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额头上有一个鲜红如血的印记,很多人以为那是天生的印记,甚至有人猜测,那是他的纹身。妖怪们则以为,那是个妖怪斑纹,由妖力凝聚而成。
他们都猜错了,这个印记的来历,要从很多年前发生的一件事说起。
那一年,林间第一次离开柜山,来到他好奇已久的人间。他没有前人引路,随便选了一座繁茂的森林当作落脚点,他想在森林里居住一段时间,适应人间的环境,再做进一步打算。
谁知道他运气太差,这座森林里囚禁着一只凶兽,而他降落的地方,正好在凶兽的攻击范围内。这头凶兽饿了很久,道行在他之上,二话不说就要拿他来开胃,利爪在他身上划了无数道口子。
他用尽浑身解数才逃脱,带着一身伤口离开了那座森林,因为灵气耗尽,他的体型变得特别小,血流得到处都是。他马上就支撑不住了,急需找到安全的地方修养疗伤,可是他对这里实在太陌生,根本不知道该去哪。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倒在了一户人家的门口。
醒来的时候,他感觉身上凉凉的,又暖暖的。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都被处理过了,敷上了止血的草药,这些草药应该刚换上不久,很清凉。他睡的地方铺着旧布块和稻草,附近还有个炉子,烤得很温暖。
谁会救一只“怪物”呢?
“嗒、嗒……”房间里响起两道轻轻的脚步声,穿得特别厚实的少女来到他面前,蹲下,和他对视。
少女脸色苍白,一身病气,眼睛却水灵灵的,无比生动。
“猪猪,你醒了,太好了。”少女用手背贴了贴林间的脑袋,她说话的语速有些慢,让人感觉很舒服:“你感觉好些了吗?”
少女一直捧着手炉,连手背都是暖呼呼的。
跟在少女身后的小丫鬟一脸担忧:“主子,这是一头野兽,根本不会答话,你还是离它远点吧,万一它挠伤你怎么办?”
她昨晚可看见了,这不是一只普通小猪,哪有小猪长鸡爪的?说不准……这还是一只妖怪呢!也就是她家小姐善良又心大,才敢将这种来历不明的怪物捡回家。
小丫鬟越想越害怕,脸色白了白,继续劝道:“小姐,它现在醒了,我们仁至义尽,还是让它快点离开吧。”
少女摇头:“它伤得太重了,外面那么冷,现在让它出去,它肯定活不下来。它很乖,我能感受到,它不会伤害我。”
小丫鬟还想再劝,“小猪”忽然主动把脑袋贴在少女的手上,蹭了蹭,喉咙里发出了呼噜噜的声音。
少女的眼神变得很柔软,她揉了揉小猪的耳朵:“放心,不会丢掉你,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我会一直保护你。”
在少女的保护下,林间在这里安静地养伤,身上的伤口渐渐愈合。在养伤期间,他也摸清了这里的情况。
少女名叫林月淮,是一名富商的养女,富商找回亲生女儿后,不愿意再花高昂的费用养着她这个药罐子,将她送到了这偏僻的庄子里“养病”。
好在,从小跟在她身边的人都很忠心,自愿跟着她来到这里,不问归期。
也因此,林月淮把“怪物小猪”藏得很好,她不许大家对旁人提起,也从来不让林间跑到院外。
林月淮身体不好,一日之中,不是在读书画画,就是在睡觉。她画画的时候,林间会趴在桌子上陪她,陪着陪着,小猪的眼睛眯了起来,爪子慢慢摊平,下巴缓缓贴在桌子上,打起了小呼噜。
“呼噜,呼噜,呼噜噜……”
林月淮抬头看到打瞌睡的小猪,山水也不画了,换了张画纸,画小猪懒觉图。
天气好的时候,林月淮会去院子里晒太阳,往腿上盖上厚厚的毯子,再把林间抱到毯子上,一边晒太阳一边拍小猪后背。她喜欢看院子里的梨树,一看就是一个时辰。
天气不好的时候,林月淮会生病。一场冬雨都能让她卧床不起,整个院子都是熬煮药材的苦涩气味。来为林月淮看病的白胡子大夫总是摇头叹气,嘴里说着什么无力回天。
开始下雪后,林月淮的病更重了。在陷入昏迷前,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要按时喂小猪,要保护好小猪。
她的小丫鬟负责给林间喂饭,最近,小丫鬟总是一边给小猪添饭,一边抹眼泪。
“今天胡大夫说,就算用药吊着,主子也不一定能熬过这个冬天了,除非能找到两百年以上的灵芝当药引。”
“我们去哪里找两百年以上的灵芝……”
“主子很想……很想看梨花的,可是她可能等不到花开了。”
林间吃完最后一根萝卜,想了想,梨花好像春天才开,他想让林月淮看到梨花开,想和林月淮一起晒太阳。
他知道哪里有两百年以上的灵芝,在森林深处,在那头重伤他的凶兽的洞穴前。
这天深夜,林间带着一身伤回来,把小心翼翼护了一路的灵芝放在了林月淮的房间。
漫长的冬天终于熬过去了,院子里的梨花盛开那天,林月淮从床上起来,出了院子。
春风吹落月亮一样的梨花花瓣,林月淮轻轻地笑了起来,那双生动的眼睛没有因为疾病黯淡分毫。
“今年的梨花很美,但是……我不希望你再为我冒险。”林月淮抚摸林间的背脊,轻声说:“我没关系的,我早就做好离开的准备了。我离开之后,钟叔会收养你,他答应过我,会养到你自然老去。如果你不想跟钟叔走,也可以替我去看看外面的风景。”
林月淮帮林间想好了未来,但林间没有做好分别的准备。
林间无师自通,学会了用灵力为林月淮续命,但是林月淮的身体实在太差了,输送再多灵力也只是治标不治本。梨花再次盛开的时候,灵芝也好,灵力也好,对林月淮都没用了。
有一天,林月淮突然对林间说:“猪猪,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是一只普通小猪。你带我去山顶看星星好吗?我从来没在晚上去过山顶。”
林间在她面前变回原形,轻柔地把她送上背后,带她飞向距离最近的山峰。
林月淮抱着林间的脖子,看着越来越远的田野,她感觉胸口郁积的病气都随风消散了,开心肆意地笑了起来。
山顶的风光比林月淮想象的更美好,月亮皎白,繁星点点,山顶的梨树美得不像话,晚风一吹,花瓣像雪花一样落满肩头。
林月淮看着远方,和林间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声音越来越小:“猪猪,我们回家吧……”
林间第一次在她面前开口说话:“好,我们回家。”
回去之后,林月淮吐了血,鲜血染红了她的手掌,也在林间的额头留下了一个猩红刺目的血印。
“猪猪…我不疼…不要哭…等我好了,再带我去看……”林月淮话没说完就闭上了眼睛,手也软软地垂了下去。
梨花落尽的时候,庄子的人都离开了,林间没有跟钟叔走,他决定踏上旅途,替林月淮去看外面的风景。
等找到林月淮的转世,不管她要去看什么,他都会带她去看。
他学会了化形,去了很多地方,认识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利用天赋开创事业……时间过了一年又一年,梨花开了一遍又一遍,他还是没有找到林月淮的转世。
直到某天,他接了一份工作,误打误撞闯进一个院子,他捕捉到一道熟悉的气息,额头上的血印开始发烫。
他跋山涉水而来,终于见到了想见的人。
林月淮的名字变了,容貌变了,年纪变了,也不记得他了。但她和从前一样温柔善良,眼睛依旧生动明亮。
遇到需要帮助的小动物,她还是选择将它捡回家:“谁家走丢的小猪啊,迷路了吗?”
林间在心里回答:没有迷路,是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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