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养生温泉酒店的第二天。
后院的雪被铲干净了,温泉池冒着热气,天空阴云密布,又干又冷的风刀子刮得人脸疼。
人们一边吹气暖手,一边不安地在原地走动,希望能让冻僵的脚热起来,也是在发泄心中的不安。
祭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男人们把餐厅里的长桌抬了一张放在院子里,摆上十花十酒。
冬季本来很难凑齐十种花,幸好酒店里有制作特色民俗书签的项目,收藏了不少干花,再加上酒店里有的仙客来,梅花,山茶,勉强凑齐了十种。
十种酒倒是好凑齐,他们这个酒店也承包团队会议和团队疗养,售卖的酒类远超十种。
长桌上除了十花十酒,还摆放着一整个蒸得烂熟的猪头,一条红烩鲤鱼,一只烤鸡。
这是他们这里祭神的民俗菜色。
谢情猜测这大概只是当地人把自己喜欢的菜色献给神明,而后成为习惯。
他实在想不出来宴无咎吃蒸猪头的样子。
桌上还挂着一幅画,是谢茜微画的黑暗之神。
这也是祭礼的一部分,在《古今祭礼参考》里详细绘制了祭神需要的画作,谢茜微有绘画功底,酒店里有绘画工具,她花了几个小时就等比例复制了一张。
画上的神和宴无咎毫无相似之处,面孔更类似于佛像,身上的衣物又有本土特色。
谢情盛装打扮,为了契合他穿的裙子,孟星眠建议让他化点淡妆。
化妆品是女同志们提供的,眉笔睫毛膏粉底口红腮红眼影一应俱全,孟星眠自告奋勇要给他化妆。
只是手上拿着眉笔比划了半天,也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这张脸实在完美,不用任何增减。
最后孟星眠还是不甘心,说谢情唇色太苍白,担心黑暗之神看了不高兴,硬是给他上了一层口红。
涂口红的时候孟星眠离谢情很近,她涂着涂着就看呆了,被情臣扯开才回神。
情臣打算接过孟星眠的任务,但也是涂着涂着人就晃神了,谢情干脆把口红拿过来对着镜子一抹。
抹完嫌弃唇色太艳,他用纸抿了抿,这才满意了。
总是上翘的漂亮唇瓣染上轻红,像被人吻肿了一样。
情臣越发魂不守舍。
到了下午三点,祭礼的准备尽数完成,谢情盛装华服出场。
虽然穿的是裙子,但在他身上,也没有任何违和的地方。
并不是说会把他误认为女人,任何衣服在谢情身上都只是衬托他的工具,不会抢夺属于他的注意力。
无论他穿的是什么,最后人们都只能注意到他本人,而不是外部的装扮。
谢情已经把祭神的歌舞背得纯熟,他光着一双雪白的脚,在未干的地上辗转。
情臣看他秀气的脚趾上泛了紫,知道是被冻的,心里蓦然难受起来。
谢茜微的教学成果非常出色,谢情虽然时不时还是有些走调,但大部分调子都能勉强合上。按理说绝对称不上好听,但不知道是因为祭歌的特殊性,还是人们紧张的心情所致,亦或是有了舞蹈的加成,竟然觉得谢情的歌喉有一种迷惑人的味道。祭礼的歌舞很长。
在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人们没有说话,没有动弹,就那么静静的看着谢情。
仿佛这是天下第一重要事。
只有情臣心中着急。
对他来说,祭礼成功与否本是无所谓的,只是因为谢情在意,所以他才在意。
他知道谢情身体不好,但也不怀疑谢情能坚持到最后,只是难免担心谢情太勉强自己。
在这静默的冰冷空气中,谢情终于跳到了最后一个动作。
他不停地旋转着,直到唱完最后一句歌词,然后盘腿蹲下,上身倒地,模拟祭神者为神明献出所有的姿态。
就在这时,一道神光劈开阴云,如浩荡光柱笼罩了谢情。
所有人都意识到,祭礼成功了,神力已经降临在谢情身上。
光柱只存在了几秒就消失,但阴云已经散去,天空放晴,高原特有的酷烈阳光倾倒下来,不需要多久就把人们的头顶晒得发烫。
谢情仍旧没有动,情臣像弹射过去的子弹,他轻轻拍了拍谢情的脸:“谢情,谢情!”
语气很紧张。
谢情闭着眼睛,声调懒散:“没死。”
他太累了,不想动弹。
情臣把巧克力喂到他嘴边,谢情想也没想就张口吃了。
一块一块的喂了一整条巧克力,谢情才觉得自己又活回来了。
天知道他跳到最后的时候已经难受得快晕倒。
谢情扶着情臣的肩膀站起来。
随着他的动作,人群中陡然弥漫开一种紧张的气氛。
神力已经降临,现在就要找出谁是被魑尾附身的人。
他们激动又紧张,害怕自己是那个倒霉鬼,也害怕其他人是那个居心叵测的附身者,猜疑弥漫在刚刚还团结一心准备祭礼的小团体中。
谢情扫视一圈,认认真真把所有人看了一遍。
孟星眠和秦政紧张流于面上,赵立峰倒是沉得住气,安静等待。
不一会儿,谢情收回目光,人们紧张兮兮地看着他,等他开口,又怕他开口,有些谨慎的已经悄悄拉开和周围人的距离。
谢情摸了摸下巴:“什么都看不出来。”
诶?
人们的脸上都是明显的质疑,像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谢情再次重复:“我什么都没看出来。”
“怎么会这样?”秦政不想相信,“我们都看见神力降临了啊。”
他瞬间想到一个可以解释当前状况的可能性:“难道被附身的人就是你,所以你才看不出来是谁被附身,因为你不能看自己!”
孟星眠立刻反驳:“如果他被附身,神力降临的时候一定会有反应,毕竟神力是可以驱逐魑尾的,可刚刚他什么异常都没有,不会是他,一定是我们还忽略了什么东西。”
谢情坐在桌上,他的脚底沾着污泥,情臣打来温泉水,帮他把脚洗干净了,然后仔细擦干,穿上鞋子。
“忽略……”谢情一直念叨着这两个字,他也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
回想昨天从大巴上醒来,情臣就坐在旁边,下车咳嗽,遇到了谢茜微,他的亲生母亲。
然后从人群中识别出气质格格不入的三个收债人,又看到了还年轻的熟人陆翊笙。
嗯?
陆翊笙。
谢情如梦初醒。
陆翊笙是他在第五研究所的主治医生,也是他现实中唯一可以称得上好友的人。
他在前台登记的时候看见陆翊笙,心里还有些欣喜,但后来这个人就消失了,而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陆翊笙不见了,就连他也是现在才发现这件事。
陆翊笙是在哪个节点从他的记忆中消失的呢?
谢情长眉微挑,嘴唇上翘的角度增加些许。
他想起来了,是在孟星眠说她闻到了血腥味时开始,陆翊笙就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孟星眠闻到的血腥味,就是六楼的案发现场散发出的。
“导游,”谢情找了除他之外最应该记得陆翊笙的人,“你记不记得陆翊笙?”
女导游扶着肚子,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忽然“啊”地一声,随即惊恐地瞪大双眼。
“怎么了?”赵立峰问。
谢情:“旅游团里有一个叫陆翊笙的游客不见了,但是我们都没有意识到他消失了,直到刚刚神力降临后我才想起来。”
导游摸着汗毛直立的手臂:“我今天点了三遍名,居然都没有察觉到他不在。”
事实至此再清楚不过,陆翊笙就是被附身的头号嫌疑犯,因为魑尾作祟,所以大家都下意识忽略了他不在这件事。
赵立峰:“我们该去哪里找他呢?”
谢情:“他的房间。”
“房间?”赵立峰疑惑。
情臣比他先明白:“附身后的魑尾有了实体,反而更容易被发现。既然他要让我们忘记陆翊笙的存在,那就说明他藏在一个很容易被发现的地方,要不然就不必费这个事了。”
谢情眸光闪动,情臣时刻注意着他,问他:“你是不是又想到什么了?”
“没什么。”谢情摇头,“先去他房间看看吧。”
根据酒店的登记名册,陆翊笙的房间在六楼,就在凶杀现场旁边。
情臣拿着钟爱国给的备用钥匙打开门,房间内空无一人。
他在床上摸了一把。
“还是热的。”
就在这时,陆翊笙忽然从天而降,情臣飞身躲开,谢情冲进去飞起一脚,把陆翊笙踹到墙上,只听一声痛呼,一个章鱼似的东西从他身体飞出来,张牙舞爪地,就要缠上谢情。
情臣擎住章鱼触手,从他接触到的地方开始,章鱼触手寸寸成灰。
赵立峰大喊:“接着!”
甩过去一把刀,谢情抬手准确接住,抽刀出鞘,反手用力下刺,便从章鱼脑袋上那狞恶的黄色眼睛上插下去。
魑尾疯狂挣扎,但谢情的手很稳,他只是徒增伤口,只能看着自己一点一点被情臣烧成灰烬。
直到魑尾彻底消失,赵立峰都还不敢相信,任务就这样结束了?
等系统宣告任务完成,给他发放了积分,赵立峰才有了实感。
往常完成任务后,系统都会出现999秒的脱离副本倒计时,这次也是一样,稍微不同的是,或许这个噩梦还没有彻底生成的缘故,他们并不能直接传送离开,而是要等倒计时结束,由送他们上山的大巴送他们离开。
这一点,也在倒计时界面写明了。
谢情和情臣的任务界面也同时出现了通关提示。
情臣低声问:“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是吗?”
谢情笑着在他的眉毛上轻轻一抚:“想跟我走吗?”
情臣毫不犹豫:“想。”
谢情:“如果以后没有我呢?”
情臣着急:“我不能跟你离开吗?”
谢情轻轻叹气。
“车来了!”
苏爱玲在六楼窗口看见大巴顺着蜿蜒的山道而上,积雪不知何时已经化尽,地上毫无湿痕,仿佛那场漫天风雪只下在人们的幻想中。
担惊受怕许久的人们惊喜地冲下楼,冲向大堂。
他们刚刚进入大堂,就听见邦一声,通往走廊的门被关上了。
大堂的大门也被锁死,还缠上了铁链。
谢情站在门口,微笑看着他们。情臣守着另一道门,神情冷冽。
“谢先生?”女导游对他印象很好,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情好整以暇地看着众人,微笑道:“别装了,我该叫你魑尾,还是梦魇?亦或是,系统。”
赵立峰不觉悚然,他急切地问:“我们之中还有被魑尾附身的人?”
谢情理了理半长的鬓发,蓝灰色的瞳眸美丽而冰冷。
“所有人,除却情臣,全都被魑尾附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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