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炀挥剑擒住最后一个刺客,手臂上鲜血直滴,跟着雨水一道混入泥土当中。
林婉芸跳下马车,他还下意识接了下。
纪炀笑:“没事了。”
确实没事了。
除了躺在地上的三四十刺客,已经被活捉的四五人。
竟然派了五十高手,在他回京必经之路等着。
若不是这次带的官员几乎各个佩剑,身边有灌江府带来的二十护卫,以及皇上让江云中带十个近卫保护,只怕损伤会更惨重。
林婉芸手有些颤抖,但强行镇定下来。
方才一出事,纪炀就让她们这些女医聚在一两个马车里,不准下来,此刻贼人已经被捉住,立刻吩咐女医们下来包扎伤口。
纪炀握了握她手腕,语气镇定有力:“没事。”
“咱们又不是头一次被行刺。”
在灌江府有过一次,在巡查的路上更不止一次。
不过却是他为数不多受伤的时候。
此时雨还太大。
女医们简单包扎之后,还是赶着马车去往附近庙宇暂避,又通知本地衙门过去收尸。
当地知县急匆匆赶来,见纪学士小臂上两指长,半尺宽的刀痕,吓得腿都软了。
那块皮肉几乎马上就要被削下来。
可见行刺之人的狠辣,这是冲着纪炀的性命去的。
纪炀并未多说,只让知县收拾好尸体,看看身上有没有什么证物,至于活捉的人,自然还是小云中看守。
江云中武艺出众,这次若不是他,纪炀只会受伤更重。
那庙宇也是乖巧,迅速腾出房间,还问纪炀他们需不需要熬药,有小沙弥们可供帮忙。
这些庙宇算怕了纪炀。
他这路上捣毁的邪神庙可不止一座。
所以这会格外恭敬。
纪炀看看这庙,见供奉的是观音如来,内里物件半旧不新,这才点头同意。
等大家重新换了衣裳,再认真包扎好伤口,时间已经到晚上。
这庙宇的和尚们,只见这群汴京来的巡查官吏各个手不离剑,办起差事风风火火,心里只觉得他们不同。
他们确实不一样。
从五月出来,如今六月底,手上办过的差事无数,得罪的人可以按吨计。
但他们这一趟也是值得的。
此时全都在纪炀房间里,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些伤痕,但精神却还好。
玉敬泉感觉自己又年轻起来一般,还是跟着大人的日子畅快啊。
玉敬泉道:“刺客的身份,估计还要等到回汴京才能验查清楚。”
“好在还有两日,咱们能看到汴京附近的田地了。”
小吏岳文塞,鲁战等人点头。
回了汴京,这些事也算了了。
这次那些人能派出五十人过来行刺,更是知道,等他们回了汴京,就再也没有机会。
再大胆的人,也不敢在汴京这般行刺。
纪炀笑:“让你跟着我办差,头一件就这么辛苦。”
玉敬泉跟纪炀关系好,两人自然是玩笑话。
玉敬泉摇头:“能办实事,是比在户部赋闲好的。”
其他跟着的官员齐齐点头。
特别是中途加入的叶锡元,他查完田地的事,直接跟着纪炀的队伍。
他们这队伍里,有昌盛四十二年的状元叶锡元。
还有泰安二年的状元祁启明,就是那个哭着觉得他们太惨了,为什么一边做事一边被诽谤那位。
再说其他官吏,都是数得上的。
他们经过这次历练,许多人像脱胎换骨一般,眼神更加明亮坚定。
不过这会,都有一个想法。
回汴京之后,告死他们!
揪出真凶!
这些官员里,也有些人户是没落已久的世家,此刻被重新提拔,举家都指望他们光耀门楣。
想必巡查途中的几次刺杀,还有这次的五十人围攻,已经让他们家里怒火中烧。
更别说现在汴京的局势跟他们出汴京的时候很有些不同。
那些威逼太后,以致太后一病不起的人,全都被皇上处置。
人人都知道,皇上心软,皇上孝顺。
所以想拿着他生母做文章,刚开始的时候,皇上也确实不想处置生母,算是有些宽容。
只可惜涉及太后,这些人的算盘就打空了。
皇上头一次行事凌厉,也让朝中抖了抖。
再加上金家在旁边辅助,这家可是唯皇命誓从的,朝中那些乌七八糟的谣言已经散了。
就是因为汴京失利,汴京外面也失利。
这才有全力刺杀纪炀的场面。
小皇帝能那么硬气,不就是纪炀给他撑起来,不就是良种,火炮带来的威慑。
弄死他。
这些总会散的。
金家确实难缠,但也不会像纪炀那样难缠。
更别说小皇帝还信他,现在还信。
他们本以为大事不成,离间两人也行,总会给世家带来喘息的空间。
可没想到小皇帝小事犹豫,大事却算得准。
不仅让纪炀放开手脚收拾下面世族,更还写信,请纪炀娘子林婉芸早日回京,给太后看诊。
更说只要看好太后的病症,允准她们女医馆的大夫在汴京开堂坐诊,成为汴京真正的女大夫。
这是在抬举纪炀娘子吗?
不是,是在抬举纪炀。
是纪炀那么多罪责里,一一帮他抽丝剥茧,帮他剔除那些名声。
其中一条,不就是什么妇道,什么让娘子行医等等。
现在皇上借着给太后看病的缘由,公开给了名头,以后谁还敢说纪炀的不是。
可只有徐九祥自己知道。
他能信的,可信的,纪炀算是为数不多的几个。
父皇说的没错,他不忠君没关系,忠百姓,忠社稷就行。
徐家江山想要好,靠那些玩弄权术,动辄威逼他的世家,他早晚要死,徐家江山早晚要完。
自己是能像父皇那样掌握好平衡之术,还能抽时间安抚百姓?
他不行。
但没关系,他有臣子。
有很多,有能力的臣子。
他这个皇帝,没有父皇的能力,却能继承父皇的遗志。
这是纪炀说的。
纪炀是个最让人看不透,但又最坦荡的人。
皇上在勤政殿一夜一夜难眠,只要想到近半年的事,就知道要远离那些威逼胁迫的人。
估计那些人也不知道,看似性子软和的小皇帝,其实对这些事十分敏感。
他再怎么样,也是先皇教出来的。
身边有林大学士,纪炀等人的耳濡目染,就不会真的屈服。
纪炀不在汴京的时候,林大学士则频频被召进宫,更证明了这个看法。
所以说如今汴京的局面,比他们出去的时候强多了。
可所有人又都知道。
等纪炀他们回去,汴京势必还要掀起血雨腥风。
而皇上也准备好让那群人自食恶果。
因着这些事,他们被刺杀之后,也没觉得害怕惊慌,反而有种畅快感。
杀他们?
那是做梦!
说着说着,众人又下意识夸纪炀。
“没想到纪学士的剑法也那样好,竟然不输侍卫。”
“对啊,这是练了很多久吧?”
“不愧是武侯后人。”
纪炀虽然没说话,但却笑笑。
他这么多年坚持练剑,肯定会用得到。
他都得罪那么多人了,被人刺杀可太正常了。
不过纪炀看看小云中,害怕他因为见了血腥不适,没想到他沉思许久竟然道:“若有朝一日,能上战场杀敌,是不是更痛快。”
江云中还叫江小子的时候,就是因为皮小子得名。
没想到还真如名字,想的竟然是上战场杀敌。
小白鹤看看,认真道:“哥你要去打仗的话,我给你当军师。”
小白鹤一向稳重,她可不是胡言。
她觉得她哥冲锋陷阵可以,但谋略上,还是差点。
需要她这个国子监第一名去帮忙。
纪炀跟林婉芸看着笑。
若有朝一日,说不定还真行?
纪炀等人被行刺的消息传回去,皇上更是沉默,看向朝中有些人,眼神似刀剑。
就在纪炀进京前一天,四五个官员吊死在家中,家中账册书本无一保全。
接下来对刺客的盘查也直指他们这些官员。
可要说这几个,能召集五十高手,别说纪炀不信,皇上也不信,明显有人退出来做替罪羊。
刺杀钦差这种事,放在哪都是死罪。
七月初,朝中局势变动,老门户们左迁的左迁,赋闲的赋闲。
连文学士几个左膀右臂也被贬到荒凉之地,做不出政绩是回不来了。
静太妃身后的世家,更是消失得悄无声息。
没有全死,但能留下的,也会远离汴京,再也回不来。
国子监祭酒彻底下台,他身边的陇西李家也被牵连,层层关系从国子监剔除。
而他们苦苦哀求的蝗灾也并未发生。
这种看天的事,谁又能预料。
不过把希望还寄托在天上,也是可笑。
最后的翻身机会自然消失。
新的国子监祭酒自然是潞州韩家家主韩潇来当,成了承平国以来最年轻的国子监祭酒。
但他的学识世人皆知,没人有异议。
还有金家有个书画大家等人也被安排进里面做了主事。
等到八月份。
翰林院原本五位学士,又多添了两个,都是这次巡查有功的。
按理说添了学士,也该任命大学士。
如今的林大学士更是不管事,如果按资排辈,该提文学士。
但皇上提了书画两家的刘学士跟王学士。
两人成了刘大学士,王大学士。
当然,还是没什么实职,依旧带领承平国写字画画。
不过这样的惊喜,让两人简直喜极而泣。
大学士啊!
谁不想当!
他们背后的刘家,王家,对皇上更加忠心。
朝中用新鲜血液替换不少老臣。
替换的原因满朝皆知,这是一场不见血的新旧权力交替。
更证明如今的皇帝,在执政两年半后,彻底掌握政权。
朝中不少人算着,心里暗暗吃惊。
两年半的时间,已经很不错了。
而促进这些事的纪炀,从六月底进京之后,便在家里养伤,风里雨里血里都不见他,却又暗暗传着他的名声。
纪炀养伤是真,避风头也是真。
他手臂上长长的刀疤还未完全愈合,隔几日就要换药,趁着这个机会,干脆在家休息。
井旭看着,忍不住道:“这要是砍在你身上,只怕命都要丢半条。”
“所以我挡了下啊。”纪炀不在意,“朝中已经平稳?”
“平稳。”井旭叹气,“只是没想到,平日看着和善的人,背地里的手段会那样狠辣。”
说着,纪炀也看看井旭。
井旭立刻道:“我家可是自查许久,底下人虽有怨言,但看着良种的份上,自然闹不起来。”
纪炀身边的人知道他的脾气,若真有太大问题,他可就不带你玩了。
众人计算得失,身边的自查可从未停止。
纪炀笑笑:“对你们,肯定放心。”
“不过田地这事,到底不是一时的事,并非一劳永逸,自家多注意。”
“肯定。”
如今全国田地都已经清查结束。
泰安二年开始查,清查前七亿多土地。
一年过去,连带新开耕的,跟被清查出的土地总数,一共是十亿一千二百万多。
跟当初林启,叶锡元预估的差不多。
想想,以前是七亿土地交税,现在是十亿。
再加上粮食增产,便是减了一成田税,那能得到的总田税也比往年要多上很多。
现在八月份,上半年的良种稻子收获,新一茬的已经种下。
可以说,经过这几年的推广,再加上减田税的诱惑,全国大半地方已经种植高产稻,更因为全国各地农务司因地制宜的培育,估计这几年的粮食产量肯定大幅提升。
对百姓来说,粮食多了,税少了。
对朝廷来说,农税减少,田地却多了,总量也在提升。
清理全国上下的蛀虫,让举国风气一清。
皇上更是看出那群人吃掉国家多少东西,心里自然偏向帮他富民强国的纪炀。
到现在,纪炀他们忙了几年的差事,算是尘埃落定。
不过也跟他说的一样。
田地这事,必须时时清查,不是一劳永逸的事。
但这就跟隐士大家说的,至少帮承平国续命了。
皇上现在年富力强,纪炀等人也还年轻,时间还长。
整个八月过去,纪炀这个休息近两个月的人终于上朝。
他这一到朝堂,发现好多人都不认识。
不过没关系,别人认识他就行!
这可是纪炀,纪学士!
让粮食产量大幅提升的纪炀!
还有他娘子,在汴京城内开堂坐诊,更能做好肺病!
一个悬壶,一个济世,厉害啊。
纪炀已经懒得听这些夸奖。
跟之前说的一样,如今天时地利人和,不搞点新东西,岂不是对不起他们。
经过这次旱灾,再经过他们实地勘察。
有水利建设的地方,旱情能大大延缓。
至少能渡过前几个月,人跟庄稼,至少不会立刻干枯。
接下来全国兴修水利势在必行。
而提到的边关各地官道,也要加紧进行。
只有官道畅通,驿馆开设,才有利朝廷掌握天下局势。
今年国库虽不充盈,因着旱灾的缘故,从各地调了不少米粮。
但朝中惊喜发现,虽说中原旱情,很多地方没有收获,可其他地方有粮啊,良种的作用更加凸显出来。
若放在之前,估计全国上下都要紧巴巴,今年竟然还行?
这大概也是幅员辽阔的好处。
他们有回转的余地,更有周旋的空间。
各方帮着救济,很快就能让灾民恢复正常生活,再加上皇上下令中原今年免田税,更让百姓松一大口气。
此次灾情虽严重,但施救得当,后续处理也好,各地粮仓也充足,最后呈上来的结果不算难看。
各处的情况上报。
更证明纪炀冒死做的一件件事,都是有缘故的。
就连别人不理解的迁徙,如今都多了几分理解。
水利,良种,道路,在纪炀的主持下有条不紊进行。
全国上下都因为这事开始活动起来。
益宁府那边更为夸张,他们竟然直接雇了关外的百姓给他们修道路。
本地百姓如今忙着开荒种田育良种,再加上皇上主张轻徭役,所以都不愿意过去。
益宁府指挥使干脆出了个损招,雇关外人来做。
只是没想到,那些苦惯了的关外人竟然觉得这是好活计,被关内人嫌弃的事情,他们竟然争着抢着要来。
几个国家之间竟然打起来,都要送人过来挣钱。
纪炀看到这份公文的时候,一时语塞,也行。
劳动力在哪都是珍贵的。
他其实不太介意。
不过益宁府那边如此积极,自然那还是冲着火炮来的。
西南边的益宁府跟东南海边的房桦府回自己地方之后,自然让手下研制这些东西。
粗制的还行,像朝廷那样精细的火炮,他们怎么也做不出来。
再说,就算能做出来,这些人肯定偷偷跑到汴京献好,谁会真的给边关指挥使们做。
他们可不想造反。
如今的承平国,国泰民安,皇上好,臣子也好。
谁闲得没事干这事。
如果去汴京献好,那能做大官!
皇上是优待匠人跟农人的。
还有个修石桥的,好像叫什么嵇巡的,更是被皇上任命,到各处修桥梁,谁不敬着!
人心,可是在汴京那边的。
那两位精明人见此,自然利落放弃,开始频频向汴京示好。
识时务者为俊杰!
不过益宁府想要的火炮是没有的,制火炮的工部官员带着东西直接奔向海边的房桦府。
那边才是需要火炮的地方。
想要让当地渔民能安心捕鱼,不受外来倭寇侵扰,海上的力量必须发展。
纪炀对这点当然有私心。
有些苦难,真的不想经历第二次了。
而益宁府这般示好,自然不会冷落他们。
在跟皇上商议后,益宁府开放关市的事,便已经敲定。
益宁府那边,兵力并不是问题,他们那边兵将自古勇猛。
之前是因当地势力太乱。
可经过全国田地大清查,以及益宁府指挥使,知府的治理,再加上他们最早开始重修官道驿馆。
如今已经有了纪炀当初说的条件。
再加上,周边几个小国全依靠着在承平国做苦力赚钱,他们互相制衡,承平国自然无事。
皇上还在跟纪炀感慨:“国力强盛了,感觉做什么都易如反掌。”
兵器发展,粮食发展,国内人口增长。
让承平国无形之中有了底气。
以前还敢叫嚣的人,看着对方高大的身影,瞬间闭嘴。
这种感觉真的太爽了。
是整个汴京,整个承平国百姓都能昂首挺胸的爽快。
剩下北面屯青崖关外的异族,以及频频骚扰的海上贼匪,还需要时间慢慢清理。
不过看样子,应该用不了多久了。
汴京杜家在屯青崖练兵,纪炀派了工部去房桦府研究船上的火炮,相信不久就会有好消息。
等到十月份下半年的稻米收获,更没有灾情的缘故,全国的粮储更是到了咋舌的地步。
跟着粮食大丰收传来消息的,还有四周小国的文书。
四方小国,甚至海外小国都在请求一件事。
他们都想到中原王朝的都城朝拜,想要成为承平国的附属国。
以前他们也是,但联系到底不够紧密。
这次纷纷上书,有些国王甚至主动以臣子之名上奏,可见态度。
至于自称儿子那种,皇上撇撇嘴,他孩子还没在皇后肚子里呢,怎么就自称儿子了。
纪炀哭笑不得。
可这样的场景确实可以预见。
因为这些人的文书里,全都有一件事。
乞求圣人赐他们良种,他们知道中原王朝有神物,还请天上之国赏赐。
其中不乏之前对承平国虎视眈眈的部落国家,他们审时度势,见过承平国的武器,见过承平国的丰收,更有除掉内部的贪腐。
这种时候自然改变态度。
再说了,他们真的很想要良种!
在他们想要良种的时候,纪炀跟皇上已经在商议让屯青崖附近百姓种甜菜了。
还有留下的工部官员想利用放大镜的原理,给枪械上装一个,那样就能打得更远更准。
纪炀听到这话,放下手里的甜菜,朝这个工部官员看了看。
小伙子,很有想法啊。
这是想做出大狙吗。
不过纪炀看看他,不对,自己好像记得,他是做农具,怎么突然玩起枪械了。
纪炀刚一看,这个年轻工部官员立刻道:“纪大人,我也做出农具了,您看这个犁地的机器,能格外省力!”
皇上跟纪炀齐齐看过去。
可以,还是个全才。
纪炀仔细看看他说的犁地工具,更惊讶这位的奇思妙想,甚至隐晦对他说了奇变偶不变,确定他是土生土长的承平国人士。
约莫利用履带的摩擦,再有耕牛做动力,还有精良铁制品当材料。
耕牛套上之后,果然十分省力。
不过纪炀敲敲这个铁制品,给这位全才又提了个要求:“如此硬度的铁制品,怎么才能量产。”
全才不解。
过了会立刻保证:“皇上!纪大人!我一定会研究出来的!”
啧啧,承平国有他们,何愁不兴盛啊。
皇上跟纪炀看完甜菜,再看看请求良种的文书,数百小国请求朝贡,都是这个目的。
看来自己家东西太好,也很愁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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