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前,柳乘风还在品尝着洞虚境界斩杀他人的快乐。
他步步紧逼,每一剑落下都足以将对手杀进尘土之中,石块碎裂,旗幡倒塌,大殿摇摇震颤,剑意刺破对手的衣衫和身体,鲜血横飞,铿锵剑鸣震耳欲聋,风也嘶吼,层云压顶,一切的一切都在刺激着他的感官神经,让他为之疯狂,为之兴奋难当。
他一度觉得自己已是所向披靡,他要领着秦云盏与师云琢的尸体向整个招摇山上的生灵宣告,他是不可违背的存在,他是天命所归的招摇山之主。
璀璨的剑芒在柳乘风的瞳孔深处融化开来,如烈焰,如狂浪,将他的瞳孔全部占据,将他眼底的不可置信还有震怒之色统统照亮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为什么无极子想方设法的要让他阻止秦云盏得到定山河。
他吸取了那么多人的修为,现在,论单打独斗,秦云盏与师云琢,无一是他的对手。
但——若他们二人联手呢?
定山河与朝光净乃是双生剑,且师云琢与秦云盏乃是同门师兄弟......
双剑合璧,宛若日月同辉,有着比他们的多人剑阵更加神勇的力量。
柳乘风退了两步,怒声吼道:“你们二打一算什么英雄!!有本事来单挑啊!!!”他试图朝着这股力量再举起宿光,然而已经被他砍的千疮百孔的龙泉峰山头霎时间被恢弘的剑芒笼罩了,宛若金乌初生于地平线之处,龙精之辉抱卧山川,他的身影也陷落其中,柳乘风发出短促的呼号,两把剑一前一后贯通了他的胸口,而后同时拔出。
两把薄刃轻轻的磨砺碰撞发出清脆又轻盈的声响,像是彼此之间的呢喃细语,秦云盏后退半步,胸膛急剧的起伏喘息着,他的目光一瞬不瞬的凝在柳乘风身上,注视着柳乘风毫无生机的松开握剑的五指,跌倒下去,瞳孔凝滞。
“成了......”秦云盏吐出两个字,苍白干裂的嘴唇轻轻翕动着,唇角不受克制的上扬,他忽然间感觉到无比的轻松快慰,双剑合璧是他未曾想过的招式,但他隐约感觉到了师云琢的引导,朝光净亦在召唤他的定山河,他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奔赴了过去,随后便踏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境界,对方的剑意化为托举他攀升的大地,而他的剑意又似乎流淌于其中成为了对方剑意的中流支柱,这种化学反应前所未有,他们成为了锋利的一体,想到这里止不住的想要笑,“我们还真是天造地设......”
他话未说完,抬眸越过柳乘风的尸体看过去,却发现师云琢没有看他,高大清癯的身影晃了晃,猝然倒了下去。
秦云盏的笑意凝在了脸上。
一瞬间,他感觉脚下的地面似是不复存在,那种托举着他的始终让他安心的力量陡然间撤除了,他的心在不断的下坠。
“师兄!!!”他嘶吼了一声,一脚越过了柳乘风的尸体,扑向师云琢。
他听见“叮咣”一声,带着回响,秦云盏的瞳孔震动,余光瞥见了几尺开外的朝光净,淡金色的流光渐渐晦暗下去,仿佛他只是一把最平常不过的剑。
剑修是会始终握着自己的本命剑的。
如果握不住剑了,那意味着什么?
秦云盏哆嗦了一下,不敢往下想。
他倾身用力的抱住师云琢,“师兄,师兄你怎么了!!你那里不舒服!!你看看我!!!”
男人的长发在他的膝上散落,眉头松散,像一只折翼的鹤,任凭他如何呼唤也没有要睁眼的意思,只胸膛还有着极微弱的起伏。
那厢,尸横遍野的龙泉殿内,有人影一闪而过。
是无极子。
他看着倒地身亡的柳乘风,眼中盛满了错愕与震怒。
柳乘风是他倾注了大量心血的杰作,是他自己人生的遐想,如今崩塌成了瓦砾尘埃,是足以将他气到心梗的地步。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在他的梦里,他是一个来自千百年以后的生命,这个世界是他所创写的一本书,他知道所有故事发生的情节,能操控这些人的命运,决定万事万物的枯荣。
在千百年以后,他只不过是一个活在小出租屋里,每天抱着快过期的泡面过活的卑微的存在,没有事业,女朋友也弃他而去,父母亲与他断绝关系,拒给他生活费,所以他做梦都希望自己能一飞冲天。
他将自己所有的希望和幻象都加诸在柳乘风这个角色身上。
他要为柳乘风规划一场无敌的人生,可以不用努力,踩着所有比他有天赋比他勤勉的人,顺顺当当的走上人生巅峰。
所以,在他的第一卷里,安排秦云盏来到鸣鼎剑宗,被柳乘风拿捏,又去秦云盏的老家杀死了秦云盏的养母,得到了其本命剑定山河,以定山河为饵,进一步控制秦云盏,将秦云盏养成一方反派,叫柳乘风宰杀,祭奠飞升。
他对女人有些痛恨之意,恨她们看低自己,尤其恨自己的母亲,所以,他在他的小世界里肆意的拿女性角色宣泄,柳乘风可以享受所有漂亮女人的爱和奉献,他甚至可以成为御熙国的国师,指挥全国上下吃那些女人的肉,让师云琢这样的天之骄子看见他人吃自己的母亲的肉。
纵使他为所欲为,他也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因为他睡醒了,发现那竟然是一场逼真无比的梦。
梦醒来时,他就在柳乘风的灵台紫府里了。
他的记忆出现了偏差,御熙国居然遭遇了天灾大难,他的身躯陨灭了,他被迫变成了寄生体。
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与柳乘风并肩同行,因为大部分的事情发展都还与他的预见相一致。
——直到秦云盏在开蒙大典上拒绝了鸣鼎剑宗递来的橄榄枝。
而后一桩桩一件件的预谋失败,让他隐约意识到,秦云盏那边也有着一股非凡隐秘的力量在支配着。
所以......
无极子缓缓的走出了龙泉殿。
他忽然冲着山巅张开手,口中念出了一连串的陌生的咒语。
整个招摇山上,如今遍布他的子孙。
那些以倒尸梅蕴养的人,繁殖速度远超常人,却因为无法长出健全的脏器而笨钝,缺乏独立的思想,可以轻而易举的操控。
就像巴布洛夫的狗一样,他念出这既定的咒语,他们会毫不犹豫的执行他的命令。
在招摇山上的无数个角落里,无数的年轻人如同被牵线的木偶般,整齐划一的举起手中的武器,插进了自己的胸膛。
连绵千里的招摇山底部骤然间裂开,草木倾轧断裂,一股浑浊蜡黄泛着白沫的水流猛地涌了上来,裂缝越来越大,黄泉上浮,狠狠的撼动山体,两旁所过的草木迅速枯萎。
万人死,堕仙开。
龙泉峰位于招摇山的最高处,秦云盏抱着师云琢,只觉得大地在剧烈的颤抖,他几乎站不稳,一时茫然,只能下意识的将师云琢抱得更紧。
阴寒之气喷薄上涨,无极子深深的呼吸着,感觉到畅快,堕仙坑大开的同时,地府黄泉水会涌向阳间,水与水之间流通最甚,届时最快遭殃的,便是有绛皓潭存在的箫下隐居。
黄泉会吞没箫下隐居,但箫下隐居的半山填塞会堵住堕仙坑的崩裂之势......他算的精准,这场浩劫会以箫下隐居的湮灭而告终。
无极子轻扯唇角,眼底闪烁着森寒的光。
秦云盏连打了三个寒战之后,隐约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堕仙坑......不会吧,在这种时候!”
他咬了咬牙,紧紧的将师云琢抱起来,催动定山河。
苍青色的剑飞来悬于他的脚下,等待着他走上去,秦云盏抬了抬腿,一时又有些迟疑。
去哪儿呢?
或许应该和其他人一样,尽早逃离招摇山才对。
可秦云盏并不想这么做。
师云琢若是此刻醒着,大抵也不会赞成这么做。
放弃这座千年仙山?岂非正中了柳氏父子的下怀?任谁都不会甘心吧。
秦云盏的脑子里一片空茫,未几,对故里的眷恋还是教他御剑驰往箫下隐居。
经久不归家,箫下隐居里的陈设一成不变,令人亲切不已,秦云盏落地后将师云琢安置在寝居内,好好的掩上被角。
屋外风声啸叫,堕仙坑开,整个招摇山的风向都变了,草木枯黄,空气中都裹挟着似有若无的腥气,秦云盏起身关上门窗,生怕这些风惊扰了师云琢。
师云琢像是陷入了极深的昏迷,秦云盏御剑不甚熟练,空中几经颠簸,竟然半点醒转的意思也无,若非胸口处有呼吸起伏,秦云盏真的会以为他要死了。
此时此刻秦云盏的心里有点抖。
他觉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也面临过无数难以预料的危机关头,但好像没有哪一次会像现在这样害怕。
就像是要抽掉他的根一般。
师云琢是他来到这里第一个建立关系的人,是给他最多喜怒哀乐的人,也是他喜欢的人。
他也喜爱阿娘,喜爱师尊,喜爱凤襄,喜爱祁红药,但这些喜爱没有哪一种是他想要永远拥有,他曾无数次的设想过与师云琢相互扶持到老,万物催着天地寂灭,白发苍然,也不会将他们分开......
秦云盏咬了一下唇角,咬破了皮。
就在这时,他的掌心有些痒痒。
他猛地一怔,慌忙低下头去,发现师云琢的指尖动了,屈指挠动他的掌心。
随着他的掌心松弛,一个东西塞了进来。
秦云盏愣住。
然而他没有第一时间去看那个东西,而是凑近了师云琢的脸,急切道:“师兄,你哪里不舒服?”
师云琢薄薄的眼皮掀开了少许,他温润的眼睛此刻盈满了倦意,仿佛光正眼就已经是极为吃力的行动。
“困了。”他低低的说。
“哦!”秦云盏紧缩的心口松开了几分,但那种怅然若失仍在,他克制道;“那你睡觉吧,我不扰你了,外面......我会想办法。”
“你先看看......”师云琢轻轻触动他的手指,“卜算子给的锦囊......”
秦云盏对他的话堪称唯命是从,忙低头去拆掌心里的纸团。
“他偷偷给你锦囊?为什么啊!”
“因为他自己也不确定......这算不算锦囊妙计。”师云琢合上眼,低语道。
“山峰可填堕仙渊。”秦云盏小声说:“山峰?什么山峰?我上哪儿找山峰去?”
他叨叨了几句没有得到回应,原是师云琢又睡了过去,秦云盏不敢再惊动他,替他好好的盖上被子,蹑手蹑脚的出了门。
他只在屋内待了一小会儿,再出门时,半边天居然都黄了,湘妃林枯叶旋舞,不远处的绛皓潭内,清澈不再,滚滚黄泉翻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
那抹可怖的森然黄色甚至在吞噬悬挂在山崖壁上的白色瀑布,如有生命一般,秦云盏被这景象震慑,他退了几步,御剑而起,乘风悬浮,自高处向下看!
他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漆黑的坑!
这个坑将两边无垠无界,像个碗一般将招摇山盛放其中!滚滚黄泉沸腾一般向上攀爬蔓延,所过之处草木浸没枯萎,动物溺亡!
须臾的功夫,绛皓潭中的水已经悉数为黄泉所替代。
秦云盏只觉得森寒之气侵入骨髓,他御剑甚至都有些不稳了,丹田之内的灵力在抵御着阴气的侵袭。
天地之间万物生长靠的都是灵清之气,再这么下去,他心知招摇山就再也没有明日了。
“山峰可填堕仙渊,山峰可填堕仙渊......”他反复的重复着这句话。
上哪儿去找山峰?他又不是愚公!去哪儿移一座山峰来呢!
秦云盏抬起头,眺望着四面的群山,最先入目的,是最高处的龙泉峰。
鸣鼎剑宗的这座龙泉峰无疑是招摇山中最宏伟最壮阔的一座山峰,但经历了方才与柳乘风之间的激烈打斗,大乘境与合璧剑气的扫荡劈砍,那山头上圆润平坦的纹理线条不再,只有碎石时不时从高处坠下,雨一般。
秦云盏定睛细看,找到了亮点,龙泉峰的山体之上,竟隐约有一道垂直而下的裂纹。
一个想法冲上了秦云盏的心头。
他觉得这个想法有些荒唐,毕竟他只是一个刚刚拿到本命剑没多久的元婴剑修,如何能将一座山砍下来呢?
可眼前的这座山上已然有一道裂纹,就仿佛是老天爷为他准备好的解题钥匙。
秦云盏晃了晃脑袋。
他想起了多年前,苏九重与大妖搏斗,以剑荡平了不周山的山巅。
苏九重的佩剑也因此得名,只为纪念此成名之战。
那时,苏九重的境界是什么呢?他不得而知。
他唯一能知道的,是他师承于苏九重。
他们剑修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
只要有胆,有剑。
他就没有理由不去试。
“师尊能做的,我也一样能做。”
他低声自语,瞬间说服了自己。
定山河感知到了他的心意,在他的脚下发出长鸣。
秦云盏不再犹豫,他御剑飞过龙泉峰的山头,俯瞰这座如利剑般直指苍穹的山峦,眼尾猝然收拢。
他撤了脚下的剑,执于手中,凝神聚思。
他开始下坠。
定山河苍青色的剑芒在下坠中由削长变得圆润,将秦云盏的身躯含纳,他们融为了一体,成为了剑意中的一部分。
剑芒犹如弦月弯刃,斩下去。
没有犹豫,没有退却,没有阻碍。
罡风烈烈,此刻没有秦云盏这个人,只有一道无悔的剑意。
既是剑意,唯披荆斩棘,削金断铁,不惧坠亡,开天地,裂乾坤!
......
似是有极亮的光透过眼皮,照在了瞳孔之上,攫住了师云琢缥缈如丝的神志。
他从混沌中苏醒了几分,睁开了眼。
他的脑袋像是被泥浆封堵住了所有的出口,耳畔一片死寂,气闷口苦,好在观澜还在,他的目力尚存。
两只青鸟飞出了窗户,替他看见了从高处轰然坍塌下来的半座龙泉峰。
山石滚落,树木连根而起,烟尘暴涨。这场面极震撼,半座山峰的切面平滑到锋利的地步,可见那力道之刚强,山峰下沉的过程中群鸟惊飞,整座山峰如巨坝重闸,滑下深谷。
“轰”
师云琢缓缓的闲了被褥下地。
他的掌心里其实还有一个纸团,也是卜算子临走前给他的。
之所以没有给秦云盏看,是因为......那是卜算子给他的个人嘱托。
上面只有四个字。
置之死地。
师云琢阖了阖眼。
那三根金针已经全部入脑,他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失去大部分五感,已然是将死之兆,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卜算子不会无缘无故的给他塞这些纸条,定然是看到了什么征兆,亦或是有什么旁的原因。
固然,他想与秦云盏在一起待的更久一些,不愿看到秦云盏难过的样子......事到如今,却也是无法甄选的结局。
趁现在还能动弹,管他是不是回光返照......师云琢起身提了剑,义无反顾的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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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极子仓皇下山。
龙泉峰被砍了半截代替箫下隐居填堵住了堕仙坑,这件事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的。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切的感觉到,一切都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
懊恼已经没有用了,柳乘风死了,凤家庄没了,他们费尽心思养育的子子孙孙也都身死,他现在最要做的就是逃,反正他有柳吟川的这副身体,还能活,逃走了,找到地方安置,就还有东山再起的那一日。
他不服......他是不会服的!
他连着穿过几个传送阵,忽然眼前一晃被人拦住了去路。
无极子呆了呆,看清了来人,勉力挤出一个笑:“师......师贤侄。”
师云琢提着剑,神色漠然的上前了一步。
无极子骇了一跳,柳吟川的身体早就被柳乘风这个逆子吸的干干的了,他现在毫无反击的能力,只能颤声赔笑道:“师贤侄!有话好好说!”他努力的整理了一下思绪,决定将柳吟川装到底,把所有的过错都先甩给柳乘风,“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被柳乘风那逆子囚禁很久了!今日......今日动乱我才能逃出来!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将一个招摇山弄成了这样!”
师云琢对他的话恍若未闻,只一步步逼近,无极子只觉得师云琢怪极了,按道理说他们的计谋从头到尾都是以柳乘风为主导,他基本没怎么露过面,这番说辞细究下来是完全说得通的,师云琢是一个极讲道理的君子,此时此刻应该会询问他事情的前因后果才对,不会公报私仇更不会牵连无辜......
无极子的眸光急转,他忽然意识到师云琢的步履摇晃,剑在手中也显得不甚轻盈,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正常健康的状态。
莫非有伤在身?还是重伤!
无极子的心底骤然间升腾起了几分恶意。
没错,柳乘风已经洞虚了,师云琢在他手上讨不到什么便宜了,就算加上秦云盏,也多半是要两败俱伤的吧......
他忽然间就不后退了,杀意上脑,反手从柳吟川的腰间拔出了升鹭,朝着师云琢狠狠的刺了过去。
师云琢的眉峰扬了一瞬。
升鹭果真穿过了师云琢的胸口,然而朝光净也刺穿了无极子的喉咙
下一刻,朝光净转刃直劈而下,破开了他的灵台紫府,割裂了他的丹田,将他整个人撕成两半!
无极子与师云琢在极尽的距离下对视。
一瞬间,他从师云琢温润又有些空茫的眼珠子里头看到了几分计谋得逞的意味。
此时,他明白了一件事。
若他方才掉头就跑,以师云琢目前的状态,没准儿根本无法追上他,更加没有办法精准的剖开他的身体,是他自己送上门去的。
他只是一缕意识,盛放在躯壳的关键部位,但这些关键部位都碎裂了,他也将消弭于人世间。
在这一刻,他很想问师云琢后不后悔,他想他自己很后悔,因为妄念众多皆付东流,师云琢也应当很后悔才对,毕竟......秦云盏还活着,秦云盏不在身边。
他很想看师云琢后悔的样子,但没机会问出口。
两人一同倒在地上。
师云琢还睁着双眼,但此时此刻,他连目力也失去了,眼前漆黑一片,偶有恍惚的飞红之色,像是未净的眼中血。
观澜是极为敏锐灵巧的存在,觉察到宿主的灯尽油枯,便挣脱束缚,彻底化为原形飞去。
他稀里糊涂的想,还好,他一直没有明确的回应秦云盏,说出那几个字。
也许时间长了,那小子会自己想通,觉得这些执念都不必要,也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末了,他依稀感觉到耳畔有人在呼喊,那声音似是隔得极遥远,微弱,模糊,但是声嘶力竭的,肝肠寸断。
是云盏吗?他找过来了吗?这么快呢这小子......
不,不会,他早已聋了,方才柳吟川对他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见。
一定是幻觉。
可为什么会有人托起他的头颅,为什么会有滚烫的东西滴落在他的脸颊之上,为什么他会感觉到极尽的悲切和不舍?
他本是不惧死亡的,可此时却突然生出几分不愿归去的焦灼,他想要去抓住、去回握,去安慰......
都迟了。
师云琢,重来一次,你还会这么选择吗?
......
“——毫无疑问,会。”
千里之外的东海极深处,瑶泽洞府内,另一双雪亮的眼眸睁开了。
与此同时,万倾东海之上巨浪翻滚,席卷天穹,云层中如有苍龙盘踞,海天连接难以分次,如乾坤倒转!此等异像罕见至极,纵是隔了数十里,也能叫滨海的渔民们瞧见,一个个泊船收网,吓得直往家中跑。
霎时间数百道劫雷穿过重重深海,织成密集的可怕帘幕,直贯瑶泽洞府!重重的打在了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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