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觐见过程没什么好说的,都是礼部提前安排好的流程,就连麦德乐的发言稿都是经过礼部审阅的。
胤禛在太和殿升朝的次数并不频繁,当然不会只办一件事,葡萄牙使团觐见结束退下,接下来便是内部大朝时间。
弘书本来是要和葡萄牙使团一起退下的,他现在身上无爵无职,于情于理都不适合参加大朝。
胤禛却在他行完礼,准备从侧面退走时吩咐道:“去下面。”
弘书困惑抬头,试图用眼神询问阿玛:您闹什么呢?
胤禛却只轻轻抬了下下巴,还是示意他去群臣站的地方。
这是正经场合,弘书只能听话,乖乖从侧面台阶下去绕道群臣中间站着。
然后就听见苏培盛朗声道:“川陕总督岳钟琪、皇六子弘书,接旨。”
噢,是赏赐啊。弘书当即将心放回肚子里,和出列的岳钟琪一起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岳钟琪智勇兼济,忠勤懋著……着晋为一等威信公,署武英殿大学士,加兵部尚书衔,赏……皇六子弘书办事敏练、公正廉明、实心任事、经理咸宜……着加火器营翼长衔,监理火器营事务,赏……钦此。”
弘书心中是压不住的讶异,后面那一连串赏赐就算了,在预料内,让他没想到的是,阿玛竟会让他监理火器营。虽然阿玛从来没有禁止过他和戴梓一起研究火器,但也一直有意识的防范他亲自上手,基本上只允许他动嘴动笔,不许动手,现在这是放松限制的信号?他终于能亲手组装‘真理’们了?
脑子浮想联翩不影响他谢恩:“儿臣叩谢皇阿玛隆恩。”
“平身。”
他们两个的封赏结束后,弘书有了职位,位列大朝就很正常,不过随着冗长的流程和礼仪,一开始还兴致勃勃的弘书十分想把官职退回去。
虽然早知道大朝一般不讨论国政,但这礼仪未免也太繁琐了些!
……
胤禛坐在御撵上,偏头看向走在御撵一侧、从太和殿出来就有些双眼无神的儿子,轻哼道:“这就不行了?”
我怀疑你在内涵我,弘书精神一震、胸膛一挺:“行,怎么不行!儿臣行的很!”
胤禛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使人去找麦德乐了?”
“嗯。”弘书道,“我看西洋医书,里面提到一物,名叫ffee,可能对弘暾堂哥的病有些用,想着使人去问问那群葡萄牙人有没有。”
胤禛往儿子那边偏了偏身子:“果真?那个ffee是什么药材,治什么的?可能引进?”
虽然早知道阿玛对英语虽然不精通,却也会一些常用句和发音,但从他嘴里听到ffee一词,弘书还是觉得有点违和:“ffee……儿臣习惯把它叫成咖啡,咖啡在欧罗巴不算是药材,而是和茶差不多的一种饮品,在洋人的贵族中很受追捧,一些人也把它当做酒的替代品。不过,西洋大夫也会用它入药,认为咖啡有提神、醒脑、健胃、强身、止血等功效。至于引进,咖啡原产于利未亚洲(非洲),如今流出的苗种皆被欧罗巴贵族把持着,咱们若想大量引进种植,恐怕只能自己去利未亚洲跟当地人交易。”
胤禛睨他:“你果真是为弘暾才想找的?”还是借此拐弯抹角地提醒朕海禁之事。
弘书脑电波接的很快,冤枉道:“我是在医书上看的,当然是为了堂哥!皇阿玛你不要什么都想那么多好不好!”
“不过…”他抬眼偷瞧了一下,“…海禁之事也说了许久了,朝中还没讨论出个结果吗?”
“哼。”胤禛一副朕就知道你小子不单纯的表情,“差不多了,已经决定取消海禁,如今就是在争论开通哪几个通商口岸。”
弘书眼睛一亮:“那目前备选的有哪些啊?”
胤禛道:“广州、澳门、厦门、漳州、福州、宁波、定海、江海、云台。”
都是沿用到后世的口岸,没什么问题,弘书问道:“没有天津吗?”
“天津?”胤禛微微皱眉,“你想在天津开通通商口岸?”
弘书点头:“天津腹地广阔、港湾优良,很适合作为通商口岸发展,同时它又临近京城,管理也方便……”
他头头是道的说了一串好处,却只换来胤禛个字:“说实话。”
弘书腼腆一笑:“儿臣以后想造大船,天津就很不错,离得近方便儿臣操作。不过现在的码头和船坞还差点意思,可以先开通通商口岸发展发展,把基础提上来。”
胤禛斜他:“你以后想做的事情倒是多,也不怕操心不过来。”这臭小子一天一个想法,照他这速度,多少钱都不够他花的。
弘书谦虚的笑笑:“不多不多,也就一点点想法。我一个人肯定是操心不过来的,这不是还有徐以烜他们嘛,再有几年也能干活了。”
胤禛轻哼一声,没再说什么。
快到养心殿时,弘书正打算告退去上书房上课,却见陈福匆匆而来:“皇上、六阿哥,方才永寿宫来人报,主子娘娘突然晕厥,似有不好。”
弘书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变成一片空白,身体却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头冲了出去。
“呼哧!呼哧!呼哧!”弘书跑到眼花,才到了永寿宫,无视众多宫人直冲正殿。
这里正挤着为数不少的太医,见他来了纷纷让开行礼。
弘书连眼神都没给他们,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直接掀帘子进了额娘的卧房,直奔床而去。
“额娘!”弘书扑倒床边,但眼睛却花的看不清床上躺的人是睁眼闭眼。
就在他恐慌不已的时候,细弱又温柔的声音钻入耳朵:“弘书……没事。”
心突然就定下来了,弘书闭上眼,深呼吸几口气,等那股子晕眩劲儿过了,才睁开眼睛,看向额娘。
只一眼,眼泪就下来了。
不过一个大朝的时间,额娘就比他早上请安时看着老了好几岁,好似随时要油尽灯枯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
弘书怒不可遏地转头,力道之大把眼泪都甩飞很远:“吴谦!怎么回事!你们怎么给额娘治的!”
室内为数不多的几个太医立刻跪下,才施针将晕厥的皇后唤醒的吴谦深深伏地:“臣等该死。”
“你们确实该死!”来迟一步的胤禛亦是怒火冲天,“来人,将吴谦拉下去砍了!”
立刻就有人进来拖走吴谦,他甚至不敢求饶。
“皇上……”
来自额娘的细细弱弱的声音再次钻入弘书耳朵,他深吸口气,红着眼眶道:“慢着!皇阿玛,不可,吴谦罪不至死。”
胤禛已经看清皇后的形容,熟悉医理的他很清楚皇后这是重症之相,怒道:“你还给他求情!看看你皇额娘的样子,一个风寒让他治成这样,他还罪不至死?朕看他分明就是庸医害人,该诛族!”
吴谦终于不能再静等命运:“皇上,臣误诊,都是臣一人之罪责,臣该死,求皇上饶过臣的族人!求皇上饶命!”
“够了!”弘书暴喝。
室内一时极静。
弘书看向胤禛,努力用平静的语气道:“阿玛,现在不是追究谁的罪责的时候,现在最重要的是额娘的病。您不要因一时愤怒而冲动下令,吴谦虽有误诊之责,但他的医术依然是当世顶尖,额娘的病需要他!”
胤禛看着眼泪一直没停过、却仍竭力保持理智的儿子,不由触动,冲头的怒火消融了些,理性回归,转身冷冷地看向吴谦:“吴谦,六阿哥求情,今日朕便饶你一命,但你若治不好皇后,就自己去领尺白绫!”
“谢皇上饶命,谢皇上,谢六阿哥,谢……”劫后余生的吴谦哐哐磕头。
“好了!”弘书一手握着额娘的手,一手擦掉眼泪,让自己保持冷静,“谁来告诉我,额娘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屋内一直噤若寒蝉的其他几位太医默了默,最终左院判刘裕铎硬着头皮出声回道:“回六阿哥,臣等会诊还未结束,皇后娘娘就突发晕厥,是以还、还未有定论,如今、如今怀疑是乳癌。”
“未有定论?”胤禛气笑了,“一个太医院,连区区一个病症都确定不了,朕看你们都该拖出去斩了!”
弘书却顾不得阿玛,他被乳癌两个字撞得原地踉跄,站立不稳,声音颤抖地问道:“乳癌?哪个乳癌!”
刘裕铎紧紧伏着地,动也不敢动,生怕被当场拖出去:“回、回六阿哥,南宋杨士瀛的《仁斋直指方论》中有记载:癌者,上高下深,岩穴之状,颗颗累垂,裂如瞽眼,其中带青,由是簇头,各露一舌,毒根深藏,穿孔通里,男子多发于腹,女子多发于乳,称为乳癌。”
乳腺癌,是他知道的那个乳腺癌,弘书再也站立不住,瘫坐在地,魂不守舍的想,为什么,为什么,他多乖啊,从来没惹额娘生气难过,额娘怎么会得这种病?
胤禛还在发火:“书背的倒是顺畅,治病怎么不见你们!现在,马上给皇后诊治!”
难道是因为阿玛、因为后宫?弘书恍恍惚惚地看向胤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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