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了一大口气，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后背已经汗湿了一片，衬衫黏在身上，被屋里的空调一吹，寒意直逼头顶。
但紧接着，他就发现宋召将手机放在了会议桌中央，问他：“打算复盘一下吗？”
池正豪心里一悸，居然还拍了视频？够狠！
知道自己刚才有多丢人，他也没死要面子地再嚣张下去，乖乖坐在椅子上，垂着眸一言不发。
何畅这会儿看着叶黎的眼神都在放光，“叶老师，你居然还会唱戏啊！好专业，身段也太好了！”
叶黎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我外婆是戏曲演员，小时候跟她学了几年，我很业余，在专业面前是不够看的。”
他说得很诚恳，完全没有假装谦虚实则炫耀的感觉，但其他人依旧十分惊喜，尤其是宋召，叶黎会唱戏这事儿他之前是真不知道，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是个小花旦。
池正豪抬眸看了叶黎和宋召一眼，犹豫地问道：“我可以再来一遍么？”
“行。”叶黎答应得爽快。
池正豪喝了口茶准备压压惊，但不小心瞥到宋召，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宋召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莫名觉得这位大佬好像不大乐意的样子。
为什么啊？不忍直视？就算他刚才表现得差，也应该没辣眼睛到这种程度吧……
*
他们又尝试演了第二遍，但效果依旧不尽人意。
池正豪觉得自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没有导演喊卡，他挑的这一段就必须一口气连贯演完，刚开始还好，越到后边越手忙脚乱，背了词就忘了演，记得演就忘了词。
宋召这回没再让着了，直接点开了录的视频开始播放。
没人点评，但池正豪在叶黎的惨烈对比下，他自己的缺点被衬得十分明显。
录的视频没有字幕，他的音量飘忽不定，有一些咬字还听不大清。
而且录的是全景，他发现只要戏份没轮到他，他就像个旁观的二愣子一样伫在那，恍若是根多余的柱子。但叶黎的表演却很连贯，哪怕戏份不在他身上，他的情绪和肢体动作也都是在角色里。
说实话他此刻对这个人是有些崇拜的，但也很挫败，他压根做不到对方那样，也完全不知道怎么改。
“宋老师，”池正豪突然叫了宋召一声，他这回是真的满含求知欲，“你能和叶老师演一段一模一样的吗？”
宋召欣然应允，叶黎也没什么异议，两人让辛明远负责录像，然后一同起身，双双进入了状态。
叶黎执扇在窗边唱着《贵妃醉酒》里的“长空雁”选段，宋召看到他后先是笑了起来，然后颇为悠哉地坐到了一旁的桌边，十分不客气地拿起了一块糕点，一边吃着，还一边陶醉地闭着眼，手指还随着叶黎的唱腔在自己膝盖上轻敲。
叶黎知道他来了，但丝毫没被影响，看也没看他一眼，自顾自把曲唱完了。
回身时，发现这位还闭着眼，大爷似的坐在原地回味，叶黎悄悄走近，趁其不备用折扇在他手背打了一下。
宋召被吓了一跳，看叶黎面无表情地在他面前坐下了，赶忙讪讪地拍了拍手上的糕点屑。
“谭先生这日子过得可真闲。”叶黎拿过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来得比院子里那只讨食的鸟还勤。”
一杯茶倒满，他刚准备放下茶壶，宋召却快速伸出了手想去抢那杯茶。
叶黎眼疾手快展开了扇子将茶杯挡得严严实实，宋召却不老实，挡开他的手想继续抢，两人就这么拉扯了好一会儿，眼看茶都要凉了，叶黎没了耐心，一合扇，用扇柄将茶杯推到了宋召面前。看得出是真的不耐烦了，那茶杯里的茶都洒出了不少。
宋召端起茶杯，却不急着喝，反而装模作样端详了一下。
“今天找我做什么？”叶黎问道。
宋召：“上回欠你顿饭，今儿正好有空，就来问问你想去哪吃。”
叶黎没好气地笑道：“你哪天没空？”
宋召没接这话，直接问道：“想吃城西的芙蓉楼，还是城南的玉涵轩？”
叶黎冷淡道：“都没兴趣。”
宋召呼了口气，“那百里街的吊炉烧鸡要不要？”
叶黎顿了顿，显然心动了，“那我只要翅。”
宋召应下，正要起身带他走，叶黎却叼过了他手上的杯子，将那杯没来得及喝的茶一饮下肚。
宋召愣了一下，直勾勾地看着他。
“你去买回来吧。”叶黎展开扇子，迎上了他的视线，似笑非笑，“今儿懒得动。”
*
池正豪选的那段戏正好就到这打住，他们两人一结束，大伙儿反倒意犹未尽。
这两个角色明里是戏子和纨绔，暗里却是我党的情报人员，这一段看似是在讨论吃什么，去哪里吃，实则是在暗示行动地点。
而叶黎刚才那个叼杯子的动作，也并不突兀，因为他先前唱的是《贵妃醉酒》，而“叼杯子”正是这出戏曲里最经典的动作之一。
这是原著里作者写的，但池正豪当时并没有和对手演员拍出来的，因为感觉不对，导演说怎么拍都有一种非常刻意的感觉，最后没有办法，只好删掉了。
看着身边两个女组员迫不及待地点开录像开始回看，池正豪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他记得原著里，这两个角色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而两人最后的be也让无数书粉意难平。
当初他接下这个角色的时候，经纪人特别高兴，原因无他，就是因为这个角色很有可能可以炒起cp。
炒cp这个行为在近几年的娱乐圈，可谓是通往大红大紫的捷径，连他自己当时都幻想过会不会在剧播之后一炮而红。
但事与愿违，他和对手演员非但没有把cp炒起来，反倒被嘲得妈都不认识。因为他们俩演技实在太烂了，烂到完全撑不起那种cp感……
他一直想不明白，要怎么做，怎么演，才能撑起cp感，他明明都够努力地和对手演员拉拉扯扯了！
但直到刚才看到叶黎和宋召，他好像突然懂了，东方人都爱含蓄朦胧的暧昧，这也是那么多人喜欢原著这对cp的原因。
叶黎和宋召刚才肢体都没触碰过，但偏偏就是呼吸间都带着火花，一个眼神就知道这俩人关系非同寻常。
暧昧藏在薄纱之下，撩拨得观众心痒痒，恨不得每句台词每个表情都抠出点糖来，找出“他爱着他”的证据。
他直到杀青都没悟出来的东西，这俩人却只看了几分钟就懂了，还演得那么到位，难道这就是世界的参差？
池正豪一脸悲观地窝在沙发里，一时都有点想退圈了。他越想越丢脸，越想越难受，一言不发地下楼去了。
叶黎一直观察着他，正想跟上去，却被宋召拉了一下。
“待会儿再去。”宋召一把揽过他的肩膀，小声说。
叶黎点头，小爱豆这会儿被他一个小透明弄得挺没面子，估计也想独自静静。
*
大家刚搬进来，难免有很多东西要整理，也就没在会议室多待。
叶黎和宋召回到他们的卧房，这会儿有充足的时间仔细欣赏，才发现这卧室确实够小，估计是儿童房改的。
双人床的旁边是一张不大的书桌，余下的空间甚至无法让他们的行李箱同时平摊。
宋召让叶黎先收拾，叶黎也没客气，打开行李箱一阵捣鼓。
然后宋召就看见他将一沓衣服甩到了床上，又从里边拿出了一堆零食，往书桌上一个收纳箱里塞，什么辣条魔芋爽锅巴鸡爪，甚至还有一排忘崽小牛奶……
宋召失笑，心道真是小孩子口味。
“你这么爱吃零食？”
叶黎掏着行李箱的手一顿，蹲在地上仰头看他，眼巴巴的像是在乞求，又像是在询问意见，“不可以吗？”
宋召觉得叶黎大概就是那个受女娲偏爱的孩子，尤其是那双杏眼，太犯规。
现代人工作学习玩手机，很容易用眼过度，一旦过了童年期，大部分人的眼睛会开始变得浑浊和无神，但叶黎却完全不会，瞳色偏浅本就显得水灵，再加上学过唱戏，一双眼睛格外有神。
难怪招人喜欢，谁被这双眼睛巴巴地看着会不迷糊？
“当然可以。”宋召说着又扫了一眼桌上的零食，还是没忍住又加了一句，“但别吃太多，容易上火。”
隅城一带气候湿热，夏季很容易上火，他们还要录节目，本来要说的话就多，万一嗓子痛会很难受。
叶黎点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好奇道：“听说你们本地人都是每天一壶凉茶？”
他说着笑了起来，“而且只要是不舒服，那不是上火，就是湿气重？我记得有个表情包就是一个火柴人去医院打针，那吊瓶都是凉茶。”
“哪有那么夸张。”宋召无奈，“而且凉茶很苦的，没事干每天去喝它做什么。”
叶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所以这又是一个和‘苗疆人都会下蛊’、‘蜀中人家家都有大熊猫’类似的谣言。”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碗碟碰撞的声音，叶黎合上行李箱，溜出去悄悄看了一眼，正巧看见池正豪和何畅甩着手上的水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应该是刚洗完碗。
他溜回卧室把门反锁，一边把床上的衣服折好放进衣柜，一边小声问：“池正豪的风评也很不好吗？”
“他是爱豆出身，演戏不是他的强项。”
宋召一边收拾一边说道，“而且观众和粉丝是不一样的，演技不好，粉丝可以选择性眼瞎，但观众不傻，你每一部戏有没有努力和进步，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当演员，就是用演技赚钱，演技不好就是原罪。
谈话间，宋召突然又瞥见叶黎不知从哪抱出来一个透明罐子，里边居然全是瑞士糖，五颜六色的还挺好看，明明只比他小一岁，怎么爱好和口味就这么可爱？
看他一直盯着，叶黎以为他想要尝尝，便打开盖子递了过去。
其实长大后宋召就很少吃糖了，但看到五颜六色的糖纸，甜味冲进鼻腔淌进心里，他还是伸手拿了一颗葡萄味的。
叶黎自己也掏出一颗，小心地抠着糖纸，“但是风评好不好影响好像也不大，我看现在吊个威亚、亲自骑马、用原声，居然都是能吹上热搜的？我们刚出道那会儿，这些不都是演员们拍戏前要准备的基本功吗？”
“所以说现在这个圈子是很乱很矛盾的，‘赚钱’和‘实力’不一定划等号。”
宋召轻叹了口气，回忆着经纪人发给他的嘉宾资料，“池正豪的话，他当初的出道位被抢，后续资源跟不上，选秀时积累的粉丝太长时间看不到人和作品，都是会爬墙的，好在他长得还不错，粉丝流失得不算太严重。”
“但作品少也引发了很多问题，他没多少死忠粉，而作为演员演技太差又被观众嫌弃，而且他是高中学历，很多人爱抓着这点黑他。”
所以是风评不怎么样，还没多少人替他冲锋陷阵。
两人一时无话，而叶黎咬着那颗瑞士糖想得入神。
见他一晚上注意力都要放在池正豪一个人身上了，宋召觉得不太行，于是状似无意地转移了话题：“还不洗澡吗？刚才吃火锅沾了一身的味。”
叶黎果然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愁眉苦脸地窝进了椅子里，“今天吃得有点多，罪恶感上来了。”
“可以夜跑。”
火锅好吃却容易让人有罪恶感，所以宋召早就打算跑跑步了，他找出一身运动衣，对叶黎说道：“我问过节目组了，周围很安全，一起去？”
“好呀！”
叶黎蹭一下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刚从衣柜里抽出一件运动衣，又直接把上身的衣服给脱了。
他动作实在太过突然，宋召还没反应过来，叶黎白瓷一样的后背就落入了他的视线。
宋召：！
以前上大学时，在宿舍里舍友也是这么换衣服的，宋召没觉得哪里有问题。但不知道为什么，对象换成了叶黎，他就察觉到一股热意直往头部冲。
就在宋召觉得耳朵上的血液都开始沸腾时，他随手拿起床上的空调被就把叶黎裹成了个粽子。
“宋叨叨你干嘛？”叶黎只剩个脑袋还露在外面，一脸不满地看着眼前的人。
宋召：“谁让你随地换衣服的？”
叶黎：“什么叫‘随地’？我明明是在卧室里换衣服。”
宋召：“那谁让你当着别人的面随便换衣服的？”
叶黎：“大家都是男人怕什么？而且我还没换裤子呢。”
敢情只要对方是男人，这颗“梨”就敢随意换衣服？
宋召觉得这样不行，尤其是先前不小心窥得叶黎的性取向后。
于是他把人摁到床沿，语重心长道：“在隅城，千万不要随意当着别人的面换衣服，哪怕对方是男人也不行。”
叶黎疑惑地眨了眨眼，“为什么？”
“因为……”宋召飞快思考着，最后，他忽悠道：“会被捉去拔罐的。”
拔罐！他才不要在背上戳满小圆圈！
叶黎惊恐地看着他，缓缓裹紧了自己身上的小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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