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这一日的比赛由白忱开了个好头, 凰族各个都像打了鸡血,因此成绩也不错。
第一日一共比了九场,六胜一平二败, 共计三十一分,暂时位列总分第一。
绪寒赢得更轻松, 两场皆胜。
这一日到傍晚时分, 他和余绯已经是人尽皆知的劲敌了。
他走得早, 没撞上慕名而来一睹春神真容的人。
余绯就比较惨了,在凰族结束今日的比赛后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闻砚和梦冥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人提出来, 连气都不敢停下来喘, 又一路逃回了别院。
对此,余绯抚着胸口喘着气,心有余悸地评价:“绪寒一定很喜欢这种场面。”
闻砚和梦冥表示赞同。
“呵,谁敢堵本君?”
晚饭时,绪寒对余绯的揣度表示不屑。
梦冥戳了戳面前的肘子, “真能装。”
祝康抿了口酒,笑道:“绪寒啊, 承认自己喜欢不丢人。”
绪寒这下倒是赞成地点点头,看着闻砚,语气玩味,“承认喜欢不丢人。”
“元叔。”闻砚没理绪寒, 见元叔到跟前了,才道:“春神用完膳了, 收了他的碗筷吧。”
“啊?”元叔不敢动。
绪寒怒目, “干什么!”
闻砚撂他一眼, 不咸不淡, 却满是威胁,“我看你也不是很想吃,不如回去多修炼修炼。”
梦冥笑得花枝乱颤。
祝康盯着他俩,想着什么时候开口劝架合适。
另一桌的白忱耳朵灵,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悄悄凑上前,对面前的小伙伴们道:“绪寒大人和秋神大人是不是真的不对付啊,我今日听赛场观战的人说,他们好似都喜欢我们少”
余绯抬手给了他脑门一下,又顺手塞了块糕点在他嘴里,“废什么话,明日不比赛了?”
白忱摸摸头,喝了口水就着糕点咽下,“少主您怎么还恼羞成怒了?”
“没大没小的!”天禄又抬手打了白忱一下。
白忱委屈巴巴地把椅子往身边的姑娘那儿挪了挪,不敢再说话,眼里却都是笑意。
余绯也并不是真的苛责他们,举起茶盏,对他们举杯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又看着他们闹了会儿,转身去了四季神那桌。
没什么别的,主要是听到绪寒吵不过闻砚,感觉快打起来了。
余绯走到祝康身后,问:“你怎么不拦着了。”
祝康:“打不起来,他不敢打闻砚。”
也是。
绪寒今天喝了点酒,被闻砚气得酒劲有些上来了,嘴里也开始絮絮叨叨,“我今日看见她了。”
闻砚把玩酒盏的手一顿,偏头看了一眼浑然不觉的绪寒,眼里带着些冷,挥手布了层结界,将他们的对话封死在这个空间内。
外面凰族的小辈欢论的声音只在看到结界出现的那刻停了一瞬,便再次喧闹地响起。
梦冥:“谁?”
闻砚抬头看了一眼余绯,想了几瞬,长臂从身边的椅背上放下,拍了拍,示意她坐。
余绯一愣,直觉有什么事,犹豫着坐了过去。
绪寒闷声:“阿荔。”
梦冥几人早几日就听他说过现如今妖族界内有个长得和阿荔很像的女子,虽没见过,但也没有太惊讶。
只有余绯没听他说过,便转头小声问梦冥:“那是谁?”
梦冥看了眼闻砚,见他没什么反应,才道:“你上次问过我的那个苦命的姑娘,绪寒的心上人。”
那个姑娘不正也是闻砚喜欢的?
余绯一愣,下意识地看向闻砚,却发现他也正盯着自己,目光沉沉。
“你问阿荔?”闻砚有些莫名。
余绯心里一堵,偏过头,生硬道:“怎么了,不能问吗?”
闻砚越发奇怪,不知道她突然为何生气。
“能问。”
余绯悄悄地瘪了瘪嘴,继续听他们聊天。
祝康今日的酒喝得也不少,“那么多天了你也只是说了句‘像’,到底是不是,倒是给个准话。”
绪寒:“不知道。”
梦冥:“什么不知道,他那明明就是不敢,他就怕那不是阿荔,白高兴一场。”
祝康认同地点点头:“圣灵失去元丹,没那么容易复生的,确实很难说。”
“就算是,她也不记得我了。”绪寒有些伤感。
许久没说话的闻砚开口,“你不问怎么知道。”
余绯盯着桌前的酒菜,不知道在想什么。
绪寒反驳:“那她为何不认我!”
梦冥拿着筷子朝他敲了敲,“你都没胆子问,倒有心思在这里介怀她为什么不认你?”
“我还是那句话,到底是不是,给个准话,否则再怎么样也是白说。”祝康道,“你的事,还得你自己迈出这一步。”
绪寒无力地站起,“知道了。”
绪寒走后,祝康也醉了,闻砚怕他酒后把不住嘴,提着人也回去了。
余绯和梦冥没打扰另一桌还在玩闹的小伙伴,只是叮嘱了几句早些回去歇息,在庭院里散着步。
“绪寒真是吓死我了,最近总是在闻砚面前提起阿荔,我都怀疑他不要命了!”梦冥转过身倒退着走,捂着胸口和她抱怨。
余绯不解,“为何不能在闻砚面前提?”
梦冥愣住:“你不知道?”
“我该知道?”余绯反问。
“我还以为闻砚什么都和你说呢。”梦冥嘀咕了句。
余绯垂下眼,轻声道:“他没说过。”
什么都没说过。
梦冥没察觉她的低落,只是以为余绯单纯的好奇,叹息道:“阿荔当年死在闻砚手里。”
余绯猛地停住脚步,呆愣在原地,望着梦冥,眼神里翻涌着让人屏息的情绪。
梦冥以为她被闻砚亲手杀/人吓到了,刚想出声安抚,身后却来了人。
“少主,冬神大人。”
姒羽走近。
梦冥双手负在身后,看着余绯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姒羽又显然是有话要说,便朝她挥挥手,道:“那我先走了,这件事事出有因,闻砚的性子最是随和,你别想太多,回头我慢慢和你说。”
事出有因余绯不敢继续往下想。
余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送走梦冥的,再回神时,姒羽已经在面前唤了她好几声。
她目光重新聚焦,打起精神,问:“何事?”
姒羽见她情绪不太对,便将长话短说:“今日应姝对战落败了。”
余绯皱眉,今日凰族两败。
一位是神鸾十二族中的少年,他运气不好,遇到了鬼族一位实力强劲的对手,落败情有可原。
另一位就是应姝。
应姝实力很强,甚至在那位鬼族的选手之上,余绯原本是很放心她的。
但她今天却落败了,而且是输给了一位远不如她的对手。
余绯初知道消息时,只以为应姝是因为第一轮紧张了才会输,方才席间生怕她心中不好受,还特意宽慰了她几句。
可现下姒羽特意来找她说此事,余绯便察觉到有些不对。
在余绯询问的眼神中,姒羽开口,“应姝近几日心思都不在比赛上,少主可有注意到她的动向?或者四位大人可对您说过关于应姝的事?”
余绯摇摇头。
她最近把盯着他们操练的事都交给了天禄和姒羽,只有每隔两日的夜间才会让他们来和自己小试一场。
其余时间她都忙着给他们整理对手的弱点和修炼招数,确实没怎么关注应姝。
但姒羽话里有话,余绯不得不多问一嘴:“四季神?应姝的状态不对和四季神有关?”
她第一反应,是不是绪寒的毒舌把人家心态骂崩了。
可又立马否定,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是这样的人。
姒羽望着余绯明显担心的眼神,咬了咬下唇,最终道:“应姝大概是心悦某位大人,却被拒之门外,那日我在西四院门口遇到了她,她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余绯张了张嘴,哑然,又有些生气,“谁招惹了应姝?”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不识好歹的,明明都有自己喜欢的姑娘了居然还要去招惹他们凰族的姑娘,真是不想活了!
“应当是闻砚大人。”?
她猜了绪寒和祝康,甚至连想到梦冥时都有一瞬间的犹豫,就是没想到居然会是闻砚。
提起这个名字,余绯恼火了起来,“你确定吗。”
“方才席间,应姝频频望着闻砚大人,秋神离开后,她便也离开了。”姒羽顿了顿,“应当不会错。”
余绯心中杂乱,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我去找她。”
姒羽点点头,转身离去。
“姒羽。”余绯叫住她,“多谢你告诉我这些了。”
姒羽侧首笑了笑,提步离去。
*
翌日,余绯早早地等在了应姝门口。
昨日她来时,应姝已经睡下了,余绯正好也没想好怎么对她说,便决定今日早上再来找她。
应姝推开门,满脸疲惫,余绯一看就知道她没睡好。
“应姝。”余绯叫了她一声。
应姝停在门口,朝她问安。
“他们一大早都被天禄拎起来热身去了,昨日看你似乎脸色不太好,便让天禄没吵你。”余绯若无其事地朝她招招手,“一起过去吧。”
应姝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低低地应了一声:“是,少主。”
两人一起走到门口,应姝张望了会儿,发现没有人,复又低下头,依旧是原来那副有些苍白的脸色。
余绯:“怎么了?”
“今日怎么不见四位大人。”应姝问了一句,似乎是觉得不妥,又加了一句:“前几日都见四位大人与少主一起走,今日不见,有些奇怪罢了。应姝只是随口一问,少主切莫放在心上。”
唉,姒羽说的没错,还真是如此,余绯心中想。
她一大早就和梦冥说要找她族里的姑娘聊一聊,让他们先走。
梦冥一听是应姝,脸上一副“我就知道”的的表情,二话不说拉着闻砚三人就走了。
余绯没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应姝,你父亲如今是青鸾族的族长,你心中的压力,不小吧。”
应姝长了张娃娃脸,却并不如娃娃那般什么都不懂,她摇了摇头,道:“比起少主肩上的重任,这算不上什么。”
余绯轻笑,“应叔从小看着我长大,我对他的脾气也了解几分。”
少女转头对着她,故作严肃道:“应姝啊,如今神鸾十二族的眼睛都看着你,此次去万族对战,无论如何务必全力以赴,切莫给父亲母亲丢人啊!”
“他肯定是这么和你说的,是不是?”
应姝听着余绯学着自己父亲的语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点了点头,“少主说的不错,父亲的确对我予以重望。”
不止她的父亲,还有突然面临更迭族长的青鸾族中所有的长老、她的朋友,都希望她能够为青鸾族挣回被戎烈丢掉颜面。
可是她却在干什么。
说到此处,她眼神暗了暗。
“可昨日我输了。”
作者有话说:
余绯挽救失恋少女中(误)
第五十二章
“还有机会。”
余绯对她温和极了, 微风拂过她的脸,带着真切的鼓励,“应姝, 还有两场,你若赢了, 一样能进第二轮。”
“我”应姝有些说不出话来。
“万族排名前二十, 是我一开始就对你有的信心。”余绯掰着手指, 没有把目光放在她身上给她压力,“没有什么能让你跌落,拦住你自己的, 自始至终都只有你。”
应姝眼中闪着不易察觉的泪光, 她看着余绯,心中愧疚难当。
不管如何,她都不该为了私事,辜负亲人,辜负少主, 还有辜负她自己。
两人已经走到赛场门口,余绯余光看见站在门口漫不经心地站着的闻砚, 收回眼神拍了拍应姝的肩膀,道:“去吧,我喜欢你从前的自信,他们也会喜欢看到那样的你。”
应姝懵懂, 不确定地问:“真的吗?”
余绯给予她肯定的回答,然后目送着她离开。
余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不知道该如何劝说应姝关于女子心底的那些欢喜之情, 就连她自己也理不清。
所以只好拿出她家里人对她的期望, 希望能唤醒她, 让她清醒过来。
毕竟于应姝而言, 眼下最重要的是万族对战。
余绯一开始也在忐忑,怕这么说不管用。
不过好在应宽把他的女儿保护得很好,肚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说到底也只是个单纯的姑娘,一说便通了。
余绯很满意自己的这番劝导,边想边笑着走进了场,连闻砚站在那里都忘了。
看着这傻姑娘从自己面前走过,闻砚无奈地笑了笑,没有叫住她,只是跟着她进场。
余绯走过一个转角,昨日和她对战的今霜正好走过来,和她撞了个满怀。
余绯捂着手臂后退了一步,后背抵上一个坚硬宽阔的胸膛,熟悉的温度和气息传来,余绯回头看了眼,才发现是闻砚。
她脖颈下的绯红又慢慢爬上来,闻砚扶着她的肩膀,待她站稳便松手,道:“小心些。”
肩处转瞬即逝的温度让余绯回神。
今霜没人扶,踉跄了几步才稳住,刚想开口呵斥,却发现居然是余绯,话到嘴边的姑娘瞬间哑了声。
昨日她拽得自己手疼,生气,不想看见她!
两人都不知道转角处有人,算不上谁对谁错的。
余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朝她点点头,路过她身边时,从怀中掏出一盒小小的玉膏,塞在她手里,脚步放慢,轻轻道了句:“昨日可能把你手捏疼了,这个膏药能舒缓,记得涂上。”
鼻尖飘过少女身上淡淡的清香和药膏的药香,今霜捏着膏药鼓着嘴转身,只看到她和她身后那个男人离去的背影。
她跺了跺脚,也转身离去。
哼!别以为这点小恩小惠就能邀买人心!
*
应姝是个一点就通的姑娘,余绯在看台上看完了她今日的两局比赛。
都赢得很干脆利落,漂亮得不得了。
小姑娘比完赛脸上还带着红晕,白忱和姒羽上前给她递了水,又检查了她有没有受伤,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放下心来。
应姝回头看到一直在看她的余绯,别过围着她的两人,朝余绯走去。
常奚和落刑在幻族哪里查出了点东西,祝康回别院处理去了,梦冥玩起来就疯,这会儿又不知道跑去哪里了,绪寒有比赛,闻砚得去盯着。
于是只有余绯一个人待着,她弯着眼看着朝她走来的姑娘。
赢了比赛就是不一样,应姝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回来了,神采奕奕的娃娃脸上流露着让人觉得温暖的笑,她走到余绯跟前,福了福身,“少主,我做到了!”
余绯朝她笑着点了点头,“很棒。”
应姝不好意思地笑笑,和她站在一起看别人的比赛,小姑娘偏头看了看她,像是下定了决心般,悄悄问:“少主。”
余绯看到天禄把对手打落擂台,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她,“怎么了?”
应姝咬咬下唇,娇羞道:“您和秋神大人关系好,可知道他有心悦的女子吗?”
“”余绯哑然了一瞬,天禄那边传来了欢呼声她也没回头,脑子里“阿荔”的名字盘旋着,半晌,她不知道是同情应姝还是同情自己,轻轻地叹了句:“大概是有了。”
“啊”应姝惊呼,语气里是不难发现的难过,“那少主知道是谁吗?”
余绯转过头,望着远处的天边,心情复杂。
她摇摇头,“我不认识。”
“哦”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应姝待了会儿就走了。
余绯这两日都没有比赛安排,在看台看完了凰族的比赛,心里盘算出了今天的积分便转头去看别族的比赛。
眼前的擂台是鬼王的弟弟和天族的小太子,两人实力差不多,不到最后一刻,余绯也看不出来谁能赢。
余绯看了半天,最后云迟一掌将天族小太子击倒。
胜负已分,余绯收回眼神,不再看。
绪寒打架的气势还是一如既往的一招致命,又一连赢了两局,余绯见他满脸冷酷地走下台,路过她时停了下来。
“喂,傻站着干嘛。”
“看比赛。”
“一群乌合之众,有什么可看的。”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哦。”
这时,余绯抬头,下巴点了点还在台上庆祝的云迟,“他有点问题。”
绪寒皱着眉望去,“怎么?”
“他现在的修为,比祝康给我的案卷中,至少高了两个大境界。他方才一直压着境界和天族那位打,只是最后一击没守住力道,泄了些力。”余绯一顿,“我察觉到了。”
“祝康给你的卷宗,是十日前神海更新的最新消息。”绪寒也沉下了声音。
在十日之内接连突破两个大境界,几乎没人能做到。
余绯点头:“若真是他突破了也没什么,只是要如此掩人耳目压着修为打,这二者合一,便显得尤为古怪了。”
两人说话间,云迟也走下了台,快要路过两人身边。
“试试就知道了。”绪寒嘴角扯了抹诡谲的笑。
余绯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唤起一阵神力捏在手里,准备朝云迟呼啸而去。
余绯急忙拉着他,却有一只手更快地挥过打散了绪寒的神力,握着他的手臂,侧边青筋暴起,强硬地掰下。
神力在短促的时间里波动了一阵,又悄然无息地被平静下来。
余绯和绪寒回头,看到了闻砚一脸看智障的目光,两人一时间都忘了说话。
“脑子一点没长吗?”闻砚不动声色收回握在绪寒小臂上的手,“知道有问题了还打草惊蛇?”
绪寒不知道他就在身后,也知道是自己草莽了,尴尬地收回了手。
这时,云迟从三人身旁走过,四人没有任何地交流。
余绯松了口气,小声骂绪寒:“你这脑子怎么当上四季之主的?”
闻砚在身后低沉地笑着。
“”绪寒低头面色不善地看着她,“你来当?”
余绯连连摇头,“不和你抢。”
绪寒:“你也配?”
闻砚拉过余绯,转头对绪寒冷声道:“没长脑子的也配?”
绪寒:
闻砚给梦冥传了讯,让她来看着绪寒,她这一整日都像只翩翩的白蝶游戏在人间,虽然不情不愿的,到底还是来了。
等梦冥到了,余绯就被闻砚带着离开。
梦冥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有什么事不能带着我们?”
绪寒嘴角抽了抽,“呵呵。”
*
余绯被闻砚一路领着出了赛场,一句话没说。
她这几日都不太敢和他说话。
不敢,也不想。
特别是昨日姒羽和她说了应姝喜欢闻砚的事后,余绯就更加不想理他。
闷头走着,她最喜欢的大氅自从前几日被划破了,少女便一直没有穿新的,她总是这样,没找到更喜欢的,就永远不会将就。
索瑟的风吹过她的细长洁白的脖颈,泛起一阵鸡皮疙瘩,余绯双手抱在胸前,让自己微微蜷起,试图温暖一些。
闻砚看到了她的小动作,伸手解下自己墨色的披风,准备给她披上。
余绯察觉他的意图,连忙后退一步摆手,有些惊诧,“不必!我也不是很冷。”
闻砚看她瞪的滚圆的眼睛和脸上抗拒的表情,脸上温和的神色在一瞬间冷了下来,手上的动作一顿,然后放下手,沉默着转过头。
言庭的披风能穿,偏他的就不行?
闻砚在心底冷笑,心里想着得催落刑那边动作快点,他一秒都不想再看见蹦跶的幻族人了。
余绯后知后觉也觉得自己反应有些大了,快步跟上闻砚,生怕他生气,又觉得这能生什么气,一边纠结要不要开口和他说话,一边又死憋着不敢开口。
一路上是有几百个小人在她脑子里打架,余绯被自己折磨得心力交瘁。
而就在她纠结的时候,闻砚停下了脚步。
余绯连忙停下,抬头望着面前的店铺。
彩云阁。
妖族有着六界中最珍贵的天蚕,而彩云阁中的天蚕丝绸缎匹更是一绝,其中的织品衣裳华美惊艳,很受妖宫贵族的欢迎,经常抛售一空,重金难求一匹布。
余绯看着这三个字沉默了一会,“大人要买衣裳?”
男人身上还散着冷气,闻言转头斜看了她一眼,抬起步子先进了彩云阁。
余绯跟上。
“哟,神君可来了!您上回定制的衣裳咱们彩云阁可是没日没夜地赶制了。”掌柜的一见到闻砚就迎了上来,夸张地说,“神君真是好眼光呀,您拿衣服一挂出来,可不知道多少姑娘争着想要呢!”
“这不,一听说是神君您亲定的,公主小姐们都提了好几倍价格想买下呢!”
公主小姐们?余绯疑惑。
闻砚扫了一圈,没看见他定的衣裳,转头问掌柜的:“衣裳呢?”
“哎哟!瞧我这记性!”掌柜的连忙吩咐伙计去阁楼上取,又赔笑道:“神君莫怪,衣裳在阁楼放着呢。”
闻砚颔首,语气中并无怪意,“无妨,有劳了。”
掌柜的受宠若惊,脸上乐得止不住笑,连忙招呼拿过伙计手中的衣裳,双手递给闻砚,“您瞧,这真当得上彩云阁今年最美的衣裳!”
闻砚接过,双手打开,抖了抖,衣裳展开的瞬间,华光异彩。
作者有话说:
闻砚:怎么给老婆买衣服还得受气?(生气中)(吃醋中)
第五十三章
一道无形的阵法在衣裳上转瞬即逝。
余绯被那耀眼的亮得眯了眯眼, 再睁眼时,才看清,那是一件白色的大氅。
与她原来那件相似, 却又不同。
同样的颜色,眼前这件的里侧是用灼过火的天蚕丝织成的翻花里缎, 余绯一眼就看出了那花团锦簇的浅浅勾纹正中央, 是一串小小的梧桐花。
紫色的丝线穿插其中, 唯独描绘了这一朵的轮廓。
而外侧,则是雪花轻羽,短短的绒皮没有她先前那件的绒羽长, 看起来更加轻便, 脖颈处又围了一圈暖和的绒,看起来暖和得不得了。
余绯的脑中出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像是专门印证似的,下一瞬,闻砚就喊了她的名字。
“余绯。”
她怔愣着望去。
男人朝她招招手,却没等她过去就自行走到了她身边, 将大氅从身后罩在她身上,“试试看, 合不合身。”
余绯的背后还带着方才屋外的寒意,大氅笼罩上的刹那温暖驱逐了寒意,让她后背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闻砚双手抬着,将大氅的系扣扯到她的领子前, 余绯半是顺从半是没回神,抬起下巴任由他将系扣扣上。
男人专注着眼前的动作, 鸦羽似的睫毛在眼睑下透出一片浅淡的阴影, 手指的关节小心刮过她圆巧的下巴, 带起一阵痒意。
两人的距离近极了, 余绯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梧桐香味,男人浅浅的呼吸打下,脖颈处的绒毛也扫过下巴。
余绯张了张嘴,脖子往后缩了缩,抬起手挠了挠下巴,“怎、怎么是我穿。”
闻砚看着她的动作失笑,方才的冰冷的情绪好像也不见踪影,他扣上最后的扣子,后退两步,打量着她的上身效果,“给你买的,你不穿谁穿?”
“给我买的?”余绯明知故问,语气里却还满是小惊讶。
闻砚偏头看着,抬手指了指她双肩的地方,对掌柜的道:“这里,大了些。”
掌柜的连忙亲自拿着针线上来修改,余绯把大氅脱下,递给掌柜的,听到闻砚回答她刚才的问题,“原先那件不是坏了?”
“也没让你给我买呀。”余绯小声。
闻砚忽地笑了,没理她。
行,小没良心的。
一旁穿针引线的掌柜的适时道:“姑娘,雪花轻羽难得一见,神君大人特意为你寻来制成衣裳,神君对你可真好!”
余绯虽然嘴上抹不开,脸上却还是抑制不住泛起了甜甜的笑,她走到闻砚身边,“多谢你!”
闻砚没看她,却知道她这幅别扭又可爱的模样难得一见,没为难她,“以后用不着穿言庭的。”
余绯一愣,随即脸上的笑意如冬阳灿烂,在他身旁无声地笑着,应了声,“嗯,用不上。”
掌柜的动作飞快,收完最后一针,又将大氅递给余绯。
余绯换上,这回倒是合身得很。
闻砚满意地点点头,走到她面前,在余绯的目光中抬指,点出一道神力,点在她的右肩。
顷刻之间,神力游走过整件大氅,一个复杂而古老的阵法随着神力的游走亮起,阵法之中,是一只浴火振翅的火凰。
阵法开始缓缓运作,而那夺目的光芒又在两息过后暗淡下去,只留下那神秘的阵法气息。
余绯瞠目结舌,看看掌柜的,又看看闻砚,“这你在上面刻了浴火之阵?”
凰族中最古老而复杂的阵法之一,没想到他居然知晓。
闻砚眼中带笑,“防御阵法,衣裳不会再被划破了。”
“这阵法刻画一次不易,拿来保护衣服,会不会有点大材小用了?”
“不会,还保护了你。”闻砚说得理所应当,眼都没眨一下。
闻砚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掌柜的见缝插针,带着情绪尚佳的闻砚去结了帐。
饶是小金库富足的余绯听到掌柜的开出的天价也差点拉着闻砚就跑,可那男人掏钱的时候就像是丢出了几块不值钱的石子。
余绯彻底沉默了,有钱真好。
回去的路上,余绯问他:“怎么都不还价?”
“还价?”
余绯点头。
“有钱为何要还价?”
“也行,有钱。”
闻砚转头看着披着新大氅的漂亮姑娘,眼里带着些认真的询问,仿佛在说:想要钱?
余绯脸色一正,连忙道:“不是,没有,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了。”闻砚若无其事地点头,可看起来却并不相信。
余绯:感觉你还是不知道。
*
当日晚间,秋神在彩云阁给姑娘买衣服的事情就传遍了妖族,几乎所有人都在猜测这位姑娘是谁。
有知道闻砚和余绯走得近的,第一反应就是先猜了余绯,连凰族的那几个都这么以为的。
唯有应姝满脸不可能地告诉他们:“不可能,少主说了,秋神大人有喜欢的女子!”
白忱犯浑:“对啊,咱家少主嘛!”
应姝没和他们多费口舌,自己跑到外面给余绯传讯:“少主,白忱他们都在说秋神大人喜欢你。”
正准备和四季神讨论着要事的余绯看到消息心里狠狠吓了一跳。
不过应姝的消息随即又传了来。
“你放心!我已经骂过他们了!”
“不过真的好羡慕那个姑娘啊,尽然能让秋神大人给她买衣服!”
余绯抿着唇,心虚地回复:“别羡慕,我也给你买。”
“少主真好!”
见那头没了讯,余绯收起留音玉,抬头看着祝康,脸上的神情已然严肃,“落刑那儿情况如何,我小姑如今可还安全?”
祝康像是也动了怒,他今日收到消息后也被幻族气得不清,他没吭声,绪寒替他回答:“常奚传讯回来,人现在在地牢被关着。”
余绯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她“噌”地站起,双手握拳垂在身侧,满脸怒容,止不住地颤抖,“幻主竟敢、竟敢囚禁我凰族之人!”
“下三滥。”梦冥脸上也是不屑之意,她走上前,握住余绯的手,将她紧攥的手指一根一根抚开。
闻砚知道她气愤,温声安慰:“幻主现在还没有胆子动她,你暂且放心。”
余绯缓了缓,重新坐了下来,沉着声:“幻清知道这件事吗?”
祝康闭了闭眼,“知道。”
“混蛋!”余绯狠狠地骂道。
亲生母亲被囚禁,他不告诉余绯就罢了,居然还和个没事人一样来了妖族!
她竟没从他脸上看出一点着急,她真是看错幻清了!
在这种关头绪寒也正经了起来,点开常奚发回来的传序给余绯看。
余绯一目十行地看完,虽然早有准备,却还是哀伤难掩。
“他真的想要我的命。”
闻砚皱眉,虚握着的手抬了抬,想摸摸她的头,却又没动。
祝康也没忍住,拍了桌子,“幻族竟然敢和邪引勾结!”
常奚和落刑传回来的消息里,明确点出了邪引在和幻族进行着秘密的交易,而这其中的矛头就指向余绯。
“不是幻族,应该只有幻清。”闻砚站起,走到余绯身边,站在她身边给她无形的安慰,“幻主囚禁王后,应该是发现了幻清的异心,用以牵制他,但没想到幻清根本不受控制。”
余绯像是在安慰自己:“如果幻主没有害小姑的心,那小姑现在应当是安全的。”
“嗯,只是现在若把人救出来,幻清知道你不会伤害他母亲,只怕会更加有恃无恐。”闻砚慢慢地给她分析,迎着她沉痛的目光安慰,“落刑和常奚会一直在幻族守着王后,不会有事。”
“谢谢你们。”余绯只觉得浑身乏力。
“当务之急,是要知道幻清为什么要伤害你。”梦冥见她情绪渐渐平稳,点出了要点。
事到此时,闻砚也没有再对余绯隐瞒他也去了鬼城之事。
余绯才知道幻清那时也去了鬼城,眸色彻底冷了下来,对幻清的最后一丝信任彻底破灭。
“涅槃之力。”闻砚冷峻的眼里也不再温和,“我在落刑的厄难预知中看到了邪引抽取你的血,他们要的是你血里的涅槃之力。”
绪寒:“邪引要涅槃之力做什么?”
余绯呼吸一滞,“复苏邪主。”
闻砚点头,“涅槃之力的生命力强大到可以和天道抗衡,邪主若是要冲破当年我结下的封印,涅槃之力的确是捷径。”
闻砚说完,几人都沉默了。
祝康对幻清十分不齿,道:“如果以神坛之令将幻清收押呢?”
事关天下,绪寒这个四季之主不得不拿出主意,摇了摇头,“如今万族对战,六界都看着,连北辰故的神坛审判都放在了赛后,若是现在即刻抓了幻清,只怕六界立刻动荡,邪引提前动手也说不定。”
他看了看余绯,“到时候,余绯就岌岌可危了。”
闻砚不关心六界,但他赞同绪寒的最后一句话,“不错,至少现在幻清还没有轻举妄动,真正的危险是邪引,不是幻清,打草惊蛇反而不利。”
余绯吸了吸鼻子,“那便等着吧,我倒要看看他能对我狠到什么地步。”
梦冥摸了摸她的头,把她搂在怀里,“万族对战人多眼杂,他不敢轻易下手,这段时间我们会一直在你身边,别怕。”
余绯靠着梦冥柔软的身体,闷闷地“嗯”了一声。
她心里很难过,说到底,她不怕邪引,只是对幻清的所作所为心寒,为远在幻族的小姑不值和心疼。
初步定下了接下来的该怎么办后,梦冥拍了拍怀里憋着气的小姑娘,想逗她开心,“你明日也没比赛,绪寒说明日要去找阿荔问个清楚,带你去看热闹,也能离你那个黑心哥远点,去不去?”
绪寒又恢复了那张面瘫冷脸:“?我什么时候说了?”
闻砚的眼神在余绯身上就没移开过,从善如流,“你说了。”
绪寒:得。
余绯把头转向绪寒,把后脑勺对着闻砚,看见绪寒满脸憋屈的样子,终于“噗嗤”地笑了出来。
“去。”
作者有话说:
绪寒:你们是真的没人疼我吗。
闻砚:才知道吗——
妈呀家人们你们有没有发现我取名字几乎都是两个字的()
第五十四章
翌日, 余绯看了几场自家的比赛又叮嘱了他们每个人对上的人的特点后,跟着他们几个人去了第二梯队的赛场。
第二梯队的赛场比起第一梯队要混乱的多,因为参差不齐的实力, 选手受伤的程度不一,不停有人被抬走。
“这么乱, 那姑娘能撑下来吗?”梦冥牵着余绯, 看着被抬走的人皱眉。
这些人都不是会怜香惜玉和懂得点到为止的。
绪寒却是一脸不在乎, “你见过她就不会这么说了。”
小离打架那架势,十个梦冥都没她疯。
是的,不是强, 是疯。
绪寒第一次看到小离在比赛时干脆利落地扭断对手的胳膊和腿时, 也很难相信自己的眼睛。
绪寒这么说着,几人都很好奇,特别是余绯,她对这位阿荔姑娘充满了探索欲。
倒是闻砚问了句:“她赢了几场了?”
余绯一听,抱着梦冥的手臂不动神色地往她那儿靠了靠, 惹得闻砚皱眉,朝她靠了一步, 缩回了原本的距离,不懂她这是在干嘛。
昨天买衣裳时还好好的。
绪寒:“四场了,今日还有最后两场就能进下轮。”
祝康:“这么笃定她能赢?”
“你看到就知道了,很难不赢。”
绪寒说完, 想起自己对闻砚说过他对余绯太过自信的话,发现自己现在竟然也是如此。
绪寒带着几人一路走着, 终于在一个溅着鲜血的擂台便看到了一袭黑裙的小离。
她正静静地站在上面, 面对着即将对战的对手。
余绯几乎是在看到那一身黑裙的瞬间就想起了小离, 原因无他, 只是因为那身黑裙带给她的印象太深刻了。
而这种猜测,在她回身,温柔的视线触及到她的目光时,被证实了。
余绯狐疑又惊讶,“小离!”
梦冥看到小离也有些惊疑。
祝康还没搞清楚状况,只有绪寒最震惊,他几乎是瞪着余绯,语气有些冲,问:“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闻砚早知道她们相识,不咸不淡地瞥着绪寒,警告道:“好好说话。”
绪寒被逼着换了个问法,“你们认识?”
小离察觉到身后的视线,目光清淡地扫过绪寒一众人,温和的目光极好地隐藏了心底的情绪,唯独在看到余绯那张熟悉的小脸时停顿了下,然后朝她浅浅地笑着点了点头,又转回了头,准备比赛。
余绯一直看着小离,脑袋点了点头算是应了绪寒的话,她往前走了两步,想着原来小离出了誓山后竟然来了妖族。
可没走几步就觉得不对劲,她猛地转头看绪寒,“小离是阿荔的转世?”
绪寒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大反应,点头,说的话不那么确定,可语气里分明近乎笃定。
“很像,但现在还不能确定。”
余绯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极为复杂。
她记得,祝康说过阿荔是天生圣灵,而她知道小离也是,此刻余绯几乎有八成的把握,小离就是阿荔。
她的心里狠狠地揪住,有一股密密麻麻的窒息感盘旋在脑海里,堵得慌。
她这几日一直在逃避面对这件事,强迫自己不要去在意。
可余绯怎么也想不到,小离就是那个夹杂在闻砚和绪寒之间的女孩子。
那一刻,她先前的落寞和不肯承认的难过,全都在看到小离时化作青烟消散在心头,化作了迟钝的清醒。
她觉得自己有些卑鄙。
她不该抱有幻想。
如果闻砚喜欢的人是阿荔,那么她从一开始就不该抱有幻想,任由闻砚近乎无底线地对她好,也纵容自己对他的依赖。
现在阿荔真的回来了,她也终于惊觉该停止这些错误。
可笑的是这迟来的清醒,居然在她发现阿荔就是小离时才出现,余绯默默地将那些她自认为狼狈的感情藏进心底,藏进任何人都看不见的地方。
她把自己那些不甘心的小心思,都嗤之以鼻地丢在了地上。
没有谁错了,但她依然是个迟来者。
喉咙有些干涩,不知道该不该对他们说小离是圣灵的事情,但想着绪寒到今天也不知道这件事,便知道是小离自己不想说,她咽了口唾沫,什么都没说。
闻砚发现余绯的表情在见到小离时就变得懊恼和难过,他弯腰近了她一些,问:“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余绯木愣着往边上躲了躲,牵着梦冥的手紧了紧,“没事”
闻砚没信,直盯着她看。
余绯尽力让自己不在意那股视线,好在绪寒又问了她,“你们为何会认识?”
“在誓山见过,她是誓山仙主的女儿。”梦冥替她回答。
这时,小离比赛开始了。
绪寒拉着祝康往后站了站,祝康不明所以,绪寒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道不明,“小心被血溅到。”
祝康:?这么猛吗?
梦冥听了这话,拉着余绯就要往后退,可还没动,擂台上的小离已如蛇影鬼魅,袭至对手面前,冷漠地掐着他的脖子,手中的长刀直直划过。
鲜血飞溅,那人的腹部被划了个狭长的口子,血流不止。
余绯反握着梦冥抬手挥出一道屏障拦住那鲜血,却见闻砚大掌一扫,微风而过,那血珠又原路返回,滴落在小离黑色的裙角。
黑色嵌入血色,却如同萤火没入黑夜,再不见踪迹。
小离扔下手里的人,招手让人来把他抬下去,掐了个净诀,待身上都干净后,冷漠的眼神瞬间变换成温和的笑意,才朝着余绯笑盈盈地走去。
“你确定她是阿荔?”祝康语气里满是怀疑,“阿荔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都柔和,这姑娘这”
绪寒嘴角挂着不常见的笑,“挺温柔的啊,多乖的一刀,都没往别处划。”
祝康:行。
其他几人对此都没什么看法,第二梯队鱼龙混杂,对手的底细没那么明朗,如果小离不狠,那现在被捅刀的,或许就是她了。
“余绯。”小离走到余绯跟前,轻轻唤了一声,“你来啦。”
余绯纠结过一番,现在心里的情绪差不多平静了下来,刚才也光顾着看她利落的招数,朝她笑笑,“小离姐姐,没受伤吧?怎么来参加万族对战也不和我说一声?”
小离摇摇头,笑道:“在妖族疯言疯语听得不少,想着你肯定忙,便没来打扰你。”
其实小离担心联系上了余绯就必不可免地要遇上绪寒,才没找她,可谁知道绪寒隔三差五就找上门来看她比赛,她只能当作不知道、没看见、不在乎。
“万族对战上的名单上有小离的名字。”绪寒冷冷开口,“你没看到吗?”
余绯想了半天没想起来,摇摇头,“人太多了,第二梯队的我没仔细看。”
“她看到了你就有胆子来找小离了?”梦冥听不惯他话里的戾气,怼他。
小离还记得梦冥,朝她点了点头问了声好,接着朝其他三人礼貌性地说了两句,最后和余绯约了下次见面带她玩,便转身去准备下一场比赛。
绪寒跟着她一起走了。
闻砚自始至终没有说什么,余绯忍不住去看他的表情,他却是一副无事发生的坦然模样,连眼神里都没有一丝波动。
男人立刻察觉到她的眼神,转头看她,脸色变得有些严肃,“到底怎么了?”
余绯看着远去的小离,还是没忍住,问:“你见到小离,什么都不说吗?”
不会在心底波涛汹涌吧?
“”我要说什么?
闻砚无语,可在余绯眼里,就好像是心底深藏的情绪难以启齿的表现。
她垂下眼帘,装作什么都没问。
就算想通了,还是忍不住会难过。
闻砚的眉头从余绯状态不对开始就没松开过,不知道她又在心里憋着什么难过的事不肯说出口。
台上的小离已经开始另一场比赛,余绯刚才见过了她的出招,也知道娇韵手把手交给她的传承不会差,便没有担心她会输。
可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惊呼。
疾风至,天地骤暗,身边的呼吸声都像是被放大了数千倍。
余绯抬眸,刚好看到飞身而起打破结界强入擂台的绪寒。
而小离的对面,是她这一轮的对手,那也是个女子,可她此时浑身青筋暴起,目光中混沌的墨色翻滚着,像是千万根丝绦纠缠,又在下一瞬间,化为黑雾从她的眼睛里涌出,近乎残影地奔向小离。
那女子凄厉的嘶吼:“是你们欠我的!”
邪引!
而就在这时,小离身上爆发出强大的元丹之力,抵挡住了第一波黑雾,对冲之下,力量之强波及整个擂场。
余绯瞳孔骤缩,也顾不上小离元丹暴露了,她经历过被邪引攻击,知道那种僵持是无力和绝望的,而现在小离有危险,她几乎是没有犹豫地,松开一直被梦冥牵着的手,掠影而去。
迎风而上之时,余光滑过一片袍角,淡紫的身影先掠至擂台,男人满脸凝重,转身重新布下结界,隔着结界对着余绯沉声:“回去!”
余绯抿着唇,被迫落在结界外,看着转身离去扶助踉跄的小离的闻砚。
结界在下一瞬变得模糊,外人再也无法看清里面的情况。
梦冥和祝康也知道事情不似寻常,两人同时守在结界外,以防邪引逃脱。
余绯知道轻重缓急,也默默找了个地方守着。
绪寒与被邪引夺舍的女子纠缠在一起,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小离,直到看到闻砚也来了,才回头专心作战。
闻砚将小离扶稳,看到她眼神空洞,麻木的表情是失魂落魄无法回神的模样,知道她想起了以前的事,收回手,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道:“绪寒在,没事。”
小离脸色惨白,点了点头,退到了一边。
闻砚始终守在她前面,不让四散的黑雾接近她半分。
作者有话说:
闻砚:老婆心情不好怎么办,急!
第五十五章
绪寒与邪引缠着, 体内被暂时封印的邪引似乎收到了面前邪引的召唤,竟然开始暴动起来。
他忍着五脏六腑的痛,喷出一口鲜血, 终于不敌体内的邪引,单膝跪倒在地。
在这千钧一发邪引猛攻之际, 闻砚飞身而至, 一掌打退邪引, 扶起绪寒,立刻在原地向他重新输送神力压制邪引。
决不能让绪寒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体内邪引之事!
可绪寒重伤,局势开始不可控, 邪引不再管自顾不暇的两位神君, 目标明确,尖厉地笑着朝小离而去。
小离唇色惨白,颤抖着,却一步都无法移动。
闻砚分神回头看了一眼,绪寒就在这一刻抓住了他的手, 阻止了他的神力压制。
他喘着粗气,语气里明显的虚弱, 却是迫切的恳求,“救她,她是阿荔”
“闭嘴!”神力压制被打断,闻砚第一次真正被绪寒激怒, 他厉声呵着,抬手又朝那邪引挥出一掌, 再次击退她, 眼神中的寒意喷薄而出, 厉声道:“祝康!”
早有准备的祝康和梦冥闻声而动, 两人撕开结界,朝着那邪引同时攻去,闻砚回首,再次给绪寒进行神力压制。
因为刚才的打断,他的情况已经更糟。
“你想死也别拖着神海!”闻砚的眼中翻滚着汹涌的怒意,手上的动作却小心谨慎。
绪寒这一次没有反驳他,反而唇角挂着笑。
余绯在祝康和梦冥撕开结界时看到了里面的情况,绪寒满身鲜血,而闻砚却神色严峻。
余绯脚步动了动,在结界裂缝合拢之前,也飞身而入,结界因为察觉到她身上的神泽,没有阻拦。
梦冥配合着祝康把邪引击退小离后,就如闻砚先前一般守在小离身旁。
祝康接着对抗邪引,但他与邪引接触的次数甚少,最近一次也是上万年前,因而打起来有些吃力。
余绯见祝康恐要吃亏,环视了一圈结界,下定决心,抬手,虚空一点。
万物取灵。
空间内所有灵力都朝余绯而去。
祝康的动作因为灵力的凝滞和流失停止了一瞬,可下一刻,后心又有无穷无尽的天地自然之力汇入,他回头一眼,看到余绯操控着一条温和而细长的流光灵链,正向他输送灵力。
他心中惊讶,速度却不减,回头挥出的拳头更加疾驰而有力。
闻砚也察觉到了周身的灵力流动异常,一切都在被索取着,却唯独避开了他这里,不用多想就知道是余绯在用万物取灵,他本就有些厉色的眼神更加泛冷,手中的动作加快。
有了余绯的助力,祝康渐渐占据上风。
最后,就在祝康快要拿下邪引,小离的危险暂时解除时,梦冥飞身上前。
祝康打出致命一击,直取邪引命门,梦冥唤出冰火,准备燃尽邪引的神魂。
闻砚那处的压制也终于结束,绪寒捂着伤喊道:“留活口!”
“还留活口!?”祝康再也忍不了绪寒的儿戏,“教训白吃了?”
“留活口!”绪寒执拗。
祝康忍着想把他踹下去的冲动,将邪引用神链困住,扔在他面前,“你自己看着办!”
绪寒扯了扯嘴角,却牵扯到了唇角的伤,不再动作,将那邪引收入神狱戒。
闻砚结束压制之后就没再管绪寒的死活,起身冷着脸朝站在小离身边满脸担忧的余绯走去。
余绯正在安抚着仿佛失了魂的小离,半抱着她轻轻安慰,看到闻砚一身生人勿进的气场而至,以为他也是因为担忧小离而来的,话头一顿,自认为识相地放开小离,走到一旁站着。
可男人却没有如她料想之中地朝小离而去,他脚尖一顿后又轻转,向她这里走来。
余绯有些懵圈。
闻砚站在她面前,低头看着她,眼神灰暗,翻涌着极力忍耐的情绪,是余绯看不懂的神情,半晌,听到他问:“受伤了?”
余绯下意识摇头,又下意识伸出手指着小离,“她情况不太好。”
小离的情绪濒临奔溃,余绯很担心。
可谁知闻砚一把抓住她的手,她说的话一个字也没理会,伸手撕开结界,拉着她大步往外走。
“诶!”
余绯被他拉得险些摔倒,踉跄了两步,感觉到前面的男人脚步肉眼可见地放慢了。
直到被拉出结界,两人才看见结界外现在都是第二梯队里闻讯而来的人,见到他们出来,都哄闹着询问发生了何事。
方才那女子的异变和小离陡然爆发的元丹之力,还有这几位神明接二连三地进入结界,他们都看得一清二楚。
闻砚漠然扫过这群人,不予理会,继续往外走去,拉着余绯的手也始终没有放开。
众人见他面色不善,不敢上前触霉头,只好识相地让出一条路。
走出一段路,周围没什么人后,余绯宕机地脑子才反应过来,她转了转手腕,叫了闻砚两声,想挣脱他紧紧握着的手。
可手腕处的娇嫩肌肤都蹭红了,那只大掌也没有松开,更没有被回应半个字。
余绯不知道他莫名其妙是在干嘛,手用力往反方向一拉,大声道:“你怎么了?祝康梦冥他们都还在那儿,小离也还在,你拉我出来做什么?”
闻砚脚步一顿,转身,看着余绯有些恼怒的表情,脸色愈沉愈下,他低着头,没有像往常一样弯腰于她平视,而是逐步逼近她。
这回,眼中的怒火让余绯瞧了个清楚。
是她从没见过的,对她的怒火。
熊熊燃烧,近乎湮灭。
余绯后退了两步,眼中流露出一丝恐惧,却依旧不允许自己害怕,声音极力平静,轻而有力,“你说话。”
闻砚看见了她眸中的情绪,脚步猛地顿了下来,眼中汹涌的愤怒再次被压制下去,他哑着声,像是妥协。
“不是让你不要进结界吗。”
“还进去做什么?”
那一刻他真的因为害怕邪引把目标转向她而心颤。
他也会害怕。
“小离危险。”她顿了顿,听出了他话里的担心,手不自在地动了动,像是解释,“我不会拖后腿。”
闻砚偏执地问:“那你就不危险吗?”
余绯往前凑了凑,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啊?”
“余绯。”闻砚叫了她一声,语气放得不能再缓:“危险的事情有我,有绪寒、梦冥、祝康,轮不到你。”
“可是我帮上忙了呀,没有危险。”余绯始终坚信自己的实力,嘴上却放软了声线。
“可是我会担心。”闻砚叹了口气,捻起她飘起的长发别至耳后,弯腰与她平视,“你要永远平安才好。”
他知道余绯这段日子过的辛苦而危险,她的身边不知道有多少危机潜伏着,可能连他都不能尽数看透。
闻砚担心,尽管他知道这个姑娘自信而强大,却依旧担心着她的安危。
因为余绯在他眼里,不是凰族的少主,不是神族神明,不是一族扛着重任的主领者。
她只是一个被迫快速成长的辛苦的小姑娘而已。
空气静止了几息,余绯骤然停止又慢慢呼出的气息打在闻砚下巴上。
和她的忽闪的眸子一样,像猫儿挠心,又痒,又贪恋。
“闻砚。”余绯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盯着他情绪翻滚的眼,认真道:“我会误会。”
闻砚一愣:“什么?”
“如果你心悦旁人,就不要这样对我。”余绯一字一顿,却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不然,我会误会。”
微风拂过两人,却在冬季带来了些燥意。
闻砚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后哑然失笑,甚至笑得有些生气,还在她耳畔的手骤然垂下,打在衣袍侧,发出“啪”的声响。
带着万分的无奈。
“你说说。”他半是气恼,非要她说出个好歹来,“我心悦哪个旁人?”
余绯摇了摇头,在衣袖里的手悄悄握紧。
“我不知道,因为我刚刚发现我的认知可能有些偏差。”她吸了一口气,视死如归般,“所以,我想我还是得来问你,你喜欢的到底是谁。”
我想亲口听你说。
闻砚没想到余绯还能把问题抛回来,脸上未消的怒气和身上从结界里带出来还未散去的杀意都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往后仰了仰,看着面前一脸纠结又装作满不在乎的小凤凰,轻轻地笑了出来。
在余绯的目光中,闻砚抬起手,屈指敲向她的小脑袋,可触及之时又换做掌心,在她头上温柔地摸了摸,笑道:
“我没有心悦旁人,但是你误会的没错。”
你误会的没错,因为我的确心悦于你。
余绯一双大眼里此刻宕机了三息,她看着男人认真万分的眸子,缓慢地吸了一口气,又缓慢地吐出,如此反复三次。
眼前的少女的小表情灵气极了,红唇微微张着,像是不可思议,闻砚眼底映着笑,耐心等着她的回答。
腰间的留音玉快速的闪烁起来,在余绯的余光里跳跃着光芒,她愣愣地沉溺在闻砚似水深潭的眸里,脑子里混乱一片。
什、什么意思,他这是,什么意思!?
看着她眼中的呆滞变成觉醒的清明,又变成无所适从的慌乱,闻砚轻轻叹了口气,弯腰替她取下腰间疯狂闪烁地留音玉,递给她,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不着急。”
余绯茫然地拿起留音玉,眼神还黏在闻砚身上,“闻砚,我”
闻砚却帮她点开了留音玉上的传讯,“不着急,等你想好了再回答。”
他想要余绯清醒无比的时候,确定地回答他,告诉他,她也心悦他。
而不是在现在,在她茫然又局促、情绪上头的时候逼迫她,让她头脑发热地应下。
他要余绯冷静下来后看清自己到底喜不喜欢他,再来决定要不要和他在一起。
余绯从他深沉又温柔的星目里看见了千万个自己的倒影,心里那点失措被渐渐安抚下来,她点了点头,头上被他抚过的触感好像还未散去。
余绯和他一起看了留音玉上的消息,暧昧旖旎的气愤在霎时间紧绷起来。
天禄:“公主,姒羽被云迟重伤,白忱带人过去堵云迟了!属下拦不住他!”
作者有话说:
老梧桐开花中()
第五十六章
第二梯队的擂台喧闹一片, 但因为闻砚的结界开得及时,众人没有看到邪引的出现,但是小离爆发的那一下元丹之力是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的。
闻砚带着余绯走后, 剩下的人都在猜测着结界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激发出了元丹之力, 让这世上除了复生的圣灵落刑, 竟又多了一位圣灵!
可当结界散去时, 众人却发现结界里的三位神明和原本该对擂的两位选手都不见了踪影。
擂台上只剩下一片黑色的衣角挂落。
一人指着那衣角,激动道:“我知道!那是誓山参赛的小离姑娘!”
台下静止了一瞬后,再次激起哗然
祝康和梦冥忍着气带着擂台上的几人回到别院时, 余绯那儿的情况更让人心惊。
第一梯队擂场。
姒羽捂着被划破了的脖颈, 蜿蜒的血迹顺着她的指缝流下,而她却不知道痛似的,眼神坚韧又锐利地望着被言庭和余绯制止斗殴的几人。
应姝掰开她僵硬的手,另一位姑娘正在帮她上药止血。
余绯目光扫过姒羽,确定她暂时无碍后才正色把眼神挪到云迟身上。
若说余绯尚且还给鬼王云将夜几分面子, 那么这位扶不上台面的鬼王胞弟,余绯真是一个眼神也不想给。
他身上, 欺男霸女、猖淫之事可一件没少做。
更何况他身上与消息不符的修为又来得蹊跷,余绯对他本就抱有敬而远之的态度。
她还没说话,云迟就指着白忱冲余绯叫嚣,“你瞧什么!管好你的狗, 若是再乱咬人就别怪本王把他打死!”
余绯心中冷冷一笑,不与他多费口舌, 只走到白忱身前, 将他护在身后。
白忱握着拳, 被天禄拉着, 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怒意。
少女定定一站,望着云迟笑不达眼底,瞬间周身气势逆转,冲着云迟的膝盖而去。
云迟不备,被突如其来的冲击砸中没,“噗通”一声跪在余绯面前。
言庭拇指扣着食指轻搓,挑了挑眉,目光在出手快准狠的余绯身上徘徊。
小丫头许久不见,脾气倒是大了不少。
两族之间的纠葛,闻砚没跟着进来,只是在远处看着。
在看到言庭看着余绯的目光时,不悦地皱了皱眉。
“余绯,你竟然让我对你下跪?”云迟挣扎着,可余绯的威压十足十地压着他,怎么也起不来。
余绯垂了眸,没答他,而是看着始终躲在云迟身后的北芸。
来的路上天禄已经告诉了她前因后果。
姒羽原来的对手因伤退赛,而这位对手的其中一局是和北芸,于是在缺了这位对手之后,姒羽和北芸阴差阳错地成为了对手。
北芸和姒羽原本算是朋友,可自从誓山余绯点破两人关系是互相利用之后就产生了隔阂,而今北芸的未婚夫又是姒羽曾经的联姻对象,这回也算是冤家路窄。
这一局毫无悬念的是姒羽赢了,然而北芸不服气,趁姒羽转身下台没有防备之时出手伤人,姒羽惊险避过,抬手回击。
却没想到这一击被破开结界而入的鬼族云迟接下,云迟的修为增进得可怕,姒羽节节败退,最后被他的鬼刃割伤了脖颈。
若不是天禄几人及时赶到拦下,姒羽恐怕已经血溅当场。
白忱气上心头,带着人就冲云迟而去,几人混打成一团,直到作为少主的余绯和管理这一片的长老言庭到场,几人才消停。
对于云迟不痛不痒的辱骂余绯没当回事,只是她有一点很好奇。
“你未婚夫婿在那儿。”余绯指了指在不远处观望的幻清,又平静地看着云迟,“你不喜幻族,可眼光再差也不至于找云迟来羞辱幻清吧?”
余绯一句话把北芸幻清和云迟讽了个遍,不远处的幻清脸色变了变,朝同样有些诧异的言庭使了个眼色便转身离去。
“余绯,你少装模作样在这里挑拨离间!”云迟没有余绯的定力,爆呵道。
“你给我嘴巴放干净点!”
白忱没克制住,上前一步抬脚把云迟踹了个人仰马翻,余绯适时地收回威压,云迟被踹出一丈远。
“小白。”余绯叫回了白忱,气定神闲地朝云迟走去,平静的眼里像是倒映着他的尸/体,“你再多吠一个字,我保证你哥也救不了你。”
她的眼中没有力气,可眸中铺天盖地的不悦暗色宛如诅咒,将云迟定住了魂。
云迟是个外强中干的,平时借着云将夜的旗号耀武扬威,现在看到余绯眼中淡漠又汹涌的戾气,心中的恐惧之下还是不情愿地闭了嘴。
余绯懒得看他,转身对言庭:“你的地盘,北芸如今也算半个幻族人,你管吧,我等云将夜过来。”
她顿了顿,看了眼受了伤的姒羽,点了句:“姒羽伤得不轻。”
言庭始终笑着,点了点头,走到一言不发满脸紧张的北芸跟前,开口却是不容反驳的厉色:“幻族北芸,挑起两族纷争,蓄意偷袭,扣除幻族积分十五分,北芸个人积分扣除十分,姒羽伤愈前,妖族与幻族全权负责姒羽姑娘的伤势。”
这个惩罚不算轻,任何一族扣除十五分都会掉下很大一节排名,但余绯不是很满意,不冷不热地看着言庭,嘴动了动,“你若是判她退赛,幻族也不必扣除积分了。”
可言庭的意思很明显,哪怕北芸是妖族的人借了幻族的名额,哪怕北芸连累了幻族,他也要保下北芸。
余绯看到北芸得意地笑了。
“给幻清点面子。”言庭拍了拍余绯的肩膀,解释道。
余绯面无表情,她现在听到幻清这个名字就起鸡皮疙瘩,不动声色地拍开言庭的爪子。
云将夜姗姗来迟。
他衣袖扬起,朝余绯见了个礼,还未等余绯开口就直起身子,让身边的下人扶起了云迟。
余绯歪了歪脑袋,像是被气笑了,她的威压不顾一切地再次冲向云迟,云将夜神色一变,运气抵挡,可余绯的神力却直接冲破了云将夜的阻挡,再一次击在云迟的膝盖上。
云迟重新跪下,这一次,在场所有的人都听到了膝盖骨碎裂的声音。
“我让你起了么。”余绯居高临下,扫过云迟,又落在云将夜身上,似笑非笑,“鬼王何意?”
云将夜不问事情缘由,不论是非对错,一来就让人把云迟扶起来,就好像动手挑事的不是云迟,反倒是凰族。
他只是双目含笑看着余绯,眼中毫无歉意,与余绯去鬼城时见到的那个谦和有礼的鬼王截然相反。
余绯倒是有些看不懂他了。
“殿下息怒,是王弟顽劣不懂事,惊扰了贵族小姐。”云将夜瞥了一眼跪在地上就要破口大骂的云迟,只是冷冷的一眼,云迟就僵了身子,低头忍着痛不再出声。
余绯看在眼里,目光打量着云将夜,反问:“惊扰?”
身后白忱又忍不住想要冲出去,余绯察觉到了,准确无误地一把捏住了他的手腕。
众人的视线随着她落在姒羽的脖颈上,刺眼骇人的伤痕只包扎到一半,凝固的血液和伤口深处还在不断溢出的鲜血宛若天裂横亘在雪白的肌肤之间。
“鬼王未免太轻飘飘了。”
“只差半寸,再多半寸。”余绯顿了顿,看着云迟,“你此刻已经在黄泉陪她了。”
云将夜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嘴角绷直,他看清了余绯强硬的态度,反应过来那个在鬼城言笑晏晏的余绯并不是如她表面上看起来这么好说话。
他那日在鬼城外的谦和是为了让余绯降低防备从而引她来万族对战,可没想到余绯柔弱言笑晏晏的外表下也是一副决断雷厉风行的硬骨头。
云将夜看着余绯眼底冷漠的怒意,就像是猎豹攻击前沉静又似深渊的双眸,心中有所计量。
“既然如此,殿下想如何?”
打了人还这么理直气壮,云将夜这么不要脸,余绯也不和他多废话了。
“我想要怎样鬼王就肯怎样吗?”余绯觉得荒谬,“我要云迟给姒羽磕头认错,赔礼道歉,我要他立刻退赛,入神坛受审。”
在场除了凰族的人都倒吸了口凉气,余绯说这些,每一件都是在打鬼族的脸。
可余绯还没说完,她松开一直紧紧抓着白忱手腕的手,往前走了两步,抬头对上云将夜的飞凤眼,声音轻缓,却又咄咄逼人,“鬼王舍得吗?”
云将夜倏地笑了,却让人觉得气氛更加紧张,“殿下,真以为自己还是神族吗。”
云将夜身形高大,站在余绯面前能将纤瘦的少女整个罩住,可余绯的气势却丝毫没有减弱,反而遇强则强,隐隐乍起,盖过了云将夜。
余绯笑得从容,“是与不是,鬼王还不清楚么。”
云将夜的笑僵持在脸上,刚才余绯穿透他的阻挡神力还在空气中细微波动。
是了,余绯只是被除名神列,可天道却并没有收回她的神力。
六界万族齐力施压,也没有让她的神力被废。
比起一个空有虚名的神族名号,神力的存在来得更加让人直白地产生惧意。
云将夜权衡利弊之下态度变得极快,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不存在。
“殿下说笑了,若是鬼族能做到的,定当竭尽全力补偿凰族与姒羽姑娘,只是如殿下方才所说,只怕是不妥。”
“还是按照万族对战的规矩来吧。”言庭看着余绯微蹙的眉,出来打圆场。
余绯退开一步,给言庭让位子,却并不看他。
言庭纳闷地搓了搓食指,秉公办事:“鬼族云迟,恶意伤人,全族积分扣半,第二轮名额减半,因云迟为鬼族主领,特保留第二轮参赛名额,但所得成绩皆为作废,赛后掌棍二十,以儆效尤。”
这是言庭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判罚,余绯不置可否,只是看着姒羽,直到后者朝她点了点头,余绯才抬眼,“听闻鬼族灵宝蓝冰莲是愈伤良药。”
“自当为姒羽姑娘奉上。”鬼王迟疑了一瞬,含笑应下。
“凰族白忱,聚众”言庭又要开口,被余绯一个眼刀扫得寒颤,立马改口道,“念事出有因,不予责罚。”
他顾念着小姑娘开心与否,卖了个人情给她,而下一刻转向周围,声音冷冽而威严:
“望诸位今后遵守万族对战规则,今日闹剧,只此一次,如若再犯,绝不轻饶!”
第五十七章
闹剧散场, 言庭驱散了围观的人,鬼族一群人带着受了伤的云迟沉着脸回去了。
姒羽被应姝和几个姑娘带回去疗伤,白忱还站在原地没从怒火攻心中缓下来, 天禄在他身边安慰着。
“公主”天禄看着余绯少有的冷着脸,不由担心。
余绯转过头, 看到闻砚拿着那件新给她买的大氅朝她走来, 心中积郁的情绪散去些, 她走到白忱面前,朝他露了个微笑。
“这么生气啊?”
白忱剧烈起伏的胸膛缓下来,目光里带着不甘, “少主!鬼族根本就不把凰族放在眼里!”
余绯笑笑, 说出的话却直白地残忍,“现在哪族都不把凰族放在眼里,这也是我让你们来参加万族对战的理由,明白吗?小白,今天维护同族你没有做错, 但是下回不要这么冲动了,先想想有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做任何事, 都要先保护好自己。”
天禄捏捏白忱的肩膀,感觉到他僵硬的背缓慢松弛下来。
闻砚已经走到余绯身边,自然地将手上的大氅披在她肩上,余绯接过他手里的系扣, 边扣边悄悄对他们说:“后日,云迟的第三场, 等着看吧。”
“诶。”言庭走过来, 笑道:“我可都听到了啊, 你要做什么可别太过分。”
余绯现在对幻族的人都有些排斥, 特别是和幻清走得近的,“你有空在这里找我的茬,还不如去回禀幻清你已经帮他保下了北芸。”
言庭脸上有些尴尬,余绯语气里的不满不只是对北芸,连带着他和幻清都有份。
眼神讪讪从她有些疲惫的小脸上挪开,却对上了闻砚略带审视的目光,只是一瞬,那锐利的目光就带着一闪而过的嗤笑消失。
闻砚转向余绯,缓声问:“回别院?”
余绯摇摇头,让天禄带着白忱先回去,自己则和闻砚跟在后面。
她要去一趟鲛人族居所。
言庭负手看着两人离去时几乎贴在一起的衣角,嘴角轻轻笑了出来,却有一丝落寞在眉梢显现。
半晌,他转身,笑容已经收起,拿起留音玉翻看幻清刚刚给他的传讯,往回走去。
*
祝康不知道余绯那儿的事,他把人带回别院就没再管绪寒的破事,把异变的邪引提了回去就没有再出来。
梦冥看着沉默对视的绪寒和小离,自觉地也去了祝康的居所,给他俩腾地方。
回来的路上,梦冥一直护着小离,此时她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
两人相对站着,女子垂眼掩下眸中的孤寂,时间无声,却如空谷回响,钟声重重,声声撞击在绪寒的心上。
“阿荔。”绪寒受了伤,声音有些喑哑。
小离知道瞒不下去了,指尖动了动,抬眼,却不见温柔小意之情,疏离的感觉比之前更甚:“大人,我是小离。”
绪寒想要抬起手,却又生生忍住。
在别人面前,他从未流露过如此难过脆弱的表情,小离心里一痛,别开眼,等着他的质问。
“好小离。”却没有等来如她所想的诘问,男人望着她的眸子小心翼翼,像是怕吓到了她,他慢慢地问着。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我如今掌日落,你还想看晚霞吗,明日,明日我们去山上看日落可好?”
“你你是不是不想见我”
“我很想你,这一万年里,每一天”
绪寒看到了她躲闪的目光,心中一紧,不敢再说什么。
“小离”
“绪寒。”小离打断了他,“都过去了。”
绪寒怔怔地看着眼前笑得释然的女子,她的脸上染着凄悲,不像是为自己,而是为他。
“于我而言,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我可以不记得了。”
“可你没忘,你还记得!”绪寒往前走了两步,又怕吓到她,连连后退。
“那是因为秋神仁慈。”她望进绪寒的眼里,手却在微微颤抖,“我不想记得的。”
是我给神海带来的灾难,是我让你陷入两难,是我造成了清晔岛宛若分崩的那段日子,是我让你痛苦了一万年。
是我造成了这一切。
我怎么,怎么还能因为贪恋情爱再回到你身边,再让自己成为你的软肋。
绪寒却凝望着小离,拼命地让自己不要因为她话失控,可他察觉到了什么被他忽略的,良久,难以置信地问了句:“闻砚?”
“是。”小离深吸了口气,忍下心中的苦痛,“你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怪的人,就是秋神。”
*
余绯在今霜那儿待到傍晚,直到留音玉里各族的传讯而至才发觉天色已晚。
一看留音玉,不是问今日被四季神带走的小离是不是圣灵,就是问今日她和鬼王之间的事,她这才不得不起身告辞。
“那便有劳你了。”余绯朝今霜甜甜一笑。
今霜脸上不为所动,可踢着桌角的的脚尖却不难看出她心情不错,脸上傲娇着,“那可不,凰族少主都亲自来求我了,我怎么也得卖个面子吧。”
余绯忍俊不禁,起身告辞。
“余绯。”今霜叫住了她,“谢谢你的药膏!”
余绯怕她傲娇不好意思就没回头,伸出手摆了摆,“不谢。”
夜里温度又降了些,余绯从鲛人族的后院翻出,落地时便看见闻砚在树下等着她。
对上他那平静的眼,世界安静得好像连风声都在这一刻静止。
他好像总是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不干涉她的所有决定。
而神奇的事,他就只是这么安静地陪着,余绯就能很安心。
眉眼间染上些温柔,她走到闻砚跟前,接过他递来的竹筒,温暖的温度被握在手心,余绯低头闻了闻,发现是奶香四溢的甜茶。
“不是让你先回去吗,怎么一直等在这里。”
少女轻轻柔柔的声音闯进他的心里,闻砚明显感觉到她的变化,心里一软,“没有一直等,去给你买了甜茶。”
余绯缩了缩脖子,脖子蹭着轻羽,夜色掩盖了她有些泛红的耳尖。
她小口啜着奶茶,闻砚等她时一直用神力温着,温暖的热流复苏了她全身的血液,余绯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惬意地眯了眯眼,连迎面而来的冷风也不觉得冻人。
“其实我知道小离是圣灵。”两人并肩走着,余绯道。
“嗯,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没等他开口,又道“原来你早就知道她就是阿荔了?那为何不和绪寒说?”
余绯想不通,看着闻砚,走着走着就偏了方向,闻砚伸手把她拉回来,可来回来后手却没松开,一直握着她纤细的手腕。
余绯一下子没了声,手腕处的触感敏感而强烈,让她无法忽视。
但她没动,任由闻砚牵着。
闻砚却和个没事人一样,手中虚虚握着,嘴上一抹微笑勾起,“小离希望我保密,圣灵的身份牵扯太多,她或许有自己的考量,我无权干涉什么。”
他顿了顿,“况且,他们的事与我无关。”
余绯语噎,不解:“可是你今日去救小离的时候分明很着急我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闻砚松开了牵着她的手,在她头上轻轻一敲,“分明是有人着急要冲上去,我才出手的。”
余绯轻轻动了动失去温度的手腕,反应过来了。
闻砚确实是在她飞身上擂台后才起身的,拦住她后还让她回去。
不仅如此,他最后看到余绯进入了结界后还动了怒。
那时候他眼里除了无法克制的恼,还有余绯当时不敢看懂的后怕和担忧。
余绯这才恍然,向来随性平和的秋神大人情绪波动这么大,都是因为她。
她摸了摸鼻子,心里噗通噗通地跳个没完,咕哝着转移话题:“其实就算我不去,你也会去救绪寒和小离的吧。”
“不会。”
“你就别骗自己了,你明明心里一点都不讨厌绪寒。”
“讨厌。”
余绯憋着笑,她很少看见闻砚这样算得上闹脾气倔强的一面。
“这下你回去肯定会被绪寒绑起来拷问的!”
闻砚眼中带笑,任由她胡说八道,“他不敢。”
“可是他肯定要问你呀。”余绯停下了脚步,看着门口焦急等待着的天禄。
别院里灯火通明,可平常夜里来往做活的随侍此刻都回了房,院里一个人影也没有。
天禄一路领着余绯往别院去,脖颈上的五瓣梅花在月华下隐隐泛着光,“公主,梦冥大人说若是您回来了,便请您去绪寒大人那儿瞧瞧。”
余绯停住脚步,她还以为是姒羽的伤势太重天禄才如此着急,却没想到是绪寒的事。
若是姒羽,她还得过去瞧瞧,可绪寒和小离的感情久远到余绯那时都还没出生,根本管不上,余绯去了才显得奇怪。
“绪寒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话简直和闻砚如出一辙,跟在她身后的男人脸上挂着笑。
“这”天禄有些犹豫地看向闻砚,“其实梦冥大人是想让秋神您去。”
“不去。”闻砚淡淡两个字扔出去,转身走了。
余绯看到他去的方向是自己的东院,回头问天禄:“姒羽伤势怎么样了?”
“公主宽心,已经无碍了,只需好好养着就行。”
余绯放下心,让他退下后便跟着闻砚离去。
东院因为闻砚的进入点起了灯,余绯望着徘徊在灯笼和夜明珠周围的小虫,脚步放得很慢。
她每走一步,心中便紧张一分。
这么晚了,闻砚没有回西院,而是去了她的东院,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在等着余绯给他白日里的回答!
余绯头一回面对这样的事,心中打了好几遍腹稿也没想好到底该怎么和他说。
“和蚂蚁散步呢?”男人倚在门口打断了余绯纠结的思绪。
“怎么不进去?”余绯下意识问。
闻砚和她并肩进入院中,闻言侧目看她,面上有些惊讶,“你没回来,我怎可擅入闺房?”
之前牵我手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守礼啊!
作者有话说:
绪寒小离:吵架中。
余绯闻砚:暧昧中。
第五十八章
两人进入屋中, 少女帐中的清香飘在鼻尖,闻砚目光顿了顿,没去看那红帐之内。
他在桌前坐下, 余绯给他斟了盏茶,放在一边, 双手交握, 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闻砚还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问:“不想问我什么吗?”
“啊?”余绯不解。
“小离和绪寒。”他顿了顿,自若地神色里有一闪而过的痛苦,“还有我的事。”
余绯没有错过那一抹异样的情绪, 睁着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
下一瞬, 男人放下手中的茶盏,走到她面前,在她面前蹲下,盯着她愣乎乎的双眸,眉眼间都是无奈和不真切的笑意, 仿佛方才那抹痛苦不曾存在过。
“余绯,你是不是以为, 我心悦阿荔。”
闻砚觉得自己说出这句话时的心情是不可思议和荒唐的。
他这一路上猜到余绯说得那些话的端倪后,问了自己上百遍,到底是什么时候让她误会的?
这一句问话被他说得极其肯定,像是在审判余绯的荒谬猜想。
男人灼灼的目光凝着她, 直直地望进她的心底,想要挖掘出她最真实的想法。
“我什么都可以和你说, 只要你问。”
余绯撑着桌子微微后仰, 局促和心底慌乱让她下意识地想说“不”, 可刚要开口, 大门却被推开。
绪寒带着小离一路风火赶来,院外守着的侍卫也拦不住,被绪寒打倒在地。
“说!让他说!”
如果说绪寒面对闻砚时的斗嘴和愤怒都是两人之间司空见惯的日常交流,那此刻绪寒怒火中烧的模样就是实打实地生了气。
闻砚和余绯的对话被打断,他直起身子,眼底的温柔和暖意散去,扫过绪寒和小离身后倒地的侍卫,眼里显出不悦,连话里也带了戾气。
“发什么疯?”
“我不管你那些事,不是让你到处来放肆的。”
空气一瞬间紧绷起来,绪寒咬着后槽牙,身上的气焰慢慢减下来,却仍旧可见怒意。
小离看着余绯不知该怎么办,余绯朝她摇摇头,示意她莫慌,随后走到门口,安抚了几句受了伤的侍卫,让他们先去看看伤势,待他们走后,抬手布了层结界。
回头,冷声道:“你冷静点,今日邪引已经暴动过,还想让它找着机会操控你么?”
听闻“邪引”二字,余绯敏锐地察觉到小离身子抖了两抖,刚想上前,绪寒却快她一步扶住了小离,低声询问她怎么了。
小离却没理他,逃也似的拂开了她的手,走到余绯身边,侧着身子不看绪寒。
绪寒手上空落落,心头泛起苦涩。
“为什么不说?”
他看着闻砚。
“没什么可说的。”闻砚重新坐下,端着余绯给他倒的茶把玩着,语气随意。
余绯看得出来,他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
绪寒愤怒和颓败交杂的声音,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出了他话里的悲伤。
“这个世界上还有你在意的东西吗?从前我跟着你,你事事任我,处处纵我,我以为是因为你把我当兄弟才如此,可事实呢?你只是根本不在乎我会变成怎么样一个人罢了,就算我罪恶滔天你也不会在乎,我就像你在路边随便投喂的一条狗,事实上你从来没在意过我的想法。”
余绯眉头紧皱,她不敢想象这些话是从绪寒嘴里说出来的。
这段日子这两个人虽然看起来关系恶劣,可余绯看得出来绪寒其实极其维护闻砚,闻砚今日为绪寒压制邪引时的状态,也能看出他对绪寒并不是不管不顾。
这些话连余绯一个外人听起来都心里冒着冷意,她都开始怀疑是不是邪引又影响了绪寒的情绪。
可闻砚背靠着藤椅,脸上勾着漫不经心的笑,看不出一丝寒心。
“那你现在又闯进来想要做些什么呢。”
余绯心底一抽,她知道闻砚不是绪寒说得那样的人,可闻砚竟然一句解释都没有。
“呵。”绪寒脱了力,“你瞧瞧,就算我说这些话,你也不会在意,甚至连一句反驳都没有。”
闻砚掀起眼皮,像是早就知道他是故意说那些话来激他的一般,叹了口气,“现在不说,是因为你已经知道了真相。”
“从前不说,是因为你已经对我动了杀心,以德报怨,你见我有过这种东西么?”
闻砚有些故意恶劣的语气刀刀割着绪寒的心,他倒退了两步,看着闻砚,嘴唇微动,没了嚣张气焰。
“我我不知道你救了阿荔”
闻砚救了阿荔?可梦冥明明说的是闻砚亲手杀的阿荔!
余绯被两人说得不明不白,但没有开口打扰他们,只是扶着小离静静地站着。
可闻砚没有理绪寒,而是看向了她,目光里的认真和真诚烫得余绯想逃,语气却是那样温柔。
“余绯,你想听吗?”
余绯看着他满脸认真,却没有忘记他眼中的挣扎,握紧了拳头,语气刻意放得轻快些,想要安慰他。
“你难过,我不想听。”
闻砚淡淡地笑了,小姑娘在意他情绪的模样叫他心底积压的那些不快烟消云散,他弯了弯唇,温柔得要把她化开。
“我不难过,只要你想听,我就不难过。”
*
万年前,新秋之日,六界万族齐聚神海观秋分祝祷之力。
当日夜宴,觥筹交错中,四季之主闻砚不知去向,春神绪寒代行地主之谊。
四季殿中,闻砚高坐圣座,落刑在他手上缠绕着,百无聊赖地看着下头跪着的两人。
“尘虵,你如今怎么也越发不识大体了?”闻砚没说话,落刑斜睨着尘虵和阿荔,满口不客气。
彼时的尘虵还未现如今的苍老,他恭敬地跪着,五指紧扣着汉白玉地面,长拜不起,在落刑这个同出自蛇族的圣灵面前无一丝怒焰。
“大人、圣灵,危宿者,为月为燕,凶也。”
尘虵低着头,不敢抬头,“阿荔生来厄运,为天下挡灾避难,而今阿荔性命垂危,臣下恳请大人,救救阿荔!就当是为了天下人,为了天下的安危,让阿荔能继续为六界阻拦厄难!”
天下至今,出现的两位圣灵皆出自蛇族,一位是生来能够厄难预知的落刑,另一位,便是生来能转移厄运的阿荔。
尘虵声音激动,已入深秋的天气,老者头上却掉下豆大的汗。
可他身旁黑衣聘婷的女子却不为所动,眼神和和地望着不远处的地面,在尘虵哭天喊地的话中显得尤为突兀。
同样不为所动的还有闻砚,他看着尘虵,不悲不悯,“生死之道,唯有天命。”
天命如此,天意如此。
阿荔之死,在他们选择了这一条路开始就注定了。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六界的灾难,于他而言,没有那么重要。
生死有命。
尘虵的汗滴滴答答滴落在地,不知道有没有夹杂着泪。
若不是落刑已入神族,蛇族绝不能再失去阿荔,他今日也不会腆着个老脸来求闻砚救阿荔一命。
别无他法,他抬起头。
“大人,阿荔五百岁,六界多处山崩地裂,是她转移了厄难,放了半身的血,才平息了灾难,止住了天地崩裂。”
“一千五百岁,鬼城秘境无故坍塌,原本有多少人该命丧于此,可阿荔通天地之力,支撑住了秘境,那一日之后,她卧床休养了百年。”
尘虵的话让人不自觉的生寒,凄厉的声音回响在大殿中。
“四千八百岁,天族探入天河,招来水淹之灾,六界昏暗五日,连您都无法掌控日出,是阿荔——”
“你要不要脸?”落刑没忍住,暴脾气又上来了。
他比阿荔大不少,都是天地孕育的圣灵,就算他受过伤无法化形,可阿荔仍旧得唤他一声“兄长”,而作为兄长的落刑待在神族万年,虽然与她不亲近,却也见不得她被人这么糟践。
小蛇傲睨着尘虵,蛇尾扫向阿荔,远远指着,愤怒道:“蛇族在她千岁后一跃成为二十族之首,是因为谁?是谁让她遭受这些?是谁以大义的借口舍弃你们口中婉若珍宝的圣灵换取全族荣誉?尘虵,你还要不要你这张老脸了?”
阿荔生来的天赋与落刑不同,圣灵的身份无疑会遭人眼红,千千万万的人想要她的元丹。
落刑有闻砚护着,无人敢动,可彼时的蛇族还是万族中不起眼的一族,阿荔的安慰岌岌可危。
蛇族为了护着圣灵,期望她成人后能将蛇族在六界中抬到一个举足轻重的位置,硬是把阿荔护在蛇族五百年,层层守卫,连只苍蝇都飞进不去。
可说是保护,明眼人都知道,那就是变向的囚禁。
整整五百年,除蛇族之外没有人见过阿荔。
落刑悄悄去看过她。
小小的姑娘整日整日被逼着修炼,除了修炼就是望着四四方方地天发呆,落刑在她眼里看不到这个年纪该有的灵动和生气。
她被豢养的温顺如千尺深的潭水,落石无声。
他本不想惊扰阿荔,可同为圣灵,阿荔先发现了他。
小小的孩子第一次见到生人,平静死气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惊讶。
你想离开吗?
落刑这么问她。
可阿荔没走,也没说话,她甚至不知道世界上除了蛇族还有其他地方可去。
她害怕,也不敢。
一直到她五百岁,天地异相,山雨欲来的灾难在六界突起。
山崩地裂。
神海的神祇不得不出山维护人间。
尘虵知道,蛇族兴起的机会来了,而阿荔存在的意义,也来了。
作者有话说:
落刑:终于有我的戏份了昂。
第五十九章
于是在各界救万族于水生火热的神祇都发现, 大地异相竟然在一夜之间恢复了,一如从前表面岁月静好的那般模样。
人都道是天道开眼,可几日后, 蛇族的人带着留影珠进入各族。
那段被留影珠记录的东西在一日之内传遍六界。
小小的孩子被比她胳膊还粗的铁链锁着,死寂的无神的视线呆愣地看着前方, 在看到来人手上那把华光熠闪的匕首时, 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恐惧。
“殿下, 您的使命,是造福天下人。”
尖锐的匕首从姑娘的□□划至手腕,她死死地咬着下唇, 没有吭声, 嘴角的血液和手臂上鎏金色的血液鬼魅如符文,滴落在地,顺着她身下被刻画的巨大阵法慢慢流淌着。
半身血液被取,阿荔的面色已经苍白如纸,昏迷不醒, 下唇的血迹也已干透。
破碎,残忍, 几近死亡。
然后拯救了苍生。
当最后一滴血低落,阵法光芒大盛,天边传来巨响,轰隆回荡。
崩山裂地归位。
周围的人露出了成功的喜悦。
随后有人上前抱走了宛若破布娃娃的阿荔, 有人收起了留影珠。
从那一日起,六界都将阿荔奉为救世主, 无人再觊觎她的元丹, 只将她看作能承受自然之怒的圣灵。
而蛇族也承诺, 只要阿荔在一日, 便保天下的自然灾难永不发生。
高风亮节,万族敬仰。
从此,蛇族的地位犹如高山巨石,拔地而起,稳稳居于二十族之首。
但阿荔的命运,也在那一日被改写。
从此命运危难,她都被迫用献祭的方式,一次又一次精疲力竭地护天下周全。
可她那双蛇瞳中,始终都是平静,视死如归的和婉。
直到今日,她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尘虵算到她将命不久矣,便头一回带阿荔出了蛇族,求到了闻砚面前,希望闻砚能救她一命。
可闻砚不应。
他曾在阿荔第一次被献祭后找过尘虵,作为四季之主,有人护天下平安他自然无甚意见,可如果是用这样的方法,他心觉不齿。
苍生的安危不应该如此牺牲一个无辜的女子。
可尘虵表面恭敬,却丝毫不动摇他已经尝到了甜头的心思。
他族事务,闻砚仁至义尽,不再管。
“呸,和你们这些人同出一族,真是恶心!”
落刑小小的一只,却疾言厉色地让尘虵哑口无言,尘虵始终低着头,里衣已被汗水浸透。
他来时就知道自己心中的那点不堪入目的私心会被看穿,却没想到会被当众点破。
闻砚看向忽然泪流满面的阿荔,第一次看到对她来说如此“逾矩”的情绪,蹙眉。
“阿荔。”
“大人。”阿荔应了一声,好听的声线与她遭遇的那些东西割裂,泾渭分明。
闻砚等着她开口。
“我不想活。”女子抹去脸上的泪,嘴角边鲜红的口脂被抹花,她执拗地重复着,“我不想活。”
她两万岁,第一次,崩裂那层伪装了多年的温柔,用最真诚的祈求,说她不想活。
“大人,别救我。”她空洞的眼神连最后一丝情绪也消失,“让我死吧。”
多少年来的献祭和利用,她根本找不到活着的意义,如果人生只能如提线木偶任人操控,那她宁可死。
灰飞烟灭也没关系。
闻砚没应声,却在阿荔失控跑出殿门、尘虵想要阻拦她时,为她打开了四季殿的大门。
他尊重了阿荔的意愿。
尘虵心如死灰。
阿荔留了下来,尘虵觉得她失去了利用价值,也不敢和神海要人,便独自回了蛇族,想方设法想要再培养一个圣灵出来。
闻砚默许阿荔留在了神海。
如果她的这一生都是任人摆布痛不欲生的,那这最后一段日子的自由,神海愿意给她。
原本日子本该就这样过去,阿荔本该静静地等待着大限之日。
可偏偏出了两件大事。
绪寒和阿荔相爱了。
在绪寒知道阿荔命不久矣之下,他依然义无反顾、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
第二件事,就是在绪寒的脾气渐渐被阿荔改变,阿荔细微的求生欲因为绪寒被再次点燃时,阿荔被邪引夺舍了。
万年前的日子并不是风平浪静,神海诸神常需要出山除邪引,而潜伏在清晔岛的邪引,在妄图夺舍神明失败后,盯上了已经是强弩之末的阿荔。
那一日绪寒和闻砚赶到时,阿荔已经浑身散着属于邪引的黑雾。
不过万幸的是阿荔是圣灵之身,强大的元丹之力暂时遏制住了邪引的力量,还能掌握身体的主动权。
可也只是暂时的事。
六界之中,凡是被邪引夺舍之人,当立刻诛杀。
是绪寒求着闻砚将阿荔保了下来。
邪引的夺舍加剧了阿荔的生命流逝,绪寒原本就在寻找治愈阿荔的方法,可经此一事,无疑是雪上加霜。
绪寒抱着怀里一日日消瘦虚弱的女子,痛不欲生。
他无法坐以待毙,于是去找了闻砚。
因为绪寒的狂妄性格,他与闻砚那些年的关系渐渐冷化,是阿荔出现之后才有几分回温。
他求闻砚不要杀死阿荔,他一定会找到救阿荔的方法。
男人站在沉星池边,看着池低坠落的星子,闭上眼,很久很久。
第一次违背了四季之主的刻于神坛上的神祇职责。
“我可以不杀她,但如果你找不到办法,她魂魄散尽邪引彻底夺舍之日,依旧会彻底死去。”
他答应了绪寒不杀阿荔,但条件是阿荔一旦无法压制邪引,他会亲自动手除掉邪引,届时,阿荔也不复存在。
这已经是四季之主最大的退让,同样作为神祇的绪寒也不能再得寸进尺。
“邪引夺舍之人被诛必定灰飞烟灭无□□回。”绪寒打断了闻砚沉沉的叙述,“闻砚,你到底做了什么。”
余绯的表情从不忍到心疼轮转了几次,在这时忽然变得难以置信,她松开一直握着小离的手,走到闻砚跟前,抬头望进他的眼底,声音几近恐惧和颤抖。
“天道之力。”
“闻砚,你引下了天道之力。”
闻砚眸光闪烁,想要错开少女滚烫的视线和眼底的心疼,却还是忍住了,想要把她这幅让人心动的样子刻在心底,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默认了。
绪寒猛地瞪大眼睛,慌乱涌上心头。
“是。”一直沉默着没开口的小离呼出一口气,“接下来的事,就由我来说吧,大人。”
闻砚经过小离同意后讲的那些,在如今的小离眼里,不过是如她所说的“上辈子的往事”,她已经获得了新生,放过了上辈子的自己。
她想应该由自己说出来。
“大人原本顺应天道自然,无意也本该不管我,留我一命已是恩赐。”女子娓娓道来,空气里的几分哀伤,已经让余绯想到了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
她抬手握住闻砚的大掌,两只小手包裹着,无声地看着他。
闻砚像是有些愕然,又有些惊喜,看着少女紧紧握着的两只手,像是为他筑起了一层坚固又安稳的盾。
长指在她掌心动了动,翻手将她的纤纤玉手握住,眼底对她洒下星星点点的笑意。
阿荔看着满目后悔的绪寒,“那一日,我气数将尽,你不在神海,是秋神竭尽全力为我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女子躺在床榻上,瘦脱相的脸颊显得有些可怖,她的魂魄无法控制地在被邪引折磨和吞噬,干涩的眼中滑落血泪。
闻砚始终沉默着,脸上的表情凌厉凝重,可手上的神力却温顺如文火,不断汇入阿荔的神庭,以强横之势压制着邪引,又以柔和之力回暖着阿荔的身体。
“大人,没用的。”女子笑得释然,“在神海的这段日子,能遇见几位大人,和绪寒在一起,我已经很知足了。”
“从五百岁开始,我本就一心向死,是清晔岛给了我最后活着的意义,您已仁至义尽,阿荔很感激。”
女子望着窗外的方向,目光里的希冀像是在期待着那个人回来,却没有等到。
“如果可以的话,请大人帮我转告绪寒,让他少生些气。”
“还有,忘了我。”
闻砚压制邪引和回暖阿荔的法术不可分心,也极为耗神,可他仍然耐心地回答她:
“等绪寒回来。”
“等不到了。”
闻砚重复:“等他回来。”
但他也知道,或许等不到了。
阿荔闭了眼,她本该连抬手抹去血泪的力气都没有,可却在闻砚震惊地眼神中,抬起手,掐诀自毁神庭。
闻砚心中一紧,即刻回转神力抵挡住她的圣灵之力,可仍旧晚了一步,小离已经自毁了一部分魂魄。
“大人,我的前半生满是□□折磨,如今邪引予我的,更是生不如死,望大人成全我。”
女子决绝,带着些许的歉意。
男人紧抿着唇,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划出一道至强的结界,阿荔所在的殿宇被隔绝开来,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翻滚的积云中金光闪现,隐约之间,天道降临。
闻砚抬手,召唤下天道之力。
“你不见他最后一面,绪寒会恨我一辈子。”闻砚手中变换的诀法快而有力,可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现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强取天道之力并不轻松。
“大人”阿荔在弥留之际,被眼前的这一幕震惊。
“现在我问你。”汗滴从他的鼻尖滑落,闻砚手上出现了一道神圣而极为强大的力量,他凝着阿荔,道:“强行送你转世,你可愿意?”
“您”阿荔眼中夺眶而出的眼泪再也收不住。
她怎么会不愿意呢?
她在神海的这些日子,知道了原来天下有这么多新奇的地方,原来世上有这么多美好的人,知道了原来爱情可以治愈她千疮百孔的心。
如果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一辈子,她怎么会不愿意呢。
她心底虽有向死而生的拙水,可也有贪恋人世间的炽热火焰。
“可是您强取天道之力——”
可就在这一刻,连闻砚也无法阻止邪引吞噬她的魂魄,无可逆转的死亡在阿荔身上显现,黑雾霎时间吞噬了她。
闻砚已经明白了,她愿意。
在她眼前最后的朦胧虚影中,她看到闻砚将那道天道之力没入了她的神庭,以不可察觉之速迅速支撑起她败落的魂魄,牵扯着她进入轮回之道。
“不用管。”确定阿荔的魂魄离体后,在她最后的注视里,闻砚抽出圣剑,没入她的胸膛,叹息道:“天道之力蛮横,就算我也不能保证转世必定成功,所以在你复生之前,我不会告诉绪寒此事。”
“谢大人”
女子虚无缥缈的声音消散在房间中,连同消失的,还有她的躯体和被斩杀的邪引。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绪寒眼眶猩红,颤抖着嘴唇,望着闻砚,想靠近,却又连连后退,他道:“可蛇族拿出的留影珠内,明明是你亲手杀了阿荔,是你违背了承诺,是你亲手杀了她!”
绪寒排斥接收这些信息,在过去的万年里,所有人,包括他,都以为是闻砚忍不了邪引的存在而杀了阿荔。
可他没有想到,是阿荔放弃了自己,而闻砚,却是强行取了天道之力留她一线生机。
他到最后,都没有对阿荔动过杀心!
绪寒无法原谅这一万年来的自己。
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无视了那时闻砚千百年来都难得开口一次的解释,他不仅不信,还对他动了杀心,让邪引找到机会入侵到他的体内,操控他的身体杀了落刑,又逼得闻砚进入四季禁地万年。
荒谬,绪寒觉得自己很荒谬。
第六十章
万年前, 清晔岛。
夜半,绪寒寻回了一张新方子,还沉浸在浅浅的期待和喜悦中, 却见到闻砚竟然在清晔岛外等他。
男人的衣角罕见地染上了尘埃,双目带着悲惋, 连周围的空气都散着哀。
绪寒望了望他身后黑夜中的岛屿, 几乎在瞬间就想到了什么, 他扔下手上的东西,强忍着奔溃,小心翼翼地问:“阿荔呢?”
闻砚不忍, 他没动。
可绪寒已经明白了。
顾不上闻砚多说什么, 他跌跌撞撞地冲向阿荔的殿宇。
却空无一人。
阿荔什么都没留下,哪怕一丝气息。
她就像魂飞魄散在这世间,从不曾出现过。
绪寒无法接受,在清晔岛疯狂地找着阿荔的身影,到处都翻遍了, 却一无所获。
闻砚第一次见绪寒这样,怕他出事, 一直默默跟着他。
直到三日后邪主带邪引来犯。
在神海众神商讨着由谁出征时,闻砚一改往常从不主动不问天下事的性子,率先领兵而去。
一月后,邪主被镇压。
可回到神海的闻砚却依旧表情凝重。
同时在这一月里, 又一段留影珠内的影像被蛇族散布。
画面中的男人冷凝着目,睥睨着塌上挣扎的女子, 漠然地将手中的圣剑送入阿荔的胸膛。
没有一丝犹豫。
四季之主亲手斩杀圣灵的留言在闻砚镇压邪主的一月内被传遍六界。
所有人,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们爱戴的四季之主, 杀了那位能够为他们转移灾难的圣灵。
众口铄金, 在流言蜚语中,闻砚亲手镇压的邪主也变得不那么重要,没了闻砚,还会有第二个神明出征,可没了圣灵,世上便再也没了能够替他们承受灾难的人。
闻砚在凯旋而归后,成为了众矢之的。
可他无暇顾及。
他回到清晔岛后,绪寒找上了他,亲口问他为什么杀了阿荔。
闻砚皱眉,想解释他没有杀阿荔,是阿荔的身体已无力回天。
可绪寒打断了他,两人大打出手。
绪寒的招数有一半是闻砚一点一点看着教起来的,闻砚对他的行招路数门清,绪寒抬手闻砚就封住了他的进攻。
可那一日,闻砚发现绪寒的招数与从前不同了。
“绪寒,你这些日子在做什么,见过什么人?”
如此邪性的招数,绪寒从前根本不屑修炼。
绪寒的剑尖指着闻砚,“你连人命的死活都可以弃置不顾,还会在意我这段日子在做什么吗?”
闻砚的脸色冷了下来,心念催动下,神力迅速攀至绪寒的剑,顷刻间,玄铁所造之剑碎裂在地,风过,湮灭无尘。
“我再说最后一次,我没有杀她。”
“那你怎么解释留影珠!?”绪寒手中空空,却仍旧对着失控地闻砚挥起拳头,“蛇族传出的留影记录了阿荔陨落当日的情景,证据确凿,就是你杀了他!”
“你明明答应我的,你为什么还是杀了她!”
闻砚忘记了后来时什么时候回到的四季殿,但他记得,他那时候才看到祝康传来的影像——这一月他都在极远之地封印邪主,留影珠的消息根本传不进去。
他千算万算,以为送阿荔转世是对绪寒和她最好的结局,可他没有算到,夺舍阿荔的邪引竟然与散落在别处的邪引里应外合,将当日他最后斩杀的片段传送至蛇族。
单单只截取了最后一段,黑雾消散后,圣剑落下的一幕,伪造出闻砚虐杀圣灵的假象。
而蛇族正为阿荔失去利用价值而心忧,他们不知该向六界交代阿荔无法再为天下转移灾难,也无法接受蛇族的地位或许从此就要开始一落千丈。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如果六界知道了蛇族因为阿荔失去利用价值就舍弃她,必将唾骂和不屑他们,蛇族苦心经营多年的声誉便会不复从前。
而邪引的传出的留影正中蛇族下怀。
如果是四季之主失手,又或是故意杀了圣灵,那么至少,蛇族不会成为天下人唾弃辱骂的对象。
阿荔已死,蛇族眼瞧着就要满不住死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放出了留影珠,将自己从整件事情中摘了出来。
事情已经发酵了一段时间,现在六界之内都知道了这件事,闻砚成为六界人继邪主之后,另一个开始被讨伐的人。
但毕竟是四季之主,他们不敢太过分,从笔诛墨伐、人云亦云的愤慨发展到有人上请天道降下天罚、剥去他的神骨、让他退下四季之主的位置,愈演愈烈。
闻砚都不在意,也没有人能奈他何。
可他把自己关在四季殿里整整两日。
只因为邪主已被封印,但他与天道的交易却还没有完成。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两日后,他收到了绪寒的战帖,他在蛇族领地等他。
他握着手中的战帖,脑中忽然闪过那一日绪寒充满邪性的招数。
那一刻,他似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去蛇族之前,落刑的厄难预知降临。
漫天的黑雾,乌压压的蛇族军队,与绪寒对峙的他,还有不知去向的落刑。
天空中只有他能看到的、迟迟不散去的天道之力始终凝视着他。
闻砚还是去了。
大陆极西,蛇族之地。
滔天的巨浪翻涌至云端,男人的紫袍被狂风掀得凌乱,他凌于空中,看着执着新剑的绪寒,还有他身后的蛇族人。
蛇族中人,一个个好像真的把阿荔的死都转嫁到了闻砚身上,他们没有想过自己其实就是阿荔经死之前遭受生命不可承受之重中的每一根稻草。
闻砚身为四季之主,能感觉到绪寒身上丝丝外露的邪引之气,圣剑出鞘。
他只问了一句话。
“你想杀我。”
“是。”
绪寒没有一丝犹豫。
闻砚一月多来未曾变换过的表情,在听到这笃定而充满杀意的一个字时,终于流露出了悲悯与失望。
“那便战罢。”
那时的闻砚对绪寒失望至极,他没有想到,绪寒竟然连一丝信任都没有,居然要联合邪引来杀了他。
他也终于知道,天道迟迟不肯离去的原因,就是因为神海的神明,竟然就要被邪引夺舍了。
那一战整整打了五日,昏天暗地,西部海域动荡不宁。
绪寒招招致命,可闻砚神志清明,不愿诛杀他,一直在寻找控制住他的办法。
正因为他对绪寒的不忍,让绪寒体内操控他的邪引更加肆无忌惮。
第五日,落刑死于绪寒的剑下,闻砚重伤。
绪寒聚集全力,准备给闻砚最后一击时,闻砚放弃了,他发现压制绪寒暂且不清明的神志和改变他的性格一样难,于是他招手,唤下一只窥视着战场的天道,拖着满身的伤回到了神海。
绪寒要杀他,也不信任他,就算他解释,也无法改变绪寒动了杀心的结果。
他没办法了。
于是天道拦下了绪寒的最后一击,以蛮横之力席卷战场,平息战争,将绪寒送回了神海。
秋季刚到,本该是天高云淡,枫林尽染的季节,闻砚靠在四季禁地的树荫下,却觉得有些萧瑟荒凉。
他手中握着落刑的一截断尾,漂亮的纹路消失不见,只剩血迹斑斑,身上的留音玉毫无动静,他却觉得里面装满了六界中人让他退位让出四季之主之位的话语。
七万年,闻砚在这世间如割裂的灵魂,践诺他作为神海之首的职责,应天下人的承灾请愿,除此之外,无欲无求。
他无牵无挂,唯一有感情的,便是神海的这几个人,还有跟了他五万年的落刑。
可现在绪寒要杀他,落刑陨落,连受他庇护的六界都对他弃之敝履。
没意思。
他看了看好像不太愉悦的天道,自嘲地笑了笑,无视他的催促,不管不顾地做了决定。
闻砚面无表情,轻轻抚过落刑的断尾,指尖汇聚着最后的修为,注入断尾,将它送回了蛇族。
还有一部分修为裹挟着神力,在他踏入四季境地的那一刻,朝绪寒的居所而去。
天道想拦,却又没拦,任由那强势的神力和修为进入昏迷的绪寒的体内,压制住快要将他彻底夺舍的邪引。
闻砚性格散逸,可他所做的决定,谁都无法阻拦,就连天道也不行。
于是他脱去修为,一步踏入四季境地,化为梧桐花,自顾自地舍弃了四季之主和秋神的位置和权力,从此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整整一万年。
就像拭去衣上的一块脏污,他谁都不要了。
从那一刻开始,神海不见秋神踪影,盛秋在眨眼间退散,凝重的雾气氤氲,天降大雪。
天下一日入冬,从此秋季不在。
而绪寒体内的邪引被压制住后,渐渐清醒过来。
他并没有忘记自己对闻砚的恨和大战的那几日,可他也开始怀疑,开始后悔。
他想不明白,他就算恨极了闻砚,可怎么会对闻砚做这样的事。
紧接着,闻砚丢在四季殿的圣剑发出阵阵剑鸣,宛若悲泣,他一路找到四季禁地,却遇上了怒不可遏的祝康和梦冥。
两人在之前被他特意支去清理邪引战场,直到天道将消息带给了他们,他们才知道绪寒瞒着他们对闻砚做了什么。
两人感知不到闻砚的气息,已然做了最坏的打算,对绪寒下得手也是一招比一招更狠。
在他们眼里,阿荔被夺舍,本就早该被处刑,闻砚留她已是网开一面,可绪寒不仅不知足,还想杀了闻砚。
绪寒刚经历大战,本也虚弱,梦冥一剑赐向他,疼痛却迟迟没有来。
天道再次出现,降下旨意,绪寒继任四季之主之位。
祝康和梦冥不得不收手。
“绪寒,你该知道闻砚已经顶着违背天道的压力留阿荔一命,说句难听的,他就算从一开始没有答应你,直接杀了阿荔,你也没有资格怪他。”祝康声音宛若寒冰千丈。
“你知道如今天底下的人都在戳着闻砚的脊梁骨说他罔顾天下么!?”梦冥怒吼,“他们不知阿荔被夺舍,你却知道他为什么要杀她,你若是有良心,就晓谕六界,阿荔死去的真正原因!”
在绪寒被邪引操控,神志不清的那段日子里,根本无暇顾及天下人的看法,因为也不知道六界对于闻砚的讨伐,已经到了这么不可收拾的地步。
可谁都不知道,他根本不是因为闻砚杀了阿荔而恨,因为他知道,若是他没寻到治愈阿荔的方法,圣灵陨落是必然的。
可按照闻砚的修为,强留阿荔一时半刻等到他回来根本不是难事。
他还没有放弃,闻砚凭什么对阿荔动手?
是闻砚没有遵守他们的约定!
因为他还没有放弃救阿荔,可闻砚违背了承诺,擅自动手。
因为他没有见到阿荔最后一面。
因为他看到留影珠中在圣剑下月坠花折的阿荔。
因为他没有救下阿荔。
因为
他的痛苦和恨无处发泄,理智失控,于是尽数将它们都转移到了亲手杀死阿荔之人身上。
绪寒像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不可控地对闻砚生出了杀意。
杀意一出,邪引入侵,覆水难收,最终酿成大祸。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点忙,明天改错别字!jn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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