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烈没想到余绯会直接呛回来,他看着余绯认真的眼神,一时之间被卡得哑口无言。
“妖君之意只是妖族与凰族联姻即可,我身上还有三族的不少债要还,若不然戎叔另从神鸾十二族中寻一位合适的吧,联姻也是极好的,倒能叫妖族少给我找些事儿。”
余绯像是真的在出谋划策:“依我看,青鸾族姒羽就很合适,是同辈人里出类拔萃的。”
戎烈被余绯一串说辞气的老脸挂不住,胡子都要翘上天,他呼吸急促,捏着座椅扶手,敞着声道:“少主,你怎可......你怎么将此事推给姒羽!”
戎烈不明白一向温吞的少主怎么如今说话夹枪带棒的。
“啊,我忘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那戎叔怎么就把这棘手的事儿推给我了呀?”余绯明明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戎烈明知道妖族此番联姻事出突然,恐怕别有用意,居然还来规劝余绯让她接受妖君的提议,余绯想他怕是权力握久了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戎烈好歹也当了这么些年族长,找补的话张口就来:“少主,臣也是为了凰族着想,若是少主觉得老臣的提议有所不妥,那老臣不提便罢,只是希望少主能再三思此事。”
余绯别过头,不欲与他再纠缠此事:“戎叔,既提到姒羽了,我便也通知你一声。”
少女正了正身子,一字一顿道:“半月前姒羽冲撞本殿,在凰栖宫贸然出手意图重伤本殿。”
“我已将少主令传至神鸾十二族,青鸾族姒羽公主德不配位,行事乖张,褫夺公主封号,禁闭思过一月。”
戎烈猝然抬头,满脸不可置信:“这......”
余绯看了看天色:“估摸着这个时辰,少主令也该传遍十二族了。”
这便是没有任何转圜余地了。
戎烈说到底只是个臣下,在等级森严的凰栖宫,他无权过问主君的命令。何况他此行来的目的只是为了说服余绯能接受妖族联姻,可谁能想到一向温和柔善的少主竟已变得如此疾言厉色。
他此行只能讪讪而归。
戎烈走后好一会儿,余绯才缓缓起身,想朝殿后的寝殿走去,顺便看看梧桐花还在不在,可她才将将站起,眼前一片漆黑,整个人栽倒在地。
就这一刻,将自己与常奚气息隐藏着的闻砚瞬移至余绯跟前,散出的法力将余绯稳稳托起,男人低哑而急促的声音隐约响起在余绯耳边。
“余绯,醒醒!”
但她昏昏沉沉,在自己的殿宇里卸下了所有防备,彻底晕了过去。
*
三个时辰过去,余绯的寝殿中始终闪烁着莹洁的神力。
常奚在余绯晕倒后不久就被绪寒一道命令唤了回去,闻砚懒得多管他,在余绯身边为她渡了三个时辰的神力。
他这些日子修为恢复了不少,给余绯渡的神力自然也不少,但这三个时辰过去,床榻上躺着的姑娘仍旧面色泛白,没有苏醒的迹象,只有手臂处的伤口在因为她自身的涅槃之力慢慢愈合。
只是出去了半月而已,怎的伤成这样?
闻砚又开始想不通这身为神族后裔的小凤凰怎的如此不经打了,只怕她方才在殿中那般绵里藏针不驯的模样只怕也是外强中干,强撑着没在戎烈面前露怯罢了。
余绯这些日子消耗的神力渐渐被补回,少女的眼皮浅浅动了动,闻砚察觉后便收起神力,落在花盆中,静静地等她醒过来。
身体渐渐回暖,身上柔软的棉被也渐渐有了触感,余绯缓缓睁开眼,醒来懵懂的眼中仍旧带着警觉,头顶熟悉的珠帘和床角出摇曳的火烛让她有了几分切实的暖意。
她左手撑着床沿,猫儿似的的圆眼微微眯着,环视着自己的寝殿,像是还没缓过神来,但目光触及窗台上那盆她临走前亲自放的六角花盆时,蹙起的眉梢才渐渐松开,连眼中也有了神采。
花盆中,神壤上,躺着一串漂亮的梧桐花。
是她的寝殿,她的梧桐花也还在。
总算回家了。
余绯赤着脚踩着地板,衣裙如烈火满眼吞噬般自床榻上坠下,盖住她的玲珑玉足,又随着她的脚步缓缓向前。
走至花盆前,余绯俯下身,伸手轻缓地摸了摸梧桐花,嗓音有些还未病愈的沙哑:“乖乖,多谢你的梧桐果啦,不然我就回不来了。”
小姑娘糯糯的鼻音砸在闻砚跟前。
闻砚:......好可怜。
正在闻砚纠结着说些什么时,余绯却惊奇地发现了什么。
“呀,你的萼片都恢复紫色啦?”余绯释放出灵力,探入闻砚的萼片脉络,发现他的伤已经完全恢复,高兴地都忘了自己还是个病人。
余绯双手合十,又飞速翻飞着诀印,轻点虚空,在空中聚出一团柔和的灵力,不似她原本的灵力那般滚烫、具有杀伤力,反而亲人又温煦,慢慢包裹着整串梧桐花。
闻砚心觉大事不妙,想飞身离开,可只顾着想该回她些什么好,待再想动作时,已被她炼化的温和灵力包围。
随之而来的还有少女饶有兴致的一句话:
“我来助你化形吧,让姐姐看看你有多漂亮!”
满含期待,又隐隐有些激动。
闻砚感受着周身高速飞转融合的灵力,忍不住闭眼。
得了,原来你一直把我当成女子。漂不漂亮不知道,场面应该是挺让人沉默的,闻砚想。
流火星光,灌入梧桐花的每一瓣萼片,在余绯的灵力漩涡中,她的眼前渐渐浮现出大片的淡紫色,柔和又亮眼,是余绯最喜欢的颜色。
这是......裙子吧?
余绯弯着眼,动了动光着踩在地面上的小脚,地有些凉,却不肯移开半步,生怕错过了什么。
如瀑般的长发倾泻而下,顺滑又松垮地垂在身前、身后,余绯看得失神。
真美啊,不愧是修炼成形的禁地精灵,这模糊的身影就如此引人遐想。
“啪——”
花盆碎裂的声音一声闷哼交缠着侵入余绯的耳朵,霎时间,余绯脑中的精灵美人和妩媚曼妙的身影如潮水般退去,她重新聚焦起视线,犹疑地看向那声音的来处。
梧桐花与灵力融合完毕,漩涡也渐渐褪去,灵力拉扯出的法力屏障后,花盆碎片散落一地,神壤的光泽淡去,淡紫色的衣袍虚虚盖在碎片与褐色的壤上,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覆在衣袍上,指节修长白皙,微微曲起,却莫名有力。
余绯的脑中出现了一瞬的空白,她艰难地将视线往上移。
男人里衣白净,绣着梧桐叶的外袍松散地叠在里衣外,玉白的腰带紧束,肩宽挺秀,窄腰劲瘦,长颈之上,锋刻般的下颚线流畅入耳后,高挺的鼻梁和星沉月华的剑眉星目,哪怕是随意地坐在地上也是神韵独超的风姿。
只是那俊逸独绝的面庞上,男人的薄唇紧抿着,眼神有些无措,甚至称得上羞赧。
指尖绯红的灵力还在萦绕未去,余绯欲言又止,看着将花盆压碎了的紫衣男子,艰涩道:
“呃......想不到哈,你还是朵男花。”
闻砚凝着余绯:真是......放肆。
秋神大人哪怕这一万年不曾踏出四季禁地,可过去的十几万年也不是白活的。
闻砚收回撑在地上的手,慢慢站起,最后旁若无人地掸了掸身上本就不然纤尘的衣袍,神色自若地低头望着余绯,道:
“谁说梧桐花就一定得是女子?”
男人的嗓音醇洌悦耳,倒让余绯清醒了不少,忽然就想起她在前殿晕倒时,耳边突然炸响的声音。
“余绯,醒醒。”
她本以为是梦一场,可那声音似乎就与面前这朵梧桐......这男人的声音一样。
余绯抬头,发现面前的男人极高,她本已不算矮,可在他面前,居然只及他的胸膛。
男人随意又幽静的眼神让余绯心底毛毛的,他身上有股浑然天成的气质,神韵独特,不似余绯的温和怡人,那是一股外露的冷冽,好像他光是站在那儿,就比余绯足连好几个度的气势威严。
还是梧桐花看起来顺眼,乖乖的。
余绯在心中瘪瘪嘴,昂首,努力将自己显得气势没这么弱,盯着闻砚清秀倜傥的脸,道:“你唤我一声名字。”
“余绯。”闻砚不明所以,但既不是什么难事,他便也照做。
余绯心中的疑惑顿解,声音与记忆中重叠,果然是他。
“那个......乖...?梧桐花......?”
余绯从来没经历过如此诡异的场景,她本一直以为梧桐花是位妹妹,所以才一直唤“乖乖”,可如今既然知道了是男子,再唤此称呼便不大妥。
虽然余绯救过他,他也救过余绯,可他今日第一次以真身面对余绯,余绯心中的慌乱实在做不了假。
闻砚看出了她的窘迫,开口为她解围:“闻砚,我的名字。”
余绯飞快地点头,心中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可又实在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脚底传来的冷意让她回神,少女转身往床榻而去,也不再看闻砚,挥手间榻顶的珠帘被放下,隔绝两人之间的空间,用被子将自己闷了个严实。
“你、你自便吧,化形了该回神海回神海,该去禁地去禁地,就、就此别过了。”
被下了逐客令的闻砚:“......”
小凤凰你是不是有点怕男人啊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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