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三本来只是想挖苦一下他,但师云琢意外的没有反驳,这个反应让他感觉到十分的震惊。
“你们修真人士不是讲究阴阳相合吗?你跟你师弟这这这有违天道——”他话未说完就噎住了,因为他意识到,师云琢已经是神州大陆屈指可数的大乘境了。
好家伙这么年轻的大乘境,如果这还算有违天道,那世界上就没谁是顺着天道了吧!
这可真是狠狠打了一些人的脸。
他嘴上没个把门的,所幸师云琢不太计较,还算是个心口如一的人,他跟着师云琢除了言行举止得规矩点儿,师云琢待他倒也不薄,像养了一只大宠物。
这一路,师云琢获得了不少新鲜的见闻,没想到这世上的消息传得比风还要快,鸣鼎剑宗一统扶玉十三宗门不成反被灭的故事被改编成了各式各样的版本,被说书先生们颠来倒去抑扬顿挫的说,让众人不得不感慨于他们修真界贵圈真乱。
人多的地方,气味儿也就开始变得繁杂,游三的气味追踪开始变得艰难,他时不时感到疑惑,“师仙君,你就这么放心走我给你带的路吗?你不怕我给你带沟里去?”
“我知道你带的路没错。”师云琢平静的说。
他走在集市上,于一处小摊铺子处落脚,以手托起了一本画册,他随手翻了翻,那画册上以潦草却十分形象贴面的笔墨勾了出了一个少年清俊的样貌,大大的杏仁眼和眉心的珍珠坠饰格外的具有特征性。
“嘿!这位公子!买画册吗!”摊主热情洋溢的上前来道:“二十两银子一本!买回去送姑娘!送长辈!镇宅也行啊!”
且不说这画像笔墨粗糙,就对于画册而言,这价格也多少有些离谱了。
像是看穿了师云琢眼中的诧异,摊主哈哈笑道:“公子,你可别觉得咱们这画册定价贵,这位小仙君如今可是我们兰台郡的红人,多少姐姐妹妹婶婶婆婆争着买这画册,老少皆宜,我卖的可好了!喏你看,才这个点儿,就剩这一本了!”
“你们画他的画像作甚?”师云琢道。
“纪念那!表达喜欢啊!”摊主说:“这小仙君生的好看也便罢了,性子那叫一个正直侠气!西街闹的鬼,东市丢的孩儿,南北坊间窜来窜去的精怪,他走过路过,顺手全给摆平啦!那剑又快又锋利,‘刷刷刷’,雪花片一样好看,当真是神仙下凡一样的人物!他还不图报酬,真真是侠肝义胆,唉,咱们郡现在人人都知道这号人物,我这儿画册卖的还算便宜的,前头那些铺子价格至少翻一倍——”
摊主后面絮絮说的话师云琢没再听进去,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喧嚣的集市,唇角轻轻上扬了几分,似是欣慰,似是怜惜。
他一路又走了,处处可见秦云盏的痕迹,有画卷、图册、甚至是团扇,姑娘们出钱买入时还会面带羞容的说笑。
“你师弟有点儿东西在身上啊!”游三一路看的咋舌,为这种崭新的致富密码震动不已。
“毕竟是斩山峰填堕仙堵黄泉的英雄少年。”师云琢说。
游三转了转绿豆似的眼珠,道:“哎,他这么名声大噪,行踪住处肯定广为人知,师仙君,我替你买一份周边儿,顺道打听一下他的确切住处,你找着他人,就放我走,怎么样?”
师云琢幽幽看他一眼,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为了自己的自由,游三捋起袖子就去了,没一会儿,他抱着一堆周边儿,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战果如何?”师云琢在茶棚下喝茶,幽幽道。
“买这许多!居然没人知道他住哪儿!”游三大怒道:“这这这,狡兔三窟啊!”
他看师云琢一点儿不惊讶似的,狐疑道:“你早就知道?”
“剑修都这样。”师云琢端着茶盏说。
游三噎了一下,回想这一路走来,的的确确,草里树上屋顶破庙,哪儿哪儿都安置过,唯独没安置过正经客栈。
“你们也不缺钱啊!”游三怒了,“至于这么抠?”
“安全。”师云琢说:“就是不想让人轻易找到。”
游三:“......”
“当然,钱也是没有的。”师云琢喝了口茶,补充道。
游三:“......”
“不过,知道他暂时在这兰台郡,我就放心了。”师云琢轻声自语,他忽的起身,走向对面的客栈。
“咦?”游三诧异道:“你不是说剑修从不住客栈!”
“我可没说过这话。”师云琢负手道。
游三:“???你刚还说不能被人轻易找到——”
末了他才反应过来,恰恰相反,师云琢大抵是害怕那人找不到他。
师云琢这一路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小心翼翼至极,游三看得出来,这一路他并不纯粹依赖自己的气味追踪,亲力亲为的打听有关秦云盏的线索,细枝末节,所以才丝毫不担心游三带路带岔,如今二人皆在这小小一处兰台郡内,算得上是挺近的了,若师云琢想,完全可以用那名叫观澜的法器全程搜索,但师云琢如今的情形却更多的事近乡情怯一般,生怕惊扰了秦云盏,叫对方奔的更急更远更仓皇。
游三看着都替他感到心累。
入驻客栈之后,竟有许多当地的商贾员外上门拜访师云琢,鸣鼎剑宗的陨落同时意味着箫下隐居的声名鹊起,这许多当地的富庶人家都想着让自家孩子一窥仙道,便都盯上了这位箫下隐居的大师兄。
师云琢是个有礼有节的人,这就导致他婉拒这些人也要花上不少精神气儿,游三趁着他分身乏术的功夫,悄悄溜出了客栈。
他一路小跑去了一处打烊的药铺,用毛爪子敲了敲窗户,里面有人探出头来,那颗头也是毛茸茸的,竟也是一只黄金鼬。
“你怎么回事?”对方问:“搁我这儿定的宅子还要不要付定金了?”
“这不是出了点儿意外么。”游三唉声叹气。
“所以宅子你还要不要?”对方略有不耐。
“要,当然要!”游三说:“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栋自己的宅子。”
“钱。”对方蜷了蜷爪子。
“你宽限我两天!”游三说:“我最近确实手头——”
“那不如我介绍你一个赚钱的法门。”对方又冲他蜷了蜷爪子。
游三把头探了过去。
“最近有位极受欢迎的小仙君,有他模样的东西都卖的极好......此事若成,卖得的钱分你两成。”
游三微微瞪大了眼。
“这有点儿缺德了吧!”他咋舌道。
“缺什么德啊?我准备的姑娘那可都是正经人家的姑娘,貌端体正守口如瓶......只会给那小仙君留下一段难忘的露水情缘,没准还能成就佳话呢!”对方说:“古有禁书金瓶梅,禁之前别提多流行了......你懂不懂?”
游三从对方手中接过纸包,转了转眼珠,“成。”
-
师云琢从诸多商贾员外口中听到了一个离谱的消息,有人千两雪花银从兰台郡的拍卖行高价买走了一个黄金棺材,这人不是旁人,正是秦云盏。
“秦小真人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不光剑使得好,出手也阔绰,要知道这黄金棺材在我们兰台郡的拍卖行已闲置多年。”
“千两雪花银,寻常人一辈子也攒不到,秦小真人一掷千金,真是年轻有为!”
“看师仙君的模样就知道箫下隐居上行下效,风骨自成,叫人钦佩!”
“不知什么样的幸运之人才能拜入箫下隐居,做仙君和秦小真人的后辈弟子啊!”
他与秦云盏的关系随着箫下隐居广为流传的事迹也逐渐爆了光,这些商贾少不了当着他的面说些华丽的夸赞之语,然这些话却并没有叫师云琢心情好转,却让他的神色越发凝重。
秦云盏一掷千金买这黄金棺材的意图旁人不了解,他不可能不了解,毫无因为,就是为了那具死去的分/身。
他不觉得这是什么潇洒豪迈之事,相反,他只觉得秦云盏陷落的愈发厉害,愈发疯了,千两雪花银,这小子一路过来帮人做事都不受银钱汇报,那上哪儿筹来的千两银子呢?
师云琢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以云盏的性子,偷了抢了绝不可能,但倘若当局者迷,被旁人利用,许下一些伤己之事那就麻烦了。
念及此,师云琢觉得就算秦云盏厌了他,也不能坐视不管了。
师云琢此前一直没有让观澜探路,只因秦云盏也非从前的秦云盏了,对周围的环境极敏锐,打草惊蛇起了逆反心理,又是一通跑,岂非弄巧成拙。
但眼下他顾不得那些。
观澜冲上天际,飞过兰台郡的大街小巷。
-
秦云盏在床上堆了人形的被子,而后抱着定山河从窗框处翻上了屋檐。
倏地一道人影从天而降,挡住了他的去路,将一个灰色的东西丢在了他面前。
“鹤童子?!”秦云盏怔了一瞬,抿紧了嘴唇,“师......师云琢,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是不是在黑市接了一桩重金悬赏?”师云琢单刀直入,“预支千两,叫你三日内前往城郊古宅捉拿狐影千面人。”
秦云盏的瞳孔收缩了一刻,他微微别过头去,低声道:“是又如何?与你何干?”
“根本没有什么狐影千面人!”师云琢一脚踩在鹤童子的后脑勺上:“千两悬赏也是假的,你去城郊古宅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三日之期一到,这玩意儿就会散播消息出去,说你罔顾信誉,说你空有虚名,甚者说你偷拿旁人银钱,只为拍卖行一掷千金!”
“师仙君......我,我错了!”那灰鹤的眼中充血,后脑勺在师云琢的脚下几欲碎裂,“我......我再也不敢了。”
秦云盏没有看这只灰鹤,只是神色复杂的睇着师云琢的脸,许久才道:“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师云琢不语,眉头深蹙。
秦云盏倏地疾步上前,出剑如雪光,眨眼的功夫,灰鹤浑身的毛都被剃光了,像一只光溜溜的长满了皮赘的待烤的鸡,而后定山河又是一剑落下,将他两侧双翼悉数斩断。
鲜血喷涌,鹤童子发出了一阵惨叫,拼命的挣扎,然而他越挣扎血就喷涌的越厉害。
“你不是很喜欢四处传谣么?”秦云盏森然道:“没了这双翅膀,你传啊,继续传,我看你怎么传。”
师云琢收回了腿,见秦云盏飞起一脚将这不伦不类的东西踢下了屋顶。
鹤童子的惨叫声带着一丁点儿伶仃的回音,很快,屋顶上就陷入了沉寂。
“这就是我原本想做的。”秦云盏退了半步,收了剑,转身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蠢到需要你一路跟着,一路保驾护航,甚至漏夜前来相救?”
“没有。”师云琢顿了顿,还是迈步跟了上去,“只是担心你当局者迷。”
“当局者迷?”秦云盏轻轻哼了一声,冷笑道:“是啊,你清高,你看的透彻,你多厉害了。”
师云琢无话可说。
“你没事就好。”他轻轻叹了一声,朝着相反的反向转头,“告辞。”
他的身影须臾间便消失在了夜幕之中,当真是说走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如此行事作风,倒是与他有七八分相像。
秦云盏猫一样从窗户跃进了客房。
他于桌边坐下,目光定定的落在落锁的客房大门上,似是在发呆,而后细长的眉峰一分分的蹙了起来。
此时此刻,游三正缩在大门另一侧的角落阴影之中瑟瑟发抖。
他刚刚往桌上的茶壶里下完药,秦云盏就回来了,他根本来不及跑太远。
此刻他的脊背紧紧的贴着门板,连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口,生怕被秦云盏发现。
秦云盏是发现什么了吗?不然为什么要一直盯着他的这处门板看......
游三的毛都炸成了一朵花,过了许久,他听见了杯盏磕碰以及斟茶的声音。
秦云盏大抵是出去晃了一圈回来口渴的厉害,毫无防备的将一壶茶囫囵饮下,而后抱着剑便一头栽在了床上。
游三这才敢呼吸。
他用爪子捞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屁滚尿流的跑下了楼。
按照先前的谋划,过会儿药效发作,会有人送位年轻貌美的姑娘去秦云盏的房间......很多人都想与这位俊朗如月器宇轩昂的少年剑修发生点儿什么,因他情到浓时的模样一定更叫人爱不释手,落在画上、落在灯影里,铁能卖个好价钱!
游三兀自发了会儿呆,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跳起来又四肢并用的爬上秦云盏的客房窗棱。
而后他便讶异的发现,房间里空空如也,仅剩烛火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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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云琢有些魂不守舍的返回了自己的住处。
他跌坐在椅子上,一直挺括的脊梁罕见的弓起了几分,是真的倦了,累了。
他想,他这算是真的失去秦云盏了吗?
他处心积虑留住的人,到头来留在了世间,却无法留在身边?
这大抵是老天爷给他的惩罚?
他苦笑了一声,以手扶额。
心口处一阵一阵的剧痛传来,比裂魂的时候还要痛。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师云琢猛地睁开眼,但见门外有个瘦削的身影摇曳着,他略带疑惑的起身走过去,甫一开门,一个滚烫的身体莽撞的跌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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