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古代言情 > 日日夜夜 > 15、015
    乌沉压顶,风雨晦暝。


    姜霓伫立在空旷的训练场,耳边只有刷刷的雨声,细细密密地浇筑下来。纤长的眼睫上挂了水珠,视线模糊,她就像被抽离了灵魂,呆呆地站在雨幕里。


    一直捏紧的拳头一点点松开,心尖吊着的一口气也终于松了。


    黑色的伞面遮了如注的雨势,将两人圈在不过方寸的天地里。任风狂雨暴,伞下的世界是安宁的。


    伞下只有他们两个人。


    姜霓缓缓抬起眼,眼睫上水珠盈盈,她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秦砚英俊的一张脸。


    其实算不上多英俊——


    男人一侧的脸颊上沾了黑灰,下颌线上有明显的擦伤,有些狼狈,一双眼睛却如被暴雨洗刷般的黑亮。


    姜霓落进这双眼睛里,沉沉的溺在其中,恍惚间生出了一种天地逆转、生死白头的错觉。


    她诚如一只旷野的鸟,只有在这双眼中,才能找到恣意飞翔的天空。


    “阿嚏——”


    姜霓偏头,吸了吸鼻子,又转过头。她望向秦砚,眸光滞了滞,又带了些许审视,想看看他是不是受伤了,伤在哪。


    “你……”


    “这么大的雨,出来都不带伞?”


    低冽的嗓音,携了雨夜的沉凉。


    秦砚低着眼,看着面前湿漉漉的女人。


    方才隔着挡风玻璃,瞥见纤细而熟悉的身影,他微怔的一瞬,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姜霓身上就穿了件铅灰色的长裙,偏薄软的质地,因为被雨水打湿,几乎贴在了皮肤上,连内衣的轮廓都若隐若现。


    秦砚单手捏着伞柄,伞柄在他左右手之间平缓交换的瞬间,黑色的外套已经被褪了下来。


    像是有某种心电感应,姜霓在秦砚微沉的视线里,乖觉地伸手,怔怔接过雨伞。


    黑色的外套兜头照下来,将她包裹在其中,里衬上还沾染着男人的体温,温热熨帖上皮肤。


    姜霓吸吸鼻子,淡淡的皂香味满溢在鼻息间。


    她像只在暴雨天流浪的猫咪,终于等到了肯收留她的好心人。


    秦砚从她手中捏过伞柄,再开口时,声线温和了许多。


    “我送你回去。”


    姜霓低眼,心悸的一霎,轻嗯了声。


    雨幕重重,不算很长的一段路,两人都安静的没有说话。


    衣料相擦,一边温暖一边凉。


    几乎出于本能,姜霓小幅度地往秦砚身边靠了靠。秦砚想抬手护住她,想到这里是影视基地,已经抬起的手臂便又僵在了姜霓身后。


    姜霓不察。


    秦砚低眼看她小巧莹白的鼻尖,一手捏着伞柄,一手虚虚护在姜霓身后。


    大伞已经完全偏向了姜霓的一侧,将她整个人罩得严严实实,不受半点风雨侵染。


    直到走到酒店门口,姜霓停下。


    “我到了,你……”姜霓这才注意到,秦砚的衣服已经湿了大半边,雨水将深蓝色的短袖打湿,水珠顺着手臂的肌理滑下来。


    姜霓微怔,作势就要脱下身上的外套。


    “穿着。”


    姜霓脱衣服的动作顿住。


    秦砚放低声线,叮嘱道:“回去让助理给你煮一点姜糖,小心感冒。”


    换言之,就送到这里。


    姜霓捏着外套的边,垂眼点了下头。


    一瞬的沉默,天地都安静无声。


    直到眼前的男人转身,视线倏而亮了一度,沉稳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姜霓注视着那道挺拔的身影,捏着外套的领口指尖一点点收紧。


    “灯灯。”


    小可犹豫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姜霓转过身,看到了小姑娘眼中的八卦和试探。


    心中慌乱一瞬,姜霓抿唇,淡定道:“没事,上去吧。”


    “哦。”小可鼓了鼓脸颊,又往远处张望了眼。


    她没眼花吧,那是秦队长吧。她家美人和秦队……


    小可没敢往下想。


    *


    秦砚折回到停车场的时候,张海林刚刚将车停好。


    “队长。”张海林从车上跳下来,手里拿着件脏兮兮的外套,外套上沾了淡淡的血腥味。


    “任斌怎么样了?”


    “刚刚和任队打了电话,没事儿,就是需要在医院住几天,观察一下。”


    “嗯。”


    “队长。”张海林微顿,“你背上的伤……”


    “没事。”秦砚从张海林手里拿过自己的外套套上,“你先回去,我去古导那边一趟。”


    蓉市的影视基地有些年头,一些边角上临时搭建的小型建筑确实存在安全隐患,虽然这不是秦砚在组里的职责,但他还是必须要提醒一下古项涛,让他安排专人排查。


    张海林木木地点了下头,“队长,刚才……”


    刚才队长和姜老师……张海林心中不解,但方才两人站在雨里的那一刻,他脑子里忽然就跳出一个最近刚学的新词——眼神拉丝。


    秦砚侧眸,似是已经知道张海林想打听什么。


    触上秦砚微沉的视线,张海林摸了摸鼻尖,“没……没啥。”


    *


    姜霓一回到房间,就将湿漉漉的衣服脱了下来。秦砚的外套落在雪白的床单上,沾了薄薄水气,将柔软的床单洇湿了一小圈。


    男人的衣服,女人的床单,潮湿的水迹,莫名生出些难言的暧昧旖旎。


    姜霓从衣柜里取出一个衣架,将外套挂好。


    眼前不自觉浮现起方才秦砚站在她面前,褪下外套的那一瞬。


    四野阒寂,只有他为她撑起的一方天地,沾了温度,缱绻缠绕,入了四肢百骸。


    “阿嚏——”


    又一个喷嚏,姜霓揉了揉鼻尖,才转身往浴室走去。


    一个暖烘烘的热水澡结束,酒店也刚好送来了姜汤。


    小可看着桌上的姜汤皱眉,“灯灯,你确定要喝?”


    “嗯。”姜霓走上前,端起面前姜汤,辛辣的味道充斥在鼻息间的一瞬,她还是皱了下眉头。


    她不爱姜的味道,也从来不喝姜汤。方才让小可问问酒店能不能做姜汤的时候,小可还很意外。


    姜霓顿了下,屏住呼吸,将满满一碗姜汤全部喝完。


    小可呆呆看着她。


    姜霓从桌上抽了张纸巾擦嘴巴,“问问酒店是不是还有剩余的,给秦……给楼上也送一点。”


    楼上住着iar的三个教官。


    小可眨巴了下眼睛。


    是瓜的味道。


    可饶是洗了热水澡、喝了姜汤,姜霓还是感冒了。一个接一个的喷嚏,半篓卫生纸,她鼻尖红红,眼睛也水汪汪的。


    最后在小可肃着一张脸的要求下,才不情不愿地去了医务室。


    雨已经停了,夜色深浓,空气里悬着潮湿的因子。


    小可被关琴一个电话叫走了,姜霓一个人过来,医务室的灯亮着,姜霓走进来。


    医务室里没有人。


    姜霓左右打量了一下,听到了帘子后面的窸窣声。


    她走近。


    “阿嚏——”


    姜霓下意识地抬手抓住帘子,蓝色的帘子顺着轨道极丝滑地滑开半尺。


    不过一瞬。


    秦砚本能转身,皮带的扣还没有扣好,裤腰松垮地挂着,遮了斜下的人鱼线。


    姜霓抓着帘子,呆呆地站在原地。


    男人精壮的脊背映入眼低,宽肩窄腰,脊柱的中线微凹,一道极明显的擦伤,从右肩斜过来。


    周围的皮肤一片青紫,却仍然可见细密的小红点,是被擦破的血点。


    姜霓只觉耳边似有千军万马轰鸣碾过。方才入眼的块垒分明,薄薄的,没有过分的偾张,性感的要命。


    还有……纯棉质地的……黑色的边儿。


    薄红浸透皮肤,整个脸颊都跟着烧了起来,姜霓蓦地转过身。


    身后响起皮革擦过的声音,姜霓整个人都僵在原地,脚下像是生了根。又一阵窸窣声过后,有脚步声靠近。


    “唰啦——”帘子被彻底滑开。


    白炽的灯光映下男人高大的身影,姜霓呆呆盯着地面,看两人的影子重合、交叠。


    “感冒了?”秦砚开口,偏低的音色,就落在姜霓耳边。


    姜霓只觉得耳边痒痒的,连带着耳后的皮肤都有些麻。


    “嗯。”她低应了声。


    又是沉默。


    过分的安静里,姜霓却无法忽略秦砚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斜压过来,擦过颈侧、脸颊、定格在眼睫上。


    “我……”姜霓顿了下,“有喝姜汤。”


    说完,她又暗暗咬了下唇,为什么要解释……


    身侧,秦砚轻嗯了声。


    空气再度凝滞。


    姜霓定了定心神,转过身,秦砚已经将短袖t恤套上,双手抄在裤包里,正定定看着他。


    想到方才在秦砚背后看到的擦伤,姜霓有些担心,“你……受伤了。”


    是一个肯定句。


    “嗯,小事。”


    秦砚开口,视线却不曾移开半分,依旧落在姜霓的脸庞上。姜霓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左右看了眼,“医生呢?”


    “去拿药了。”


    “哦。”


    姜霓不敢去看秦砚,仿佛只要她一抬眼,所有的心绪就都会倾数泄露,丁点都瞒不过秦砚。


    之前的焦急,眼下的担心。


    “为什么跑出来?”


    秦砚却忽然毫无征兆地,问了姜霓最怕问到的一个问题。


    为什么跑出来,当时下那么大的雨,她甚至连伞都忘记拿,就那么狼狈地出现在秦砚面前。以秦砚缜密的心思,一定会察觉异样。


    姜霓深吸了口,脑中有无数个借口一掠而过。


    “就——听说有人受伤了。”


    说完,她红软的唇抿起,不打算继续解释。


    任斌受伤的事早已经传开,整个剧组这会儿应该都知道了。


    秦砚:“哦。没想到,你和任斌的关系这么好。”


    姜霓:“……”


    秦砚在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姜霓抿抿唇,心头有小火苗噌噌冒起,硬邦邦道:“任队这段时间这么照顾大家,他受伤了,我关心一下,不行吗?”


    蹩脚的理由。


    秦砚的眼底有浅浅的笑意一晃而过。


    “行。”


    姜霓:“……”


    “秦队长。”娇俏的一道女声。


    年纪轻轻的小护士笑盈盈地走进来,怀里还抱着几盒药。


    秦砚微微皱眉。


    小护士自顾解释道:“李医生刚才被古导叫走了,说是组里有位老师不舒服,让我过来帮你上药。”


    说完,小护士又疑惑地看向姜霓,“姜老师,你怎么了,也不舒服吗?”


    姜霓:“有点感冒。”


    “哦,那你稍等一会儿,李医生一会儿就回来了。”说着,小护士已经拆开无菌袋,依然笑盈盈地看着秦砚,“秦队长,你……进里面把衣服脱了吧。”


    姜霓的视线也落在秦砚身上。


    “我自己来吧。”秦砚抽走小护士手里的无菌袋。


    “啊……?”小护士不解,眼中却有明显的失望。


    秦砚薄薄的唇紧抿着,瞥了眼姜霓,拿起桌上的擦伤药,走到帘子后,将蓝色的遮挡帘拉得严严实实。


    小护士站在原地,朝姜霓扁了下嘴。


    隔着一道帘子,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手机嗡嗡的振动声响起,小护士接起电话。


    “李医生。”


    “嗯我知道,我马上过来。”


    电话挂断,小护士匆匆从医药柜里取了两盒药,见姜霓还站在一边,“姜老师,您再等一下,我先去给李医生送药。”


    小护士拿着药急匆匆地走了,医务室里又只剩下姜霓和秦砚两个人。隔着一道帘子,里面没了动静。


    姜霓犹豫着是先走,还是再问一下秦砚的伤势。


    她踌躇不决。


    沉淡的男声倏然响起:“姜霓。”


    “嗯。”


    “进来帮个忙。”


    “……”


    寂静的医务室,犹如一只巨大的盒子,盈满白炽的光,一切都无所遁形。


    没有地方可以躲藏。


    姜霓怔怔站在原地,隔着蓝色的粗布帘,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帮忙……帮……什么忙?


    直到秦砚的声音再度响起。


    “嗯?”


    一个低缓的单音节,尾音微微上挑。


    似是在询问她为什么不应,也不动。


    两相僵持。


    姜霓咬唇,慢吞吞地蹭过来。


    她站在帘子外,深吸了一口气,才抬手去拉帘子。


    滚珠沿着轨道堆积,蓝色的布帘滑开,秦砚正倚在床头桌边,抱着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他眸光漆黑,凝了薄光,似有浅薄笑意藏匿其中,姜霓判断不清。她倏地低下眼睫,视线却落在秦砚t恤的下摆。


    深蓝的棉质布料贴合着腰腹线条,t恤边儿虚虚搭在碳色皮带扣上,做旧的复古金属,软牛皮质地。


    姜霓的视线有些移不开。


    这条皮带太像了。


    像她当初送他的那一条,她送过秦砚的唯一一样东西。


    生日礼物。


    彼时她无所顾忌地撩拨他,“知道我为什么送你皮带吗?”


    不等秦砚回答,她已经凑近,将甜软气息故意落在男人耳际,眉眼微挑,悠悠道:“我挑的,我送的,当然就得我亲手来解。”


    暧昧又荒唐。


    她以为秦砚一定拿她没办法。


    哪知一向冷淡的男人倏而唇角微勾,茶黑眸子里氤氲出伶仃野欲。


    “你解?那是你过生日,还是我过生日?”


    姜霓怔住。


    秦砚凝着她,倏而抬手,捏上她的下巴。


    没有任何言语,他的目光在她面庞上寸寸描摹,似在打量,又似在把玩欣赏。


    姜霓对上他黑漆漆的眸子,望进午夜深静的海。她眸光泛散一瞬,不自觉地想要溺在其中。


    男人修长的指节已经轻轻擦过她的下颌,颈侧,落在她领口毛衣的蝴蝶结上。


    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刮擦着柔软的蝴蝶结,暗示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秦砚微微凑近,压低声音,像她刚才那样,将温热的气息故意落在她耳后的敏感带。


    “既然是我过生日,当然得我拆礼物。”


    姜霓僵住,像一只被完全掌控了的木偶娃娃。


    这一路,她撩了他无数次,却是第一次,在他这里得到回应。


    周身的血液冷凝一瞬,却又悉数沸腾。她讶异、害怕,充满了对他言辞背后深意的未知恐惧;却也兴奋、战栗,四肢百骸里藏伏的叛逆因子几近将她吞噬,像康林这场大雪,携了毁天灭地之势。


    如果是他——


    如果是他,她真的疯一回,又如何。


    “往哪看呢?”


    沉薄音色了沾了坏,秦砚蓦然开口,打破了一室静寂。


    姜霓倏地抬头,思绪被打断。


    这一次,她清晰捕捉到了秦砚眼底的笑意,一掠而过。


    “愣在干什么,过来。”


    “……”


    姜霓小步蹭过来,直到走到秦砚面前,和他保持着一臂的安全距离。她能感觉到秦砚过分直白的视线,落在她的发顶,带着毫不遮掩的审视。


    他在探究什么?


    姜霓咽了咽嗓子,这种被压制的感觉并不好,她努力咽下慌乱,淡定开口:“不是说要帮忙吗?”


    于是,姜霓看着秦砚在她面前,极缓、极慢地……抬起手臂。


    “嗯,帮忙脱一下。”


    姜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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