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元杰心头一紧，几乎不敢想象这一种可能。他们真的有这么幸运吗？两个人都可以重新来过？
“你……”罗元杰仰起头，眼中已经含着泪水。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贺言青拉住他手腕,沉声道，“我先带你去个地方。”
罗元杰茫然地跟着贺言青上车，看着小轿车一路使出京市，驶向他曾经走过无数次的那条乡间小路。
周围的景色飞速后退，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景象,罗元杰心中的惊诧越来越重。
答案几乎已经到了嘴边，然而他却几乎不敢相信,因为害怕到最后只是空欢喜一场。
直到2个小时后,轿车穿过一片碧绿的稻田,紧接着，一栋熟悉的三层小别墅展现在了他面前。
别墅前是一个水泥地小院，长着一棵大约两层楼高的槐树。
五月初，高大的槐树在夕阳中开出一树白花,香气扑鼻,引得蜂蝶飞舞。风一吹,就簌簌洒下一地白，宛如飞雪飘落。
原本在他们相遇后才有的小院，此刻却安静地屹立在乡间，仿佛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罗元杰怔怔看着这一幕，不知不觉中已是泪流满面。
过了很久很久,他这才回头看向贺言青,视线朦胧道：“你、你也是重生？”
“我也不太确定是不是重生,”贺言青摇头,“最开始，我以为自己只是在做梦。”
“做梦？”罗元杰茫然地眨了眨眼。
“我带你去看。”贺言青说着，带着罗元杰来到了二楼的工作室。
踏入二楼的一瞬间，罗元杰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
一百多平的房间里，摆满了密密麻麻的画框，全都是他们曾经在一起的画面。
最多的就是夏日里的涠海岛，初遇时的那一场暴雨，偷吻的那个七夕夜，唱歌的那个小酒馆……
还有在越洋电话中，他给贺言青描绘的异国街头。
更包括他假期回国，在贺言青宿舍度过的一个个日日夜夜……
不同时期，不同地点，数不清的画面堆积在一起，营造出了一个脆弱又真实的世界。
罗元杰仰起头，连声音都在颤抖：“这些都是你梦见的？”
贺言青点点头，缓缓道：“从我记事开始，我就在做着同一个梦。最开始只有零碎的画面，但是渐渐的，我开始梦见完整的场景。场景中持续出现一个人。我梦见自己和他拥抱，接吻，做.1爱……我和他去了许多地方，见了许多人。我知道，我大概是爱上了他。”
“但无论我多么努力，我始终无法看清他的脸。”
罗元杰的视线落在那些没有脸的人像上，这才明白过来，怪不得画里的人物全都没有脸。
“我知道我爱他，但我不知道他是谁，”贺言青握着他的手，眼中写满了失而复得的喜悦，“直到后来我见到你……”
“从那一刻起，所有空白的画面都有了脸。”
“我这才知道，那个人就是你。”
罗元杰的目光再次落到了这些画作上，每一幅都蕴藏着浓烈的感情。让人光是看到画面，就能想象出当时的作画人怀着怎样浓烈的情绪。
从小就在梦见他，但是梦见他却始终不知道他是谁……仅仅凭借梦中他可能吃醋，就主动和暗恋他的人疏远关系，仅仅因为一个甚至不确定能不能到来的他，就大费周章地造出一栋房子；还有这些画……
罗元杰抚摸着早已干涸的颜料，心头情绪汹涌澎湃。他几乎无法想象，当初贺言青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漫长的等待中，留下这一幅幅画。
原来不只是他自己，原来贺言青也一直在渴望着他……
罗元杰忍不住鼻尖泛酸，喉头一阵滚动，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克制住流泪的冲动，明知故问：“所以，你的梦中情人也是我？”
“嗯，是你，只有你而已。”贺言青上前一步，把人揽进怀里，“之前你觉得我们的感情太突然，你不明白我为何会如此爱你。可是现在我想告诉你，我已经爱你很久很久了。”
原来在自己等待的日子里，他也在等着他。
罗元杰一怔，堆积的情绪再也无法控制，霎时双眼蓄满泪水。
“元元，我等你太久了。”贺言青收紧双臂，在他耳边低低叹息，“曾经我以为自己会一直这么等下去，但还好你来了，你终于来找我了。”
罗元杰伸手抱住贺言青，他本来想安抚他，然而一张口声音就哽咽起来。
他一直以为，贺言青去世后就只有他自己了。能够重生已是万幸，他从来没有想过，在另一个世界，贺言青也在等着他……
罗元杰把脸埋进贺言青怀里，再也忍不住恸哭出声。
曾经他痛骂命运的冷酷无情，可是现在，命运又把从他手里夺走的一切，尽数返还给了他。
失而复得的喜悦涌上心头，让罗元杰不由自主地收紧双臂，哭声越来越大，逐渐变为低吼，仿佛要把这些年的委屈都都发泄一空。
不知过了多久，罗元杰终于安静了下来。
“好些了？”贺言青轻抚他后背。
罗元杰红着眼睛仰起头，哑着嗓子问：“那你现在还记得多少之前的事？”
“全记起来了，”贺言青擦了擦眼角，这才低声道，“遇见你后，我就想起了之前的一切。”
全都记起来了，那他也记起了那一场车祸了，离开前，他是多么的痛苦和绝望啊……
想到这里，罗元杰忍不住又要哭了。
“别哭，”贺言青擦掉他眼角的泪，安抚道，“当时是我不对，抛下你一个人先走了。”
“是我对不起你，”罗元杰连忙摇头，“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
“嘘，这不怪你，”贺言青伸出食指按在罗元杰唇上，神色严肃地打断了他的话，“没有人能料到，当时会发生这种事情。”
“可……”话虽如此，罗元杰忍不住的心疼。在人生最风光的时候，贺言青的生命却戛然而止。
“你呢？”不想让他继续自责，贺言青换了个话题，“我离开后，你过得怎么样？”
罗元杰一顿，过了好一会儿才若无其事道：“挺好的。”
贺言青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真的挺好的，”罗元杰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嘴硬道，“未来的我事业有成，名利双收，成了国际大导演，找到了新的伴，还收养了两个孩子。”
贺言青沉默看着他，随即吐出两个字：“骗人。”
“……”
罗元杰：“你人都不在了，怎么知道我是骗人？”
“因为那天我在学校看到你了。”
“看到我？”
“嗯，你知道我当时看到你，是什么的感觉吗？”
“什么感觉？”
“孤独，”贺言青抬起他的脸，一字一句道，“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有那么孤独的表情。”
只要一闭上眼，贺言青依旧能清晰地回忆起当初罗元杰看他的眼神，深刻得宛如用刀划过皮肤。
那个下午，罗元杰看过来的眼神是沉默的，沉默中带着孤独，又带着深深的爱意。
让人不由自主地想把他护在怀里，好好爱他。
只那一眼贺言青就认定了他，哪怕没有那一系列梦，哪怕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依旧还会重新爱上他。
贺言青闭上眼，缓缓道：“如果你在我走后儿女双全，幸福美满，再次见到前任，你还会露出这种表情吗？”
“我……”罗元杰张了张嘴，终于是坦白了一切，“我确实是骗你的，自从你离开后，我再也没有找过别人。”
贺言青抱紧怀里的罗元杰，长长叹出一口气。
他早已猜到了这种可能，然而亲耳听他说起，依旧忍不住心一阵心疼。
那种日子太苦了，他宁愿他有爱人，有子女，也好过沉溺在过去中孤独一生。
怀里罗元杰再次发出低低的抽泣声，像是被抛弃的动物幼崽。
贺言青轻抚他后背，安抚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罗元杰不说话，只是抓着他衣领，仰起头笨拙又急切地与他接吻。
有火在皮肤上燃烧，他们跌倒在地板上，世界在他们眼前颠倒。
恍惚间，罗元杰仿佛看到一幅幅画从墙上坠落，宛如一段段记忆跌进他的身体，那是贺言青梦了几十年的世界。
-
五年后，美术大学80周年校庆。
台上热闹欢腾，罗元杰和贺言青站在，有些焦躁地整理着胸口的领结：“我又不是你们学校的，和你一起上场会不会不太好？”
“别担心，”贺言青帮他把歪掉的领结扯平，淡定道，“你是教师家属，没人敢说你闲话。”
教师家属……
罗元杰心头默念着这几个字，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
然而笑过之后，又忍不住紧张起来。他不想贺言青担心，正努力掩盖着自己的表情。
贺言青不再说话，他只是拉着他的手，默默给予他支持。
他知道罗元杰不是因为上台而紧张，他紧张是因为，上一世的今天，本是他的忌日。
早在一年前，罗元杰就开始警惕路上的车辆。
从走在路上他就开始紧张，哪怕是绿灯，罗元杰都要看周围的车有没有停稳，如果他看到一个车在红灯前10米还没有减速，就会拉着他的手让他停下。
走在人行道上时，他看到没护栏的路面也开始紧张，因为他害怕有车冲上马路牙子要了他们的命。
看到大货车更是躲得远远的，罗元杰不仅害怕被大货车撞上，甚至还担心大货车翻倒后压住他。
坐他车时更是紧张得不行，全程小心翼翼观察路过的车辆，观察闯红灯的行人，比他这个开车的还要紧张。
贺言青之前还安抚过他，让他别那么紧张，说自己校庆那天不坐车就好了。
罗元杰却依旧不放心，他甚至站在操场里，都害怕旁边有车钻出来要了贺言青的命。
贺言青于心不忍，主动提议校庆那天一起上台表演节目，他希望找点事情来分散罗元杰的注意力。
幸运的是确定节目后，罗元杰的焦虑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
然而当这一天真正来临，当命运节点再次这个世界降临，当他又回到这个熟悉的校庆现场，当天空中再次开始飘雪……罗元杰还是无法抑制地紧张着。
他太怕了，他不能再接受没有贺言青的日子。
“不然你在台下等我？”看着面色发白的罗元杰，贺言青主动提议道。
罗元杰没有回答，他微微扬起头，仿佛被外面的歌声吸引了注意力。
90年代小虎队风靡亚洲，前一个节目正是翻唱他们的歌曲。学生们在台上又唱又跳，年轻又活力，他们唱着“让我们自由自在的恋爱……”
罗元杰闭上眼，又缓缓睁开。当他再次抬头看向贺言青时，表情已经冷静了下来：“没事了，我可以。”
再次回到车祸的这个时间点，贺言青一定也很紧张，他希望自己能陪他度过这段难熬的日子。
“嗯，”贺言青握紧他右手，保证道，“不会有事的。”
外面的歌声渐歇，主持人报幕的声音徐徐传来。
昏暗的舞台后，罗元杰回望贺言青。
后者握紧他右手，眼神坚定。
下一刻，挡在眼前的幕布被人拉开，罗元杰深吸一口气，和贺言青携手走向舞台。
走向了那个没有分离的未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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