当,不敢当哈哈。”


    池寄夏花了半个小时,总算应付完了这群导演和制片人。其中向来不苟言笑的周监制上上下下地看他, 看得池寄夏头皮发麻。到最后他居然慈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长大了啊, 小夏。不错嘛, 现在是大帅哥了。”


    那是, 上次周监制见他时他还只有12岁呢。


    老头们的反应让池寄夏感到几分温暖。


    正如所有人所知道的那样, 池寄夏从小活在母亲的明星梦阴影下。母亲离群索居, 他没有同龄的朋友,没有亲人,更没有长辈。从小到大,他接触得最多的也就是这些剧组里的人了。


    母亲说过,要当最好的演员,就一步也不能行差踏错。娱乐圈水深得很, 踩错一步都可能落进万丈深渊。对谁翻个白眼都可能影响到以后本该获得的机会。更不要说去反击那些嚣张跋扈的大牌们了——这年头敢出来到处撒野的, 谁没有个后台?想当个圣人影帝、影史留名可没那么容易。


    池寄夏对此深信不疑。所以他从小就养成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技能。他没什么朋友,就只能揣摩那些影片里“高情商”角色的行为,来讨每个人的喜欢。每个导演的喜好不同。有的喜欢活泼点的小孩,觉得沉默的小孩木讷没灵气;有的喜欢乖巧点的小孩,觉得活泼又毛毛躁躁的小孩静不下心。


    所有导演都得讨好,这是母亲池秋的死命令。


    想到这里, 池寄夏看了一眼叶导。


    叶导比起十年前老了不少。苍老把他原本严肃的面容拉扯成慈祥的痕迹,每条皱纹里都嵌着岁月的痕迹, 就连脑袋上的头发都快白完了——这模样让池寄夏有点心酸。


    即使他还记得很多自己和叶导之间的事。


    那时候他才拿到金手指, 试镜时得到叶导称赞, 剧组所有工作人员都把他当众星捧月似的捧着, 他于是自以为演技好一切都万事大吉——要不为什么能有恃才傲物这个词?这个社会不就是靠实力说话的嘛。


    那时候他还不那么经常和系统说话。既然每次演戏都是一遍过,池寄夏年纪又小,表达欲比谁都旺盛,于是每天都在剧组里到处找人姐姐哥哥地叫,和谁都爱说话,叽叽喳喳。其实现在回想起来他也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不做恶作剧,不欺负人,无非就是小孩子心□□干的那一套。


    后来池秋来剧组接池寄夏,叶导就和池秋聊了聊。


    再然后就是池寄夏生命里屡屡发生的事了。池秋冷着脸带池寄夏回到家里,不回头,不说话,是像深渊一样漆黑且让人看不到边界的冷暴力。池寄夏害怕了,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声嘶力竭地哭——到现在池寄夏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本来应该让每个孩子感到“安全”的自己的房间里嚎啕大哭。明明他的妈妈没有骂他、也没有打他。


    或许是因为他想得到回应,又或许是因为他实在是太孤独、也太害怕了。既然四周如此安静,那多一点自己的声音、哪怕是哭声,也能热闹一点。


    剧组国庆节放了假。四天后又去剧组,又接回来。这回池寄夏在剧组里倒是沉默了。叶导又和来接他的池秋聊了聊。回去的路上池秋依旧安静,池寄夏连哭都不哭了。他知道哭也没有用。


    在房间里哭得嗓子都哑掉,他的妈妈也不会来理他。


    晚餐桌上池秋终于说话了。她看着老老实实吃营养餐的池寄夏,轻声道:“池寄夏,你为什么老是淘气,要么就是叛逆,不能懂点事吗?”


    这是一句责骂,可池寄夏却松了口气。他不再连家里的微波炉都能听见其轻微的“嗡嗡”声了。池秋只要开口,这场战争就暂且结束了。


    只是他懂了一件事,在一个属于孩子、而不是属于大人的年龄:很多人会说自己喜欢活泼可爱的孩子,但他们并不喜欢“活泼可爱”的孩子。


    很多人会说自己喜欢孩子“叽叽喳喳”说话的样子,但他们并不喜欢孩子的“叽叽喳喳”。


    他们只喜欢孩子在他们想要的时候活泼,说着他们想要的“叽叽喳喳”。


    换一般小孩,早就在这种压力下崩溃了。可池寄夏很想得开。在后来两次冷暴力中他学会了和系统说话,偷偷地说,这样他就不会太害怕,而妈妈也不会发现他没有在“反省”。系统一开始很局促,没人教过它该和自己的小孩宿主聊什么。不过很快他们都学会了彼此适应。


    池寄夏也不再把自己想说的话和现实世界的人说了。他比其他拥有同样遭遇的小孩幸运,因为他拥有金手指模拟器。他可以模拟出任何人喜欢的样子。


    既然靠金手指代入适合的人物就能在人际关系上“完美通关”。那为什么要花时间揣摩“自己”是什么样的?


    不过想到池序……池寄夏的心中忽然动了动。


    人是很难对自己从来都记不得的人产生感情的。他知道自己曾有一个哥哥存在过,知道他哥哥的英勇事迹又怎样?池寄夏还是没有办法对那缥缈的一切产生太多感情。可就在空虚的此时此刻,他想,是不是在某个他记不住的时空,除了系统,他也曾经对池序推心置腹过?


    池序应该很温柔吧。他愿意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的清白付出生命。他对弟弟也会同样温柔。


    那他除了系统……也会有另一个亲人了。


    池寄夏不知道此刻的系统暗了暗。


    “你现在是在搞那个男团什么的吧?唱唱跳跳?可惜了,你那么有天赋……”周监制又叹气,“除此之外就演点小女孩小男孩看的偶像剧?我之前看过一段,寄夏,你演技没有退步,怎么不演点好的?”


    他和几个老人都是关心。池寄夏心里有点愧疚,说:“我……再等等吧。”


    他有点感动,又有点愧疚。这么多年了,这帮老头子还把他当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孩。自从池秋出事后他就再没演过正经的戏,也再没联系过他们——从百般人设讨好,到彻底摆烂、整天睡觉不理人,也就隔了表面上的一部电影扑街、内在里的一场母亲进精神病院的事故罢了。


    可他们说起他的近况来头头是道,显然还在关注他的成长。


    除此之外,他还有点心虚——毕竟他靠的是金手指。演戏靠的是金手指,和他们交往也靠的是金手指模拟情商。君不见他现在的四个队友都觉得他嘴贱。所以这份惦记沉重到了让他接不下的程度。


    所以比起和老头们寒暄,池寄夏更愿意和自己的队友们待着。哪怕是总说不出好话的易晚,又或者是丁别寒这妹子……说起来这妹子跑哪儿去了,可不能在宴会上吃什么怪东西……


    池寄夏东张西望。几个老头各自又找人寒暄去了。他回过神来想走,听见叶导说:“哎,寄夏啊。”


    叶导怎么还没走。池寄夏又摆出营业笑脸:“谢谢叶叔叔给我这个机会。”


    他和叶导之间除了最开始那点“不愉快”之外,后面几次合作交出的都是“满分答卷”。这也是池寄夏为什么敢自信和叶导开口、要这个机会的原因——君不见其他小说里的金手指主角都是王霸之气侧漏,想要任何主要角色都只用打个电话开口去要就是了。他只找叶导要个小配角,已经够给意思了。


    叶导却没有笑,带他到阳台上去。阳台上月明星稀,隔两个阳台好像还有易晚和……


    秦雪心站在那里??


    池寄夏又有点想伸长脖子去看。他问系统:“你说叶导想说什么?”


    系统想了想:“大概是叫你好好演戏这样吧。”


    池寄夏觉得系统说得没错。


    他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刚才心不在焉的。这下叶导肯定要生气了……他刚这么一想,系统立刻道:“马上给你把叶导专用后辈人格数据调出来。”


    池寄夏和系统还真默契。很多时候他都觉得是系统在养他,而不是池秋养大了他。


    而且系统的配合默契又让池寄夏觉得自己和系统过去的岁月又回来了。仿佛在麓山疗养院后的那段裂缝也就此荡然无存了。池寄夏挺高兴,并立刻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他沉入那个后辈的电影人格数据,低着头,谦卑又温和,眉头皱得恰到好处,已经做好了进行表演的准备……可叶导却开口道:“你和你的那个男团里的朋友们关系很好吧?”


    池寄夏愣住了。


    这可不是系统的数据库能预见到的发言。他呆了呆,小声道:“还行吧……”


    叶导笑了。


    “真好,你看起来状态好很多了,心情也好很多了,是吧?交到新朋友真快乐。”他说。


    月光下叶导看起来不像是一个金手指男主可攻略的人物剪影。他头发花白,眉毛稀疏,看起来就是个乱糟糟的不精致的老人。池寄夏就连易晚在干什么都注意不到了,他讷讷道:“还行吧……”


    易晚他们能算自己的朋友吗?


    放在平日里,池寄夏肯定得贱贱地说,易晚不说是也得是——他白嫖了自己一场荒野求生,又在演戏时得到了自己的帮助,就凭这两份情易晚都必须得承认他是他的好朋友——而且他说这个,准定是用来找易晚撩闲的。毕竟老是自己吃瘪,从没见过易晚变过脸色。这事儿池寄夏每想一次都觉得自己心里挺不得劲的。


    可这回池寄夏给不出定义了。


    朋友是什么?分享快乐,分享心事,分享苦楚……这样细想起来,他们整个团的人都挺不正常的。


    一个安也霖,平时整天抱着手臂戴着耳钉,一副恃才傲物的傲娇小天才样子,却有着谁都及不上的混乱身世,至今还搅在豪门狗血传闻里,而且之前一说到傅总就一秒精神不正常哭哭啼啼活像琼瑶女主转世。即使现在安也霖也没正常到哪里去,整天被霸总们追着围着……可他看起来比谁都孤独。也没有一个朋友。


    一个薄绛,外人眼里看起来清清冷冷或温温和和,事实上却整天低气压环绕、满身忧郁,好像一个得知宝玉即将和宝钗成亲的林妹妹。而且在现在这个信息时代,薄绛连自动贩卖机都不会用,更不要说导航软件、外卖软件之类的。薄绛也很孤独,每天愤世嫉俗到算不上愤世嫉俗的程度,整天语气淡淡的,表达“这个时代没有一样好东西”。


    ……所以不学习使用软件或者自动贩卖机就理所应当了是吗。


    他自己就不用说了。丁别寒也是异常孤僻,甚至还是个男扮女装的女生。有时候池寄夏会觉得如果丁别寒在这个世界上还能有什么朋友,那大概就是一个会说话的智能马桶吧。


    这样一看他们之中唯一正常点的就是易晚——尽管易晚也有点自闭,不过易晚也算是对他们四个最上心的那个。他耐心地给安也霖的总裁排队型,帮薄绛从自动贩卖机里拿饮料,每次不厌其烦地解释丁别寒去厕所了,还帮他解开了自己和母亲的心结。


    甚至每个月发工资时,易晚也是唯一一个会拿着计算器计算税率的人。


    可易晚在其他人眼中也是很怪异的。他沉默、安静又孤僻,能不干活的地方就躺着……像这样的人进娱乐圈,没有任何朋友也太正常了。


    这样一看,他们团就像是五个完全不受人欢迎的怪物聚集在一起取暖了啊。


    “……还行吧。”池寄夏又说,“他们四个都挺好的。”


    都挺好的。这话换成其他人,就是被狗吃了良心也说不出来。


    叶导又笑了。他迎着风迎着月亮说:“其实你打电话过来,说你想演这个角色时,我特别开心。因为这大概是我拍的最后一部作品了。”


    池寄夏嗅出不对:“啊?”


    叶导轻描淡写:“我去年检查出来癌症,”


    池寄夏:“啊!”


    “没到最严重那步,切了。不过身体算是不怎么行了,之后得好好休养。所以这就是最后一部了。”叶导说,“我从15岁开始第一次帮人拿摄像机。到现在为止,叶友良这辈子的作品得了三个金鹤奖,几十个电影节的奖项。在演艺圈里走一遭,对得起电视台,对得起支持我的前辈,对得起合作过的所有人。”


    池寄夏眼眶一热。叶导明明在盘点自己得过的奖项,这也是他绑定系统以来就想得到的东西。可他却觉得自己的这份感动不是来自那些奖项,而是来自叶导说那些话时的神态。


    那样骄傲,那样自豪却又淡然……就像自己的一生真的伟大又充实,被自己热爱的事业、被自己的付出填满了一样。没有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而是把生命的每一天都花在了为自己热爱的艺术的奋斗中一样!


    “真好啊。”他低头,说了一句完全不是在设定中的话,“叶叔叔,真圆满啊。”


    叶导笑了,眼角皱纹舒展了些许。他说:“前几年我很担心你……”


    池寄夏说:“我这次肯定会演得很好的。”


    他是真心实意这么说。这是叶导的最后一部作品,想必叶导也对此寄予厚望。既然如此,他不能给叶导掉链子。


    最不掉链子的办法,自然是使用金手指了……吧?


    金手指……


    跳楼的模拟声和尖叫声却在池寄夏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在恍惚间又看见了谢子遇得意又冷漠的脸。谢子遇的金手指没有给这个世界带来任何美好的改变。池序死了,池秋疯了。而池寄夏自己拥有演技金手指又如何?他最终给他的家人带来的,也只有不幸。


    池寄夏有种头皮发麻、想要呕吐的感觉。可他控制住了。他得好好完成叶导的愿望。


    “您放心。”池寄夏笑着说,“您知道我的,肯定给你演得好好的……”


    “我找你不是为了你的演技。”叶导却打断了他。他在池寄夏错愕的表情中轻轻叹了口气,道:“……小池,你演戏开心吗?”


    “……”池寄夏无法回答。


    “……我一直觉得自己做错过一件事。但我也弄不清原因。这么多年来,我想了又想。”老人轻声说,“你知道我很惜才的。我从第一眼看到你开始,就觉得这小子长大后一定有作为,一定能成为一名很好的演员啊!后来找你拍第一部 戏时,那时候我的压力也大……投资商资金链出了问题,太想早点资金回笼了,原本八个月的工期,要我们四个月之内完成!我每天睡不着,饭也吃不下……”


    “……”


    “现在一想,小孩子顽皮一点又有什么?我们演员的第一课不就是解放天性么?但那时候压力太大了……”老人的眼神有点漂移,真奇怪啊,一个六十岁的老人,竟然不敢直视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的眼睛,“我就和池秋说,现在剧组进度压力大,需要抓紧效率,希望她和你交流一下这件事。”


    池寄夏的眼眶没有热。他只觉得心里好像有某个地方空空的,此刻有风吹过。可既然那里是空的,风也吹不出任何回声来了。


    “……后来再回来时,我就看见你变了个样子,不那么爱说话,也再不笑了。其实你有笑的,不过不是之前那种开心的笑。”老人叹了口气,“那时候我太忙了……可后来一想,人生的哪个阶段没有忙碌的时候呢?拍戏忙,拍完这段戏就不忙了?宣发、接新戏、探讨本子、出去社交,哪段时间不是忙的时候呢?只是拿忙给自己的心情不好找借口吧。而且大人再忙,难道就容不下一个孩子一段笑声的时间吗?而且懂事,一个大人自己都不能控制情绪懂事,他把一个孩子带进了一个大人的世界,要求他在大人的世界里表演一个孩子……又哪能要求那个年龄的孩子像个大人一样懂事呢?明明不懂事的,是把他带进那个早熟世界里的大人啊。”


    “我总想忙过了就好,但总是说不出口来……”


    我知道的,因为我那时候是孩子嘛。哪有大人对孩子道歉的呢。


    池寄夏沉默了一会儿,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老人久久没说话,像是情绪已经失控。系统有点急,于是提醒池寄夏:“之后还要合作,你可以告诉他你原谅他了……”


    池寄夏于是说:“我不在意的,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艰难的时候。”


    这话说得可不像系统说的“原谅”。池寄夏注意到,自己的回复反应已经失控了。


    “那不一样,因为你应该是个天才的。每个天才都有自己的天性啊!”老人突然激烈地反驳,“同一个角色,为什么不同的人演效果不一样。因为天才会有自己的诠释。人们想看的不是这个角色,而是经过天才挖掘的那个角色潜藏的本色!即使是角色自己,也不能完全认识到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我后来一直在想,我是不是毁掉了你……”


    池寄夏:“……”


    眼前的导演老了。他不再像过去那样雷厉风行,他苍老、疲惫又脆弱,看起来像是一个疼爱孙辈的老人。老人靠在阳台上,对一个年轻人急不可待地表达自己的悔恨。


    到底为什么他能记他记得这么久呢?因为他的演技吗?因为他的片子吗?这么多年了,这么小的事,这个老人却像是活在一副虚无的枷锁里一样。


    因为觉得池寄夏是被他毁掉的天才吗?


    “我其实,演得很差的……”池寄夏眼眶热了,“那些演技……”


    他听见系统的警报声。


    不得向外界透露系统的存在——这是底线。池寄夏小时候曾有一次对同龄人说漏嘴,差点被当场抹杀。


    那次是为了炫耀——你们在剧组嫉妒我、排挤我又怎样?我拥有着你们都没有的好东西!


    可这次他却在警报声里说完了下半句:“都是假的。我根本没有那么好的东西。”


    说完这话后,池寄夏觉得空空的心落地了。


    叶导说:“我看过你演的最后一部电影。我和那名导演是好朋友。在那部电影之后,你再也没演过戏。”


    池寄夏耳根一热,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没用金手指时是什么样子,更遑论之后因池秋的病情绪崩溃时的那些表演,并觉得无地自容。可叶导说了下一句话:“我看的是没有剪辑过的原片。有几段,我觉得演得非常好……你在用心揣摩那个角色,对吗?”


    池寄夏:……


    “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个遗憾。”叶导说,“我真的希望你能快乐地演戏,小夏。”


    “很难吧。”池寄夏说。


    脑内的警报声停了。


    叶导却深深地笑了。他用手捏了捏池寄夏的肩膀,很用力:“只要你演得开心就好,真的。而且,你可是从我见到7岁的你开始,就已经被我认定是天才的人啊。”


    露台上只留下池寄夏一个人。他呆呆地看着天空,心里忽然闪过一句奇怪的话。


    他第一次获得系统,是在8岁之后吧。


    可叶导却说在他7岁时,就觉得他会是一个演技天才。


    什么烂鸡汤。


    “……什么烂鸡汤啊,系统。”他轻声道。


    却只听见滋啦滋啦的电流音。在警报声之后,系统居然没有声音了。


    池寄夏忽然有一点点慌。但隔壁阳台上的声音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你在这里做什么。”


    很厌恶的语气。


    是谢子遇。


    我搞到大瓜了??


    池寄夏目瞪口呆地转头聆听八卦。他看见易晚旁边不再是秦雪心,而是带着鸭舌帽的谢子遇。易晚下面的露台则站着……


    池寄夏:喻喻喻容时??


    这不是他童年时期的偶像吗。


    面对谢子遇的咄咄逼人,喻容时倒显得很和气——和气到让人完全想不到他的堂弟刚刚间接因为谢子遇被撞成植物人一样。水墨般清俊的青年微笑道:“来这里工作。你公司的几个员工还在我的综艺里当嘉宾,不记得了吗?”


    看起来好像真的有点疑惑一样。


    谢子遇的脸变得很难看。他的目光在易晚和喻容时之间交错,忽然冷笑了,说:“易晚,你说的新朋友就是他?”


    易晚不语。喻容时说:“很明显,看起来易晚觉得我们两个更合拍一点。”


    谢子遇说:“废物之间的臭味相投,也很正常。”


    喻容时的眼睛眨了眨,终于,那张漂亮的脸上多出了一个缓慢的笑:“谢子遇,你是因为孤独疯了,才对于别人拥有正常的社交关系这件事这么敏感吗?”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局外人如池寄夏甚至连谢子遇破防的点在哪里都找不到。可他惊愕地发现谢子遇居然疯狂破防了。


    这太诡异了。


    谢子遇没出事的那些年,可是娱乐圈里“神”一样的存在啊。


    他演什么,就火什么;唱什么,就爆什么。没人想要得罪谢子遇,因为人人都崇拜他。就连当初欺凌女孩们的事情传出后,甚至还有人说,以谢子遇的魅力,他根本不需要做这么下贱的糟蹋人的事情。只要他愿意勾勾手,准有一个又一个的人主动投怀送抱。


    这样一个人居然因为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破防了。


    谢子遇说:“你很看得起你自己是吗?从没入过天道的眼的废物。”


    喻容时非常淡定:“真巧,我和易晚的眼里也从来没有你。”


    池寄夏看见谢子遇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终于,谢子遇冷笑着说了句“好”“好”。


    谢子遇最终转头对易晚说:“你会后悔的,他可比你想象中可怕多了。你最好对他多点戒心。”


    易晚:“哦。”


    居然只回了一句“哦”。


    喻容时:“慢走,你也不想在路上被狗仔队拍到自己气急败坏的样子吧?”


    谢子遇冷笑三声,往阳台外走。池寄夏连忙把自己藏在墙后面……然后就看见了另一边也在把自己往窗帘后藏的丁别寒。


    ……这个阳台上到底藏了多少在偷听的人啊喂!!


    易晚趴在窗户上低头,似乎和喻容时还有好几句话要说。池寄夏只隐隐约约听见几句易晚的:“他好像很生气。”


    喻容时的:“我也很生气。他居然还敢来找你。”


    易晚的:“哦。”


    喻容时的:“眨眼睛干什么……宴会上吃饱了吗?”


    易晚:“没捏。”


    ……冷漠又字正腔圆地说“没捏”。


    喻容时:“那一会儿下来,我带你出去吃饭?我不方便去楼上的聚会。”


    易晚:“好呀。”


    ……听不下去了。


    池寄夏转头就偷偷摸摸地想从阳台上下去。这两男的,真的没眼看。不过易晚和喻容时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明明他才是先来的!


    池寄夏又有点不爽。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宽容了。易晚和队内其他人关系好就算了,大家都是队内的。可易晚居然和队外的人关系这么好……说好的虹团都是孤独的怪物呢??


    他在心里吐着槽,感伤的心情已经暂且消失,正琢磨找丁别寒一起去说两句易晚的坏话……


    抬头却发现撞见了一个人。


    谢子遇。


    谢子遇站在墙角看他。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走路堪称无声无息。明明他什么都没做,池寄夏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尤其是当那双空洞的眼睛看向他时。


    谢子遇的眼睛很黑,也很空——空得像是一个看不见底的洞。这种空洞和易晚略显茫然的呆板眼神是不同的。


    它给人一种会猝然陷入、直至下坠至看不见底部的深处的感觉。


    “……有什么事吗?”池寄夏平整了一下心情,有点儿玩世不恭地挑了挑眉毛道。


    队内归队内。对于队外的人,池寄夏从来不放弃自己装逼的机会。


    “……很生气是吧?”谢子遇忽然说。


    “生气?”


    “……很生气,被忽视的感觉、被背叛的感觉。你为他做了多少超出职责范围的事?还会有人为他做到这样吗?不会有了。可他却回报给你什么呢……”谢子遇低语着,“你知道笛卡尔死于什么吗?他为公主奉献了一切,最终……”


    “他死于背叛。如果想聊聊,就来找我吧。”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池寄夏莫名其妙,且有点傻眼,“我对易晚可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啊……”


    可谢子遇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他,像是看见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似的,招招手走了。


    滋啦。


    滋啦滋啦。


    在池寄夏听不见的大脑深处的角落里。


    始终有电流音在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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