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纪炀的满脑子还是育种。
其实除了在田地里实验之外,更多的还有发芽实验,纪炀都取了不少种子回家试试。
林婉芸还给了些种草药的方法,竟然也用得上。
接下来一直到五月份,纪炀基本都在衙门和皇庄之间走动。
跟大家想象中新皇近臣不同。
纪炀没有时刻去找皇上,更没有因为新家的户部仓司官职去宫里惹眼,而是直接低调下来。
当初因为他考核文章的事,全汴京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特别是汴京文报,那夸的叫一个厉害。
翻过年皇上丧期过了,他们本来打算继续夸。
结果是纪炀根本不接茬,也不像个备受宠信的近臣。
他这样的做事态度,朝中有人不屑,有人赞赏,还有些人说他装模作样。
但不管怎么说,纪炀都在认认真真做事。
反而徐九祥开口道:“近来除了早朝,怎么不见纪大人?”
金家大公子金炳郡回道:“纪大人一直往皇庄走,应当还在为育种的事忙。”
说到育种,倒是勾起新皇的思绪,去年他跟着去了好几次皇庄,知道纪炀对育种的重视,更知道选良种的重要性。
“最近事情太多,朕把这件事给忘了。”
“去问问他还在皇庄吗?在的话朕也去看看。”
皇庄就在京郊,皇上过去不算危险,但江云中还是小心谨慎,更是护在皇上身旁。
如今江云中的功夫自不用说,在灌江府的时候,都是有实战经验的将士教他,到汴京之后,宫里的武学师傅自不用说。
再加上天赋好,说是以一敌五都不为过。
要知道他今年才十六岁,如此武功非常厉害。
说起来,小白鹤如今在国子监读书,也是很聪明的,但她除了上学就是回家,不怎么出门。
皇上要去皇庄,金炳郡自然要陪驾,到的时候纪炀正跟农人在看刚发芽的幼苗。
一群人小心呵护细嫩的嫩芽。
有人开玩笑道:“便是摔了我,也不能摔了他们。”
周围人立刻接话:“那是自然,你能有这些苗苗们金贵?”
“别说我了,你有苗苗们金贵吗?”
自是没有的。
众人说说笑笑,每次看到汴京府尹,户部的仓司长官纪炀过来,他们心里总有种被重视的感觉。
这让背井离乡过来种田的农人觉得是被看重的。
他们做的一切都很有意义。
更别人纪大人还会亲自下田,下了几次地之后,动作已经非常熟练。
徐九祥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心里暗暗艳羡。
以前当太子的时候,还有这样的时光,如今天天在宫里,也没有这么松快的时候了。
宫里除了母后之外,也没什么可以说话的地方,皇后温柔,两个妃子乖巧,但总觉得哪些地方不对劲。
这会看到农人们说笑,才找回点真实的感觉。
“什么样的苗苗,竟然那样珍贵?”徐九祥一开口,周围立刻寂静,这里面有些农人是见过天子的。
只不过那会是太子,这会变成皇上。
好在有纪大人在,纪大人笑着带大家拜会皇上,介绍道:“新培育出来的稻子,看这批种子根扎得好,准备先种一批试试。”
想在暖房里快速发芽,看着根部跟嫩芽的情况,然后再决定种不种到地里。
这种方法可以大大节省时间。
如今一茬一茬的麦子稻米,都是这样实验出来的。
皇上看的有趣,纪炀又带着徐九祥看了看培育出来的新品种,看那根部,都比寻常庄稼抓地有力。
金炳郡对农务并不精通,只在一旁看着,人也和气。
纪炀还是很喜欢这位金家长子,他确实有世家长子的气度跟风度。
可惜他们的身份,绝对不能成为好友。
对于君王来说,臣子们关系特别差,这肯定不行,不好做事。
臣子们抱成一团,更是忌讳中的大忌。
皇上总会有一天会深刻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跟金家,早早没什么联系。
试想外戚跟能臣关系好到不行。
难道是要架空皇上?
如此君子之交,已经很不错了,将来或许还要对上也未可知。
但那都是以后的事,近几年不用考虑这个问题。
所以他才能专心致志培育良种。
有皇上来这一趟,整个皇庄上的农人更是兴奋,不用谁催促,自己都撸起袖子干活。
恨不得苗苗一天长三回。
上行下效,全国各地都掀起育苗之风。
谁要是能培育出良种,当地长官都会接见。
徐九祥头一次知道,当了皇上之后,竟然会有这样好大的声势。
太子跟皇上的位置,只不过一步之差,竟然有这样大的差别。
怪不得父皇从不说他的喜好,更不准人猜测他的喜好。
估计怕今日说喜欢什么物件,明日下面便铺张浪费送来,这期间谁知道又要损耗多少不必要的人力物力。
这次的育苗之风,让皇上徐九祥学会了内敛。
也许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如今的朝堂上,很有时间让他前行。
不过这位置越坐下去,徐九祥越知道父皇给他和母后挡了多少风雨。
皇上还在学习怎么当皇上。
纪炀他们这边的育苗还在进行。
但六七月份时,另一个好消息送了过来。
西北边关灌江府古博城,把去年十月,今年三月的关市税全都交了上来。
这笔钱直接填充了国库,算是关市税改革之后,非常顺利的一趟交接。
与此同时,又送来一些关于使团的消息。
去年五月,由礼部官员钱钏海,使官之一俞达,还有圣属要帝国小贵族卡里带领的队伍从汴京出发。
他们受先皇任命,出使西域,具体的目的地没说,基本是走到哪算哪。
主要这是纪炀提议,先皇虽然没当回事,但自然同意。
约莫在去年八月份左右的时候,这五十多人的队伍终于抵达灌江府古博城,随后又有当地吴将军任派兵士保护,组成三百多人的使团,带着马匹,又往深处买了骆驼出发。
自然装了不少承平国的好东西。
他们这行人九月正式离开承平国,一路往西走。
有卡里的带领,再有当地的向导,路上还让沿途小国帮忙去古博城报信,但凡报信的,古博城那边都会有奖赏。
可随着他们越走越远,消息自然中断。
这次随着关市税一起,倒是说今年三月份的时候,西边有个小国给了消息,还带来使团大臣钱训海的书信,说他们一路往西,遇到狼群也遇到盗贼,好在准备充分,没什么事。
但接下来的路会非常难走,给他们书信让他们不要担心。
还说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可能都没有消息,不过他们越走越有信心,见到许多不同的风土人情,更搜集不少纪大人说的没见过的种子。
不过种子都是偷偷搜集,不好托人带过来云云。
这是一封很长很长的书信,从信里便能看出使团的思乡情,但又能看出他们确实对再往西充满信心。
原版信件自然在皇上手中,徐九祥对这信件爱不释手,上面所讲的经历是他从未见过的。
对他们所说的新奇种子也很有兴趣。
不过到底什么也没带回去,现在兴奋有些为时过早。
使团的归期未定,没掀起太大风波。
倒是实打实的关市税让很多人兴奋,特别是兵部,终于有钱整修边防了!
关市税的出现,让众人再次想到纪炀,这么多银子,都是他挣来的,能不想到他吗。
就在纪炀还在埋头育苗的时候,东南边的房桦府,西南边的益宁府,北面的屯青崖,甚至靠海的几个地方,都想方设法给他写信。
目的还都一样。
纪炀,指点指点我们吧,你们看我们这关市能开吗?
当初灌江府开关市算是形势所迫,之后被纪炀料理得清清楚楚,才有长久的关市权。
眼看贸易如此火热,其他边关地方怎么能不心动。
但这些信看就看过了,纪炀绝对不会贸然去开关市,更不会说动新皇徐九祥去开。
或者说,若先皇还在,那倒是可以斟酌。
如今的徐九祥,绝对掌控不了四处的关市口子。
开关市,并非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若自己实力相当,那对方才会跟你正常交易。
倘若对方看你很孱弱,而你又有对方想要的东西,那怎么办?
肯定直接打你一顿,再把东西抢走,久而久之胃口更大。
徐九祥或许已经熟悉汴京的事情,但绝对不熟悉边关事务。
陆地上防线有多长,海岸线又有多深,全都是问题。
反正现在,绝对不行。
这也回到纪炀在灌江府时的问题。
一个国家全都依靠最高位的德行能力,绝对不行。
强势的先皇可以成为中兴之主,突然换个皇帝,那则要考量一番。
纪炀停了停手头育苗的活。
面对那么多边关的请求,他可以忍得住,其他人呢?
灌江府古博城的利润巨大,所有人都看在眼里,难免有利欲熏心的人心动。
还是回到上个问题。
若先皇在的时候,他们敢提出这个问题吗。
明眼人都知道,四处的边关还在依靠古博城关市税来重整军备,至少要个两三年的恢复时间。
特别是北面的屯青崖,那地方比古博城还要苦,重整那边的兵士很需要时间。
如果先皇还在,他们肯定会过几年再提。
可换了现在的皇帝,难免会有想法。
新皇登基,文臣还好,各方将领可还没熟悉呢。
这个时候贸然开关市?
纪炀无奈看向那沓书信。
汴京内部的争斗算是停了,外面的小心思又起来。
这些书信,就是小心思的证明。
外面的文武大臣,同样在试探新皇。
想着趁皇上年幼,多忽悠几次,总会能成。
果然,第二日早朝,就有三个边关请求开关市,话也说得非常好听。
“有灌江府古博城的先例在,我们益宁府绝对也能成。”
“关外需要货物,早早提出想要互市,可我们为了安全起见一直紧闭国门。如今看来古博城那边可行,想必这边也是可行的。”
“皇上,想那古博城一个关市,每年便有百万关市税,若这些关口都开了,岂不是能赚得很多?您还想减免田税,岂不是正好以此来减免?”
徐九祥心里犹豫,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目光下意识掠过金家,只盯着纪炀看。
纪炀扫视一圈,记下怂恿开关市的大臣名字,上前拱手道:“皇上,关市的事,还请慎重。”
纪炀有些想笑,用他跟吴将军等人在边关搏杀出来的稳定关市,来跟他们那些关口比?
自己开关市的时候,都是重整了军马,还把整个太新县都变成兵马的大后方,这才开了关市。
当时更是小心谨慎,不让外人进入。
他们?
他们这些人为了赚钱,只怕没那么小心吧。
这次的对手,不再是汴京城内的人,而是边关的文武大臣们。
一个灌江府都让人头疼。
这好几个类似灌江府的地方凑一块了。
可纪炀是头一个开关市的,他来反驳,后面人自然有话要说:“纪大人,您开了关市,名声政绩全都有了,没必要断我们的路吧?”
“对啊纪大人,关市若是不好,那古博城为什么开?”
换了旁人,听到这话肯定哑口无言了。
纪炀反讥道:“既如此,古博城也别开了,你看行吗?”
古博城关市别开了,反正如今灌江府那边屯兵足够,关外的人买不到东西也不敢攻打。
他敢提议关闭关市,其他人敢同意吗。
原本在看戏的户部兵部工部三个尚书立刻睁大眼。
不行!
绝对不行!
你打架,不要连累我们啊。
纪炀心里嘀咕。
他最近是在种庄稼,但不代表他真的不会说话了。
真当他是软柿子啊。
纪炀这一句话,让早朝众人瞬间回忆起他舌战群臣的画面。
上次他在朝堂上反击对手的时候,那国子监主簿已经辞官了。
算了。
招惹纪炀,还是算了吧。
纪炀看看大家,摊手道:“还有话要说吗?”
“谁还想贸然开关市?”
众人齐齐止声。
等纪炀看向徐九祥的时候,少年皇上一脸崇拜,他怎么想不到这种损人的法子啊。
不过皇上脸上还透着疑惑。
关市的事,他也觉得要紧,却不知晓为什么不能开。
见此,纪炀心里叹气,看来下朝之后不能去看他的苗苗们了。
应该去勤政殿,给皇上恶补一下内里知识才行。
他这段时间除早朝外并不进宫,但不代表不知道内里情况。
金家确实不错,毕竟是皇上千挑万选出来的世家。
同时,他们还有世家通有的,阶级分明的毛病。
在他们眼中,皇权至高无上,下面是亲戚,然后是臣子,再接着庶民,商人等等。
这里不说他们或对或错,从出生以来便接受这样的想法,只能说时代局限了他们。
这也证明,他们会忠于皇上,忠于徐家江山。
同时恪守亲戚,臣子的本分,不会轻易指出皇上的错处,甚至会去维护错处。
更不敢以下犯上分析内里缘故,毕竟稍有不慎,就是指责先皇对政务处置有问题。
所以有些话,就该他这个“大逆不道”的人来说。
算了算了。
看来这事还是躲不过去。
下了早朝后的纪炀,被林大学士拍拍肩膀送到勤政殿。
再回家的时候,已经可以去接他娘子下班一起回去了。
几个边关齐齐请求开关市的事,被纪炀直接按下,更跟皇上长谈一番,连金家都不能入内。
这次之后,纪炀依旧天天去皇庄种庄稼,可再试图小看的人再也没了声音。
人家是不往皇上身边凑。
但不代表人家不得圣宠啊!
有些人就算不去巴结,照样是皇上的肱股之臣!你们还没看明白吗。
外面人还在分析纪炀的地位,纪炀则看着新一茬的育苗两眼放光。
这是,成了吗?
他们终于找出合适的良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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