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云迟站在山巅, 指尖的黑雾渐渐散去,山脚下是徘徊在幻清面前呈保护状态的邪引,云迟在黑夜笼罩下诡怪地笑着。
他就知道幻清成不了事。
成不了事的, 便也就成了弃子。
邪引突然的出现让幻清有一瞬间的慌乱,他抬头望向言庭, 见言庭也同样惊愕。
纵使言庭对他对余绯动手之事再怎么不赞同, 但此刻关乎幻族名誉, 绝不能让别人瞧出什么。
他朝幻清摇了摇头,然后拉起他,同时朝邪引挥出一掌。
即便不能对邪引造成什么伤害, 但邪引此刻盘旋在幻清面前无所攻击就足够引人怀疑, 必须即刻表明幻族对于邪引的态度。
言庭见邪引吞噬了他的灵力后立刻掐断了幻镜连通的画面,深深地望了一眼发觉异动转回身的余绯后,带着幻清快速离去。
只剩下余绯和闻砚。
余绯此刻已经缓过来许多,看见那变换着形态的邪引眼底暗色一片。
就是这个东西,害得凰族遭受六界压迫、父君蒙冤入狱, 害得闻砚和绪寒隔阂万年,害得天下屡次受险。
余绯一言不发, 感到心底宛如巨浪般一层盖过一层的愤怒,她松开闻砚的手,屈指轻点虚空。
誓山内万物灵力皆由她抽调。
闻砚站在余绯身后,她的万物取灵绕过了他。
猎猎风中, 他感受到了余绯心底那股躁郁的情绪,没有阻止, 而是抬起手, 主动将自己的神力源源不断的汇入从少女掌中不断跃出的法术中, 无声却又强势地保护着她。
风静止了一瞬, 天空中一股神秘古老的气息隐隐浮现。
余绯似有所感地抬头,可邪引在空中罩下黑色巨网,将夜空遮挡得愈发黑暗。
只是它还未近余绯的身,就被二人强大的神力与抽调的灵力给压制住。
天空中那抹陌生的气息悄然散去。
余绯怔愣了一瞬,从前面对邪引皆是九死一生,没想到这次这么顺利,她后退了一步,“难道不是幻清所放?”
闻砚凛眉扫了一眼已经被压制住的邪引,伸手从余绯手上轻轻取下狱戒,将邪引收入其中。
“他应该还没蠢到暴露自己和邪引有染。”邪引被收入狱戒,闻砚不再让余绯戴着,而是套进自己的小指,“有人在暗中搅浑这淌水。”
余绯很快明白过来,幻清和言庭显然是有所图,但今日幻清的计划失败了,应当是退而再次寻找机会,怎么会愚蠢到将最后的底牌放出来?
那便是有人想要将幻清所行之事暴露,让他彻底在六界失势。
而早不做完不做,偏偏要在幻清失败之后才做,这样的手法,就像是抛出一张被废弃的烂牌。
余绯心里一震。
幻清背后,竟然还有人?
闻砚听着余绯的分析,一路将她领回了其他人所在的地方。
方才经历了太多危险,余绯看到他们后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小离几人一看到余绯没有血色的脸和显然凝重的神情都快急死了,围着她七嘴八舌地问着。
余绯极力朝他们扯出一抹微笑,说了句她没事。
遇到蛇潮的事她一个字没提,只是叫了声绪寒。
“幻清已经动手,我小姑那儿就有劳你了。”
绪寒看着她格外难看的脸色皱了皱眉,“你放心,我交代过祝康,这边一出事他就会通知常奚落刑动手。”
“多谢。”
余绯点点头,天禄守在他身侧一脸自责,余绯现在没什么心情,却还是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我没事了小鹿,一条蛇而已。”
“公主”余绯说得轻松,可天禄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余绯朝他摆了摆手。
急促的鼓点声自誓山之外传来。
“誓山动乱,比赛即刻停止,请诸位切勿恋战,速速退出誓山。”
不知二十族中哪位长老的传音响彻了整片山域。
闻砚走上前,拉起余绯冰冷的手,对绪寒沉声道:“你带人出去。”
绪寒:“那你呢。”
闻砚看了看余绯,“我先带她回别院。”
末了又补了句,提醒绪寒,“祝康来讯,妖族宫变。”
绪寒拧着眉应下。
整个队伍中的气压低得不能再低,除了余绯和闻砚,其他人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而此刻听闻妖族宫变的消息,愈发沉重。
余绯抿了抿唇,不放心他们,抬头想和闻砚说她得留下来,却在看到他难以言喻的担忧眼神时,没能把话说出口。
嘱咐道:“此处不安全,也不便多言,待出去之后,大家自会明白来龙去脉。”
“会没事的,相信我。”
幻境所窥,恐怕已经在外面疯传开来了。
*
八人兵分两路各自往外而去。
此时妖宫,火光冲天。
繁荣金灿的宫殿里兵戈相碰的声音此起彼伏,北辰故一袭铠甲,肩头的伤还没好透,眼里的阴鸷却执拗得可怕。
他握着黑羽弓箭,一步一步踏进了妖君的主殿。
大门上插满了箭羽,北辰故一脚踹向殿门,沉重的金门发出了沉闷的声音,缓慢被打开。
“父君,神海四神与凰族让我妖族遭遇如此大辱,儿臣知道臣民怨声载道,您不堪其扰,为此忧心已久,可如今您只知一味忍让避退,儿臣成人已久,久在少妖主职位,儿臣想,也该来为您分分忧了。”
北辰故一手搭上黑羽弓,臂肩用力,弓箭被圆满拉开。
“父亲,您该歇——”
北辰故不可一世的声音在看到空无一人的大殿内,主座之上坐的是谁的时候,狠狠地顿住了。
梦冥侧倚在主座上,两只脚挂在扶手上晃荡着,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拎着串葡萄,兴味盎然地看着被玩弄了的北辰故。
“再叫一声‘父君’啊,废物儿子?”
女子的腿弯卡在扶手上,白裙被堆在膝盖处,随着晃动的双脚又往下掉了掉,露出雪白凝脂的大腿,边上原本站着任由她胡闹的祝康面色一沉,无奈地将他手中的披风往梦冥身上一罩。
“怎么是你们!?”北城故大惊失色,手中的箭羽猛地失去拉制的力量,带着破空的响声朝梦冥而去。
梦冥勾着不屑的笑翻身而起,将盖在自己身上的披风往祝康身上一回兜,迎着那只被射出的黑羽箭而去。
就要触碰到箭头之际,她突然侧身,时间好像被放慢,梦冥伸出手,准确无误地捉住了面前的箭羽,掌心化解了它锐利的箭势,反手,握着箭再次迎着北辰故的心脏而去。
“梦冥。”祝康摘下披风抱在怀里,适时提醒了一句。
梦冥撇撇嘴,啧了一声,在北辰故如临大敌抬手抵御却不得章法的身形中,手中的箭偏转了几分,刺入的方向从胸膛变为他那还未好全的肩膀。
噗——
血珠飞溅。
她好似还不满意,撵了撵他的伤口,听到他沉痛的闷哼,凑近,笑得勾人又妩媚,“看来闻砚那日没让你知道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啊,竟还敢用这不堪一击的破弓箭?”
“虽说妖君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你和你父亲比起来,简直比你这破弓箭还让人惋惜啊。”
“弑父弑君?你也配?”
“就你这孬种模样还敢对付我们家小凤凰?”
女人威胁的语气让北辰故遍体发寒,他哆嗦道:“我父、父君呢?”
梦冥冷笑:“怎么?这时候知道找爹告状了?刚才不还狠了吧唧地要替你爹分忧么?”
祝康走下来,将梦冥拉得远离了北辰故,“和他没什么可说的。”
然后一掌打晕了北辰故。
梦冥:“我心里生气,还没骂完!”
祝康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和她复述刚刚收到的消息:“闻砚带着余绯出来了,情况不太好。”
话音刚落,面前的女子就已经没影了,他摇了摇头,将碍路的北辰故踹开,走出大殿,认命地留下来收拾残局。
*
余绯被闻砚带着御风往别院而去,速度快得看不清身边的树木,撞上来的风都被他挡走。
一路还遇到了些别的队伍呼唤询问,闻砚都置之不理。
余绯感觉自己的手被他牵得很紧,像是害怕她消失不见那样,心里忽然就有些难过。
在呼啸的风声中,余绯轻轻开了口:
“妖族怎么会宫变呢?”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你说我还能进第三轮比赛吗?”
“不知道姒羽知道幻清的所作所为会不会伤心。”
“小姑会平安吗?”
……
耳边的风好像吹散了她平淡而细微的声音,闻砚没有回答她,但她知道闻砚都听到了,即便没有回应,她依旧自顾自说着。
她必须说点什么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我想了想,幻清背后的人会不是云迟,我总觉得他怪得恨。”
“闻砚。”
风声停止,余绯知道他们到地方了。
闻砚将人拉进东院。
没有点灯,窗户也没有开,屋内漆黑一片,余绯能听到自己心脏砰砰直跳的声音。
不是什么暧昧的情绪,是她还在害怕。
余绯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闻砚?”
闻砚松开牵住她的手,下一秒却感到少女极度不安地抬起手想要捉住他离开的掌心。
他的心像被刀刀凌迟,没有再让她害怕,抬手紧紧抱住了她。
双手在她脊背处抚摸,像是安慰孩童那般,极力隐忍声音里的疼惜,告诉她:
“余绯,我们回家了。”
“没有危险了,也没人能看到了。”
“没事了,我在。”
万籁俱寂,怀里的人好似突然安静下来,闻砚的动作也一顿。
可下一刻,突兀的哭腔和无法阻挡的决堤泪水直至地将这份安静撞破。
余绯的双臂倏地紧紧环着他的腰,嚎啕大哭。
闻砚无声叹息。
他的小姑娘忍了那么久,忍着不露怯,忍着独自面对那么多蛇的攻击,忍着往日的亲情崩裂,最后还要极力装着没事去安慰别人。
明明她才是最需要被安慰的那个。
他心疼,心疼得想不顾一切地带她离开。
可最终却只能带她回到这里。
余绯在他怀里剧烈颤抖着,比在誓山时更盛,闻砚感觉他胸前的衣襟渐渐湿润。
“闻砚,好多蛇啊我真真的很怕”
“幻清他明明知道,我那么怕蛇他为什么还要这样,用这种方式来对我”
“他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为什么”
“我一直,一直还抱着一点点的希望,可是他还是要杀我。”
“小时候我怕蛇,他总是护着我,可今天我看着他的眼睛好冷漠,太陌生了,我太害怕了我好像从来就不认识他”
她在面对曜蛇蛇潮和幻清时都没哭,唯有安静下来鼻尖闻到那一抹梧桐清香,和听见那一句“没事了,我在”时,心中的委屈再也无法忍住。
少女在黑暗中放肆地大哭,没有别人,也不必再顾及其他任何人,和他倾吐着心里的害怕和绝望。
让人闻之心碎。
作者有话说:
为什么你们都不给我评论(遗憾离场)
第七十二章
两人在黑暗中相拥。
周围寂静无声, 只有余绯大哭到小声啜泣的声音。
闻砚抵着她的额头,大掌在她身后轻轻地拍着,小姑娘在他怀里哭得一抽一抽的, 不停说着她有多么害怕。
闻砚一直耐心地听着。
余绯的眼泪不停地低落,哭到后来只剩细小的呜咽和不断无法自控地抽搐。
连说的话都开始语无伦次。
闻砚觉得不能再让她继续哭下去了, 抬起手, 准确无误地触及她眼下的湿润, 指腹轻缓地揩去她的泪,又抹去她的泪痕。
余绯脸上被他碰得痒,主动蹭了蹭他的指腹, 闻砚一愣, 随即莞尔。
“要点灯吗?”闻砚问。
余绯也哭累了,埋在闻砚怀里摇摇头,又立马点点头。
“嗯。”像是小猫叫。
闻砚轻轻笑了笑,弹指间最远处的那颗夜明珠便亮起,明亮的光线传到他们身侧也变得昏暗起来。
闻砚看到余绯那双总是沉静乖巧又灵动的双眼此刻红彤彤的, 像受了惊的兔子。
他附身吻了吻她的眼,离开时唇角边一片湿润, 余绯“诶”了一声,抬手就想给他擦一擦,可闻砚却已经将那泪珠尝入口中。
“你干嘛!”余绯声音不大,反倒有种娇憨。
他抽出一条帕子, 细心的开始给她擦着泪,“不想你再哭了。”
余绯眨了眨眼, 男人长长的眼睫随着他眨眼轻轻动着, 她看得出神, 心底好像突然有了退路。
她瓮声瓮气地嘟囔:“有你在我才会哭呢。”
闻砚笑出声:“这又是为何?”
余绯还在小小地抽着。
“有些事, 好像只有告诉你我才会安心,所以在你面前,会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那就都和我说吧,我听。”闻砚再次揽过渐渐平复心情的少女,小小的一个在他怀里好像都不真切,闻砚又抱得紧了些,“再也不会发生那种事了,有我在。”
“嗯。”余绯应着,即使是闭着眼,泪水再一次悄悄地涌出。
*
深夜,在妖宫一片混乱,绪寒和祝康为了誓山一事舌战群儒,几乎整个妖族和六界都不得安宁时,强烈要求要出去看看自家孩子的余绯被闻砚强硬地按在了床上。
“不许出去。”闻砚站在她的床榻外守着她。
“可是小鹿他们还没回来!”余绯抱着被子坐了起来,柔顺的发散落在肩头。
闻砚目光一暗,喉结上下动了动,“绪寒会把他们安全带回来。”
余绯敏捷地翻身至榻尾。
“我刚刚听到梦冥的声音了,她好像在叫我,我要不要出去看看?”
闻砚堵住她,好整以暇:“我方才传讯让她走了。”
“”
“可是我还是觉得一族少主此刻不应该在这里睡大觉。”余绯一本正经。
闻砚看她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他还在心疼她今晚遭遇了这么些事情,结果她倒好,直接忘之脑后了。
他盯着余绯看了好久,久到余绯心里发毛,才终于确定她是真的没事了,松了口气,在她榻边掀袍坐下。
“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一切都会被处理好的,相信我,嗯?”
余绯这才乖乖躺下。
少女抱着被子,窗户被她打开一条缝。
月光泄进屋子,在她白净可人的脸上洒下一片圣洁。
“闻砚。”
“嗯?”
见她安静下来,闻砚耐心应着她。
“北辰故为什么会逼宫。”
“胸无大志,受人挑唆。”
“你是说幻清?”
“嗯。”
余绯思索,“那掌控幻清的又是谁?”
“你之前不是猜到了吗?”
“真是鬼族啊”
余绯又问:“今天邪引出现的时候你有没有感觉到一股奇怪的力量?”
闻砚微顿,抬手摸摸她的脸,将手轻轻覆在余绯的双眼上,温柔道:“不想了,闭眼。”
余绯乖乖地闭上眼,鸦羽似的睫毛扫过他的掌心,闻砚极力忍耐才没有动。
可没一会儿,少女像是之前哭精神了,又问:“我们还能拿回白泽吗?”
闻砚被她磨得无奈,拿开罩在她眼上的手,对上她复又睁开的湿漉漉的眼。
“能。”
“但是你再不睡,我就去和妖族说不要白泽了。”
余绯立马眼睛一闭,滚到床榻里侧,背朝着闻砚,屈膝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不再开口。
闻砚笑着看着她这副模样,轻轻靠在他的双头,无声注视,听着她绵绵的呼吸。
好像过了很久,又或许只是一眨眼,少女忽然动了动,没有转身,只是语气轻轻,带着些试探。
“你今晚会一直陪着我吗。”
像是怕黑的孩子想要留住房中最后一盏灯。
闻砚抬起手揉了揉眉心,却不是厌烦,而是满脸的懊恼。
他现在无比后悔因为要和绪寒去找紫明草而把余绯留下了。
他眼中向来明艳大胆好像天不怕地不怕的余绯,怎么就变得这么没安全感了。
甚至比初见时他所认为的娇弱还要让人觉得破碎。
他在朦胧的月光中描摹少女的身影,声音沉沉。
“安心睡吧,今夜我都在。”
不止今夜,他再也不想离开余绯。
*
这一夜嘈杂不息。
各族队伍在誓山中惶惶不安直到返回妖族。
妖宫宫变狼烟四起血流不止,妖君失踪,妖族全面封锁。
绪寒和祝康红白互唱舌战前来主持大局的妖族长老。
除此之外,宫变和邪引现世的流言一夜之间席卷六界。
而在这样烦嚣惶惧之下,唯余绯处静谧安详。
闻砚守了她一整夜,没有让任何消息来打扰她。
第二日余绯醒时,鼻尖处淡淡的梧桐清香又传来,她转头,看到闻砚执着书坐在不远处。
“你一夜没睡吗?”
闻砚听到动静抬头,目光里带着些清冽,在触及她之时又退去了淡漠。
少女撑坐起来,身上只穿了一件里衣,睡了一夜已经变得松松垮垮,锁骨处半遮不遮的白嫩肌肤亮得让人挪不开眼,偏偏她还不自知地用那刚睡醒的懵懂大眼看着他。
闻砚轻咳一声,收回眼神,“把衣裳穿好,小心着凉。”
“哦。”余绯应了声,素手一招,床幔落下,爬起来穿衣服。
“外面怎么样了?”余绯问。
落下的幔帘好似也落在了他的眼前,手上的书再也看不下去,他随手往边上一放,走到窗前,却顾念着余绯怕冷而没有开窗。
闻砚沉吟了阵,反问:“想先知道哪一方的消息?”
谁知道余绯换好衣服早就在翻留音玉上的各方传讯了,拿着手上的留音玉兴冲冲地小跑出来。
“祝康竟然真的把白泽带回来了!”
万族对战因邪引取消,最终排名按照第二轮的个人积分来算。
曜蛇修为甚高,又是余绯一人斩杀,所以余绯所得积分稳居第一。
纵使闻砚违反规则进入了凰族的队伍,但他到底没有帮余绯获得积分,而绪寒昨夜直言退出比赛不参与最后的排名。
这样一来,各族长老即便是再不服气,也不能再多说什么了。
祝康昨夜就将白泽兽带了回来。
闻砚见她已经没有昨日的阴霾,扯着嘴角点了点头,“天禄正看着它。”
余绯亮着眼睛,迫不及待道:“白泽怕生,这些日子肯定吓坏了,我们等下去看看它。”
“好。”
余绯见他脖颈处红红的,以为他热,替他推开窗,外面白皑皑一片,冷风吹在闻砚脸上,将燥热吹走了些。
“妖宫如何了,妖君怎么会失踪?”
“这个暂且无碍。”他顿了顿,“北辰故昨夜已继任新君,祝康昨日下令追查邪引一事,牵扯到幻清时,北辰故拦下了。”
妖族内部政权的更迭,神族是无权插手的。
余绯表情一滞,语气冰冷:“言庭昨夜那一掌让他们有了理由和邪引划清界限,是吗?”
闻砚看着她,“是。”
余绯笑得没有感情,“想不到言庭也有份。”
“一丘之貉。”闻砚牵起她的手,不想再提及言庭,“走吧,去看看白泽。”
院子里静悄悄地,昨夜他们应该都忙坏了,此刻还在补觉,余绯没想打扰他们,轻轻地绕过几个院子,和闻砚到了别院的密室里。
天禄正坐在屋中闭着眼,脸上却是头疼的表情,嘴上还在数着:“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十,我数完了小白泽你藏好了没?”
“嗷呜——”奶声奶气细小又显露着小小霸气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余绯:
闻砚:
天禄闭着眼还不知道余绯已经到了,听到白泽这一声没有威力的吼叫,一拍脑门,明明已经忍受不了这么幼稚的游戏,却还要佯装着热情道:“那我可要来找你了!”
然后那双汪汪的鹿眼一睁开,对上的就是余绯和闻砚那两张震撼又欲言又止的脸。
“小鹿——”
“公主你听我解释,是那小崽子非要玩捉迷藏,属下陪他玩了一整夜,属下真的是很成熟稳重的人!”
天禄着急忙慌,连面前两人牵着的手也没注意到。
余绯弯了弯眼,噗嗤一声笑出来,“怎么任由它折腾你一晚上。”
天禄嘿嘿一笑:“本来是不愿的,只是它实在实在可爱。”
应该没有人能拒绝这么可爱的生物吧,天禄暗暗想着。
“我也许久没见它了,在哪儿呢?”
“嗷呜——”
墙角边又是一声轻轻地叫声。
余绯和闻砚望去,看到那桌脚边有一抹小小的影子在烛火的映照下动了动,然后悄悄地,慢慢地,一搓雪白毛露了出来,紧接着是两只大大的耳朵,最后一颗毛茸茸的圆脑袋从桌脚处探了出来。
一双好奇的眼睛里清澈和干净一览无余,让人一看就心生喜爱,只是它好似很怕人,两只小龙角悄悄从头顶的毛发里竖了起来,警觉地动了动。
“乖乖,过来。”余绯一看到它这副憨态可掬的模样心都化了,放软了声音,蹲下身,朝它招了招手。
“嗷呜——”
白泽很久之前见过余绯,熟悉她身上专属于火凰族的气息,一看见是她就撒开四条小短腿,欢叫着朝她跑去。
余绯张开手准备接住它。
一旁的闻砚听见余绯这么叫白泽,皱了皱眉,又看了看自己被余绯放开的手,原本看着白泽的温和表情一下变得淡漠了起来。
刚跑到一半的白泽感觉到有一股凉意从头顶传来,对善恶情绪很敏感的它一下子放慢了速度,还没刹住脚,险些栽了个跟头。
雪白的小团子才和小猫一般大,眼神里带着专克邪恶的神气,朝着股寒意的源头看去。
只是在看到闻砚时一顿,头上的小龙角动了动,有些奇怪。
咦?这个人没有恶意,为什么还要用这种凉飕飕眼神看我?
白泽有些害怕,试探地迈出一条腿,见他没有反应后,顶着闻砚的视线慢吞吞地挪到余绯身前,然后一头撞进余绯的怀里打滚。
“乖乖,都多大了还喜欢玩捉迷藏?”余绯喜欢得紧,笑着挠白泽的肚皮,小东西东躲西藏也挡不住她的魔爪。
一人一兽闹腾了好一会儿。
闻砚见余绯是真的没有要起身管他的意思,捏了捏眉心,沉声:
“余绯。”
嗯?“余绯头也不回。
“你到底有几个乖乖。”
余绯薅着白泽的手一顿。
正准备离开但还未走到门口的天禄呆愣在原地。
作者有话说:
天禄:谁解释下他们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像一家三口?-
对了小宝们,我最近在准备收尾了,如果要写番外的话你们最想看谁的呀?
(没人理我我就紫砂,我枕头底下藏大炮!)
第七十三章
“不是, 闻砚,你听我解释。”
“就是个称呼,我对鸟兽花草都是一视同仁的。”
“你别生气, 你慢点呀”
余绯抱着白泽跟在闻砚身后,脚步有些小着急, 脸上有几分好笑。
她看不见闻砚的表情, 但大概能猜出他的心情。
前面的人放慢了脚步, 她才和他并肩而行,身体微微侧着,探过头看到他脸上并没有生气才继续道:“你和小白泽吃什么醋呀诶!你该不会真是吃醋了吧!”
闻砚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和余绯闹别扭, 停下脚步, 抬手将她怀里的小崽子拎着后颈提了出来自己抱着,嘴角噙着笑。
“一视同仁?”
余绯连忙摇头,“除了你。”
闻砚薅了把白泽绵软的毛,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心想自己什么时候也开始较真了。
只是自从他化形之后余绯就没有再叫过他“乖乖”, 原本也没有什么,如今听她忽然间对着别的什么再叫出了这个称呼, 闻砚心中就古怪了起来。
就好像他原本以为这是专属于他和余绯的秘密,可猛然之间却发现余绯其实对谁都能有这样一个秘密。
现在你不这么叫我,却去这样叫别人。
我视若珍宝的东西其实是被丢弃满地的石子。
不是很开心,闻砚是这样想的。
怀里的小兽害怕地挣扎了几下, 闻砚垂眸拍了拍它不安分的脑袋,衣袖带起梧桐清香, 白泽竟然渐渐舒舒服服地窝在了他怀里。
余绯看得有些惊讶, 白泽向来怕生, 没想到闻砚这样清冷的人它头一回见便喜欢上了。
她弯弯眉毛, 染上些笑。
闻砚看着她这样乖巧的表情,表情一下子柔软下来,觉得自己不该想这么多,刚想说些什么,余绯拖着长音有些撒娇的声音传来。
“你别气了,好不好?”
闻砚一顿,感觉到袖子被她扯了扯,嘴角勾起一抹无奈地宠溺,“没气。”
他怎么会和她生气呢。
余绯不信,以为他还在逞强,鼓了鼓腮,像是鼓起勇气般往前走了一步,抬头看着他,亮晶晶地眼里带着些小小的羞赧。
“真的别气啦乖乖!”
远远跟在后面的天禄再次愣在原地。
余绯红着脸说完就低着头去逗弄闻砚怀里的白泽,没敢继续看他深潭似的眸子。
所以她也就没有看到,闻砚脸上的表情如冰雪融化,好像春意裹挟着无边无际的暖在他的眼中肆意涌动,眼尾飞红,荡漾着无限涟漪。
阳光拨开阴云照到庭院里,这一切在冬日里都突然温暖得不像样。
闻砚喉结滚动,发觉自己的喉咙竟有些干涩,低沉又沙哑地抛出一个字,动情又欣喜。
“嗯。”
得到回应,余绯依旧不看他,只是朝白泽伸出手,待小兽不情不愿地迈着小短腿扑到她的怀里就转身逃也似的离开。
“余绯。”
闻砚在身后叫她,语气里明显的笑意。
余绯忽然就觉得自己方才应该是做了一件特别荒唐的事,加快了脚步。
还没走两步,就听见身后的脚步和毫不掩饰的笑,下一瞬,余绯就被拉住。
怕她和白泽撞疼,闻砚没有用力,弯腰平视她。
余绯从来没有见过闻砚眼里那样亮的情绪。
“急匆匆地去哪儿?”他问。
余绯被他晃了神,老实回答:“找绪寒,白泽回来了,除邪引之事该尽早做决定。”
闻砚正色:“先不急。”
*
太平天下的动乱崩裂似乎只需要一晚的时间,这样的大事足以让人人自危。
妖族封锁,只进不出,来参加万族对战的各族被无端限制出行。
而邪引一事又暂时无解。
一时间人心惶惶。
刚刚登上新君宝座的北辰故终于手揽大权,为了挽回妖族在此次万族对战中失去的颜面和解决遗留下来的一系列问题,也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迫不及待地想做些什么。
于是几日后,一张宴请六界的请帖,被送到了各族府上。
余绯手里拿着那张躺着金边,甚至连墨水都还未干透的请帖,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北恕失踪还未找到,他就这般大费周章地设宴,薄情寡义到如此程度,也是少见。”
闻砚与她一同走在去妖宫的路上——北辰故只请了他们两人。
“都逼宫了,他只想着当妖君,怎么还会在意这些。”他回答道。
余绯赞同地点了点头,“可怜北恕辛苦经营的名声,北辰故一场宫变就全给毁了。六界盛会,他有多蠢才会选在这个时候反了。”
妖族基业不浅,余绯只是为妖族臣民惋惜。
“新君难堪大任。”
北辰故有多蠢闻砚不在乎,只是一副高深莫测地模样,问:“妖族就要倒了,殿下想要收回妖族的治理权吗?”
余绯呼吸窒了一瞬,“什么意思?”
妖族已然独立,北恕能在短时间内争取到万族对战的举办权,就说明妖族本身的实力和底蕴不容小觑,只是碍于名不正言不顺的话柄,才会被六界看不起。
但余绯知道,妖族崛起,只是时间问题。
只要北恕能稳住妖族的局势,那么妖族很快就能在六界真正立足。
更何况妖族早已和凰族离心,连凰主都说不值得,所以余绯从来没想过收复妖族这件事。
但闻砚方才所言,让余绯有了新的考量。
妖族自古以来隶属凰族管辖,若说妖族独立之后余绯心中没有一丝不平是不可能的。
而今北辰故鼠目寸光,妖族交到这样的人手里就算是大厦也必将倾倒。
余绯想,这或许是个机会。
闻砚知道她小脑瓜肯定转得快,“如果妖族犯下了无法挽回的错,六界自然容不下他。”
他停在妖宫金碧辉煌的宫门前,偏头微微笑着,看着余绯。
“而对他们来说更加不幸的是,父子俩都犯了这样的错。”
见他似乎是拿捏了什么,余绯有些惊讶,“你知道了些什么?这些日子你不都同我在一起商量绪寒的事吗?”
“一会儿就知道了。”
男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眼里却带着明显想得到余绯夸奖的意思。
余绯看得笑出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的身上不仅仅只有清冷的情绪了。
而这样的他,更让余绯觉得鲜活。
两侧扶剑而立的黑甲卫肃穆威严,几十双目光注视着两人缓缓走过漫长的宫道,好像他们一有所动作就会被立马捅成筛子。
偏偏余绯和闻砚你一言我一语地散漫走过,就像在自家后花园漫步一样悠闲,根本没将身边这些时时刻刻紧盯着他们一举一动的人放在眼里。
闻砚余光扫过他们,那一眼平淡如水,就像是看到了一团空气,却叫人心里发怵。
打头的黑甲卫有些无语。
新君特意让他们来像看犯人一样给秋神和凰族少主一个下马威,可眼下好像被下马威的人似乎是他们才对吧!
北辰故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阻碍不了余绯的脚步,她走进宴厅,发现宾客几乎都已经来齐。
北辰故一袭新君礼袍端坐高台,兴味盎然的眼中带着些迫切的诡谲。
不僵不热的气氛蔓延在厅中,所有人都揣着明白当糊涂,假意热络地和身边的人寒暄,以维持这诡异的场面。
余绯没管为何北辰故特意通知了他们比其他人都晚的时间,和闻砚坦然自若地踏进殿中。
大殿中被众人极力维持的氛围在余绯进入的那一刻终于破碎了。
周遭安静得几乎落针可闻。
余绯目不斜视,高高抬起的眼瞟到自己那张挨着幻清的座位时一顿,随即看向北辰故,点点冷意透出。
这几日余绯和幻清反目成仇、两人遇见邪引之事早已成为这封闭的城中沸反盈天的话题。
而那也祝康主张押扣幻清时,被北辰故阻止了,此时置于明面,碍于没有证据,祝康只好作罢,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北辰故有意护着幻清。
现在他又特意将两人的座位安排在一块,针对的是谁,不言而喻。
北辰故本以为余绯会借题发作,可谁知余绯只是轻飘飘看了他一眼,然后就施施然走到了那个位置上坐下。
闻砚的座位被安排在了离余绯有些远的地方,他不太乐意,但想起余绯进来前“静观其变”的话,只能皱着眉落座。
“凰族少主姗姗来迟,可要自罚几杯呢。”
北辰故端起酒杯,遥遥一举,眼神却在看秋神的脸色,却见闻砚面色如常,对他暗讽针对余绯的行径似乎不是很在意,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蠢得可以。
闻砚轻嗤着扫过面前的佳肴瓜果,兴致阑珊。
一旁的幻清双手还包着纱布,自始至终没有看过余绯,却在此时微微蹙眉。
余绯靠在椅背上,恬静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垂着眼帘看着面前的酒杯,是很呛人的味道。
她抬起手,在众人都以为她要在妖族的地界逆来顺受拿起酒杯一饮而下时,余绯扔出了一张请帖抛到了北辰故桌前的地上。
“啪。”
请帖砸落在地,大开的内容写得一清二楚。
“新君匆忙上任,难免有顾虑不周的地方,予凰族的请帖写岔了时间,倒也情有可原。”
余绯总是有这样的本事,剑拔弩张的气氛总是因为她那双真切诚恳的圆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北辰故有气都难撒。
寂静,鸦雀无声的寂静。
不少人在看清请帖上那个比他们都晚了一刻钟的时间后都无语到了极致。
如此拙劣的手段怎么会从一个君主的手中使出来,还是当着六界的面。
而且北辰故欺软怕硬,只敢对余绯做这些,对闻砚却还奉之为座上宾。
众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北辰故疯了,还是不管不顾脸面地疯了。
“你!”北辰故没想到他已然是新君了余绯还对他这般傲气,当场就要发作。
“看来妖君手下之人还需多多敦促。”
幻清抬起眼,寒寒一视,打断了他。
北辰故一噎,在看到幻清死气沉沉又充满警告的眼底时彻底不敢再找茬。
“二公子所言及是。”他只能忍下。
作者有话说:
天禄:懂了,懂了,我是多余的-
(不好不坏的消息)
我昨天码完了结局,心跳是一百二十迈jnj,有人心疼没?
第七十四章
殿中被余绯猛然搅乱的气氛又被幻清捞了回来。
众人神色各异地看着歌舞升平, 在纸醉金迷地中昧地瞒天地奉承着北辰故。
余绯怏怏地靠在椅子上,当身边存在感极强的幻清如空气,一眼都没给过去。
因为不信任妖族, 所以她面前的菜肴一点没动,看着不远处的闻砚好像全神贯注地看着台中央的歌舞伎, 余绯鼓了鼓嘴。
果然是在四季禁地呆久了, 看个歌舞都觉得这么新鲜, 余绯暗道。
正在无聊神游的闻砚察觉到余绯的目光,回望去却看到小姑娘气鼓鼓的,不知缘由, 以为她和他一样觉得无聊了。
于是各怀鬼胎的众人便看到, 秋神从席位上站了起来,眼神直勾勾地望着余绯,然后摸出了一包蜜饯,闲庭信步地走了过去,放到了她的怀里。
“饿了?先垫些, 一会儿想吃什么?”
他说得极为随意,好像此处没有别人一般。
众人:
北辰故:到底谁才是这个宴会的中心。
歌舞伎:我们是该退下了不?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 余绯的表情没有一丝不习惯,抬手接过了那包蜜饯,点点头。
“有些饿了,想吃云糕。”
“一会儿带你去吃。”
席间的一众人听着这番对话面面相觑, 看着面前的佳肴坐立难安。
饿了你倒是吃桌上的饭菜点心啊!
你这不是摆明了觉得妖族会在饭菜里动手脚吗!
宴厅中的气氛第二次因为余绯而僵持。
闻砚好像恍若未闻别人的窃窃私语,也没有回到座位上, 而是转身站在余绯身侧, 就如天禄从前立侍一旁一样。
早在几日前, 余绯在誓山遇险时, 闻砚就以亲吻昭告了六界两人的关系。
他刚才的那番举动和眼下如骑士守护般的姿态再一次让所有人看清了,在他这里,余绯举足轻重的位置。
高高在上的神明愿意成为陪衬默默守护,有些人颇为心灾乐祸地看了看刚刚招惹了余绯的北辰故。
而北辰故此刻也有些慌张,觉得自己的肩膀又隐隐作痛起来。
他本以为对于秋神这样不问世事的人来说,不会对这几分弯弯绕绕有所在意,更何况他也没有伤害余绯,只是想给她一个下马威而已。
在他的地盘,所有人都少不得要忍耐几分。
可他没想到闻砚能当这么多人的面将偏爱余绯的态度传达得这么明显。
后背出了些汗,想说些什么,却听到天族长老开了口。
“妖君继位多日,邪引一事可有眉目了?”
魔族长老也跟着开口:“是啊,各族终日留在妖族也不是个办法,望妖君能早日解除封禁。”
两人带头开了口,剩下本就心怀不满的人也纷纷有了话。
天魔二族长老有些心虚地看了眼闻砚,却发现他附身从余绯的手里抢了颗蜜饯塞到自己嘴里,对他们殷切的眼神视若无睹。
和前两日来府上明里暗里威胁他们时判若两人。
万族对战前余绯曾去拜托过他们,以珍贵的上品灵脉为交换,希望天魔二族能在妖君面前进言,帮助凰族争取参加万族对战的机会。
可北恕察觉了余绯的意图,以凰族式微不足为惧唯由,直接强硬地阻止了天魔二位长老当夜入宫为余绯说话。
天魔两族当时也确实觉得不必为了凰族得罪其他人,于是北恕这么做时,他们也就没有反抗。
而今余绯和凰族小辈表现出来的实力不容小觑,又在誓山一行中拔得头筹,和闻砚联合收服了邪引,明眼人都看得出凰族已在渐渐起势。
加之凰族现在和神海的关系也不一般。
本就欠了余绯人情的天魔二族,再也不看轻看凰族。
于是在今夜,为余绯和闻砚打了头阵。
余绯嘴角是浅浅的笑,他们此行本就不是来看北辰故施威的。
将那些北辰故和幻清准备敷衍了事置身事外的事抛到明面上解决,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七嘴八舌的问责让北辰故在短时间内无法做出任何回答,他把求助的目光看向了幻清。
余绯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当日邪引出现之时的情形想必在座的各位都有耳闻,妖君如此维护幻族二公子,甚至连例行的搜查都不曾有,我相信妖族断然不会行包庇之事,只是不知,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
余绯目光转冷,转头看了幻清今日的第一眼,不带丝毫感情,就好像在看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哪怕连一丝恨都没有。
被闻砚唤起的一幕幕摧毁了心理的幻清也不再如从前,少年意气似乎已经全然退去,宛若没有生气的木偶。
此刻听到余绯说的话也没有反应,只是这么定定的坐着。
北辰故见幻清根本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又不得不帮他隐瞒邪引一事,以免惹火上身,不得不道:
“当日言长老进入誓山一掌挥退邪引,这难道还不够表明幻族与邪引毫无关系吗?若如殿下所言,同样遇到了邪引的殿下,不是也有相同的嫌疑吗?”
余绯站起身,将套在闻砚小指上的狱戒摘下,扔在桌上,无所谓道:“妖君言之有理,我也理应接受一切调查。”
她顿了顿,纤纤玉手抬起,指着身侧席位的幻清,双目依旧平静地看着北辰故,掷地有声:“他敢吗?”
众人倒吸一口气,没想到余绯这么有魄力。
幻清搁在膝上的手一抖,看着那个纤瘦却好像如此坚定的身影,说不出一个字。
“狱戒中关押着当日的邪引,我即刻能将它放出,它认谁为主、又能沾上何人的气息,诸位一看便知,有秋神在此,妖君不必顾虑它是否会伤人。”
余绯一语惊四座,抬手就要放出邪引。
“住手!”
北辰故声嘶力竭的声音打断了余绯的动作,也止住了坐在人群中差一点点就要动手的鬼王。
云将夜掩下刚刚唤出的灵力,抬起的手顺势拿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啜了口,看着眼前这场戏。
余绯放下手,看着北辰故,等待着他的说辞。
北辰故看着座下相顾失色的众人,知道自己方才的举动过于冲动,让人怀疑。
他极力定了定神,“宾客众多,殿下在此地将邪引放出,怕是不妥。”
“有何不妥?”
一直站在余绯身后的闻砚掀起眼皮看着他,声音淡淡,却压迫十足。
此时,沉重的宫门被推开,冷风灌入,带着门外沉重的肃穆。
梦冥独自当头走在前面,神情冷傲,一双洌艳的凤眸里没有殿中的众人,唯有清风明月的惊艳。
隐隐约约能看到她修长有致的身后还跟了个人,可惜距离太远,坐在最上方的几人都看不清是谁。
唯有坐在最后方的人,从侧面看到了那人的面容后,都纷纷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两人身后两列按剑而立的黑甲卫凝着梦冥身后的人,面露诧异和杀气,却碍于梦冥摄人的气势,未有所动。
两人行至大殿中央,梦冥目光落在北辰故身上,看着他一点一点因为看清她身后的人而露出的惊恐,脸上嘲讽刺眼的笑意不加掩饰。
终于,她退开了一步,让北辰故把身后的人彻彻底底地看了个清楚。
“父父君!”他失声。
北恕满含失望的双目抬起,望着端坐高台的儿子,脸色沉得可怕。
“逆子!”
“你怎么会”北辰故慌乱中看到闻砚那早有所料的表情,脸上的惊慌一寸寸崩裂成愤怒的仇恨。
“是你!秋神,是你带走了他!”
闻砚转头:“错了,是我救了他。”
余绯没想到消失的北恕会出现在此,而看这幅模样,闻砚像是早就知道了北辰故要逼宫,所以提前将北恕带出了妖宫。
怪不得,怪不得进来之前他神秘兮兮地说那些话。
“怎么不告诉我?”她悄悄问。
“你这两日和白泽结契耗神费力,便没想让你再为别的烦忧。”
余绯点点头,重新坐下,“那接下来就看你了。”
“嗯,很快就好,一会儿带你去吃云糕。”
闻砚轻轻笑了,又从怀里摸出一包梅子塞到她怀里,然后走到她身前,柔和的表情一下变成凛若冰霜的审视。
“北恕。”
他只轻轻换了一声,可大殿里却好像响彻了他的声音,北恕浑身一颤,目光躲闪地望向他。
闻砚:“把你知道的真相说出来。”
幻清在这一刻绷紧了后背,空洞的眼神炸裂开栖慌。
北恕原本看着自己儿子怒火中烧的眼眸一下子像被浇了一桶冷水,思绪又回到那个夜晚。
那日他们为了小离的事情入妖宫,余绯将凰主落难之事怀疑到了他头上,即便他什么都没说,可他知道余绯不会因为他的一面之词就相信妖族是无辜的。
而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在他们走后,秋神留了下来。
他说:“要不要和本君做个交易。”
闻砚只说他会死在他引以为傲和疼爱的儿子女儿手里,而他会帮他。
其他的则一个字没说。
北恕自然盛怒且不相信。
他本该疾言厉色地拒绝闻砚,让他离开,但是他却鬼使神差地犹豫了。
“妖君不信,那便等着,到时再做决定也不迟。”
男人的从容让他到底信了几分。
“你想要什么。”北恕问。
既然是交易,闻砚便不可能白白允诺这些。
闻砚没有立即回答,望向余绯离开的地方。
他没什么想要的。
他只是想要余绯开心点,别那么累。
“关于凰主与邪引勾结一事,我要你说出你知道的一切。”
作者有话说:
闻砚:宠老婆还得是我!——
下本预收,大概在一月份开文,是一直很想写的一个故事,治愈幻言,求收藏jnj。
《学姐你别急》
养身健康飒学姐(温思南)X口嫌体正醋学弟(宋应冬)
上辈子,宋应冬在他高考完那年死于疾病,温思南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
穿越回高二,被温思南的首要大事便是确定宋应冬的身体状况。
此时才高一的宋应冬被温思南堵在教室门外,她中气十足:“同学,恭喜你获得学生会免费体检套餐,请于本周六上午八点半在人民医院大门口集合。”
宋应冬听完她的胡扯,嘴角一扯:“TD。”
*
宋应冬觉得自己多了个妈,虽然他很不想承认。
但终于,在温思南第四十六次阻止他喝凉水时,他忍不住了。
“温思南,现在是夏天,你要我喝八十度的水,不如让我舔干净身上流的汗。”
温思南:“也行,总比喝凉水好。”
宋应冬:
*
宋应冬总被高二的学姐追着跑,连他的同班同学都开始起哄。
这天有人转告宋应冬,说温思南约他晚自习下课后在操场跑步,美其名曰锻炼身体。
同桌满脸八卦:“思南学姐是不是喜欢你?”
宋应冬面无表情:“她只是喜欢研究怎样才能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可没人看到,他碎发半遮着的耳朵悄悄红了。
*
宋应冬生病的事一直瞒着温思南,一开始他觉得没必要说,后来他心疼她,觉得不该说。
直到他孤注一掷选择了手术,昏昏沉沉从麻醉中醒来,温思南紧抓着他的手,后怕又伤心地朝他流着泪:“宋应冬,我真的承受不起你再离开我一次了。”
于是他才知道,温思南心里藏着的事和痛,不比他少。
*
活下去,是我遇见你之后唯一的想法。
第七十五章
烛火跃动, 暗沉沉的夜色笼罩着这座极尽金玉的宫殿。
殿内,北辰故已从君主的座位上站起,慌乱地看着闻砚和北恕之间的暗流涌动。
北恕站在中央, 望着闻砚,他在那丰神俊逸的脸上看到了势在必得笑容, 心中一沉。
闻砚的确救了他, 可若让他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那件事, 将那人彻彻底底牵扯出来,那么哪怕妖族是不慎被拉下水的,此举也无异于葬送妖族的基业。
北辰故逼宫夺位, 往小了说是家丑, 往大了说不过是六界繁多心术不正的丑闻的其中之一。
但不管怎么样,都比让妖族和邪引牵扯上好的多得多。
北恕心中有了定论,虽然极度恐惧秋神的手段的压迫,可想要保住妖族的念头下却愈发坚定。
就算是放弃北辰故,也不能断送妖族。
“神君之意, 恕臣不是很明白。”
众人不知道秋神和北恕在打什么哑谜,但看北恕所言, 倒像是被闻砚逼迫了一般。
各种探究的视线纷纷向闻砚投去。
大殿里响起男人低沉的笑声,闻砚不愠不怒,也没有对北恕临阵倒戈毁约有半分所动,只是看着北恕, 又问了一遍。
“不明白?”
“臣不知神君在说什么。”
“甚好。”
闻砚了然地笑了笑,仿佛早就料到北恕这番态度。
北恕在他和缓的面容中看不到真切的笑意, 心中浮现起一丝不安。
“绪寒。”
闻砚像是随口一声, 可下刻, 寒彻凌骨的声音自殿外响起。
“什么东西, 也配神海亲自料理?”
依旧的狂妄。
小离和绪寒自殿外带霜而来,绪寒比梦冥更多上几分不耐烦。
小离手中则牵着一头血迹斑斑的锁链,沉重的金属拖地的声音尖锐而刺耳。
殿中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皱了眉。
绪寒刚进门就伸手拿过被小离执在手里的锁链,随手往前一甩,连带着将后面远远被锁链囚锢的人也甩进了门。
腕骨被铁链深深嵌入的女子明明身着新衣,脸色却极其憔悴,早已看不清原本的容貌,耳后几道狰狞的翻着血肉的伤口深可见骨,没入衣领之下。
宛若破碎的身体被砸落在地,闻而砭骨的声音响起。
殿中人都惊愕地看着这一幕,今夜北恕的出现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可谁能想到,妖族本该众星捧月的公主北芸,竟会以如此褴褛破败的模样出现在殿中。
绪寒冷眼收回手,从怀中取回一方素帕,抓起小离的手,表情早已换上温柔之态,细心地为她擦拭。
殿中何等模样,皆与他无关。
“别闹。”小离推开他,目光搜索到余绯,立马走到她身边。
绪寒只是顿了顿便神色自若地收起帕子,警告的眼神扫过下面一众打量的视线,转身也朝闻砚余绯走去。
梦冥自然也跟上。
和余绯这边截然相反的,有些人就显得格外惊魂不定了。
“芸芸!”北辰故不似看到北恕时慌张,他是真心疼爱妹妹,看到妹妹如今这副模样,心都揪了起来。
他快步走下去,小心翼翼地扶起那破布般的女子,颤抖地拨开她吹落的污发,却看到她本该靓丽的脸上尽是新伤旧伤,从前明艳的脸上是做小伏低的恐惧,连看到他都没有一丝反应。
怒火顿时如冲破云霄的火山爆发。
他的妹妹,此刻应该在幻族完好无损地待着。
他和幻清的盟约之下,婚约已成,无论妖族发生了什么,她都不会受到牵连。
她应该继续当她尊贵的公主,而不是如同被丢弃虐杀的牲畜,在这里饱受轻蔑的冷眼。
他脱下外跑披在北芸身上,轻轻搂着她,眼中染上杀意,望向幻清,咬牙切齿。
“幻清!北芸怎么会变成这样,你就是这么照顾我妹妹的!?”
北恕看着这一幕,心头也泛起阵阵心疼,可终究顾念还没看透着闻砚的用意,不敢妄动,也只是面露怒意地看着幻清。
幻清早在北芸被绪寒扔进来时就抬起了头,眼里覆去翻来的空洞渐渐变得嘲讽而疯狂,宛若海啸席卷他最后清明的那根弦。
偏执的目光扫过北芸,北辰故怀中的女子仿佛感受到了那阴冷野兽般的目光,浑身索瑟。
幻清无声而笑。
她不该死吗?
她私自惊动曜蛇,引诱曜蛇攻击余绯。
连他都没想过余绯死,北芸这个愚蠢的女人凭什么,凭什么敢让他的妹妹去死?
于是他让云迟将自以为做得万无一失的北芸抓了回去,关在幻族府邸的暗牢里,折磨了她一日又一日。
他辅佐北辰故夺位,庇佑北芸让她得以参赛,他们又有什么理由,再来和他谈条件?
又有什么资格,在惹下让他无法容忍的祸端之后,再来祈求他的原谅?
于是不管北芸如何忏悔,如何祈求,如何卑微地匍匐在地上抓着他金丝嵌玉的昂贵长靴上,用染血又扭曲的断指捧着他的脚哭泣,他都不为所动。
他只是冷冷地蹲下,抓起那可恨的女人后脑的长发,倾身而下。
北芸身上让人恶寒的气味传来,可他却恍若未觉,凑近了她满眼恐惧的脸,一字一顿,宛若地狱修罗。
“你怎么敢动她?北芸,我是不是和你说过,乖一点,安分点?”
北芸颤抖地抬起头,看到原来那往日里对他和蔼的人撕下面具下的脸是这么的可怖,猩红的眼眶里似乎住满了厉鬼。
幻清把她狠狠地甩开,任由她的脑袋砸落在墙角,鲜血蜿蜒而下,如弃之敝履,然后转身离去。
“你那么喜欢用蛇来对付余绯,那我便让蛇来伺候你吧,不必感谢。”
他冷冷回头。
“不客气。”
幻清走后,有人用锁链将神智不清的北芸以屈辱地方式锁起,数十条花纹诡异的蛇朝她涌来。
钻进她的衣领、袖口,在她因为疼痛仰起的脖子上留下可怕的齿痕伤疤。
而在衣衫遮掩之处的伤口,更是让人噤若寒蝉。
凄厉的惨叫声被吞没在暗牢中,就像白日烟火,看不见光亮,最后连声音也被忘却。
幻清不让北芸死,她还不能死,但也绝不会让她好过。
她该在牢笼里忏悔,永不见天日,幻清想。
可她怎么会在这里呢?
怎么会被绪寒带过来呢?
他嗤笑着偏头看向站在余绯身侧的闻砚。
这个男人看穿了北辰故的计划,没想到居然连北芸被他囚禁的事情也能知道。
现在还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救了出来。
真是厉害。
他渐渐疯狂地心底竟然浮现一丝感慨。
怪不得余绯会选择他呢。
原来还是自己太弱,比不上他啊。
“她还活着,我并没有让她死,不是么?”
幻清懒散的声音传来,余绯表情一顿,她偏头对上他的视线,从他眼里看到了彻底地自我放弃和毁灭。
幻清冷不丁对上余诶的眼,有些慌乱地挪开。
北辰故接受不了幻清打破盟约这么对北芸,暴呵:“来人!”
“不!不!我不想死我错了!我错了!”
北芸突然在这一刻反应过来方才那是幻清的声音,心中的恐惧让她产生了强烈的应激反应,如失心疯一般剧烈挣扎起来,不顾身上的伤口崩裂,小离刚给她换上的衣裳又被染上血迹。
北辰故竟一时没有抓住她,北芸双手被锁住,拖着锁链艰难地朝幻清的方向跑了两步,眼里燃烧着熊熊的恨意,却又猛然停下。
眼前仿佛出现了千千万万条蛇,北芸骇惧非常,颤抖着后退了两步,整个人砸在地上。
北辰故跑过来抱起她。
北芸宛若抓住了救命稻草,死死地揪着北辰故的衣袖,瞪着双眼,歇斯底里。
“恶魔哥哥,他是恶魔他根本就不管我们的死活!他只想要余绯的消息拿到她的血!哥哥我们快走,他身边都是恶魔啊!!”
“芸芸!北芸!你冷静一点!”北辰故大惊失色,生怕北芸说出什么惊骇世俗的话来,大声地制止她。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极度的恐惧让北芸失去了理智。
她把什么都说出来了。
“哥哥!不要再和邪引合作了!幻族和他们都是一样的!我们都会没命的!”
想要上前看看女儿的北恕踉跄了几步。
北辰故伸出去想要捂住她嘴的手猛然顿住,揽着北芸的手脱了力,北芸再一次滑落在此,嘴里还在不停地说着。
可此刻,已经没有人再关心她说了什么。
他们看着若有所亡的北辰故,以及满脸怒容难以相信事实的北恕,还有依旧空洞无神却讥讽着眼前所看到的一切的幻清。
沉默的氛围在一瞬间被打破。
深受邪引迫害的天魔二族长老第一个无法接受妖族与邪引勾结,飞身而上直击北辰故。
闻砚掠影抬手拦下,小离上前将已经疯了的北芸带走。
闻砚看着北恕,下巴一抬,“我给过你机会。”
北恕面如死灰。
每个人的脸上都染上了怒,大殿里却突兀地响起了癫狂的笑声。
幻清站起身,擦了擦眼角边笑出来的眼泪,言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神色端凝,拉住了他。
幻清淡漠地看着他,好像不认识他一般,他扯了扯被他攥紧的衣袖却没成功,所幸抽刀划破袖袍,然后走到了余绯跟前。
言庭攥着那片布料的手骨节泛白,最终却没有再上前。
“余绯。”幻清距离她几步,低低地唤她。
没有再叫她“绯绯”,就只是“余绯”。
他此刻不再是余绯的表兄,而只是幻清。
余绯抬头,听见他慢慢地说:“你在查舅父与邪引一事吗。”
“不查了,我告诉你。”
幻清嘴角边勾起残忍的弧度,好像嗜血的野兽露出了单纯的微笑,却依旧能看到尖利的凶牙。
“是我。”
“是我做了局,拉北恕下水,将邪引渗透进天魔鬼三族。”
“凰主桌上那封所谓与邪引的信函,也是我放的。”
“余绯,那尸横遍野的惨状,凰族含冤,你被邪引纠缠,都是因我而起啊。”
像是从遥远的地狱传来的声音,余绯遍体生寒。
第七十六章
“为什么。”
余绯好像早就猜到了, 波澜不惊的脸上一丝神伤都看不出。
这样的神情好像让幻清有些失望,可在看到余绯死死掐红了自己的手指时,他露出了一抹笑。
“你看, 余绯,你还是在意我的。”
“我问你为什么!”余绯扬声, 却依旧努力地克制着自己, 她怕自己忍不住下一秒就杀了幻清。
“为什么?”幻清似乎觉得有些可笑, “你还不明白吗,在我眼里,比起白费力气当你那没用的哥哥, 杀了那些曾经觉得我碍眼的人, 更让我觉得爽快啊。”
说着还反问了余绯一句:“他们不该死吗?”
“你比他们更该死。”余绯绝望的眼渐渐模糊,她不允许自己落下泪来,又生生地憋了回去。
幻清愣了愣,随即释然地点了点头,然后突兀地说了句:“余绯, 我的母亲无罪。”
声若飘渺,余绯却错愕地听见了。
“幻清, 你拉妖族下马,以我一双儿女要挟我,如今却又如此对待妖族,受死吧!”
北恕见所有事情都被暴露, 知道最终的结局几乎已成定局,可他心中对幻清的作为暴怒, 腾身而起, 冲幻清挥出一道十成十的杀招。
幻清没理他的无能狂怒, 只是瞥了眼那滚滚而来的法术, 然后朝余绯露出个决绝的笑,倒退了两步。
“你说的对,我的确该死。”
然后抬起手,在那即将吞噬他的法术到来之际,扬起手中的短刃,狠狠地朝自己的心口扎去。
匕首上折射的银辉在余绯眼中一闪而过。
咣当,匕首掉落在地。
余绯垂落的手上被锋利的刀刃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滴落在地,刺痛了幻清的双眼。
北恕的法术被闻砚和绪寒破开,只在余绯面前掀起了小小的一阵风。
她抬手抹去手腕间的血迹,不管挥去匕首时的痛意,抬头看着幻清,方才眼里那些激动愤怒的情绪像是没有出现过。
“你也配死吗。”
她叩问进幻清心中。
幻清没能成功在上一刻死去,可此刻仍旧摇摇欲坠,宛若行尸走肉,像一具苟活的尸体。
与此同时,从幻族赶回来的常奚和落刑带着人涌进了大殿,将北恕父子和幻清押了起来。
闻砚眼底染着郁色,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根丝绦,握着余绯受伤的手给她细细地缠绕伤口。
常奚行至绪寒面前,抱拳,单膝跪地,“臣来迟了。”
落刑一溜烟爬上闻砚的肩头,有些不悦地看着这一切,可在看到余绯身边的小离时,变得满目肃然。
一切似乎都尘埃落定,闹剧的真相是凰族遭受的残酷冤屈,千年来看似情谊深厚的兄妹早已有了不可逆转的仇恨。
六界众人恍然觉得自己曾经身处的太平盛世就像一场被粉饰了的哑剧,环顾四周,不知他们到底是敌是友。
究竟怎样才算太平?
闻砚拉住了余绯的手。
余绯今日原本的目的是揭露北辰故与幻清,但他因为拿捏了妖族的弱点,顺带将凰族蒙冤之事一并揭开了。
没有提前和余绯说,是怕她太伤心。
但他此刻看着余绯,却更加心疼。
闻砚让常奚将人押回神海,遣退一众宾客,给她包扎完手,轻轻搓了搓她湿润的眼角。
“对不起。”
余绯眼睑一颤,摇摇头,刚想说什么,却变故突生。
暴风席卷整座殿宇,今日原本没有到场的云迟站在大殿门口,墨发被骤起的风吹乱,宛如罗刹。
手中施出的两道法术,一道冲着走远的幻清而去,一道冲着余绯仍在桌上的狱戒而去。
突如其来的攻击将原本聚在一起的人冲散,余绯几人各自避开,眼睁睁地看这狱戒被云迟打碎。
常奚察觉不对,竭力拦下攻击,但还是受了伤。
云迟看着那枚被余绯囚禁了邪引的戒指化为齑粉,本该松口气,可见到那堆散在空气中的粉末中并无半丝邪气,脸色一下子变了。
“让鬼王失望了。”闻砚睥睨着面前的人。
余绯也转过身看他。
狱戒中的邪引早就被送回了神海,也根本没有什么能够通过邪引查到谁的气息一说。
他们就是在诈幻清背后真正的那个人。
那日从誓山出来后,祝康和梦冥给他们看了留影珠记录的一些画面,闻砚和余绯发觉云迟有些不对。
原本欺男霸女坏事做尽的人,怎么可能一下变得如此沉稳,能与幻清比肩商量事宜?
而云迟的灵力录入了誓山阵法,幻镜能够捕捉到每一个被录入的人,而没有录入灵力的人,则有机会躲过幻境的窥视。
闻砚能被幻境捕捉画面是因为他和绪寒同时出现。
那么云迟呢,如果那日的邪引真的是他所放出,为什么会没有被捕捉到呢?
几乎是同时的,几人想起了那个原本应该坐镇鬼族朝堂而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鬼王云将夜。
“呵。”云迟笑了笑,反应过来自己中计了,“秋神高山修为,眼力却不佳。”
他虽然极力否认,却到底心中不安,不欲过多纠缠,朝幻清而去。
——幻清如今已是废子,与其任由他被神海带走逼问出他所知道的一切,再来坏他的大计,不如现在就让他了解了幻清。
反正要不了几日,一切平和的假象就会被撕开了。
死人的嘴才是最紧的。
余绯几人立马紧随其后阻止他。
云将夜只有一人,虽然鬼王的修为并不低,但在面对四个神祇和两个圣灵的压制下,也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他已经在这几人面前暴露了,眼看着诛杀幻清一事也没了机会,云将夜发了狠,索性不再隐藏。
他抬手,阴寒一笑。
“秋神神通广大,不知此次能否再次召唤下天道呢?”
闻砚的眼中浮现杀意。
无数缕黑丝从云将夜颈后出现,宛若一张暗网,渐渐地,七团黑雾张牙舞爪地分别向余绯几人和幻清袭去。
*
云将夜被闻砚所伤,却还是跑了。
几人将邪引收拾掉花了些功夫,即便如此,幻清还是因为阻挡不及被邪引伤到。
绪寒体内的邪引也因此而暴动起来。
云将夜披着云迟的□□突如其来的攻击,在闻砚和余绯的授意下,飞快地传遍了六界众人。
仅此一夜,凰主沉冤昭雪,妖族与幻清与邪引勾结一事被天下知晓。
而更让众人惶惶不安的,是鬼族,竟然也参与了这一切。
余绯几人在妖宫处理完邪引回到别院时已是疲惫至极,但挂念着刚刚被常奚和落刑从幻族带回来的小姑,便想要去看看。
那是她此刻唯一的慰藉。
接应了常奚的祝康知道余绯不放心,特意让余嫣然等候在房中。
她转身看着因为体内邪引暴动而面色苍白的绪寒,沉声道:“我只进去看一眼,就来为你拔除邪引。”
“我没事,你不必着急。”绪寒忍着疼。
余绯今日遭受的打击不小,她在此情形下再逼迫自己,只怕是雪上加霜。
就算他不阻止她,恐怕闻砚也不会同意。
余绯摇摇头,疲惫之中是严肃之色,“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几人沉默了下来。
余绯说完就转身朝余嫣然的房中而去。
她推开门,狠狠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极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正常些,嘴角挂起甜甜的笑,朝那房中坐着的人看去。
“小姑”
她僵住了笑意。
积攒了一夜的怒火和委屈在看到房中的陌生女子时再也忍不住。
喷薄而出的疲惫好像快要将她压垮,余绯觉得自己无法呼吸。
闻砚看到余绯反手关门的动作停下来,然后整个人宛若僵持住,再也不动。
他最先反应过来不对劲,大步流星地上前,将人掰过来。
他看到了余绯无比绝望的表情,瞳孔骤然一缩。
闻砚望向里间那位略显局促不安的女子,明白了什么。
“落刑。”常奚不在,余绯只能叫落刑。
安静了一路的落刑应了声,从闻砚左耳后钻出。
“她不是我小姑。”余绯拖着疲惫的声线,几近溃灭的无力。
闻砚抓着她的手一紧。
“什么!?”
身后追来的几人和落刑齐齐一震。
余绯扶着喘不过来的胸口,狠狠攥着衣襟,手腕上的伤口因为用力而开裂,丝绦上一片殷红。
闻砚将手嵌入她的手中,不让她伤到自己。
余绯的眼眶湿润,却始终没有滴下泪,她抬头看着闻砚,声音破碎。
“她不是,她不是我小姑啊”
*
余绯情绪失控,急火攻心之下喷出一口鲜血,闻砚目眦欲裂,没有丝毫犹豫地点了她的穴。
余绯沉沉睡去。
而更棘手的是,祝康和梦冥在审问了那名与余嫣然有八分相似的女子之时,发现她什么都不知道。
梦冥气不过,甚至搜了魂,依旧一无所获。
唯一能够知道的,便是幻主从一开始就以这名女子做了障眼法,还瞒过了常奚和落刑的监视。
幻族局势混乱,余嫣然的下落不明,仍旧很危险。
天下乱成了一团。
却正是鬼族要的局面。
——就在六界战战兢兢地在猜测鬼族在这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的时候,一张战帖被送到四季神手上。
鬼族正式向神海宣战。
鬼族与邪引将要共夺天下的密谋被置于明面。
神海是六界最强大有力的守护者,鬼族向神海宣战,便是向六界宣战。
在第二日余绯转醒之前,清晔岛四位神祇下令,妖族无首,重新由凰族执掌,而六界即将面临浩劫,六界各族返回各族领地,全力备战。
违者、退者,皆算作邪引同党。
妖族解除封禁,各族纷纷离开。
第七十七章
余绯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
梦里邪引追着她跑, 眼看就要追上了,又突然变成了满山满海的蛇群。
然后幻清阴沉着从中走来,朝她高高举起长刀。
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余绯满身大汗从梦中惊醒。
看到床帐上垂下的珠帘轻轻碰撞, 才有种身处安全之地的实感。
余绯身体本无大碍,只是昨日遭受的打击太多, 急火攻心才会吐血。
调息了一阵后, 她拿起床边的帕子擦了擦汗, 起身穿好衣服,感觉到喉咙口还有腥甜的血味,又漱了漱口。
外边静悄悄的, 余绯裹着大氅推开门, 看到了手上拿着什么正走进院里的闻砚。
余绯苍白着脸色,一副弱不禁风样子站在门槛后,好像风一吹就要飘飘摇摇倒下,闻砚脚步一顿,随即加快了步伐走进门。
转身掩上门, 又将她按在椅子上,伸手触上了她的脉搏。
“感觉好些了吗?”他问。
余绯撑着脑袋点点头, 还有晕,不过不碍事。
她看着闻砚搭在她手腕上的长指有些惊讶,倒是不知道他还会医理。
闻砚细细诊过脉后才放下心来,坐在她身侧, 看着她若有所思的脸,也不说话。
余绯看着他:“你又不想和我说。”
北恕和北芸的事闻砚都没告诉她, 现在外面一定不太平, 闻砚还是选择沉默。
余绯像生气, 但又正是因为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而又气不起来。
虽然这两日忙得脚不沾地, 但闻砚对余绯总是极其耐心的,他沉默了会儿,像是妥协,拿起桌上放着的信封,递到余绯手里。
“鬼族向六界宣战了。”
“不是不告诉你,就是想着让你晚一些知道这些糟心事。”
他只是心疼余绯,如果可以的话,他会为余绯解决好所有事,不让她受到一点困扰。
余绯因为前一句挑眉,但早有所料,并没有太惊讶。
又因为后一句眉间染上细密的柔意,捏着手上的信封,手指抚过那枚属于幻主的的金印。
“我没那么脆弱。”余绯一哂,打开了信封。
无论是什么消息,不管是好是坏,她都会走下去。
邪引牵连六界,又想方设法要她的命,余绯不可能坐以待毙。
余绯一目十行地浏览完幻主传来的信件,眉头紧紧拧着。
幻主在信上说,他早已察觉到幻清有所动作,因为担心控制不住他夺权,所以假意囚禁了余嫣然作为威胁。
而那囚牢里的人只是他找的替身,真正的余嫣然被他安置在安全的地方。
他知道,余嫣然贵为凰族后人,他就算再不喜,也不能滥用私刑。
但他不知道与幻清合作的是邪引。
如今真相大白,鬼族一夜之间站到了六界的对立面,而原本无人敢轻看的幻族,也因为幻清的原因,在六界中的地位变得微妙了起来。
更让幻主慌张的是,昨日子时,鬼族来人,放出邪引攻城略池,将真正的余嫣然劫走了。
幻族成为了六界第一处被邪引蚕食之地。
幻主以幻术短暂地阻挡着邪引,六界之人此时也只顾自保,幻主求援无助。
无奈之下,只好给神海来了信。
便是余绯手上这一封。
余绯将信件搁在桌上,长长地出了口气,眼中明灭着光。
闻砚将信件拿起,手中用力,烫金的纸张瞬间化为齑粉。
“祝康已经带人去幻族了。”
余绯应了声,转头看着闻砚,到嘴边的话有些踟躇,“他们抓小姑,是为了要挟我吧。”
闻砚没说是还是不是,“会没事的,你们都会没事的。”
他对上余绯的眼,却惊讶地发现她的眼眶红得可怕,少女像是在隐忍着什么,像一只可怜的兔子。
“你”
余绯打断了他。
“我一直没问你,当年你引下天道之力,天道本该降下的反噬,是什么。”
闻砚无话可说,他艰难地滚动着喉结,看着余绯,“你猜到了。”
这无异于承认的话语让余绯怔了几息。
“那日云将夜在誓山中放出邪引之时,苍穹之上一闪而过的陌生气息,是天道?”余绯问。
她本来不知道的,知道云将夜昨夜离开前说的那句话,让她一下子将眼前的云雾拨开了些。
“是。”
都说到这份上了,闻砚索性也不瞒着她了。
“当年邪引肆虐,神海出手不在少数,天道独观惨象,却揪不出根源,便希望我接手此事。”
“我一直没有应下”
“天道都找不出的真相,我更不必说。”
“虚假了太久的太平需要被彻底揭开才能找到虫蛀的关键,在那样的时间节点出手,只会打草惊蛇,所以我只安排了诸神巡逻六界,确保各族安全,”
闻砚停下来想了想,像是时间太久远,又像是他也不是很在意,似乎有些不太记得了。
“这样的情形下,有伤亡是必然的,却总归比留下祸患有朝一日毁灭六界来得好。”
“但天道见不得无辜的性命一个个消散,对我的逼迫越来越紧。”
“直到那日阿荔将要陨落,我才与天道做了交易。”
“他借我天道之力,我帮他除邪引,力保六界。”
闻砚将这些的时候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就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只是他眼底有着深沉的担忧。
他不关心其他,只担心余绯听到这些事之后的反应。
他曾经做这些事的时候是孤身一人,无所顾忌,自然也没有后顾之忧;就算真的陨落了,他也能坦然接受。
但自从有了余绯之后,他经常会想,当年留下的这些隐患,会不会变成他和余绯之间的阻隔?
她会不会怨他?
“送阿荔转世后,顾不上管发了疯的绪寒,我便被天道告知邪主来犯,只能匆匆带兵迎战邪主,一月之后将他封印。”
闻砚说得轻松,余绯心底却颤了颤,不敢去想那其中的艰险。
“但天道告诉我,我与他的交易并没有结束,邪引仍然留有余孽。”
“我起初以为是因为邪主只是被封印,没有被完全绞杀,直到回到神海,我发现绪寒不对劲,才知道邪引侵入六界的程度,远比我和天道想象的都多。”
“但我们都知道,那时候已经没办法彻底肃清邪引了,只能靠对邪引日积月累的挖掘,逐个歼灭,可谁都不知道,那时候邪主会不会破开封印卷土重来。”
“后来,绪寒和我那一战你也知道了,落刑陨落,我当时再也不想管这或许本该毁灭的六界,招下天道让他帮我挡下了最后一击,回了神海,进入四季禁地。”
闻砚说到这,怕余绯不理解,又加了句:“四季禁地是世界上唯一能隔绝天道之眼的地方,我在那儿,他找不到我。”
说着,又自顾自笑了笑,“不过他在别处找不到我,就应该知道我只能在哪儿了。”
余绯小心地消化着这些讯息,眼底的那些情绪被逐渐认真的微波替代。
“所以,是因为邪引还未根除,所以天道才驳回当初六界的请奏,留着你的神位?”
“也不全是,后来他看着四散隐匿在六界的邪引,也明白了为什么我一开始没有接手此事。一世之主怜悯众生,却又因为怜悯做了错误的决策,从而给六界的未来造成更大的浩劫,他的过错,远比我没有根除邪引来得严重。”
余绯恍然,怪不得那日邪引再次出现时天道就迫不及待显现。
“我和他的交易没有结束,他也就得留着我,毕竟天底下估计没有第二个人敢再天道面前应下此事了。”
闻砚看着余绯露出了几分真切的笑,想起了第一次见她时,小姑娘全神贯注地踏在他秋季幻境厚厚的梧桐叶上,灵气得不得了。
他问余绯:“还记得你第一次进入四季禁地前,梧桐树下那块古老的石碑吗?”
余绯点点头,想起什么,惊诧道:“天道的气息”
原来早在她的神力注入那块石碑,四季禁地大开之时,她就已从那块石碑上感到过天道的古老气息。
闻砚颔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抬头看了看窗外雾蒙蒙的天,毫不留情地揭着天道的老底。
“你在四季禁地里遇到的那只追着你来的邪引,是天道放进来的。”
余绯瞪大了眼睛,随着他的视线望向天外,虽然看不见那所谓的天道,但她忽闪忽闪的圆眼里充满着不可思议。
闻砚见她总算又露出了这样生动的表情,松了口气,也不枉他绞尽了脑汁才把这些事说得听起来这么不值一提。
“抱歉,他是为了逼我出四季禁地,才误伤了你。”
“”余绯沉默了很久,面色复杂,觉得有些好笑,“他逼你出来除邪引?”
“嗯,这些年邪引再次作乱,已然不可控了,天道需要我帮他收拾烂摊子。”
余绯捕捉了关键的信息,理出了清晰的脉络,揪出了关键。
“你是说,已经到了将邪引连根拔起的时候了?”余绯语气严肃。
不等闻砚回答,余绯已经想到了其中关窍,关切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没有成功,天道会对你如何?”
她小心谨慎地问着。
她说“如果”,她说“我们”。
闻砚心跳漏了一拍。
“没有如果。”闻砚斩钉截铁,像是对她承诺,“不会有这个‘如果’的机会。”
“为何?”
“因为不舍得离开你。”
所以我会赢。
闻砚好像有万分的把握,余绯轻轻笑了笑,勾住他的小指,蹭了蹭,“会离开吗?”
见少女如此执着地纠结于这个问题,闻砚顿感头疼,一抬眼又见那双汪汪大眼里满是焦虑和故作神伤地情绪,万般无奈之下,还是说了实话。
“不会离开六界,但会离开你。”
“会去哪里?”余绯肉眼可见的紧张,快速追问。
闻砚笑:“那得问天道了。”
雷刑、剥去神骨、打入轮回,又或是被天道带到六界的某处裂缝,留在那里生生世世,这些都有可能。
闻砚也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
“天道怎么这样。”余绯不大高兴。
闻砚没听清:“什么?”
“我说天道特别特别坏。”
低沉的笑声传来,闻砚笑得肩膀都在抖动。
余绯不满他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思笑,拍了拍桌子,“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我就趁天道带走你之前把你藏到四季禁地去!”
闻砚一愣,刚想说这样不行,可话头一顿,才发现
为什么不可以呢?
第七十八章
房门被闻砚突然地隔空推开, 门外偷听的人没有支撑力,险些扑倒在地上。
还是旁边一起偷听的绪寒抽着嘴角拉了梦冥一把,她才站稳。
“说了多少次了, 梦冥,别总听人墙角。”闻砚徒唤奈何。
梦冥摸了摸鼻子, 有些尴尬, 也一反常态地没怼天怼地, 和绪寒像两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站在门口。
“也没听到多少”她嘀咕。
虽然是这么说,但其实该听的是一个字没漏。
绪寒脸上肉眼可见的担心和自责, “哥, 你何苦为了我和天道做这样的交易”
这话一出,余绯和梦冥都一顿,看着绪寒的眼神都变了变。
果然,下一刻,就听到闻砚道:“还有你, 也说了多少次了,不是为了你。”
梦冥扶额, 倒是有几分心疼绪寒了。
让你自作多情吧!
但出乎意料地,闻砚又道:“神族为天道所偏爱,接手邪引一事是必然的,没有你, 天道也会逼着我管。”
神族在六界独享天道福祉,得到了什么, 也就必须要付出相应的, 这是神族都明白的。
闻砚从来不和绪寒解释什么, 但是这一句已经足够让他黯淡下去的眼神重新亮起来。
这种关头了, 梦冥自然也是担心闻砚的,“下回别瞒着了,又不是什么好事,还藏着掖着,自己憋着也不嫌累?”
闻砚笑笑,“没瞒着,你们要是和他们一样猜出来了,我自然也不会否认。”
梦冥脸色一沉:“他们?”
绪寒也着急:“除了余绯,还有谁?”
闻砚只是抿唇笑。
然后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咬牙切齿道:“祝康!”
此时,远在幻族志愿的祝康身着战甲,望着地平线上滚滚翻涌的浓烟,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
闻砚没否认,反而看着绪寒和梦冥着急上火的模样松了口气。
似乎有些事说出来,好像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没必要。
至少,真的有人还关心惦记。
余绯却没闻砚那么轻松,还在为天道会把他带走的事情担忧,脸上忧心忡忡。
“以天道的旨意,要将邪引彻底铲除,邪主不能只是单单被封印这么简单,必须要诛杀才行,但眼下邪主还没破除封印,我们该怎么做?”
她语速很快,迫切地想要找出应对之法。
绪寒和梦冥也静了下来,闹归闹,虽然闻砚和他们的实力不弱,但面对邪引,却还是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
梦冥:“云将夜原先为了复苏邪主花了不少功夫,如今这么着急宣战,倒是有些看不懂了。”
“除非他已经有把握能复苏邪主。”绪寒沉吟,“只有邪主破开封印,召唤来所有邪引,我们才能有机会一举歼灭。”
绪寒没说完时闻砚就给了他一个眼刀,可惜绪寒没懂,还是自顾自说完了。
余绯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云将夜抓了小姑,原来用意在此。”余绯轻轻道,脸上尽是嘲意的了然。
云将夜利用幻清击垮凰族,无非就是想找机会拿到余绯的血,取到涅槃之力,复苏邪主。
他暴露与邪引勾结之事后,自知六界都有了戒备,余绯和神海更是刀枪不入地在提防他。
如此一来,再想出其不意地取到余绯的血,简直是天方夜谭。
所以他掳走了余绯挂念和绝不会任由他去伤害的余嫣然,以此来威胁余绯。
闻砚也早想到了这一点,之所以不提起,就是怕余绯会为此自涉险境。
他大概猜到了余绯在想什么,声色低沉。
“余绯,不要瞎想。”
绪寒也后知后觉闻砚那一眼的用意,赶紧到:“我不是那个意思,你——”
梦冥踹了脚绪寒,对余绯道:“别听他瞎说。”
余绯知道他们在担心自己,心底一暖。
但她好像已经下定了决心,望着闻砚,认真无比:“如果我用血复苏邪主,你有几分把握?”
其余三人皆是愣住。
闻砚眉头紧锁,语气里少见地带着几分着急和怒意,“余绯,我不允许你做伤害自己的事情。”
余绯微微一怔。
她忽然想起来,好像自从认识闻砚到现在,他从来都是由着她、纵着她,什么事都千依百顺,从来没说过一次不行。
这是第一次,他说“不允许”。
却是要她别伤害自己。
余绯扬了扬下巴,忍下鼻尖的酸涩。
“只是一点点血而已,邪引为害六界,与凰族更是有不共戴天之仇,如今有机会铲除,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少主说得坚定又正气凛然,大义之下,成全六界,似乎这就是最优解。
可闻砚却不关心这些。
他只想起余绯去鬼族之前,从落刑的厄难预知中所见之景。
少女的烈焰衣裙与身下蜿蜒的血迹层层绽放,近乎耗尽生命的血量和毫无生气的脸色。
好像下一秒就要陨落。
那根本就不是余绯所说的“一点点血”。
他选择留下来一战,守护六界,本就是为了能留在余绯身边而已。
他怎么舍得,又怎么能够,为了这一战,将余绯舍弃呢。
如果没有余绯,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会有其他办法的。”闻砚走到她面前,弯腰抱住了她。
“如果真的有的话,云将夜就不会等到今天了。”
余绯回抱他,语气是不可思议的平静。
“只有这个办法了,闻砚。”
闻砚听着少女像叹息似的话,心底密密麻麻地疼,他收紧了双臂。
“余绯,我不想离开你,也不想你离开我。”
纵使千难万险,他也会挡在她前面。
“嗯。”余绯应下,又执拗地问:“那你有几分把握。”
闻砚沉默了很久很久,余绯也等了他很久很久。
在这种事情上,余绯有自己的坚持,闻砚也有自己不可触碰的底线。
余绯就是他的底线。
少女轻轻叹息一声,捧着他的脸,气若幽兰。
“闻砚,我说铲除邪引是为了凰族,为了六界,可是不止如此。”
少女望着他,目光灼灼。
“我心里真正最在意的,其实是只有这样,你才不会被天道带走,你才能留下来。”
“或许只有如此,我们才能将成功的希望拉到最大。”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六界在我眼里,也远没有你重要。”
守护天下六界自有天道,余绯只想守护好自己身边的人,仅此而已。
窗外的雪开始化了,腊梅愈开愈烈。
半晌,闻砚开口,眼中迸发出坚定的决意。
这是云将夜的孤注一掷,何尝不是他们的豪赌?
若要问这一战,闻砚有几分把握。
“不会败。”
他绝不会败。
余绯松了口气,她知道,闻砚同意了。
*
六界越来越多的地方出现了邪引,硝烟弥漫。
祝康刚处理完幻族之事,来不及赶回,又被闻砚调遣去了天族止乱。
大战临近,各处都紧张起来。
梦冥回了神海点兵,顺便将沉冤昭雪的凰主请出了神狱。
凰主回到凰族重掌凰权,妖族无主,余绯留在妖族暂管妖族。
鬼族与神海谈判的书信来回传了几日,鬼族仗着邪引助阵,猖狂无比,口出狂言要吞并六界,加之他们放出的邪引四溢,闻砚和绪寒的脸色一日比一日凝重。
形势严峻,神族战斗力强悍,绪寒必不可少。
因此,他身上的邪引也必须拔除了。
别院密室,绪寒泡在无根之水中,白雾飘浮,将他虚虚遮挡起来。
余绯抱着白泽和小离并排站着,闻砚守在密室之外。
绪寒有些紧张地看着小离,脸上不知是汗还是雾气凝结的水珠。
“小离你等下不要害怕。”
小离看得出他的紧张,安慰道:“我不害怕,你也是。”
“如果事情不可控,你要照顾好自己。”绪寒愁虑,担心自己发生什么意外,想多说一点,“像你之前说的一样,忘了从前,这样也挺好。”
“说什么呢!”小离心思单纯,连凶起人来都是温温柔柔的。
绪寒扯了个难看的笑,“是我没福气和本事让你回心转意,但以后若是要找如意郎君,可得找个比我强的。”
“绪寒!你说什么胡话!”
“就这么不相信我啊?”余绯笑着把白泽往地上一放,从空间戒里拿出紫明草来。
其实她心中也是紧张的,毕竟是第一次,但她也不想看到绪寒和小离之间再一次生离死别。
“余绯。”绪寒叫了一声她,目光微闪,“他遇到你之后,变了很多。”
余绯知道他说的是谁。
“嗯。”
“你们”
余绯将紫明草研磨成粉,用法术炼化后投入了无根之水,接过了绪寒的话。
“我们都会好好的。”
“现在,闭上眼运行小周天,一切交给我,绪寒,相信我。”
白泽蹿到水池边缘,“嗷呜——”
紫明草粉末在无根之水中升起灵力,进入绪寒的心脉,细密地围绕成一圈密不透风的高墙。
绪寒静下心开始调息,余绯在池水边掐着让人眼花缭乱地诀法,小离在不远处为两人护法。
炽热地神力将密室里氤氲的雾气烘得更加潮湿闷热,几人身上很快出了汗。
汗珠淌过鼻尖,余绯恍若未觉,全神贯注地推行着法术。
嘀嗒,汗珠滴落在地。
与此同时,余绯抬手,指尖指向白泽,凭空绘制了一张复杂地阵法,笼罩在白泽身上。
阵法激发,白泽绵长而威严地叫唤了一声,身上开始爆发出无边无际的纯净灵力,星星点点凝聚,盈满了整间密室。
冲破了白雾缭绕的水池,耀眼的灵力盘旋在绪寒周围。
绪寒体内的邪引感知到了极致的善,对于危机感本能地开始挣扎起来,绪寒的脸色开始渐渐变得痛苦。
白泽对邪引的威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汹涌。
绪寒从未如此痛苦过,肝胆俱裂的痛灌满了全身。
“绪寒,凝神定气,切莫散意!”余绯运行法术操控着灵力,第一时间察觉到邪引的暴动,艰难地提醒他,同时看向小离。
小离收到讯号,立刻分出一缕神识,灌注圣灵之力,汇入绪寒的神庭。
拔除邪引痛苦万分,必须要用心底最牵挂的人或事来唤起他的清明神智。
绪寒此刻体内经络扭曲、神识混沌,险些就要昏迷,却忽然感知到一股久违且熟悉的气息。
温柔似水的圣灵之力帖服着他濒临溃散的神庭,将他紧绷的神智舒缓,绪寒感觉到冰凉的触感随着全身血液而动,燥热的身体渐渐平息下来。
看到绪寒的情况稳定下来,余绯微微松了口气。
但最重要的阶段却还没有到来。
她和小离对视一眼,然后同时而动。
余绯五指翻飞,将白泽徘徊的灵力从绪寒的四肢百骸注入,全方位地追逐绞杀在他体内不安逃窜的邪引。
“啊——”一瞬间的痛苦让绪寒无法忍受,痛吟出声。
而接下来持续的的疼痛却愈演愈烈,绪寒感觉浑身都在燃烧,刚刚被小离平息下来的痛苦在此被唤起。
无比的折磨。
忽然,绝望宛如灭顶的痛苦之中,他深藏在神庭之内的神识被一抹冰冷轻轻触了触。
绪寒浑身一哆嗦,那一瞬间疼痛似乎散去,他不可置信地将自己的神识往后撤了撤。
若不是此刻不能分神,绪寒一定会惊起而后退。
可下一秒,小离的那缕神识却紧跟而上,将他覆盖、缠绕。
无法分离。
又不可分离。
几乎要把人淹没的快感铺天盖地地将绪寒包围。
他已经感知不到此刻余绯在做什么,感受不到体内的邪引和追捕撕咬邪引的白泽灵力。
他只能感觉到,小离那缕美好温柔的神识,在缱绻地攻略他、舔舐他,最后降服他。
让他彻底沉溺。
绪寒在短暂的错愕后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开始反客为主。
神识迅速分化出无数缕,朝着小离那唯一闯入他神庭的神识而去,开始宛若山呼海啸的缠绵。
闷热躁动的密室氤氲雾气中,绪寒和小离汗流浃背,神庭处却清明一片。
缠夹,拉扯,轮转。
春雨骤来。
在静幽的密室中,某处无声惊雷。
作者有话说:
谁能看出绪寒和小离在干嘛()
第七十九章
余绯只是操控着白泽灵力四处搜寻邪引, 并不知道小离和绪寒的神识正纠缠在一起做着让人脸红心跳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余绯在绪寒体内捕捉到逃窜的邪引,紧张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 操控着白泽的灵力一点一点吞噬它。
白泽尚处年幼,余绯怕它遭受反噬, 不敢让它过快地吞噬邪引。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失, 眼看邪引就要被拔除, 绪寒也没有过于痛苦的症状,余绯几乎就要以为会就此成功——
直到外面传来了打斗的声音。
余绯心中一颤,稳住手上的灵力。
小离也察觉了外面的动静, 轻缓地抽回在绪寒神庭中的神识, 然后注入一股灵力,站起身,戒备在余绯周围。
“别担心,闻砚在外面。”余绯安慰,声音却是有些抖。
小离的离开让绪寒也察觉到可能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痛觉被重新感知, 依旧是炼骨淬肉的痛,但比起之前已经好了许多。
他从神魂交融的余韵中调整状态, 克制着自己的气息,努力运行着小周天。
密室之外。
乌云密布,已经分不清是邪引还是遮天蔽日的积云。
积云之下,是密密麻麻的邪引。
闻砚宛若巍峨不倒的高山, 镇守在密室之前,所有漂浮在空中的邪引都无法靠近一步。
天禄应姝几人第一次面对邪引, 快速列阵, 脸上皆是肃穆。
邪引的攻击来得邪性而没有章法, 它们吞噬灵力, 禁锢法术,天禄几人根本不是它们的对手。
闻砚不仅要专注眼前的邪引,还要分心保护天禄他们,所以几人挂了伤后,为了不给闻砚添麻烦,索性都站在密室前。
——如果秋神撑不住了,他们就是余绯的最后一道防御罩。
闻砚撑出巨大的神力之网,将所有的邪引困在一起。
无数的邪引挤压冲撞在一起,扭动的场面让人作呕。
闻砚引出紫焰将他们焚尽,却见面前的邪引静默了一瞬。
然后下一秒,在他的神力之网中,邪引纷纷自爆。
排山倒海的黑雾炸裂,给乌云染上了更加浓郁的黑色。
天地间翻涌起冲天的邪气。
闻砚给众人面前撑起一道屏障,沉眸看着面前的诡异场景。
邪引在这时候闯入妖族,不做其他,只以如此惨烈的方式自爆,只能是冲着正在拔除邪引的绪寒而来。
闻砚未做多想,转身疾步朝密室走去。
密室内。
因为邪引自爆产生的强大气息,原本神智尚为清明的绪寒体内仅剩不多的邪引再一次失控。
哪怕小离和余绯第一时间将自己的气息掩盖邪引的气息也无济于事。
这一次鬼族派来了足数的邪引,目的就是为了让绪寒彻底被邪引控制。
绪寒陡然睁眼,从无根之水中跃出。
因为法术的终止,绪寒也遭受了反噬,唇边挂下鲜血,神力四溢,与外面召唤他的邪气隐隐抗衡。
余绯掷出灵力链将绪寒拉住,可绪寒不惜自伤也要一掌拍碎。
少女拧眉,察觉到绪寒可能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不能让他走。
绪寒这一次拔除邪引,成败在此一举。
她竭尽全力,召唤白泽,将神力和白泽的灵力强势地注入绪寒的体内,不再顾及他是否痛苦,反反复复冲刷着他的神骨和脉络。
小离也再一次朝他汇入圣灵之力。
绪寒感觉自己浑身筋脉断裂,咬牙承受着这一切,却仍然双眼染着凶意。
密室大门被打开,闻砚站在滚滚乌云的苍穹之下,猎猎风动。
天道的气息隐隐乍现。
他敛眉抬手,神力澎拜地捆住暴躁的绪寒。
绪寒脚步一顿,闻砚的眸中出现了一瞬间的惊异。
眼神交错间,闻砚的神力居然被绪寒猛地冲开,绪寒大阔步地朝外走去,浑身戾气,好像没有一点留恋。
连小离一声声唤他都没有一丝反应。
余绯难以置信地看着绪寒一步一步走出去。
云将夜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别院之外。
绪寒眉间浓重的郁色如被邪引附身如出一辙,云将夜轻蔑地看了眼绪寒,抬手在他神庭一点,绪寒便顺从地站在了云将夜身后。
“绪寒,你在做什么,醒醒!你快回来!”小离歇斯底里地喊着,眼角挂下泪珠。
绪寒看着那断了线的泪,却毫无所动。
余绯想要冲上前将绪寒带回来,手腕被闻砚拉住。
男人上前一步,冷声冰冻三尺,“你敢动他试试。”
云将夜拍掌哈哈大笑,“动他?秋神多虑了,本王费尽了心思才让邪引夺舍了四季之主,春神堕邪,他将会是我们大战之日,最强大的助手。”
“倒是不知道四季之主成为邪引一事,会不会让天下人与神海离心呢?”
绪寒垂着头,仿佛没有听到这一切。
云将夜将视线挪到了余绯身上,笑得不怀好意。
“殿下,别来无恙啊。”
“云将夜,放了他!”
余绯气急,手还紧紧地被闻砚攥着。
天穹上天道地气息越来越强烈,天雷滚滚,好像随时就会降下他的震怒之雷。
云将夜指尖召唤住一团黑雾,丝丝缕缕缠绕在他五指,看了眼天,遗憾道,“看来今日是取不到殿下的涅槃之力了,殿下,我们来日再见。”
一束亮光自余绯身后冲过,小离势如破竹的元丹之力袭向云将夜。
“把他留下。”
圣灵之怒,连天道的雷龙都静止一瞬。
余绯从未听过小离如此狠戾让人生寒的声音,像是比曜蛇还要让人窒息的气势。
就在这时,她看到绪寒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来不及多想,天雷已经轰隆落下。
云将夜指尖黑雾散出,掩护他们离去,不过眨眼间,眼前已经不见了人影。
天雷将黑雾劈散,天道隐去。
小离纵身去追,却只追了百丈,就被余绯和闻砚齐齐拉住。
“你们在做什么!快去救他呀!”小离也近乎失控,“他身上还有邪引未除,怎么能不追,绯绯,你快放开我啊!”
“小离姐姐,你冷静一点。”余绯忍着心里的惊涛骇浪。
此事不对。
“我怎么冷静!”小离想要挣脱开余绯和闻砚的手,却于事无补。
闻砚望了眼已经消失的天道,下颚线紧绷,想说什么,却碍于此地不安全,还是道:“先回别院。”
*
小离被余绯带回别院后立刻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一串器具,交给余绯。
“余绯,替我布阵。”
余绯不明所以,但在看到纸上所写的东西后,一下将纸张重重地放在桌上。
“你要做什么?”
那分明都是献祭之物!
小离再次拿起那张纸塞到余绯手里,目光切切,语气惶急。
“绪寒被云将夜带走,凶多吉少,我要替他厄难转移,快!再晚就来不及了!”
余绯瞠目结舌,看着抱着白泽走进来的闻砚和小离,“你你的圣灵天赋并没有因为转世而改变?”
小离此时也估计不了这么多了,沉着脸点了点头。
余绯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上一世小离因为圣灵的身份让她深陷牢笼,蛇族献祭她为六界挡去灾害以换取地位权力,表面上来看是蛇族主动所为。
可实际上,每次灾难发生时,不管蛇族有没有所动,六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阿荔。
他们给予了蛇族地位和尊重,是他们占了主导权,
这样的形势之下,蛇族根本没有说“不”的机会。
而如此扭曲的逼迫因为在蛇族迫切地想要用小离立足的欲望掩盖之下,显得不那么可怖,甚至没有被人想到。
只有唯一的受害者小离,才清楚清晰地明白。
她其实是筹码。
她是六界得以要挟蛇族的筹码。
上辈子的阿荔并不同情蛇族,自然也不在意他们的死活与结局。
但绪寒不同。
现在谁都知道了小离和神族,和绪寒走得近,两人或许还有情。
一旦她暴露圣灵天赋,绪寒和神海就会成为六界新的被要挟的对象。
所以小离就是因此,才一直疏远绪寒,想要脱离他们的队伍。
“不行!”余绯想也没想地拒绝,“绝对不行。”
余绯想起刚刚哪儿哪儿都透着不对劲的绪寒,他是不是有危险还两说,小离暴露了就彻底危险了!
看到余绯不同意,饶是小离的性子再温柔也没办法再心平气和地和余绯争辩。
她直接越过余绯朝外走去,准备自己布阵。
闻砚抬起手,挡住了她的路。
“他没事。”他看着小离骤缩的瞳孔,迎着她狐疑的目光,重复了一遍。
“他是自愿跟云将夜走的。”
*
鬼族,鬼城。
云将夜踏入暗室,漆黑一片的空间里死寂蔓延,长靴叩在地面,发出突兀的声响。
屋内,擎天石柱弥漫起浓稠的雾。
他走到暗室中间,一声沙哑又遥远的叹息传来,寒意攀上云将夜的背,耳根处冷风阵阵。
“都准备好了?”
云将夜微微一躬身,神情随意,未见有多恭敬,“是。”
“哦?”石柱中囚禁的黑影似乎不信,声音如被火焰灼烧,“神海的那位也带来了?我倒是想瞧瞧如今的这位四季之主有多能耐。”
邪主要见绪寒。
云将夜心底暗嗤。
六界之中,绪寒的战斗力仅次于闻砚,如今被邪引夺舍后彻底成为鬼族阵营的人。
他此时不仅是云将夜对付闻砚最大的底牌,更是邪主最大的威胁。
邪主妄图吞并六界,绪寒便是云将夜牵制邪主的棋子。
云将夜才不会愚蠢到在此时让邪主见绪寒。
他几千年的大计,决不允许毁在这种当口。
云将夜邪邪一笑,并不理他的提议,“大战之时,邪主便能见到了。”
云将夜双手交叠前送。
“我已在鬼城千里戈壁下布下大阵取涅槃之力,还请邪主,静候。”
“哦?”
暗室之内的黑雾缓缓退去,一抹黑影从石柱之上四方的缓慢探出,黑影变幻成狭长的一缕,缠绕上云将夜的脖颈,语气幽森。
“大阵难成,若是有所闪失,就算封印未破,鬼王的命,却也还是手到擒来的。”
赤/裸裸的威胁。
云将夜僵硬着,只感觉脖颈处幽冷的暗影化作了刀刃,只要他有所反抗,那利刃下一秒就会毫不留情地破开他的皮肉。
云将夜:“鬼王多虑了,有云迟纯正的鬼族血统和邪引之息融合的血液作引,再加您的臣下为辅,引元大阵,万无一失。”
“鬼王好魄力,亲生兄弟也舍得献祭。”
不去想邪主话里是何种讽刺或真心赞赏,他只躬身,道:“大计之下,世间万物皆可舍弃,我与邪主,都是一样的。”
刺耳的笑声响彻暗室,邪主似乎很满意云将夜的示弱,眨眼间便收回了盘在他脖颈上的影刀。
“甚好,那我便静候鬼王好消息了,届时天下,就由你我共临。”
云将夜退开一步,转身离去,脸上的笑意却陡然阴沉。
*
绪寒被掳走,不过半日,云将夜就将消息散播到了六界。
擒贼擒王,虽然如今闻砚回来了,但四季之主和掌管神海的,依旧是绪寒。
故而绪寒被鬼族抓去的消息一经走漏,六界中汇聚出兵的各族将士士气都散了一半。
战场风云诡谲,士气往往再而衰,衰而竭。
万幸闻砚早有所料,已命祝康梦冥和各族军队即刻前往鬼城外听候调派。
他和余绯几人也马不停蹄地赶往鬼城之外。
万幸天道没有收回他四季之主的部分权利,闻砚某种程度上也与四季之主同尊。
一道神谕降临六界。
“浩劫将至,邪主为覆天下卷土重来;六界与之唯有一战,不死不休。
吾将领万族共灭敌,神海不退,六界亦无退。
天地浩渺,生机无限,世间万难,天道眷顾。”
世间万万难,万族为中流砥柱,前有神海一马当先,后有天道庇佑。
望能清平天下。
属于秋神的梧桐花纹印浮现在六界苍穹之顶,与之同来的,还有天道的隐隐气息。
众将士散去的士气渐渐重聚,四季之主身陷敌方的阴霾渐渐扫去。
曾经封印邪主的秋神亲自领兵,连天道都有所昭示。
这是不是就说明,这一战,六界能赢?
第八十章
黄沙漫天, 鬼城上空盘旋的黑雾忌惮着城外的天道之力而不敢有所动。
众人此刻群聚主帐。
白泽正倚着余绯打盹儿,少女将乌发高高竖起,一袭红甲, 九节鞭别于腰间,飒爽英姿将原先的温吞恬然掩去, 眉间显出几分凌厉。
闻砚亦是战袍加身, 腰间系着祥云纹腰带, 肩宽腰窄的身型被战甲勾勒得淋漓尽致,眉宇间的沉朗肃穆更添几分威严。
时隔万年再次被他拿起的圣剑被搁置在长桌上,沙盘内是千里戈壁的阵型。
祝康凝目:“云将夜与邪引为伍, 却还苦心孤诣地要将绪寒这样强劲的对手培养成自己的傀儡, 可见并不是全然相信邪主。”
“但他若要成事,必须要邪主的帮助。”闻砚点头,撑着长桌看了眼黑雾缭绕的鬼城,“以云将夜的实力控制不了如此多的邪引,所以邪主必在鬼城之中。”
余绯道:“绪寒现在身处狼窝, 不宜将战线拉得太长,最迟明日午后——”
余绯没有说完, 但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她指的是万族与鬼族邪引的大战。
“云将夜的命,交给我吧。”小离默默地坐在一旁,从始至终都只说了这一句话,“不管怎么样, 他伤了绪寒,就会死在我手上。”
梦冥第一次看到小离这般模样, 有些担心。
“你的身份特殊, 若是出现在战场上, 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不仅是鬼族觊觎你, 小离,六界万族中,背刺之事不在少数。”
按理来说此时万族应该扭成一股绳,相互信任,梦冥说这话若是被传开了,是很损士气,灭自家威风的。
但小离在万族中除了他们外,并无相熟可信任之人,梦冥担心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发生意外,还是出声提醒了。
其余人也是这么想的。
但小离坚定无比,一定要手刃云将夜。
“让我迎战云将夜吧。”帐帘被掀起,言庭走了进来,脸上挂着并不算轻松的笑。
众人见到他纷纷脸色一沉,余绯别开头,率先道:“不必了,你守好幻族便罢。”
“余绯,幻清与鬼族合作要伤害你一事,我并不知情。”言庭脸上是苦笑。
“但你知道他与邪引合作。”余绯的态度如冰封千里。
“是,我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但如今六界有难,你就当我将功抵过,成吗?”
言庭在余绯面前将身段放得极低,即便余绯知道他可能确实不知情,但与邪引合作一事,他无可辩驳,余绯也不可能再相信他。
闻砚玩味地看着言庭那宛若受伤的眼神,随后别过眼,轻轻唤了声“落刑”。
“主人,有何吩咐?”
余绯现在站在闻砚左侧,落刑便很自觉地从闻砚的右耳耳根处探出。
他朝小离抬了抬下巴,“去,帮你妹妹去,云将夜交给你们了。”
言庭神色微怔,脸上勉强的笑也成了尴尬。
落刑高兴地领命而去。
小离抬头,目光微闪,弯腰伸手,让落刑攀上她的肩。
“谢大人成全。”小离盈盈一拜。
闻砚颔首。
落刑停在小离肩头,两人万年没见,自从相见以来还未好好说过话,他便忍不住拿出兄长的威仪数落她。
“你说说你,不长记性,怎么又被绪寒那个混球迷得五迷三道的?”
“不争气!还想着给绪寒出气?你给我好好保护好自己,再受了伤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是数落,其实字字句句都是关心。
小离绷着的表情总算有所松动,温柔顺着他:“好,我知道了,兄长。”
落刑被这一声“兄长”唤得熨帖,这才满意。
言庭后背是透过帐帘涌入的冷风,面前是团结一心的余绯几人,他站在这里,忽然就觉得自己格外突兀。
风好像穿过铠甲投进他心里。
他好像从来都是孑然一人。
儿时不满幻族,同龄人却不懂他;后来遇到了幻清,他引以为知己,结果到前不久才发现,原来他不过也是路程上的一个即来即离的盟友而已。
现在他从小爱恋的余绯,他自以为最长久的挂念和感情,也将他视若陌路人。
从前旁人的不解和幻清的殊途,他都可以不在意。
但当他放下了从小奉为毕生理想的事,放下了要颠覆幻族皇权的想法,来帮助余绯,想真真切切地为她好时。
她早已将他拒之千里之外。
于是他才从余绯冰冷的态度里浑浑噩噩地发觉。
原来余绯这些日子来所受的苦,所遭的罪,都有他助纣为虐的推动,都有他间接的默许。
他们本不是一路人,早在他同意幻清与邪引为伍这一刻就注定了。
他怎么还能对着她说,他是无辜的呢?
苍白的辩解,无力又可笑。
“既然如此,我便带着幻族,与诸位共战了。”幻清自嘲一笑,落寞离开。
言庭离去后,众人又商讨了一会儿作战安排,直到闻砚掌落太阳时,才纷纷散去。
余绯留了下来。
明日就是大战,谁也不能保证明日到底是如何,余绯心里也紧张,想着这时候能多见到闻砚一秒是一秒。
大漠月圆,鹰隼盘飞,吉凶难分。
今夜祝康会带兵试探鬼族虚实,闻砚安排好后才看到余绯仍旧坐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她。
他将手中的鹤羽笔放下,起身走到余绯面前,微微附身,“怎么了,害怕?”
少女脸上不难看出心忧,她在闻砚面前也不藏着心事了,朝他张开手。
“有点怕。”
闻砚顺从地搂住她,安抚她:“会没事的,天道还不敢惹怒我。”
天道还不敢惹怒我,所以不会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冰冷坚硬的铠甲有些硌人,余绯却抱得紧紧的,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轻轻一笑,道:“这么厉害?”
“嗯。”闻砚学着她的语调,像是哄,“我特别特别厉害。”
余绯一双大眼笑得弯成了月牙,心中的担忧散去了小小一部分。
这样就够了,再说只会徒增烦扰。
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在战场上的职责,给谁多添一分焦虑都不行。
月芒之下,戈壁起伏,山呼海啸的厮杀声已经传来。
祝康已经带人而去。
余绯松开闻砚,两人相视几瞬,余绯转身离去。
*
翌日。
邪引来势汹汹,哪怕是试探虚实,祝康带去的人马也折了不少。
但闻砚也极迅速地根据昨夜的小战调整了兵力布防。
祝康脸上还染着干涸的血,对闻砚道:“此处的邪引与入侵别族的不同,似乎更加强盛。”
他先前去幻族与别族支援过,所以与几处的邪引都交过手,昨夜一交手,他立马发现了不对劲。
“像是有什么源源不断地在传送力量。”
闻砚手上动作一顿,眼中微不可查地泛起波澜。
远处似有无数马蹄与矛盾相撞生传来,沉闷又激烈,滚滚黑云如狂涛骇浪,遮天蔽日而来。
擂鼓声声。
鬼族,出战了。
闻砚起身,拿起圣剑交到祝康手里,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然后在祝康震惊又迟疑的眼神中,道:“有劳了。”
“你确定!?”
“余绯既以命相博,我必为她找到生机,绝不退缩。”
闻砚斩钉截铁地答,然后朝着已经整齐列阵的万族将士而去。
“六界众将,随我出战!”
闻砚亲自领兵,士气顿时高涨。
顷刻之间,蓄势待发的万族与邪气弥漫的鬼族已遥遥相望。
秋神凌于万族军队之前,黄沙朦胧之中,如战神临世,战袍在烈日之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此刻,他身上那股淡漠清冷的气息尽数退去,深厚的战意以他为中心散发,浩浩汤汤,席卷了身后的将士。
众人被闻砚这股战而必胜的气势震慑感染,渐渐的,眼中也染上了战意。
气势磅礴,神君之姿,所向披靡,应是天下无双。
余绯梦冥和小离站在闻砚身后,各族排除的长老次之,天禄白忱应姝和今霜还有六界各族新崭露头角的天骄紧随其后。
剩下密密麻麻的,都是各族汇聚而成的将士。
自古以来善恶难分,但他们此刻都知道谁是会带来灾难的人。
箭在弦上,这样的大战几乎是一触即发。
“鬼族听令,今有邪主助阵,尔等威力无穷,斩杀神族者,本王重重有赏!”
云将夜一声令下,鬼族倾巢而出。
“杀——!”
法术碰撞,兵戈刺破血肉之声几乎是即刻传来。
落刑和小离一马当先,小离落地劈开一掌,落刑蛇尾轻轻一扫。
两人无比的元丹之力翻滚着尘土,卷开层层乌云,朝鬼族而去。
阳光再次透了出来。
战场上飞速蔓延的死亡和杀意顷刻间铺满大地,余绯第一次见到如此震撼的场面,此时胜者王败者寇的说法都不能描绘战场的紧张与残酷。
因为她真切地感受到,她身后是六界,是每个人都应该守护的六界生灵。
六界胜,万族生;六界败,万族亡。
眼前溅开血色,余绯抬掌击飞涌上前来的鬼族士兵。
闻砚为万族撑起一层巨大的防御罩,极大程度地减少了伤亡。
梦冥小离皆是轻松地横扫了一片。
万族几乎是压倒性的压制着鬼族,余绯退回到闻砚身侧,在嘶吼声中沉静出声:
“鬼族没有用邪引。”
鬼族军力不可能比过万族汇聚而成的军力,而他们也没有借助邪引,所以万族才会如此轻而易举地压制他们。
闻砚遥望着站在鬼族战场后的云将夜,冷道:“来了。”
话音刚落,鬼族城墙上被抛下一人。
蓬头垢面,却依旧难掩奄奄一息的苍白。
余绯上前一步,又生生顿住,五指用力得关节泛白,眼眶不受控地泛红。
那是她的小姑,余嫣然。
云将夜抬唤出邪引,将昏迷不醒的余嫣然定在空中,黑雾如饥似渴地裹挟着她。
云将夜似笑非笑,宛若阴毒的毒舌,目光穿透大战的两族军队,灼热地舔舐着余绯。
“殿下,可认得她?”
“云将夜,你今日必死。”余绯切齿。
“是吗?殿下未免太过自信。”
“不过仅凭天下唯有殿下才拥有涅槃之力这一点,您确实当有这份自信。”
余绯狠狠看着云将夜,闻言一顿。
什么意思?
她的目光忽然停在余嫣然的手腕处——
那里有未凝结的血迹。
看到余绯发觉了,云将夜像是惊讶,指了指余嫣然,“啊,抱歉了殿下,取了她半身血,却未见涅槃之力。”
“旁人果真是不及殿下的呢。”
余绯耳畔云将夜的挑衅挥之不去,呼呼风声都染上了咸腥的血味。
“想救她吗?”云将夜缓缓散去拖着余嫣然的邪引。
染血的裙袂飘飘,仿佛下一秒她就会坠落。
“殿下知道我想要什么,您的半身血,足矣。”
余绯往前踏了一步,就算早有准备,但看到余嫣然被如此的凌虐后她还是克制不住暴涨的杀意。
她几乎没有犹豫地,抬起手,指尖颤抖着就要在虚空一点。
却被闻砚微凉的大掌包裹住。
“余绯。”
他只低沉地唤了这么一句。
但让余绯剧烈跳动的心安宁了一瞬。
余绯眼尾绯红,没有回头,她抬起另一只手,将闻砚的五指一根一根掰开,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长指稳稳点在虚空。
灵力在战场上荡开。
万物取灵,在无边无际的的沙漠战场上,发挥出了前所未有的威力。
鬼族人身上的灵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余绯抽调开来,余绯甚至将范围扩散到鬼城中,将她几月前给予云将夜的那条上品灵脉也一并抽取。
馥郁浑厚的灵力笼罩万族军队之上,回补着他们失去的灵力。
鬼族的战势被再一次碾压。
云将夜没想到余绯竟然会万物取灵,被戏弄的心极为愤怒,抬手就要让余嫣然坠落。
余绯朗声制止:“住手!”
“云将夜,你不是要涅槃之力么。”
余绯将九节鞭幻化成匕首,在自己手腕处轻轻一划。
“只怕你无福消受。”
嘀嗒,嘀嗒——
血液低落在黄沙之上的声音本该轻微无声,可此时在战场中竟如此让人心惊。
“少主——”
“公主——”
“余绯——”
不知多少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余绯划的口子很大,血液和生命力的流失让她眼前模糊。
眼前是鬼族愈发汹涌的攻击和云将夜张狂的表情,
意识逐渐朦胧,余绯软塌着就要倒下,腰间猛然被紧扣住。
梧桐清香传来。
“余绯,别睡。”
闻砚冷眼抬手横扫一片鬼族,在她耳旁轻声呼唤。
余绯强撑着睁开眼,看到面前涌动的生机,宛若绚烂烟花,在战场上炸开。
一张贯穿了鬼城与战场的巨大阵法,因为余绯的鲜血落地浇灌与涅槃之力的显现而出现。
璀璨的涅槃之力与阵法中千千万万沉沦的邪引交杂,快速地哺育着它们。
阵法光芒大盛,汲取了涅槃之力的邪引飞速生长,黑雾在阵法中终于滔天而起。
邪引冲入战场。
召唤出邪引后,阵法继续将余绯血液中源源不断的涅槃之力汇聚,从阵眼传送到了鬼城那个不见天日的密室之中。
大地隐隐震动,鬼城房屋倾倒,冲天的邪气席卷上空,
战场中的邪引静默了一瞬,随即更加汹涌地厮杀。
封印被破,邪主复苏。
鬼城中宛如末日来临,漫天匝地的黑影向鬼城汇聚,渐渐汇聚成一片巨大的黑雾,好像有人凭空在空中掏了一个大洞。
一个深不见底,死气喷薄而出的黑洞。
那巨大的黑影幻化出难辨的人形,从天边冲破积云,释放出无数邪引,一齐朝战场而来。
沙哑张狂的笑声响遍战场,邪主彻底出世。
瞬息间,妖族将局势扭转。
云将夜看着这一幕,勾着事成得逞的笑,望着摇摇欲坠的余绯,轻蔑道:“多谢殿下成全。”
闻砚抱着余绯,抬手止住了她腕间的血,护住了她的心脉,听见此话,无法抑制地想要立即将云将夜碎尸万段。
万族将士节节败退,云将夜不羁大笑,看着沙场中央的闻砚,高高在上。
“春神能为鬼族所用,也要多谢神君成全啊。”
紧接着,鬼城城门大开。
绪寒一身鬼族黑甲,满脸杀意,朝着闻砚的方向,从鬼城走出。
云将夜五指一收,余嫣然宛若轻飘羽毛,惨烈坠落。
万族的将士愕然地看着这一切,心中绝望难当。
怎么会这样?
邪主复苏。
春神叛敌。
凰族少主舍去涅槃之力。
似乎六界要败了。
然而就在这一刻,他们看到一直矗立在战场中心无人能靠近的闻砚,抬起手,五指稳稳压下。
破光而来的邪主像是被一张无形的网阻止,速度陡然慢了下来。
以此为讯。
早已蓄势待发的小离带着落刑飞身而前,爆发的元丹之力随着落刑的扫尾将云将夜短暂地击退。
小离趁机接住余嫣然。
祝康手握一柄金光闪烁的圣剑飞来,直直地插入原本云将夜所站之处——那是阵法的阵眼。
圣剑与闻砚的神泽相连,泱泱如狂涛的神泽凭空从圣剑中涌出,极力阻断着阵法的运行。
白泽从祝康怀中跳出,落地感受到弥漫的邪气后威武地抖了抖雪白的毛,低低一吼,灵力接通圣剑上的神泽,至纯至善的快速蔓延。
圣剑同时守护着白泽,无人可近身。
战场中的邪引之力慢慢淡薄下来。
云将夜震惊地看着这一切,面对着小离落刑穷追不舍的攻击连连后退,呼唤着绪寒妄图操控他为自己挡去攻击。
绪寒站在城门前,脸上的神情骤然戏谑,嘲讽地勾起嘴角,缓缓抽出宝剑。
指向了云将夜。
“你也配?”
绪寒眸中烈火燃烧,却让云将夜遍体生寒,死亡的威胁瞬间蔓延全身。
看着这一切的余绯总算松了口气。
梦冥退出缠斗,出现在闻砚身后,闻砚将怀中的姑娘交给她,深深地望了余绯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接下来,是属于他的战场。
余绯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闭上了眼,极轻呢喃了一声。
“乖乖,回来带我吃云糕”
飘渺如烟,被万族将士勃发的高昂士气淹没。
闻砚脚步没有停顿,脚尖轻点,奋袂而起,狂风乍响,下一瞬凌霄而现。
他宛如天外飞石划过天顶苍穹,所过之处,鬼族与邪引被掀翻绞杀,血流成河,掩盖了那光芒渐淡的阵法。
此刻他不再是温文淡泊的秋神,他只是想屠尽鬼族和邪引的杀神。
为邪引苦恼了万年的天道也终于不必再隐藏,滚滚雷云汇聚,准备降下雷龙。
邪主冲出鬼族领地,闻砚迎而上前,如流星坠落,狠狠砸入黑雾。
没有任何兵器与血肉碰撞的声音,绛紫的神力和黑雾缠斗在一起,极致修为下的法术对冲让整片天空都染上了诡谲的气息。
众人一惊,没想到秋神会用这么强势几近疯狂的方式进入邪主的黑雾进行搏斗。
绪寒回头望了一眼进入黑雾的闻砚,扭头手中的宝剑转变招式,削去了云将夜的一缕发丝。
落刑被他从小离肩上放到了自己手腕上盘着,因为绪寒起伏挥出剑势的手,小蛇努力咬着自己的尾巴,不让自己掉下去。
好容易寻到机会,朝绪寒疯狂怒吼:“你个杀千刀的桃花精,你是不是有病?你让老子杀!你把云将夜让给我杀!!”
绪寒斩开云将夜回击的法术,拉了一把小离,抽空才睨了一眼落刑,“添什么乱?咬紧了,掉地上被人踩死算你的。”
“你个杀千刀的!拐了我妹妹,现在你们夫妻双双把家还了上阵杀敌还见不得别人来帮忙,你真是该死啊——诶!”
云将夜实力不如他们,却有千千万万邪引为他开路。
一只邪引被云将夜放出,不要命地朝绪寒而去,绪寒被落刑吵得分心,险些没躲过去。
落刑吓了一跳,又嚷嚷:“你别真死啊!你真死了我妹妹要是殉情我就天天去你坟头刨坟!”
小离面对邪引还是有些害怕,但绪寒在身边后,她发现自己是愈战愈勇,此刻听到落刑的话后指尖一颤,捏碎一只邪引。
她欲言又止,和绪寒对视一眼,最后抬手又捏碎了两只邪引,选择沉默。
绪寒黑了脸,抬手弹了弹落刑,点了他的哑穴。
恶狠狠:“再烦就把你踩死!”
作者有话说:
明天正文还有最后一张,舍不得!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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