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未说上几句,地上那蜷缩着濒死的妖反而嘶哑着声音开了口。
“你以为你们便很无辜吗?”
杳杳想起它方才一副濒死的可怖样子,倒没想到它竟然还能出声,讶然地将视线转到它身上。
那蛇妖此时气息微弱地躺在地上,赭黄色的眼早被汨出的血泊覆盖,瞧不出生机几何,出口倒是依旧怨愤:
“咳,若不是七十年前...咳咳,你为了救他,抢了我伴生的灵草,又怎么会有如今的场面。”
杳杳疑惑了片刻,就反应过来,这蛇妖是将她认成了小神女,将周云辜认成了神女梦中的那位公子。
她皱着眉思索这一番歪理片刻,正要出声反驳,周云辜却先一步开口:“你滥杀无辜,屠戮生灵,如今下场不过是顺应天道。”
那蛇妖却不服气,竟是笑了一声:“天道?你们这些自诩正义之人才是最最道貌岸然之辈......”
“那四十九名岁余孩童,全是因你们而死!”
“这些都是你们该背负的债,都是你们的债。谁都逃不出这份因果,谁都...逃不出......”
它接连吐出怨毒的话语,竟似回光返照一般,甚至想要扭动早已破碎的身躯,却终究还是力竭,渐渐没了生息。
方才它提到那四十九个孩子,可这千年来,遭遇毒手的又岂止这个数。
想到这里,杳杳就觉得很有些沉重,喉间像是坠了铅块儿,几乎发不出声来。
此时事情尘埃落定,算是彻底了结了,先前一时情急下被抛在脑后的所有紧张害怕情绪都涌了上来,方才的一番激烈斗争也耗费了太多的心神,杳杳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觉得人有些倦怠。
半晌,她回过神,竖眉对着早已僵硬的蛇尸小声骂道:
“放屁!鬼扯!活,活该!”
终于发泄了出来,她好受了许多,想起旁边还有个周云辜,连忙去关心他此时如何。
却见他脸色并不是很好,想必原本也是分外沉重的,只是此刻正略微低了头望着她,神色倒像是柔和了几分。
杳杳这才觉得一颗心彻彻底底落到了实处。
只是想到那处半山的洞穴里一地的碎骨,此番出行注定染上了沉重的色彩,也足以击碎她对于外界那一派天真的幻想。
“走吧。”她不愿再看那具面目全非死状骇人的蛇尸,只扯了扯周云辜的袖子。
“嗯。”周云辜低低应了一声。
“先回邑阳城,差些人来敛了尸骨......接那些孩子们回家。”
天公送来几阵电闪雷鸣,随后下起了瓢泼的大雨,将罪孽与鲜血尽数冲刷,雨声呜咽,宛若哀鸣。
整座城都在暴雨中寂静,城主府也不例外。
周云辜径直去了小公子的院子,替他解毒,留下杳杳在偏厅会见了崔府尹,将缘由始末细细说与他听。
自她说完,整个厅里就陷入了死寂。
这一场祸事实在骇人且凄惨。
有人挑帘走了进来,将屋外的雨声喧哗带入了厅内,打破了一室寂静。
是满面喜色的崔夫人,她恭敬又感激不尽地将周云辜请进偏厅来,随后正要同府尹崔大人开口,却被对方神情凝重地摆了摆手将话语堵了回去。
“老爷。”崔夫人一脸不解。
崔大人却不再看她,而是面目肃然地望向杳杳和周云辜,沉声开口道:
“我会为这四十九名孩童举办一场隆重的丧事,并劝服全城百姓为他们服丧吊唁。”
崔夫人听了这番话,立马神色就不太好了。
“老爷,这怎么行。咱们信哥儿好容易死里逃生啊!这要是再沾染上些许晦气,还不知道将来会......”她话未说完,就被崔大人怒声打断。
“够了!我意已决,轮不到你置喙。”他恼然拂袖,想起此时还有外人在,就又收敛了些许神色。
周云辜默然片刻,向他行了一礼,道:“大人高义。”
随后便同杳杳一道告了退,离开了城主府。
他们回了落脚的院子,歇息一晚,第二日就要启程出发。
还是来时的轻简装扮,周云辜手上却多了个盒子。
他捧着盒子的神色肃穆,如同昨日对着那些孩子的尸骨一般。杳杳就没有多问,随他一道上了早已雇好的马车。
这辆马车很宽敞,车上只他二人,倒是显得有些空荡。
杳杳这才想起来后院那口箱子并那株灵草的事儿。
“忘了问了。那株灵草,你不准备带走了吗?”
周云辜微微摇头,道:“就让它留在它该在的地方吧,顺其自然。”
杳杳懵懂地点头,又问道:“那我们还用乘马车吗?”
周云辜神色难辨,眉目低垂了些,眼睫投下一片阴影,看着情绪并不高。
“早先就雇好了的。”他解释道,“原本还有两位同门要与我们同行的。”
他的手指摩挲上今早抱出来的那只小盒子,神情终于有了几分悲意,却还是很快收回了手。
杳杳在猜测中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劝慰,只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留他自己静静消化。
她轻轻撩开帘布,见满城已披挂上了白色,在炎炎的夏日里透着几分刺骨的寒凉意味。
而送葬的队伍同样起了大早,丧了孩子的父母们跟在送葬队伍后头,正哭得撕心裂肺。
就在满城的哀乐声中,他们乘着马车,静静地离开了邑阳城。
此番一路往西,路途遥远,按常人来讲,要花上大半个月;只不过他们轻装简行,路过诸多城镇只采买饮食水源等必需用品,便再无停留,因而倒是行进得快上几分。
他们已一路颠簸了快七日,眼见就要临近乾陵山的地界了。
这一路倒是平静且泰然,沿途依旧是夏日的葱郁之景。他们未曾在城镇中多作停留,倒是说不上来沿途风貌有什么变化,只是从逐渐口味辛辣的吃食中,感受到了西边更加潮湿闷热的气候。
杳杳此时坐在马车上,正咬了一口当地特色的灯芯糕,瞧着同云片糕差不多的质地,却带了丝肉桂的辛辣香气。
她不适应地皱了皱眉,继续同周云辜讲着方才的话题。
日子过去了几天,先前在邑阳城染上的沉重淡了几分,他们就又重新提起那段话题,而此前周云辜正同她讲道,说是世上不仅仅是妖物,就连人,都有去用那等歪门邪道修炼的。
“我不理解,我想不通。”杳杳折断了手上的那根洁白细腻的灯芯糕,执拗地望向周云辜。
对方却是神色淡淡,道:“世间难以理解的事物太多了,没有人需要去桩桩件件理解透彻。”
杳杳就立马反驳:“可是,他们是人啊。人如何能狠下心做出那等事情......”
周云辜答:“人又如何。若是走上了修道的路子,练出了些许名堂,人又同精怪有何分别?”
杳杳张了张嘴,不得不承认,他说得确实有道理。
周云辜替她添了点茶水,又淡淡补充:“何况精怪也并不是非要凭借那些邪异的手段才能修炼,也有不少是潜心向善积攒功德的。”
杳杳讷讷“哦”了一声,正接过茶水递到嘴边,马车就突然剧烈颠簸了一下,随后,车夫勒马的声音传了进来。
她手忙脚乱地将茶杯端稳,探出身子去问车夫。
“何叔,发生什么了呀?”
他们请的这位车把式姓何,四五十的年纪,人瞧着沉稳又憨实,赶车的口碑也是一等一的好。此时他慌忙间勒了马,也有些不好意思,见杳杳出来询问,赶忙答道:“姑娘,受惊了。这半路好好的,窜出来个小丫头拦了道,我怕伤着人了,只好赶忙停下。”
说罢,他神色为难地指了指路中央。
杳杳一瞧,好好的官道正中站了个十三四岁的漂亮小姑娘,扎了个俏皮的双髻,见了她,眼睛一亮,随即笑得有些憨傻。
杳杳就干脆跳下了马车,边问那小姑娘:
“小姑娘,你这是怎么啦?这样可不安全哦。”
小姑娘开了口,声音软软糯糯又不做作,倒是挺招人喜欢。只听见她道:
“漂亮姐姐,对不住。你们是要去乾陵山吗?能不能捎奴一程呀。”
杳杳就有些讶然,问她:“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去乾陵山的呀?”
小姑娘此时倒是不憨傻了,只是讨好地笑着道:“姐姐先答应让奴上马车,好不好。”
杳杳见她漂亮可爱,只是衣衫分明因为赶路而有些破旧,瞧着鞋子也像是磨破了底,而周身气息虽然怪异,却没有半分恶意和邪气,就好脾气地答应了她,将她拉上了马车。
小姑娘上了车,见车上还有个人,倒是不意外,只是瞟到桌上的糕点时就直了眼,似乎当场就要流出口水来。
杳杳暗暗觉得好笑,就将盘子朝她那儿推了推,示意她吃,又拿出一只茶杯来,替她斟了些茶水备着。
小姑娘立时兴奋了起来,抓起糕点就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道了声谢,又端起茶盏牛饮,倒是不甚见外。
杳杳耐心地等她吃饱喝足,又递上帕子替她擦干净了小嘴,这才好奇地问道: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要去乾陵山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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