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闻岁曲起指尖,她小心翼翼地拎着裙摆,缠绕在裙摆上的暗金丝线稍显粗粝,摩擦在细腻的指腹上,触觉明显。
对着试衣镜左右看时,闻岁歪头问周野:“你什么时候买的这条裙子啊?”
本来如果周野选的是别的礼服裙,她大概只会觉得是周野被谁偶然告知了、临时买的。
但是距离发现原先的礼服裙坏了不过半小时左右,而那家店离南海是有些远的,来回不堵车的话、最快也得三小时。
——所以她身上的这条红色抹胸礼服长裙肯定是周野之前就买好的。
闻岁问完好一会儿,一直到她满意地点点头、将视线从试衣镜前离开,都没等到周野的声音。
她奇怪地转头看过去。
对上女孩清澈漆黑的目光,周野顿了下,原本懒懒靠在墙边的身体直了起来。
他沉默两秒,“啪”地一口咬碎嘴里的糖果。甜蜜在口腔里迸溅,他才慢悠悠地囫囵“啊”了声,接着微垂着眼皮看着面前、瞧起来十分若无其事地缓步走到了闻岁的背后。
“……”
“嗯?”
视线里瞧不见周野的身影,闻岁朝上微拎起裙摆、转过身、直视他。
周野:“……”
闻岁眨眨眼,上下打量着周野的反应,见他蹙着眉头、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她不禁抿起唇。
——想起来,中午周橙橙给她发的信息。
迟疑片刻,她又睁眼,瞅了瞅周野。
两者结合看的话……
闻岁的手心无意识地扣起。
难不成她身上这条就是周野后备箱里那个?
闻岁抿起唇,薄薄的眼皮朝下微垂,主动询问道:“你这条裙子是不是有用啊?”
周野正咬着糖纠结措辞。
其实购买的原因真的很简单。
——不过是他瞧见闻岁多看了这裙子两眼,估摸着她应该是喜欢的,便买了。
“……”
这目的之简单,以至于他买的时候根本没考虑过什么时候送她、怎么送她、为什么送她等等一系列的问题,当然也更没预料到会在今天派上用场,就鬼使神差地在闻岁和赵霜试礼服裙时让老板把这条礼服裙装起来。
等付了钱、结结实实的礼盒被捧在他手上,他才回过神来——然后怀疑那店里是不是燃了什么让人容易上头、冲动消费的迷香。
“……”
不过买了也就买了,他最后想了想,还是没退。
但把礼盒放进后备箱后,回过头想想,又觉得自己怪蠢的,便不忘嘱托老板别把他买了礼服这事儿说出去。
那老板刚出了笔大单,笑得正比外面开着的桃花还明艳,他听完周野的话,挤眉弄眼地朝试衣间的位置扫了一下,笑得揶揄:“您放心,我都懂的。这是您作为顾客的隐私嘛,没有您的允许我们不会透露给别人的。”
周野没看明白那老板的表情为什么要这么……扭曲,但既然人家已经答允,他也懒得再多问什么,只淡淡道了声谢。
而这礼服裙连同礼盒,除了上次陈宇几个来南海时,他短暂地将它们移至过副驾的位置,其余时候便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后备箱里。
要不是今天碰见了闻岁的朋友,他都快忘了这条礼服的存在。
“……”
现如今,被闻岁发现了、询问,他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说。
直接说自己是因为看闻岁喜欢就买了?
可是这理由未免忒简单了——简单到让周野本能地觉得哪里怪怪的。
“……”
还是说就承认自己是昏了头、稀里糊涂买的?
“…………”
草,这他妈是什么鬼话?!
听起来也忒不真诚了、跟唬人玩儿似的!(虽然的确是实话。)
糖果碎片在口腔里片片、尽数地化开。
周野下颚线还在绷着,利落的线条与灯光射下来的块状阴影,都显示着这男人还在纠结着。
其实周野脑海里倒是闪过许多合理的借口。比如这是一个朋友买给他女朋友的,落在了他车上;比如这是他买了要送给叶善灵或者送给周橙橙或者送给之前的哪个女队友之类的,等等。
但话到嘴边,他就说不出来了。
莫名地,他不想骗闻岁。
哪怕是这种非常无关紧要的琐碎事情。
周野手快速地敲打着糖果盒,发出很轻很轻的脆响声。
——又想吃颗糖了。
正拿出糖果盒要开时,周野听见了闻岁的声音:“你这条裙子是不是有用啊?”
“嗯?”周野一时没反应过来。
闻岁攥紧了裙摆,声音低低地,卡着气儿一般:“这裙子……如果是你准备送给别人的东西,我就不穿了。反正现在是彩排,也不要紧,晚上正式演出时恬恬应该能赶过来送条新的。”
“不是送给别人的。”周野立刻出声否认。
抿唇停顿了下,他把半拧开的糖果盒重新拧紧,随手一塞就又扔回了兜里:“你就好好穿着吧,这本来就是……”
他说到一半,停了半秒,掀起眼皮望着闻岁,才继续道:“这本来就是给你的。”
话递到了这儿,周野也懒得琢磨什么理由了,他嘴角挑起了懒懒的浪荡笑儿,双手插兜,索性老老实实地该是什么就回答什么:“上次在店里我瞧你喜欢,就顺手买了。”
“……”
嗯……
闻岁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她眼睛微微睁大,注视着朝她走来的周野。
有一种隐晦的、揣测着的心思,像是蛰伏多年、一直在伺机而动的藤蔓,终于抓住了这一线机会,正在疯狂地攀附猛长。
“……”
闻岁像是有点承不住这想法一般,密如蝉翼的眼睫随着心脏的加速而扑闪得越来越快,她气息有些不匀,悄悄地吐着气。
而藏在暗处的细指已经不由自主地、缓慢地缩起来,随着对面男人的逼近。
“……”
足足五六秒过后,她才似如梦初醒一般,轻“啊”了一声。
“也没什么。”周野已经走到了闻岁面前,丹凤眼上挑、笑意难遮。
他拍了拍闻岁的头发,“我做小叔叔的嘛,给自己小侄女买条裙子,也是应该的。”
哦……
闻岁手指松开来:“那谢谢啦。”
“没事儿,别跟我这么见外。”周野说。
“……”
闻岁先给楚恬打电话,简单说了周野给她送了裙子的事,接着便去给负责的老师看。礼服裙很合身,负责老师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这条裙子倒是比之前那条好看。”
闻岁笑了笑,没多解释。
彩排过后,负责的老师只对闻岁提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小问题,还算顺利。
时间缓慢推移,越逼近六点,闻岁越发紧张起来。不过好在赵霜一直鼓励她,上了台她就立刻平静了下来,仪态大方、字句清楚,顺利地主持完了整场晚会。
晚会结束后,闻岁也没有闲着。她先在微信上跟礼服店的老板说明了情况、并完成相应的赔偿,接着她回到寝室,询问着楚恬三人,这两天有没有什么其他人到过她的位置上。
——闻岁这人放东西没条理,礼盒一直都是随便地放在书桌底下,而她记得很清楚,上一次拿出这裙子是在大前天,那时候还是好好的。
闻岁的问题问完,楚恬三人陷入了沉默。
闻岁的消息是发在她们四个的宿舍群里的,陈静和宋雨彤午睡一醒就看见了这个消息,稍微想一下就知道肯定是什么人动了手脚,所以一下午她们三个都在思考排查。
但是,楚恬的朋友实在太多了。
“……”
楚恬这人话痨加自来熟,关系好的、不太熟的,遇见了都能拉着人来她们宿舍唠两句。
她们仨琢磨了一下午,粗略一算,这两天进过她们宿舍的大概有十来个。
闻岁听完楚恬的话,沉默地一口又一口地喝水。
“……”
“他妈的哪个傻逼这么坏,别让爷抓到她,不然我饶不了他!!!”楚恬恨恨咬牙。
宋雨彤附和:“就是!无语!肯定是这人自己没本事上不了台就嫉妒咱家岁岁!所以才故意搞破坏!”
楚恬:“就是,气死我了!”
正在低头看三人列出的人员名单的陈静,闻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忽然抬起头,盯着闻岁望。、
闻岁察觉到视线,望向陈静,奇怪地冲她挑了挑眉。
陈静支吾两声,她蹙着眉、像是在回想,接着有些迟疑地说:“我好像想到了一人……她当时怪怪的……”-
第二天中午,闻岁请楚恬三人吃饭,算是庆祝昨天晚会没出纰漏、也算是对她们三人的感谢。
她们选了一家湘菜馆,闻岁性子磨蹭,一行人到达地方时,刚好卡着预约的时间。
“岁岁?”
背后传来熟悉的男声。
闻岁立刻认了出来,她连忙转过身,弯起唇,笑颜晏晏:“是我!”
周野“嗯”了声,他扫视一圈闻岁周围的三人,认出来都是闻岁的室友,他朝她们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接着他欸了声,头颅朝左微偏,指向旁边的男人——闻岁这才发现周野旁边还站着一个男人。周野朝闻岁介绍道:“李宴,我同学。”
闻岁哦哦道:“学长好。”
李宴笑眯眯地回答:“刚听你叫岁岁是吧,岁岁你好你好。”
周野斜觑李宴一眼:“闻岁。”
李宴愣了下:“啊?”
周野又轻飘飘地晲了他一眼,也没回他什么,便收回了视线。他重新望向闻岁,吊儿郎当地挑起唇,瞧起来颇有兴致似的,继续介绍道:“这小姑娘叫我声小叔叔。”
“哦——”李宴改口,“原来是小侄女啊。”
闻岁:“……”
不过闻岁早就习惯了周野这一逮到机会就占她便宜的性格,懒得同他争。她继续问道:“你们也是来这儿吃饭吗?”
“嗯,我们去那家火锅店。”李宴指向对街,极其爽快地拍了拍周野的肩,“小侄女要不要一起啊?反正周老板付钱。”
闻岁笑了笑:“不用了,我们已经订好了。”
李宴也不强求:“那行吧——”
他话音还没落,边上就又传来一道男声:“闻岁!”
声音有点陌生,闻岁没认出来,朝声源处望去时,才发现是宋瑞。他旁边还跟着三个男生,估计也是跟朋友来聚餐。
闻岁颔首:“班长。”
“欸,小瑞。”李宴也看到了宋瑞,他爽朗地打着招呼。
宋瑞边走过来边看到了他们:“李哥,野哥,这么巧!”
“是啊!”李宴问道,“你们也来这儿吃饭?!”
宋瑞回答:“是啊,要不一起?我请客。”
“我无所谓啦,反正我都是来白嫖的!”李宴说。
见宋瑞和李宴几个人聊了起来,加上招呼也打过了。
闻岁便挥手道:“那班长、学长,”
她说到一半,看向周野,但没唤他的名字,挥挥手:“我先走啦。”
周野“嗯”了声:“吃辣的前先喝点牛奶,更注意别太贪辣。”
“知道啦。”闻岁摆摆手。
宋瑞听见闻岁要走,连忙欸了声,叫住:“闻岁,你们要不要也跟我们一起,反正都是朋友。”
“不用了,谢谢。”闻岁婉拒道,“你们吃的开心。”
说完,她就拉着楚恬进了店里。
直到闻岁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店里、看不见了,宋瑞才收回视线,他长叹了口气,很轻很轻地说话、像是回答也像是喃喃:“好吧。”
他转头看向李宴和周野:“野哥,你们吃什么?”
周野正在低头回手机信息,他随意道:“我都行,你们选吧,等会儿我来付钱。”
宋瑞闻言转头看向李宴:“那李哥——”
“欸,等等。”李宴打断了宋瑞的话,一对小眼睛里闪烁出奇异的激动光芒,就差没把“八卦”二字写脸上了,“吃饭的事儿咱先放放。”
宋瑞:“嗯?”
李宴上下打量着宋瑞:“我怎么觉着……你对我那小侄女有点意思呢?”
“快说!”李宴眯起眼睛,“我可告诉你,哥就这双眼睛长得好,你小子可别想骗我。”
宋瑞的脸早就泛红了。
不过身边几个人都是他熟悉的兄弟,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他停顿了下,很快承认道:“是的。不过哥你可千万别告诉岁岁啊,我还没跟她表白——”
“啪。”
一道清脆的响声打断了宋瑞的话。
众人齐齐朝声源处望去。
就在旁边。
周野正慢条斯理地蹲下身,他若无其事地捡起地上的手机——屏幕已经摔得稀碎,周围甚至有几颗迸溅出去的碎渣,在阳光下烁烁闪着沉默的光。
“野哥,没事吧?”宋瑞问道。
话刚落下,便迎来了男人的视线。
——周野还没站起来,他就那么蹲着,薄薄的眼皮冷淡地掀起来,安静地盯着宋瑞看。
细细长长的丹凤眼里一丝情绪也没有,倒看得宋瑞莫名发怵、不由得朝后退了两步。
“……”
足足过了十秒,周野才忽然扯出了一抹奇怪的笑,他慢悠悠地站了起来,视线却没离开宋瑞,像钉住了似的:“没事儿,手滑了而已。”
第42章
暮春时节,万物彻底褪了寒气,太阳逐渐开始发力,正午时的日头已经亮堂堂地晃人眼。
手机正平躺在男人宽阔骨感的大手上,明明是正常的大小,却在衬托下显得有点小了。无数细光从稀碎的手机屏幕上朝各个方向发散出去,刺的人不停地把视线移开。
李宴瞅过去:“草,这还能用吗?都快把它''脑子''给摔出来了。”
周野没有动作。
——他甚至没朝手机那儿看一眼,仿佛摔的不是他的手机似的。
倒是李宴心疼得不行,他凑到手机屏幕跟前,接着从中抠出了一颗细碎的屏幕碎片:“草,这顶我三个月生活费呢,说没就没了?!周野你他妈的手长这么大,拿个手机都拿不——”
话说到一半,如有所觉一般,李宴忽然转过头。
然后对上周野的视线。
“……”
静默两秒后,李宴咽了咽口水,默默地把没说完的“稳”字吞进肚子里,讪笑两声:“我这不是心疼钱嘛哈哈。”
周野斜觑他半秒,懒得搭理他,一句话都懒得跟他说,淡淡地移开了视线。
——重新看向宋瑞。
“……”
热烈的光一寸寸地临摹着男人利落的轮廓线条,细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难以掩饰的冷淡凌厉。
沉默。
无言。
宋瑞对上周野的视线,有些怔愣。
——他是哪里惹到野哥了吗?还是他只是手机坏了不太开心……?这眼神怎么瞧着阴森森的?
“……”
宋瑞抿起唇,他斟酌片刻,说:“野哥,你别生气了。手机嘛,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而且可以先拿去店里,应该能修一下吧?”
一通劝慰的话说完,却一时没等到回复。
“……”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当李宴怀疑周野是不是中了什么邪的时候,一道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终于传来:“嗯。”
宋瑞轻松地吐出一口气,随即邀请道:“那我们先去吃——”
“你喜欢闻岁?”
宋瑞话还没说完,便被周野紧接着的问话打断。
话题转的突然,宋瑞先是愣了下。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脸立马害羞地泛红,回答却是不假思索的:“对。”
李宴原本就正八卦着这事儿,只不过刚才被周野的手机一摔,打断了。
现在这话题重新被提起,好热闹的他兴奋起来,怂恿道:“喜欢就去追啊!千万别怂啊兄弟!”
“是吧,”他不忘找个人认同,“周野?”
周野:“……”
周野没立刻回答,他慢条斯理地掏出糖果盒,拧开、剥糖,动作和平常无异。
脚底生出一团模糊不清的阴影。
“挺好。”
直到糖果入嘴,甜蜜滋味蔓延开来,男人才慢悠悠地出声。
也不知道是李宴的错觉还是什么,他似乎听到周野的声音里还有一丝笑腔?不过显然跟平日里惯有的懒散笑意不同,听着怪怪的,但他也说不上来哪儿怪。
他摇摇头,继续怂恿道:“就是!男人嘛,做事得果断、下手快准狠,别跟个娘们儿似的,让哥看不起你。”
“咯嘣。”
刚入口的糖果还没被来及化开,就突然被瞬间咬碎,糖片顷刻迸溅满腔。
宋瑞挠头道:“可是我……我没追过女孩子,我不太会欸。”
“草,你小子这么纯情?!”李宴拍了拍他的肩膀,豪爽道,“没事儿,哥教你。”
“啊?”宋瑞单纯地问道,“李哥你很有经验吗?”
不知想到了什么,李宴表情微僵了下。但他很快就恢复了自然,轻咳两声,含糊地回答道:“嗯,挺多的。”
话一出,旁边随即发出一道很轻的嗤笑声。
李宴:“……”
周野懒洋洋地低头剥着第二颗糖,不客气地戳破他:“嗯,追女孩的经验挺多的,就是没谈过恋爱。”
宋瑞:“?”
李宴:“…………”
李宴咽了咽口水,他对上宋瑞疑惑的清澈目光,尴尬地干笑两声,为自己找补道:“没事,我是因为没用对法子。”
“但你就不一样了!”
李宴一拍周野的肩:“喏,这不是那女孩小叔叔在呢。他肯定对她很了解,你到时候就问问周野那女孩的喜好,对症下药,还能追不到?!”
他越想越觉得靠谱,越想越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甚至脑海里都已经在考虑怎么花他的媒人钱。
“……”
宋瑞竟然真被他这一番话唬住了,眼神激动道:“哥我听你的!”
他还不忘回头看向周野,满脸感谢:“野哥,我也提前谢谢你。”
周野:“?”
“欸,”
始终都在闷着头一颗又一颗地吃着糖的周野,闻言终于掀起眼皮,长长的眼睫在眼底落了一层薄薄的阴翳。
想出声叫住那俩激动的人,但李宴已经牵着宋瑞往街对面的火锅店里走。
周野沉默两秒,咬碎了糖。
“……”
正值饭点,火锅店内人声鼎沸。锅底“咕嘟咕嘟”地冒着香儿,十分诱人。
提前预约了时间,过去的时候刚刚好。
李宴饿得不行,先大快朵颐起来,乐于八卦的他还不忘催促宋瑞讲讲他的心动史。
除了周野和李宴,另两人都是他的发小,也没什么好扭捏的。
宋瑞大大方方地聊起来:“我是在开学典礼上遇见闻岁的,也没什么,就第一眼感觉这女孩挺好看的,后来慢慢了解,感觉……”
他挠挠头,说到这里又害羞起来,一时没吭声。
“感觉什么啊感觉?”李宴听得入迷,催促道,“快说啊你!”
宋瑞不好意思地笑:“就,感觉……挺好的啊。”
“咦希——”宋瑞的两个兄弟起哄道。
李宴啧啧两声,满脸磕cp的姨母笑:“爱情的酸臭味。”
“……”
“还没谈呢。”
一道声音打断几人的笑闹,冷淡的嗓音夹杂在其中十分突兀。
宋瑞循声望去,两颊绯红,不知是辣的还是什么,他挠头笑:“对,野哥说的对。还没追到呢,你们别起哄了,更别跟闻岁说这些,别让她到时候尴尬。”
“啧,想的真周全。”李宴更满意了。
——凭心说,他这人虽然爱凑热闹爱八卦起哄,但那姑娘毕竟是周野的侄女,也算是他侄女了,他也不可能随便找个什么男的就瞎点鸳鸯谱。
宋瑞家境不错,人大方热情、更是实诚老实,现在瞧他对那女孩是真心喜欢、能为她考虑这些小细节,他更加满意自己撮合的这对了。
李宴颇有些得意地看向周野,心里都琢磨起像周野这种护犊子、重情义的人该给他多少谢礼了。
却见周野压根没看他们。
只一杯、又一杯地慢悠悠喝着柠檬水。
面色平静寡淡,动作优雅至极。
“……”
要不是他尝过这家的柠檬水——又酸又涩,还以为他在背着他偷喝什么白葡萄酒。
“这有什么好喝的?”李宴给周野夹了块牛肉,“吃菜啊。你尝尝这个牛肉,好嫩。”
白净的料碗里,盛的是最简单的香油蒜泥碟,牛肉陷在其中,色泽滑嫩暗红,几片鲜红的辣椒缀在上面,十分馋人。
周野定定地盯着看。
他没动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皮微垂着,看得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旁边又响起几个男生的笑闹声,偶尔能听到“闻岁”的名字。
周野才回过神,他抿起唇,又望了眼料碗里的嫩牛肉,筷子一动,把肉夹到了料碗底下干净的盘子里,接着夹了片藕片吃。
“……”
吃到一半时,周野拍了拍李宴的肩膀。
李宴侧头询问。
周野视线瞟向他的口袋,言简意赅:“手机。”
李宴边掏边问:“你要手机干嘛?”
“打电话。”周野接过李宴的手机,往外走。
外面坐了一堆排队等号的客人,周野径自从中穿过,找了个稍微安静的地儿,凭借记忆输着号码。
没过多久,听筒里就传来女孩清脆的声音:“喂,你好,请问哪位?”
嘴角勾起来。
周野懒散地靠在墙边,两条长腿随意地朝前弯伸。他微昂起头,直视着热烈的太阳,微微眯起眼,轻“嗯”了声,没直接回答,反倒是拉长着音调慢悠悠地调笑:“你猜猜?”
那边似乎有些迟疑,过了四五秒才出声询问道:“周野……?”
“啧,”周野低下视线,喉腔里滚出一声满意的轻笑。他继续逗道,“猜对了,那……”
“奖励我们吃吃颗糖吃?”
“……”
闻岁已经可以习惯性地自动屏蔽掉周野这些浑话,她看向电话号:“这不是你手机号啊?”
周野嗯了声:“我手机摔坏了,朋友的。”
“嗷!”闻岁说,“你旁边那个白衣服的学长的吗?”
周野:“是。”
“那我等会儿把他号码存一下。”闻岁说。
周野直起身体:“你存他号码干嘛?”
“他不是你朋友吗?万一你有什么事了他找我呢。”闻岁回答道,“刚才我就差点挂了。”
“哦,这样。”周野手插回兜里,又没骨头似的靠回了墙上,他微一挑眉,想到什么,笑容忽然不怀好意起来,“行,那你就给他备注,”
“——小叔叔的朋友。”
闻岁:“……”
尽管闻岁已经习惯了周野时不时并无恶意的恶趣味,但仍然总会让她无语凝噎。
她一边站起来收拾包,一边无奈道:“周野你别闹了。他是叫李什么来着?我没太记得。”
“周野的朋友也行。”周野说。
闻岁:“……”
闻岁不由得被他这幅讨价还价的样子逗笑,她低头从包里翻出银行卡,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她索性顺着他:“行。”
“吃吃真乖。”周野笑起来。
听到那边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周野问道:“你在干嘛呢?对了,你们什么时候吃完?我送你们回去。”
“好巧,刚好吃完了欸。”闻岁说,“我正要去结账了,你们也吃完了吗?”
周野斜朝里瞥了眼。
三面的墙都装了半边的玻璃,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李宴那桌——桌上还摆着一盘毛肚、一盘鸭肠和两盘牛肉,以及好几盘蔬菜豆类。
“……”
周野没什么表情地收回视线:“我吃完了。”
“好哦。”闻岁说,“我们回学校,你也回去吗?”
“……”周野轻咳一声,“嗯,那你们到刚才见面的路口吧,我车就停在那儿,我送你们回去。”
“可是你车不是五人座吗?我们这里有四个人欸。”闻岁说。
周野疑问:“那不刚好?”
闻岁顿了下,提醒道:“……你那个朋友?”
周野:“……”
“哦,”周野表情自然,“他要和其他人一起走。”
“这样吗?”
“是的。”
“……”
闻岁侧头询问了下楚恬三人的意见,见楚恬三人没有意见,便点点头:“好,那我们路口见。”
“……”
周野回去时,李宴正在解决毛肚,他专心控制着毛肚的时间,伸手接手机时,连个侧眼都没分给周野:“回来了。”
“嗯,”周野说,“钱付过了,我先走了。”
“欸,”李宴这才有了反应,急忙道,“我还没吃完呢。”
周野拿起桌上屏幕碎了的手机:“你继续吃,我自个儿走。”
李宴奇怪:“你干嘛啊?怎么走这么急?等我一起呗。”
周野只字答:“送人。”
“送人?”李宴继续问道,“送谁啊?”
周野懒得跟李宴说太多,他瞧都没瞧一眼李宴,就往外走。
但是李宴已经透过玻璃看到了街对面的人:“等等,那不是那姑娘吗——哦,你是要送那姑娘和她朋友啊?”
李宴迅速反应过来,然后他一把拉停周野。
周野:“?”
“李宴你能耐了是吧?”周野瞧了眼被攥住的上衣。
坚持不过半秒,李宴立刻松开了手。
“……”
但他却还是没让周野能顺利离开,他站起来,用硕大的身体拦住了周野的路。
“……”
周野:“?”
周野掀眉:“犯病了?”
李宴啧啧摇头:“不是,周野你是不是傻啊?”
周野:“???”
眼看着周野的脸色越来越差,李宴便连忙把话说完:“送女孩回家欸,这多好的相处机会。”
他指了指旁边的宋瑞:“我记得小瑞也开车来的是吧。”
周野:“……”
周野安静地注视着李宴。
李宴和他对视一秒,默默地缩了缩头、避开视线。
——妈的自己不是在帮忙嘛?一个他侄女、一个他朋友,他这什么态度?!
李宴想了想,觉得估计像周野这种母单根本没get到他的意思,干脆挑明道:“就让小瑞送那女孩和她朋友们回去好了。”
说完,他不忘得意地朝周野递了个视线。
宋瑞愣了下:“……这也可以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李宴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你要知道,机会是创造出来的。”
宋瑞点点头:“好。”
李宴满意地说:“行,去吧——”
“不行。”周野终于出声、打断了李宴的话。
“怎么了?”李宴疑问。
周野沉默了下,他看了眼正在对面等待他的闻岁,抿唇片刻,解释道:“我和岁岁约好的,”
“我送。”
他加重了最后两个字。
“这有什么啊?”李宴不以为然地拍拍宋瑞的肩,让他过去街对面,“就让宋瑞跟岁岁说,你有事儿,送不了了,不就行了?”
“我没事。”周野强调。
“我知道你没事,”李宴说:“但这不是为了给小瑞创造机会嘛,你怎么榆木脑袋不开窍呢?”
他低头下了一盘牛肉:“而且你也不算没事啊,你等会儿还得去买手机吧。”
周野:“……”
趁着周野沉默的功夫,宋瑞已经走了出去。
李宴把周野拉回座位上,并给周野夹了块煮的正好的毛肚,他笑眯眯地透过玻璃看向街对面,用肩膀戳了戳周野:“瞧,这年轻男女,多配的一对。”
“到时候两人成了,小野你可别忘了给我发红包——不对,是转账嘿嘿。”
周野剥着糖,糖纸摩擦传来簌簌的响声。
他紧盯着街对面。
——几乎是第一眼就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看见了闻岁。
女孩穿着漂亮的奶白色长裙,裙摆被春风吹得潋滟摇摆着,她嘴角弯起,笑容温柔恬淡,看着就舒心、招人喜欢。
似乎是在跟宋瑞打招呼,周野望见她朝宋瑞点了点头。然后她朝他这儿望了眼,但只有一眼,很快就收了回去。
接着,她跟在宋瑞的后面,打开了一辆白车的后座的左边车门。
“……”
李宴吃得正欢,也不忘给周野夹:“这个鸭肠也不错,好脆——”
“李宴,”旁边传来的男声打断了李宴对鸭肠的赞赏。
李宴循声侧头望去:“嗯?”
火锅店的灯光偏暗,划过男人紧绷地、如刀削一般的下颚线线条。
糖果被咬的“嘎嘣”响。
“李宴,你他妈真是好样的。”
“……”-
是夜。
李宴洗完澡,随手从书桌上拿起手机,点开一个黑色的聊天框编辑道:“你手机买了没?啥样的,给哥看看。”
发完,他也没等着,就退出了聊天界面。
——要是回了,就说明买了新的;反之就是还没来及去买。
正准备点开一部番看,他忽然想起什么,又退出去、点开了微信。
聊天界面并没有什么太大不同,最后一条还是他一分钟前刚发的那条信息。
唯一变化的是,他那条信息旁边多了个红色感叹号。
[Z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
李宴:“???”
李宴:“…………”
作者有话说:-
酸酸的一个大肥章,是某眠一边嘎嘎灌醋一边啪啪打的一章(doge)
第43章
校庆晚会结束后,闻岁便恢复了原先的学习生活,忙碌的课业加上辩论队的比赛,让她的生活非常地充实。
只有周六的时候,她接到了备注为“周野的朋友——李”的电话。
那时她正在跟舍友一起吃晚饭,看到名字怔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是谁。
但等她接了电话还没来及出声询问“周野怎么了?”,便听到手机里面传来的、鬼哭狼嚎的一句“小侄女!救救我!”。
闻岁:“……”
食堂有点吵,所以闻岁接通电话时,是特地开了免提的。
“……”
此刻她迎上周围人投来的诡异又安静的视线,故作镇定地轻咳两声、关掉免提,然后硬着头皮从众人中间穿过,走到安静的角落里。
她揉了揉因为尴尬而泛红的脸颊:“怎么了?学长你再说一遍,我刚……没听清。”
等李宴又咆哮了一遍周野所谓的恶行后,闻岁捏了捏耳朵:“他删你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
闻岁哦了声:“那你找我干嘛啊?”
李宴说:“就,找你帮我问问他,我到底哪里惹了这臭小子。”
闻岁疑惑:“你怎么不自己去问他?”
“问了!”李宴气道,“怎么没问!我第二天就跑他小区门口拦他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闻岁想了想:“一个眼神都没甩给你?”
李宴:“……”
李宴咳了两声:“那还是给了个眼神的。”
“咦,他脾气变好了欸。”闻岁惊讶。
李宴:“……”
李宴沉默半秒,如实道:“我叫住他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眼我是谁。”
“他妈的,草了,这臭小子!”李宴忍不住气急败坏地骂道。
闻岁平静地点点头,一副果然的样子:“我就说嘛。”
李宴:“…………”
闻岁探头往自己的位置上瞥了眼,她饭才刚吃两口,还没吃饱,且听到没什么大事,便想快点打发掉李宴回去吃饭:”这样啊,那学长你好好想想哪里惹了他吧,顺着他点,他其实挺好说话的。我先回去吃饭——”
“别啊!!!”
闻岁话音还未落,手机里瞬间传来一道声嘶力竭的喊声——声音之洪亮有力让闻岁觉得他不去菜场卖菜简直可惜。
李宴哭诉道:“小侄女你——”
“别叫我小侄女。”闻岁打断李宴的话,她抿起唇解释,“我不是周野小侄女,他口嗨着玩儿的,你别这样叫我,叫我学妹或者岁岁就行。”
李宴连忙哦哦道:“好,岁岁。呜呜呜你是我能找到的最后一个人了!最后的希望了!!”
“嗯?”
“他妈的那群混蛋一听完就挂了电话,说有空跟他们哭诉不如去周野那儿‘砰砰’磕仨头实在。”李宴声音有气无力起来,像是被气的,“你是唯一听我说完这么多话的。”
闻岁啊了声,停顿两秒,诚恳道:“其实我觉得他们的意见挺可行——”
“岁岁学妹!!!”
话还没说完,李宴杀猪般的叫声又传来。
闻岁:“……”
她把手机放远了些,揉了揉有点痛的耳朵,眉头皱起来,直觉她今天要是不答应帮他,这人恐怕得缠死她。
想到上次周野晚会的时候帮她,她刚好还没来及好好感谢,索性打个电话一起说了:“我知道了,我帮你问问,但是他不理你就不关我的事了。”
“不会的。”李宴立刻声线温柔甜如蜜,“你一说肯定行。”
“你也太相信我了。”闻岁笑。
李宴不以为意:“没,我感觉他对你出奇的好,主动车接车送的,碰见你,他人瞧着都温柔不少。你发话,肯定行。”
闻岁顿了下,声线迟疑:“没吧,他一直都这样啊……”
“被偏爱的就是有恃无恐。”李宴哼道,“他对我可没这么好,颐气指使的,跟大爷似的。”
闻岁抿起唇。
停顿片刻,她垂下眼皮,扯了扯唇笑:“可能是因为两家认识吧。”
“有可能。”李宴思考了下,赞同地点点头,“他妈的,下辈子我也要当他小侄女,当他兄弟真是屁好处捞不着。”
“……”
闻岁没说话。
“那就拜托你啦,小学妹!”李宴笑嘻嘻的。
“好,没事。”
挂断电话、回到食堂的时候,楚恬三人都吃的差不多了,闻岁快速吃完,回到宿舍,便给周野打了电话。
那边很快就接通。
男人懒洋洋的声线传来:“怎么了?小姑娘良心发现,终于想起来关心我这个长辈了?”
闻岁懒得搭理他的调笑:“你吃晚饭了吗?”
周野伸长腿:“嗯,正在吃面。你呢?”
“我也吃过了,”闻岁说,“我在食堂吃的。”
闻岁说:“你这几天有时间吗?上次你帮我我还没好好谢谢你,我请你吃饭呀。”
“啧,”周野懒懒地搅着面,“跟我这么客气呢。”
闻岁莫名觉得他的语气有点好笑,歪头弯起唇:“那你到底吃不吃?”
“吃,当然吃。”周野回答道,“我们家吃吃请的饭,我怎么能不吃?”
“行,那明天晚上?”
“好。”
解决完邀请周野的事,闻岁想起刚才李宴找她帮忙的事。
——说实话,如果不是李宴缠的她太烦,她肯定不会同意帮他找周野的。毕竟这是周野自己的事,且她也相信周野做什么决定自然有他的原因,她不应该也不太适合做太多干涉。
但毕竟答应了李宴。
闻岁无奈地吐出一口气。
被周野察觉到:“怎么了?”
闻岁啊了声,慢吞吞地说:“也没什么。就是想问一下,前两天那个姓李的学长和你闹什么矛盾了吗?”
“他找你了?”周野挑眉。
“……昂。”
手机里传来一声慢悠悠的轻笑声,混着男人一贯的慵懒声调,刚好贴着耳朵。
“……”
脊背忽地酥麻,闻岁喉咙忍不住一紧,耳朵稍稍离远了点手机。
周野手指点了两下,退出了通话界面,点进微信,像是笑骂:“他还挺有本事。”
接受完好友邀请,他朝手机里说了声:“好了。”
“啊?”闻岁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不是,我就问问什么情况。”
她视线飘向脚底的垃圾桶里,声音有点轻:“不是什么帮他求情,你……你不用立马就算了。”
周野嗯了声:“我知道,本来也没什么事儿。”
“……哦。”闻岁垂下眼皮,“这样。”
两人又聊了会儿,等到楚恬催促闻岁去洗澡,才挂断电话。
手机里女孩清脆的声音戛然消失,周野嘴角勾起的笑容微微敛起了些。
他随意地刷着微信,回完消息,又点进了朋友圈,刷了两条,还是觉得无聊。
索性准备退出,但他忽然看到什么,粗长骨感的手指倏地一停。
“……”
抿唇片刻,手指稍稍往下滑了些。
下一条朋友圈映入眼帘。
——队友陈宇:集训!一切为了冬奥![加油][加油][加油]
配图是在体育馆门口,穿着队服的队员站了一行,脸上都是热情洋溢的笑容。
“……”
餐厅只开了墙面右侧的灯,原本就装修简洁、黑白灰纯色的风格显得更加昏暗冷淡。
灯光流淌在餐桌上,然后斜斜地照着男人的身体,半边明、半边暗,像是浸在岁月里多年的石像。
“……”
也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终于回过神来。
周野手指动了下,在底下点了个赞,然后退出朋友圈,直接锁屏。
浊气长长地吐出。
周野拿起筷子。
可是正要搅动,他才发觉,面已经坨了,热气也已经散得干干净净。
盯着望了片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接着只见男人站起身,盖上餐盖、然后没再多看一眼、便将其倒进了垃圾桶。
“……”
周野并不挑食,倒是闻岁饮食上有诸多毛病,所以虽然是让周野选他自己喜欢的店,但周野还是按照闻岁的口味来,选了一家串串店。
虽然串串店口味重,但没办法闻岁就爱这口,好在周野认识那家串串店的老板,知晓他家的菜品新鲜。
很符合闻岁的口味,闻岁吃的很满足,不过周野倒是没吃多少。
串串店不远处就是家大型超市,闻岁便去买了兜零食和一些日用品。
去往停车场时,经过水果店,饶是闻岁再三摇手拒绝,还是被周野强硬地买了一些可以保存比较久点的水果塞进怀里。
周野付完钱,顺手接过她手里的水果,然后把刚买的西瓜汁递给她。
闻岁吸了口西瓜汁,西瓜汁清甜,她鼓起嘴:“知道啦。”
闻岁熟络地拉开副驾的车门,坐上去。
手机上是楚恬几个发来的消息。
她敲字道:“我刚去买零食啦,才看到,给你们也带了点你们喜欢的。”
周野把东西放在了后备箱,他拉上安全带,顺手打开音乐。
轻快活泼的女声瞬间响起,像是在池塘平静的水面上脚尖轻轻点水的翩翩舞者。
正要启动时,周野瞥见什么,侧过头。
便见旁边的女孩正弯着头、眉眼弯弯地看着手机屏幕,像是在聊天。
——但她没拉安全带。
“……”
也不知道那一刻怎么想的,或者说,出于本能、没有思考地,周野忽然侧过身,伸长手臂,攥上女孩右上方的安全带,一把拉出。
“……”
察觉到身上突然覆来着的阴影、以及极具压迫性的薄荷清香,闻岁意识到什么,身体像被按下暂停键一般,登时停住。
约莫四五秒后,她掀起眼皮。
恰好划过视线的。
是男人优越的侧脸,下颚线条凌厉如刀削,锋锐的眉眼隐在忽明忽暗的阴影里。
安全带径直拉过,静谧的空间里发出“咻”地响声。
明显地,胸腹传来挤压的束缚感。
闻岁睁眼看着男人。
男人身体虽然很长,但是拉副驾的安全带时,身体还是不可避免地侧过去。
于是整个上半身都朝她这儿压着,阴影尽数打在她身上,如有实质一般,很重,很沉……
仿若男人欺身而上。
压的闻岁呼吸绷紧,一时喘不过气来。
塑料杯壁两侧被按压出明显的指形。
鲜红清甜的西瓜汁水迸裂一般,水面高度瞬间往上升起,直抵杯盖。
“……”
就在这时,如有所觉似的,周野忽然掀起眼皮。
一时间。
四目相视。
周野安静地看着闻岁,视线被蒙上一层阴影,晦暗一片。
一点一点地划过女孩的眼睛、眼睫、鼻子,然后来到她的嘴角处——串串太辣,女孩的嘴唇依然是彤红的,像是她手里诱人清甜的西瓜汁。
停住,不动了。
“……”
闻岁没注意到这么多,她只觉得脸好热,空气里更是像洒了一瓶502胶水,粘稠不已,让她难以呼吸。
可明明觉得喘不过气了。
像是中了蛊似的,闻岁依然一眨不眨地盯着与她相隔不过一尺距离的脸庞。
终于在停了不知道多久。
闻岁脸被憋的通红、怀疑她下一秒就要缺氧死掉的时候,反应了过来,连忙扭过头。
而就在她转过头的瞬间,男人的视线也迅速地离开。
“啪”地一声,安全带被稳稳地扣上。
像没事儿人一样,周野正视着前方,解释道:“你安全带没拉。”
嗓音一如既往地慵懒,但细听,如颗粒摩擦的声腔里有微小的哑意。
“……”
心脏正在“砰砰”作响,吵得闻岁脑袋发怔。
闻言,她尴尬地轻咳两声:“嗯。”
周野斜觑过去。
便见女孩正闷着头,眉眼低低地垂着,手指紧扣着杯壁,一大口一大口地吸着西瓜汁,脸颊像染上晚霞一般绯红漂亮。
细长的丹凤眼眼尾往上挑着,微微眯起。眉头舒展起来。
周野低头含了颗糖。
“嗯……”他突然出声,嗓音虽然因为含着糖的缘故听起来有点模糊,但是能听出来,他刻意压低了声音——是在学着闻岁刚才的回复。
引得闻岁愣了一下,不解地抬头望他。
“就没了?”周野挑了下眉梢,眉眼轻含笑意,浪荡不已。
闻岁还是没明白,一对眼睛瞪得像俩玻璃珠子。
“啧,”周野朝后躺,背部全靠上座椅,吊儿郎当地轻叹一声,“吃吃这么没——”
“谢、谢。”
周野话还没说完,就被清亮的女声打断——一见到周野神情逗弄、瞧起来有点欠的样子,闻岁立刻反应了过来,她面无表情,一字一字吐字道。
话一出口,周野先是愣了下,很快浮上愉悦的笑意,深深地看着闻岁。
随后手指一伸,抛去。
一个漂亮的抛物线。
闻岁看向手里的草莓味糖果。
耳边立刻传来男人慢悠悠的调笑声:“真乖,奖励吃吃颗糖。”
闻岁:“……”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闻岁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糖,她有点无语地轻轻白了眼周野,心里不由得腹诽着男人的幼稚。
不过也早就习惯,懒得和他多计较。
而且的确好久没吃糖了,闻岁也没客气,低头慢吞吞地剥糖。
糖纸摩擦间,簌簌作响。
闻岁把糖果塞进嘴里,甜蜜滋味入喉,她满足地斜靠在车窗边。
但紧接着,忽然想起什么,她整个人猛地顿住。
闻岁抿起唇,盯着面前的空气看了两秒,才扭过头。
刚好对上周野的视线。
——他似乎一直都在看着她。
不,与其说是看,不如说是盯。
目光深深,依稀能看出星点的、但对闻岁来说有点莫名其妙的笑意,瞳孔却漆黑地像是墨汁一般,就像是此刻高悬于头顶的月亮,被薄薄的云层遮盖住,于是散发出来的月辉也薄薄的,不明亮,却无法说它不存在。
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想、只是安静地注视着。
“……”
“啪”地。
闻岁面无表情地咬碎了糖果,字句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声音非常地僵硬:“哦,谢谢。”
“……”
周野正在看着闻岁。
突如其来的一声,让他不禁愣了下。
触及到闻岁的神情,眉梢轻挑,他这才反应过来闻岁的意思——是说给糖的事儿。
很快就联想到他刚才故意的调笑。
周野勾起唇,忍不住笑起来,慵懒的声线里能听到轻笑时声腔滚动的颗粒感:“行,我们家吃吃真是个有礼貌的小姑娘呢。”
闻岁含着糖,懒得再搭理他。
与此同时,一道电话铃声响起。
闻岁低头看。
是楚恬的电话。
按下接通。
很快手机里传来楚恬大大咧咧的声音:“岁岁你们到哪儿了?啥时候到宿舍楼下啊,我好帮你拎东西啊,你这身体素质,把那几兜东西拎上来得要你半条命吧。”
闻岁尴尬地嘟囔道:“哪有这么夸张?”
“嗯嗯嗯对,没有没有。”
回答倒是这么顺着闻岁回答着,如果忽略掉楚恬随后紧跟着的嗤声的话。
闻岁:“……”
虽然这么说,但被人这么细致地关心着,闻岁心里也很温暖,而且周野给她塞了好几袋子水果,靠她自己拎上楼的确有些困难。
她看了眼窗外刚开始后退的街景,估算着时间:“十五分钟吧大概?快到的时候我跟你说一声。”
“行吧。”楚恬说。
和楚恬聊完,闻岁的心情松快不少。
她鼓起嘴,又低头回了舒慧、周橙橙还有一些群里的消息,接着便靠在车窗上,看着过往街景,慢吞吞地一点点含化糖。
慵懒明快的女声在车厢内回荡。
音调轻快、节奏感极强,躁动、跳跃,像是夜晚海边,海浪涨潮、哗哗浩荡,穿着清凉的人群肆意地跳舞笑闹,充满生机活力。
闻岁的头颅不由自主地跟着音乐声小幅度地摇摆。
忽然,想到什么。
闻岁转过头,“咦”了声:“你换喜好啦?”
周野目视着前方,没什么反应:“嗯?”
闻岁说:“你之前听的都是比较慢的歌欸,好像不是现在这种类型的。”
她托着下巴,歪了歪头:“不过我还挺爱这种轻快一点的。”
周野瞧她一眼,慢悠悠勾唇笑了,没多说什么,只懒洋洋地敲了敲方向盘,尾音拖得长长的,笑腔意味不明:“嗯,有新欢了。”
“……”
路上稍微有点堵车,磨磨蹭蹭地,将近半小时才到。
中途瞧见堵车了,闻岁就发消息告知了楚恬。直到快到宿舍楼下,她才又发消息麻烦她下来一下。
楚恬正在追剧,看到信息,麻利地就按了暂停跑下来。
她透过车窗瞧见周野,笑着和他打了招呼,周野回过招呼,并叮嘱两人上楼小心点。
闻岁点点头,朝周野挥手:“那我走啦,拜拜,你路上注意安全。”
接着便和楚恬拿着水果零食往宿舍楼里走。
东西有了分担,拿起来重量还好。
一路笑闹着。
楚恬看着手里的东西,不免感慨:“你这小叔对你真好。同样是小叔,我那小叔怎么就跟死了似的。”
“不是我小叔。”闻岁纠正。
“是啊,”楚恬叹气,“不是亲的都对你这么好。我那是亲生的都没做到这份儿上,逢年过节给个六块六红包都算他心情好了。”
“哪有这么夸张。”闻岁笑。
楚恬瘪瘪嘴,她又想起什么,哦了声:“下午有个人过来找你。”
闻岁有点气息不稳了:“谁啊?”
楚恬脸色微变,复杂道:“就是……你那个同学。”
“她让我帮忙传话,说明天中午请你去学校旁边的咖啡馆。”她瘪瘪嘴,忍不住翻了个小白眼,“你要是不想去,不去应该也没啥。”
闻岁挑了下眉,似乎有点没想到。很快她就扯起唇:“去。有人请客我为什么不去。”
“可是她……”楚恬皱起眉。
“没事。”闻岁笑了笑,她继续聊着,“对了,我刚才看到一条裙子,感觉你应该会喜欢。”
楚恬注意力被转移:“什么?我看看?”
刚好走进了宿舍里,闻岁把水果放下,她伸手去翻包,想拿手机把图片给楚恬看。
但是找了会儿,才发现包里没手机。
闻岁蹙起眉:“我手机好像落周野车上了。”
她看向楚恬:“恬恬你手机借我用一下,我给周野打个电话问问。”
“喏,就在我桌上呢。”楚恬指了下,就兴冲冲地低下身去翻零食袋。
闻岁拿起楚恬的手机,凭借记忆按下周野的电话号。
但可惜,电话刚打过去,冷淡的女声播报就传过来:“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闻岁挂断电话,她皱眉又打了个,还是一样的结果。
“那怎么办?”楚恬听到这里的动静,边扒拉出一袋果冻边问道。
闻岁把手机还给她,她想了想,说:“我下去看看他走了没吧。”
楚恬嗯嗯道:“那你快点回来。”
“好。”
正是晚上九点多,路上行人稀稀拉拉。两旁的树木随着晚风簌簌作响,在地面上落下斑驳漆黑的树影。
闻岁快速地走下楼,她四处扫了眼,一下子就看到了熟悉的车——周野还没离开,她不禁眉眼弯起来。
虽然手机在周野那儿待一晚上也没什么,但没有手机的话还是不太方便。
闻岁轻松地吐出一口气,快步往车那处走。
“咚咚。”
想着周野在打电话,她象征性地敲了两下车窗。
但却没人回应。
闻岁探头望去,这才发觉,周野并不在车里。
“去哪儿了?”闻岁蹙起眉,她拉开车门,拿走副驾上的手机,接着她看着空落落的车厢,忍不住嘟囔,“连车都没锁。”
正想着要不要在这里等着周野回来,跟他说一声再走,忽然就听到熟悉的男声。
“短道速滑也是人家的职业,我现在是不干这行了,但你们也没必要这样诋毁,更没必要搞出这幅看不起的样子,是觉得这样我会舒服吗?我被禁赛是我活该,你们这样倒是真挺没意思的。你赚的钱倒是挺多,但我也没瞧出来你人有多高贵。”
“我五一不回去,挂了,没事别再打电话给我。”
“……”
闻岁愣了一下,立刻就听出了,这是周野的声音。
她抿起唇,循着声音望去,很快就在不远处的树下找到了男人的身影。
周野生的很高,又肩宽腿长的,加上平时多锻炼,站起来仪态很好、即便只有背影也是极出挑的。
夜风飒飒。
电话一挂断,周遭便安静异常,但他并没有什么动作,甚至连站姿都没变,要不是刚才闻岁听他说了话,恐怕还会以为他撞鬼了。
而尽管周围无光,男人的背影依旧很突兀,很黑很黑,比周围黑了一个度,像墨画的似的。
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立在树影里,像是要与周围安寂的树木融为一体。
不知道从哪棵树上落了叶子,悠哉悠哉,打着弯儿地,最后落在了男人宽阔的肩头。
但他依然恍如未觉一般。
闻岁手指弯了弯,眉头忍不住蹙起。
不知道为什么,大学后和周野的再见里,明明周野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容貌没变,尤其还是和之前一样老爱恶趣味地逗人玩儿……似乎是长矮了一丢丢?不过应该是她窜高的原因吧。
“……”
但闻岁总觉得,他还是有哪儿不一样了。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就像是她对周野的喜欢这种,被偷偷安放在心底的东西,表面瞧不出来、但内心里只有自己甚至自己也不一定知道的东西,不一样了。
——可其实还是有迹可循的。
比如就像现在这样沉默的状态,闻岁已经在周野身上看到了很多次。
闻岁眉头越蹙越紧。
正愣神着,突然便见不远处的人转过身来。
立刻有种做坏事被抓的心虚感。
闻岁当即想偷摸溜走。
但在触到周野的眼神时,脚步瞬间像挂了千斤重的石头,移不动了。
“……”
这时闻岁才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月亮竟然被完全地掩进了云层里。
明天,好像不是一个好天气。
可是,周野看见了她。
却只是安静地看着她,没有任何的动作。如果不是两个人的视线相抵,明确地穿过摇曳的落叶与无尽的黑暗,闻岁还会以为他没看见。
久到像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
最后还是闻岁出声打破沉默,她声音有点艰涩:“我手机落在你车里了,下来拿来着。”
“嗯。”应声很轻很低,像被风顺道捎来的。
闻岁眨眨眼,接着她举了下手机示意,继续说:“我看你车没锁,就自己先拿了。”
“嗯。”
“……”
闻岁张了张嘴,她像是还想说些什么,但到底最后什么也没说,只缓慢地抿起唇,眼睛定定地看着周野:“那,我先回去了,你……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等了两秒,没等到“嗯”声。
闻岁扣了扣手指,最后还是讷讷地朝周野摇了摇手。
正要转身离开时。
温柔的春夜晚风突然迅疾起来,裹着清凉浓郁的薄荷香,直接吹散了闻岁右半边的发丝。
紧接着,刚才还在因为走动间随意小幅度地摇摆着的右手被人紧紧握住。
闻岁听见头顶落下很清楚的、但却低得像从心脏里发出的一声:“闻岁。”
“……”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闻岁。
听到这个称呼,闻岁不由得愣了一下。
其实倒是很正常的称呼,只不过在她的记忆里,似乎从来没听过周野这样正经的叫法,大多是故意逗着她玩儿的,懒洋洋地叫着她“岁岁”、“吃吃”什么的。
而不是“闻岁”,更不是这样的语气。
闻岁抿起唇,回头看。
但就在她快要转过身的瞬间,右手腕上原本紧紧的束缚倏地放松。
——周野突然松开了闻岁的手。
“没事。”
随之而落下了,男人略显低哑的声音。
闻岁抬起头,睁眼看。
可惜周围灯光太暗,她虽不算矮但对比起周野还是不够高,是以她根本看不清周野的神情,只能瞧见一片糊糊的斑驳陆离的阴影。
很快她余光里瞥见男人刚刚放下的右手臂又忽然抬起。
然后,一道倾斜的阴影半挡住视线,头颅处被拍了两下——不重,很轻很轻的两下,点到为止。
周野拍了拍闻岁的头发:“行了,快回去吧。”
他声腔天生地自带松弛的慵懒感,慢悠悠地,说起话来有点吞字,乍然听起来和平常没什么区别。
闻岁盯着他,鼓起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两秒,她才慢吞吞地哦了声。
“嗯,”周野招呼了声,“拜拜。”
说罢,他就转过身。
“等一下。”
没走两步,女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裹着春夜风,凉爽地舒人心。
周野步伐停住。
他转过身,长长的眼睫在眼底印下一层薄薄的翳,视线沉默安静。
手指蜷缩了下。
闻岁吞咽着口水,很快扯起唇,嗓音清亮含笑,夜风吹拂,细细的发丝被吹散,整个人看起来温柔软糯:“就是,我最近遇到好多事哦,你能陪我聊聊吗?”
闻岁眼睛忽闪忽闪,明眸善睐,定定地看着周野。
男人回望着,目光很深很深。
闻岁朝他歪了歪头,接着扫视了一圈周围,没多说什么,径直朝不远处的长椅上走去。
很快,听着背后传来的脚步声。
闻岁低头,看向脚底——两道影子一条宽些,一条比较窄,逐渐相触、然后,相互缠绵在一起。像是一场最后如愿以偿、美梦成真的追逐战。
夜风凉凉的。她弯了弯唇。
“……”
然而等闻岁走到长椅跟前,她不禁皱起眉。
长椅在树底下,所以落了不少枯碎的叶子,且太久没人做,上面更是有一层薄薄的灰尘。
太脏了,根本坐不了。
清淡的薄荷清香像缥缈的烟雾一样,萦绕在鼻尖。
闻岁抿起唇,准备转身跟周野说去车里聊。
但刚侧过身,便见身旁的那道黑影忽然弯下了腰。
周野半蹲在长椅前,黑色外套因为这个姿势脊背绷紧,修饰出宽阔有力的后背线条。
白色的纸巾在黑夜里尤为显眼,从口袋里拿出,然后被捏进男人修长的手指里。指腹上的黑痣被挡住大半,若隐若现。
一下、又一下地。
力度很大,缓慢地尽数将枯叶扫掉,然后一点点地将细灰擦拭干净。
闻岁奇怪:“你还随身带着纸巾啊?”
她倒是没想到周野会有这么心细的习惯。
周野没先吭声,只先掀起眼皮,淡淡瞧了眼闻岁。
接着低眸继续擦拭着椅背,声音懒懒地嗯了声:“省得李宴那小子哭的时候,我到处找纸找不着。”
闻岁没想到会是这个答复。
她迟疑地“啊”了声:“李宴……哭?!”
“他……”闻岁皱起眉,似乎越想越觉得有点匪夷所思,“他竟然是这样……”
稍微噎了下,闻岁抿起唇思索着词汇,“细腻的人啊。”
“行了,坐吧。”周野瞥了眼闻岁,倒是没接她的话,擦完长椅,就随手把纸巾丢进旁边的垃圾桶。
他径自坐下,散漫地将两条长腿相搭着,“我们家吃吃都这么发话了,我这个做小叔叔的,怎么还能拒绝?”
闻岁:“……”
她忍不住悄悄翻了个白眼,才慢吞吞地“哦”了声,坐下。
春风悠悠慢慢,裹着夜晚的味道,细嗅能辨出不太清楚的泥土、花香味。
女孩的声音温温软软,融合进这静谧的春夜里。
话题从校庆晚会裙子坏掉的倒霉,到繁杂忙碌的学习生活,再到舒慧电话里的唠叨。
仿佛真的有什么烦心事一样。
但视线却到处乱飘着,时不时瞥一眼旁边的男人。
闻岁看出来周野的心情不太好。她也知道,周野拉不下面子。
所以本意是想先吐槽些自己的事,算是给他个台阶下。
但聊着聊着,闻岁就不自觉多说了些。
不过话题都絮絮叨叨地、琐碎且没有重点。
反应过来后,闻岁顿了下,侧头望过去。
恰好撞上周野的目光——专注、安静。
男人虽然坐姿看起来散漫随意,但是神情却异常地认真,视线更是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闻岁。倒教闻岁怀疑自己说的不是这些乱七八糟的废话,而是什么珍贵的金玉良言。
人总是会因为被认真的对待而感动。
又或许是周野的目光太认真,认真地太过灼人,认真地教人……忍不住误会。
闻岁话语一噎,她紧抿起唇,连忙转过头、避开和周野的对视。
“你呢?”闻岁不自在地轻咳两声,把话题引到目的上,“你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
周野并没有立刻说话。
透过口袋的空隙,他眼神极淡地扫了眼里面的手机。
二十分钟前。
闻岁下车后,周野并未立即走。
一直到目视着她走进宿舍楼里、看不见身影了,他才欲开车离开。
恰在这时,他母亲林礼玉的电话过来。
其实自从周野出事之后,也许是因为毕竟周野是两人唯一的儿子,即便林礼玉和周钰明实际闹得不可开交,也会在周野面前装个好样子、并时不时地来电话嘘寒问暖关心近况。
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竟然有所缓和。
而这次林礼玉打来电话也是来问周野,五一是否回首都,她和周钰明好安排时间。
原本是答应了。
但林礼玉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就绕到了短道速滑集训的事:“幸好你退了,不然今年五一我还看不到你呢。你说这玩意儿有什么好比的,累的要死,你瞧瞧你那脚,都是伤,还能看吗?我当年就劝你不要去不要去,你非不听,结果浪费了这么多年的时间。”
其实这样的话,早在周野被禁赛的时候,周围人基本都说过类似的。
周野心里明白,说这些话的人虽然在诋毁,但也是出于善意地宽慰他。
他理解这些人的好意,所以他从来不会对此多说什么。
不过这一次,也许是因为林礼玉的话太重,也许是因为本来情绪就不太好。
周野没忍住,便对着林礼玉说了闻岁听到的那些话。
其实说实话,短道速滑,本来……就已经是和他无关的东西了。
他根本没有必要因为这点口舌之争去影响自己一家难得融洽的关系。
即便,只是看似的融洽。
“……”
周野转头看向闻岁。
视线很沉、很厚重。
像是天上化不开也散不了的云层,浓稠得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闻岁的手指无意识地弯曲起来。
很快,视线缓慢移开。
手指如释重负般地一松。
“……”
“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要学短道速滑吗?”
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懒懒的,拖长着音调,听起来漫不经心的。
闻岁摇了摇头。
周野觑着她。
女孩的脸很小,眼睛却又大又圆,黑得发亮,像是两颗干净清澈的玻璃珠子,甚至似乎能从中看见他的身影。
——她的眼里正装着他。只装着他。
周野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两下。
接着他继续说起刚才的话题——他不是傻子,他当然看得出来闻岁那些没头没脑的话不过是为了他而作的铺垫。当然,其实即便闻岁说的只是些废话,他听得也很开心。
而且……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细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他看着闻岁,眼神定定地,像是蓄谋已久、蠢蠢欲动的猎人,忽然弯唇无声地笑了起来。
“我表嫂,也就是周橙橙的妈妈跟我说,当年我外公和我爷爷两家其实都不同意我妈和我爸在一起。但是两个坠入爱河的年轻人根本不管这些,偷了户口本,就义无反顾地去民政局领了证。”
闻岁了解一些周野家里的情况,听到这样的过往,她不禁疑惑又迷茫地啊了声。
但很快就觉得似乎不太好,连忙捂嘴噤声。
“没事。”周野看见了她的小动作,他笑,“我听到的时候也是你这个反应。”
“因为自从我有记忆起,这两人聚在一起没两分钟就会开始争吵。”周野的声线很淡,自嘲笑意明显。
“后来吵得多了,两个人也都累了,索性不再见面,各自在外忙着各自的工作,有时候大半年碰不到一面。”
周野沉默了一瞬:“当然,也就没空照顾我。”
闻岁眼睫轻颤。
“我从小就是跟家里照顾我的阿姨一起生活,假期的时候会去周橙橙家待几天。其实算起来,小时候和我妈待的时间加起来应该还没和我表嫂他们多。”
难怪,周野对叶善灵他们这么尊重顺从。
闻岁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而男人还在不紧不慢地讲述着。
“后来有天,我爸在家。电视上恰好正播着短道速滑的比赛,估计是刚做完了个大单子,他心情好,就对电视上的短道速滑运动员说了句……”
周野停顿了下:“他说,这小孩真不错。”
闻岁咬住下唇。
剩下的周野没再说,但闻岁却清楚他的意思——对一个缺爱的小孩来说,这样随口的夸奖,足够其飞蛾扑火。
“当然,我父母并不同意。”
周野依然在笑:“但毕竟小,叛逆嘛。”
“越不同意,我就偏要。”
“……”
周围静悄悄地,万物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连风都停摆不动了。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周野注视着前方漆黑的虚无,终于吐字,给其定性道:“闻岁,这本来就是一场冲动的结果。”
他说的不是很明白。
但是闻岁明白,“这”,指的是,短道速滑。
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两个人的人生经历全然不同,但是闻岁出奇地能够理解周野——她理解他的选择,理解他的成功与困难,更理解他所谓的叛逆。
而终于在周野话音落下后,鼻尖憋不住地一阵酸涩。
“……”
周野说完,停了几秒,没等到旁边的动静,他扭过头看。
这才发觉,小姑娘不知何时眼眶里已然全是摇摇欲坠的热泪。她就抬着头,睁着眼睛安静地看他,眼睛因为泪水而看起来亮晶晶地,像是藏了一堆星星。
周野看得怔住。
而闻岁已经回过神来,她快速地转过头,不想让周野发现她的失态。
而还没来及,下巴忽然被一道力紧按住。
周野抬起闻岁的下巴,他扫了眼闻岁脸颊上刚刚掉落下来的泪珠,眼眸微动,目光变得悠远深沉。
很快,他另只手掏出纸巾。
闻岁在哭。
但细瞧男人的丹凤眼却含着细细的笑意。
洁白的纸巾一点点地擦拭掉闻岁脸颊上的眼泪和泪痕。
随着纸巾被点点渗湿,男人的轻语也随之落下:“就这么爱哭?”
“……”
第46章
寡淡的薄荷香,像捎来的春夜晚风,沁入心尖,清清凉凉,有种让人安静的魔力。
鼻腔抽噎着。
幅度很小很小,听不出声儿,但可惜不受控制。
感受着纸巾擦拭脸颊时的摩擦感,闻岁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睫,余光却避不开地,尽数是男人压来时的黑压压的身影。
极具压迫性的男性荷尔蒙的气息传来。
闻岁有点不太自在地抿了抿唇。
她吸了吸鼻子,不太好意思,声音瓮声瓮气地:“没。”
“那……现在呢?”她平缓着呼吸抬头询问。
周野注视着女孩眼睫上残留的湿意,眼底暗沉一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嗯?”
闻岁头轻轻一歪,下巴脱离开男人的手指:“选择短道速滑的初衷或许是一场冲动的意外,那,现在呢?”
周野随意地低头看了眼手指——指腹上的余温仍在,似乎还沾染上了女孩香软的味道。
无声地,指腹不自觉地摩挲了下。
女孩的声音温温软软的,看似娓娓道来,但一字一字,清晰有力,带着一语中的的攻击性:“你练习短道速滑的这十余年、你脚上一条条的伤痕、你身披国旗站在最高领奖台上的荣耀……”
“也都是一场冲动的意外吗?”她反问。
“……”
声音清清淡淡,悠悠地飘散在风里。
很久没有得到回复。
周野没吭声。
闻岁也没再出声追问,她的眼神里满是笃定。
她知道。
周野前面的话是真的。
可是,她也明白他。
仅仅是叛逆二字的分量怎么可能支撑一个人度过那漫长又辛苦的训练生涯?毕竟,他并不是没有退路。
也不知过了多久,安静的环境里忽然传来窸窣的声音。
周野正在低下头剥糖。
糖纸在皎洁月色里被一点点地褪去,光彩暗淡闪烁,直到露出晶莹的糖果。
他咬碎糖果,看着闻岁,突然就笑了:“你想让我回去?”
“不是。”闻岁摇头,“我的意见并不重要,甚至你的父母还有叶阿姨周叔叔,等等,他们的意见也都不重要。”
“你自己的选择才是唯一决定性的——是看你自己,想不想要回去。”
她加重着“你自己”的音。
“……”
周野深深地看着她,很久没有动作。
停顿半晌。
男人终于有所动作,他垂下眼皮,昏暗的路灯在他的额间打下斑驳的漆黑碎影。
周野嘴里含着糖,声音有点含糊不清,被风轻轻地捎过来,自嘲意味明显:“可是闻岁,且不说我还在被无限期禁赛着,就算禁赛令被解除了……”
他顿了下,下颚紧绷,“我也很久没滑了。”
闻岁侧过头。
男人正躬着身,硬挺的夹克外套拓印着他瘦削利落的脊背线条,像是用刀刻出来的,漆黑、单薄,衣角被微凉的夜风吹起,看起来落寞孤单。
忍不住恍惚。
闻岁想起当年学校运动会上的男人——立于炽烈阳光下,眉眼张扬肆意,最高荣耀为其加冕满身,欢呼与呐喊盛大热烈。
满目皆是意气风发和少年轻狂。
“……”
那么耀眼自傲得仿佛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打弯他的脊背的人,却也会在如今,开始质疑自己的能力。
鼻尖倏地一酸。
闻岁连忙捂着嘴转过头。
轻轻地吐着气平复。
她扣着手心,声音细听能听出微哑的意味,却带着明显的笑意:“拜托,你是周野欸。”
周野转眼瞧她。
闻岁冲他笑,漆黑如墨的眼睛出奇得明亮:“周野,就应该一辈子恣意不羁,一辈子所求皆如愿,一辈子都会炙热璀璨、站在最高领奖台上锋锐耀眼得为人所不能触及。”
“只要周野想做的,就一定行。”
薄薄的眼皮有片刻的微滞。
周野掀起眼皮,停顿数秒,他眼神定定:“这么相信我?”
“当然。”
闻岁回答得很快,没有任何的思考犹豫,倒教主动提问的周野忍不住怔住。
大手缓慢地攥紧。
他安静地看着闻岁片刻,辨认着闻岁眼里那极为确切的信任:“为什么?”
“因为你是周野。”闻岁答。
“……”
因为你是周野。
所以我相信你。
是无条件地、不需要任何附加原因的相信。
闻岁没说完,但是周野明白了。
丹凤眼的眼眸微动。
周野滚了滚喉结,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合上,到底什么也没说。
夜风凉凉,吹进人的身上,像是某种暧昧缱绻的抚摸,柔柔的。
周野定定地看着闻岁。
突然发现女孩的眼睛异常地明亮——不知何时天上厚厚的云层竟偷偷飘散了。
于是,他从女孩的眼里看见了,两枚,小小的月亮。
心底那处像是被月亮砸了下。
周野不禁晃了下神。
“闻岁。”
他又唤她的名字。
声音轻轻地,唤完也没再继续说别的,仿佛只是场梦魇的喃喃。
但是闻岁听见了:“嗯。”
静。
时间很缓又很快地流淌着。
“啧,原来是叔叔的小粉丝啊。”熟悉的拖长着尾音的调笑声突然出现,一下子打破静默。
周野脊背倏地朝后一靠,右腿懒懒地搭在左腿上。他丹凤眼眼角挑着,笑意懒洋洋地直达眼底,暧昧蛊人得紧。
闻岁扯起唇:“是,我是你的小粉丝。”
早在三年前。
她就身不由己地成为了他的无脑唯粉啊。
像是有一杯柠檬水浇在了心底。
酸酸涩涩,又苦又甜。
闻岁忽然很想哭。
是的。
他明白了,她视他做“偶像”一般地相信他。
却不知道,那其实并不是信任,只是因为……她爱他。
闻岁深深地看着周野,目光专注又眷恋,仿佛在用视线当作画笔,一点点地描摹男人的轮廓。
“……”
直到眼睛里一片模糊、只能看到水汪汪的影。
敏感地,周野忽然感觉闻岁不太对劲。
他侧过头,这才发现女孩小脸昂着,原本就明亮的眼睛此刻像阳光照耀下的海水一样,粼粼地——满是热泪。
周野蹙起眉。
闻岁连忙想转过头避开视线。
但被男人的手臂拦住了。
并强势地抬起了她的下巴。
而在下巴被抬起的瞬间,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泪水挂不住地落下。
刚好砸在了男人的大拇指上——“啪”地,溅起一朵很小很小的水花。
周野眉头皱得更紧。
他没用纸,径自用大拇指拭去女孩的泪痕:“哭什么?”
男人的指腹上有厚实的茧子,划在女孩细腻柔软的脸颊上,粗粝触感明显,发着温厚的麻意,惹得闻岁尾椎骨微微一颤。
她瞬间哑了声,声音都忍不住地发颤:“没、没什么。”
温热的软腻触感从指腹中传来。
周野垂下眼皮,看向女孩正被他的手指抬起的脸颊——小巧,对比之下,似乎还不够他的一掌。
而其薄薄的红唇下凹处,若隐若现地现着他指腹上的黑痣。黑红对比,强烈灼眼。
目光登时晦暗不明。
“……”
周野喉结滚动了两下,黑暗里,手指忍不住地摩挲。
情绪上头时的失控落泪,以及刚才发颤的战栗。
让闻岁脸一阵发红,她摇了摇头,想跟周野说自己没事。
却在张口时,猛地顿住。
漆黑的瞳孔像是怔住了一般,微微放大。
她看了会儿眼前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男人忽然离得她很近,轮廓清晰得像是拿放大镜放大了,似乎都能看见他一根一根极其分明的眼睫,感受到不知是不是错觉的,正直直地朝细腻脖颈上不停喷洒的炙热异常的鼻息热气。
“……”
闻岁顿了下,接着有点迟疑地往下瞥。
嘴唇之上。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原本按着下巴的食指触到了下唇之上。
“……”
像火烧似的。
黑痣明目张胆,在黑夜里越发清晰,晲着,如有实质一般。
一下一下,摩挲揉捏。缓慢、很轻,却无法忽视。
明明是四月底的春夜里,空气却像七月盛夏午后一般,燥热、沉默。
喉咙一阵干涩。
闻岁只觉嘴唇瞬间发烫得不像自己的了,同时顺不过气的窒息感憋得她蹙起眉。
逃也似的,闻岁快速地收回视线。
然后,直直地和男人对视上。
眸子深黑,却发着晦暗的光,仿佛会溺人的深渊。
她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真的,那一刻,她明确地从眼前男人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名叫欲望的东西——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欲望。
“……”
手指间的温度明显地越发地热。
周野看着大掌里的女孩,目光紧紧地注视着她两颊上明显的绯红。
他盯着她。
从她微蹙的眉间、飞速扇动得像是蝴蝶翅膀的眼睫上、飘忽的视线、紊乱急促的呼吸里一点点地往下略过。
周野微顿。
紧接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丹凤眼微微地眯起,薄唇勾起。
他视线顺着朝下,看着女孩朱唇上的那一星点的漆黑。
——醒目、惹眼。
牢牢占据着下唇的位置,带着一种凌虐的破碎美感。
仿若肆意侵占安宁村落的土匪。
周野无意识地吞咽了下。
手指不自觉地用力。
“……”
缺氧的窒息感越发重。
在闻岁感觉快要憋死时,一串清脆的手机铃声响起。
突兀的声音让闻岁回过神,她连忙摇了摇头,用力挣脱开了男人的手掌。
胸口剧烈起伏着。
闻岁怔怔地平稳着呼吸。
周野低眸,扫了眼空落落的大手,无意识地握了握。
很快铃声停止、复又响起。
直到这第二道手机铃声响起,闻岁的大脑才后知后觉地彻底回归。
她低头看,是楚恬的电话。
闻岁清了清嗓子,才按下接听,但细听嗓音里哑意明显:“喂。”
“喂!岁岁!”楚恬说,“你终于接电话了!你刚才干嘛呢?”
闻岁心虚摇头:“没、没干嘛。就是……没听到。”
“哦哦。”楚恬也没多问,“我看你出去太久没回来,有点担心你,所以给你打电话。那你现在是拿到手机了吗?”
“……嗯。”
薄荷香若有若无地从旁边传来,在鼻尖里萦绕。闻岁扣了扣手心,眼睫眨得飞快:“我……我现在就回去了。”
“好。”
“……”
周围很安静,闻岁打电话也没避开人,加上她又和周野离得近,所以她确信周野应该是能听到了电话内容。
挂了电话,闻岁紧张地吞咽了下口水。
脸还在发烫。
她转过头,却没敢看周野:“那我先走了。”
静默两秒,低沉的嗓音从头顶落下:“嗯。”
闻岁攥了攥手机,她垂下眸子,略微颔首,便立刻起身离开。
树叶簌簌地响,宿舍楼里传出的笑闹声听起来模糊缥缈。
而长椅上那场隐晦却又炙热的撩拨。
两个当事人却像没经历似的,谁也没吭声,谁也不敢提。
“……”
走了两步。
“闻岁。”
身后传来男人的唤声——他又喊她,闻岁。
闻岁发现,今晚,周野好像叫了她很多次的,“闻岁”。
脚步戛然而止。
刚刚稍微平复好的心跳再次不受控地砰砰作响。
“……”
她转过头看向周野。
男人已经站了起来,他一手插着口袋,一手转着手机,身体颀长清瘦,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站姿一如既往地懒散、没个正行。
他安静地注视闻岁两秒。
“刚才有句话你说错了。”
“嗯?”
“我的意见对你并不重要。”他复述着闻岁的话,然后笑了,“这句,错了。”
我的意见对你并不重要——错了。
那正确的就是……
——我的意见对你很重要。
闻岁的意见对周野很重要。
“……”
心跳因为这个念头停了半拍。
闻岁怔怔地看向周野:“啊?”
周野勾着唇看她。
但是他却并未多做解释,只是懒懒地朝她摇手,拉长着尾音慢悠悠地说:“走了——”
独留闻岁一个人在原地。
因为这模糊又暧昧的话,整个人思绪被扰乱,呆滞了许久许久。
直到一阵凉风吹来。
她才恍然回过神,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不禁怀疑今晚的所有事都只是她的一场梦。
“……”
一场,美梦-
目视着闻岁的背影消失在宿舍楼里,
周野又望了会儿,才拉开车门坐到车上。
他掏出手机。
神情淡漠地划掉来自林礼玉的几个未接来电。
周野点开微信。
一直往下滑,最终停在一个头像为一张大合照——背景是光洁的冰面,众人皆身穿鲜红色饿国家队队服,团团簇拥着中央的中年男人。
停顿数秒,他点进聊天界面。
【Z:教练,我有些事想和您聊聊。】
“……”
春日夜风不休。
月色静悄悄的,落了车窗和宿舍楼里一地皎洁白霜-
而宿舍里。
夜已深,女孩们沉浸在睡梦里的轻鼾声平缓安详。
一向睡眠状态良好的闻岁却失眠了。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
也许是因为今晚和周野的遇见。
思绪一时纷杂混乱,光怪陆离。
她觉得周野有点怪。
……又感觉应该只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左右摇摆,扰乱得她翻来覆去睡不着。
闻岁说不清这种感觉,就像行走在沙漠上的饥渴者乍然瞧见了一片绿洲——惊喜、却又怕只是一场无谓的海市蜃楼。
脑海里放电影似的一帧帧地闪过她和周野的事。
从头开始的、在周橙橙家的遇见;她作业忘带,周野帮她送来,她偷偷地拿走了写着周野电话号的便利贴;想起写满了周野的日记本;想起草莓味糖果的糖纸;想起蜡笔画……
想起上次,和陈夏重逢见面时,周野介绍道:“三人三年多没见过面了。”
“……”
被褥被攥出条条褶皱。
其实周野这句话说错了。
是他,三年没见过她。
而她并不是。
一年前,她就见过他。
只是他不知道,他也没看见她。
当然,更准确地来说,其实除了她自己,谁都不知道一年前——她正值学习紧张的高三下学期,却偷偷地飞去首都,只为见他一面。
因为每天埋在各种做不完的卷子里,所以知道周野被禁赛的事,已经是在这件事发生的一周之后了,还是舒慧带她和叶善灵吃饭,饭桌上叶善灵提到的。
闻岁记得很清楚。
知道消息的那天是周五。
然后她在周六,就以去周橙橙家辅导的名义,瞒着父母,瞒着所有人,独自买了机票去了首都。
——这是一向乖巧的闻岁十八年来做过的最叛逆的事。
以至于事后她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当时一定是疯了。
她明知道自己去了并不会有什么用。
她改变不了已经出了的禁赛通告,也无法为周野弥补,更没有什么时间回溯的能力能让事情被避免。
……或许就连简单的安慰都不一定能真的让周野有所释怀。
可是周野一晚上都没回她的信息。
她很担心。
——即便她也知道,那时候的周野身边肯定不缺人。
但她就很冲动地,什么都没想的,就去了。
她记得那时候首都连下了好几天的雨,正突然降温,而她冲动到连件多余的衣服都没带。
她凭借记忆去了周野的小区后,却进不去,给周野打电话也没人接,信息更是没回,外面的天又太冷了,她只能先到旁边的便利店里面待着。
她在便利店待了很久,都记不得到底多久了,只记得到首都的时候还没到午饭点,到后面夕阳都快落了。不过好在便利店有吃的喝的,倒是没饿着,中途店员小姐姐还给她送来了一件外套。
快要等睡着的时候,她听见一道男声“谢谢”。
明明就两个字,但她瞬间认出来了。
立刻抬起头看。
漆黑的瞳孔瞬间因为喜悦而微微放大。
男人只有一个背影。
他头发长了很多,穿着黑色的夹克外套,微躬着身,往外走,手里拿了两盒糖,应该是刚付钱买的。
闻岁被惊喜地愣住了五秒钟。
等她反应过来,便立刻往外跑去追周野。
快要追上的时候,闻岁看见他掏出了手机。
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闻岁的脚步忽然停下了。
可能是单纯的礼貌,想等他忙完手里的事再出现;
也可能是期待着等周野看到自己的信息和电话后,会打电话过来,然后她再言笑晏晏地猛地蹦出去,告诉他:“我就在你后面呢。”来给他一个惊喜。
于是闻岁就站在周野的后面,离他四五步的地方,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但很可惜,直到周野收回手机往前走了,闻岁都没有收到周野的信息和回电。
她不死心地一直刷新着微信,甚至还充了笔话费,但看到充值成功后信息提示里充裕的话费余额,以及舒慧发来的,她和闻清帆出去吃饭,晚上会晚点回来的微信。
闻岁终于得承认,她的手机没有停机,不会接不进电话,她的微信也没有问题,不会收不到消息。
只是他没回电;只是他无视了她的微信。
“……”
那一刻,明明不顾欺瞒家长也要奔赴千里、不顾寒日里漫无目的的等待一天的男人就在眼前,可是闻岁的脚却沉得像挂了千斤重的东西,完全没有了追赶的力气。
她喜欢他,所以两年没见也能凭借两个字就认出他,也能一眼就捕捉到他的背影。
可周野呢?
他还会记得,一个只在两年前见过几次面的小姑娘吗?
或许原来闻岁会肯定地回答:“当然啦。”
但是现在,闻岁沉默了。
裹着初春寒冷的风吹来,冻得闻岁瑟瑟发抖。
但是闻岁没动。
她安静地注视着脚底原本两道交缠的影子抽离开来,看着男人越来越远,看着他走进小区里。
他走得很快,没有回过头。
于是他也就没看见一直在背后的她。
少女心思敏感又别扭。
直到看见周野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小区里看不见了,闻岁再也绷不住地哭了。
她情绪崩溃。
并不仅仅是因为一个这简单的微信和回电。
而是因为其后残忍但确切的真相。
——自始至终,她这些年的欢喜与惆怅、期待与纠结,都只是她的一场,独角戏。
不知道站着哭了多久,直到便利店的店员小姐姐察觉到不对劲来看她。
闻岁摇手示意自己没事,只问她要了几张纸巾,便转身,删除了周野的联系方式,然后拦住一辆出租车,去了机场。
北方的风寒冷迅猛,吹得赶路人纷纷低头快步离开。
谁也不知道,这里停留过一个女孩。
“……”
思绪混乱,闻岁被闹得一夜没睡好。
被闹钟叫醒的时候,枕头湿了大半,眼睛更是肿的不能看。
陈静看见她一副见鬼了的样子:“你昨晚出去当贼被人打了?”
闻岁避开视线,支吾道,“昨晚看了本虐文,哭的。”
陈静啧了声:“幸好我只看小甜文。”
吃完午饭后,闻岁便目视着她的三个舍友动作整齐划一地齐齐地上床、掀被、躺下、睡觉。
闻岁:“……”
宋雨彤瞥了眼门口的闻岁:“岁岁你不睡啊?”
“不了。”
“下午还有课呢。”宋雨彤说,“你刚上课那哈欠比我都大,你不补补?”
闻岁拿上包,眼皮耷拉着,困倦意味明显:“和人约了有事,我等会儿喝点咖啡吧。”
“我不是跟你说了嘛。”楚恬努努嘴,“就她那同学。”
宋雨彤脸色变了变:“……哦。”
淡淡的咖啡香萦绕在咖啡店内,午后的店内人不是很多,多在轻声细语地聊天或者捧着电脑工作学习。
闻岁一口一口地灌着咖啡,补着精神。
“你昨晚上没睡好啊?”
对面传来清淡的女声。
“嗯。”闻岁回答得没什么力气,显然不是很想对她说太多,“你找我有什么事儿,说吧。”
许韵抿起唇,看着闻岁片刻:“你……你应该都猜到了吧。”
她没说清楚,但闻岁明白。
闻岁抬眼看她,答的也很快:“嗯。”
“那你怎么不来找我?”许韵定定地问。
闻岁哦了声:“因为小票没到。那店离我太远了,最近比较忙,一直没空去拿。”
“……”
许韵手指扣着裙角,停顿半晌,她躬身翻起包。
闻岁注视着她的动作,没说话。
很快,一道“啪”地轻声响起。
闻岁看着桌上的一张银行卡。
许韵顿了顿,把卡推到闻岁面前,声音不太自然道:“这……这是我所有的钱了,密码是我的生日。”
“不够的话,就……就先欠着,我会按银行贷款利息,年底前连本带利还你。”
闻岁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不客气地收下:“行。”
“那我就不特地去拿小票了。等会儿让温老板拍给你,你知道个价钱就行了吧?”
“随便你。”
“……”
“还有别的事吗?”闻岁继续问道。
许韵没答,她沉默着。
闻岁喝完剩下的最后一口咖啡:“行,那我先走了。”
“闻岁。”
刚站起身,许韵叫住了她。
闻岁看过去,她挑挑眉,示意许韵有事说事。
“抱歉啊,”许韵低着头,一口又一口地喝着咖啡,声音又闷又轻,很模糊,但刚好够闻岁听到,“我只是有点生气,鬼迷心窍了,没想真搞砸,我拿剪刀弄破的瞬间就后悔了。”
闻岁没回答。
“我是没敢跟你说。”许韵咬着唇,“但我也以为你会提前检查会提早发现的。”
“而且其实我回去后就备了条,本来那天下午我要给你送过去了,然后出门听到你朋友说你换上新的了,我就回去了。”
她说完,抬起头看闻岁,见闻岁神情冷淡并没什么反应,许韵顿了下,伸手去拿手机,一边扒拉付款记录一边说:“你不信我可以给你看付款记录。”
“不用了。”
闻岁打断她。
她和许韵小时候一起长大,后来两人关系突然闹僵,初高中的时候闻岁不明白为什么,但随着闻岁长大,现在也理解了。
许韵的父亲在闻岁父亲手底下做事,虽然闻岁父亲只认工作能力,并不会考虑其他。但毕竟是在别人手下工作,难免会有一些攀附迎合。
少女心思细腻敏感,当看到自己的父母一味地夸赞其他家的孩子却贬低自己,尽管这只是大人们之间的客气人情,但小孩子也容易心生怨怼,要强又钻牛角尖地地生出一些去压人一头的心思。
闻岁理解,但闻岁不喜欢。
闻岁把银行卡放进包里:“无所谓。”
许韵没吭声。
她的确是嫉妒闻岁处处比她好,嫉妒自己的父母为什么总是夸赞闻岁。她是有点卑劣的小心思,她会故意不告诉闻岁换人的消息,让闻岁失去记者社的名额,失去这种对闻岁来说,有则益、没有了也无伤大雅的锦上添花的东西。
她当时鬼迷心窍地没忍住弄坏了闻岁的裙子,但她很快就知道了这问题的严重性——校庆晚会很重要,这点看似的小差池稍有不慎对闻岁就是毁灭性的打击。
所以她很快就租了条新的,要是闻岁没能及时察觉,再拿出来也不迟。
许韵卑劣,但许韵不恶毒。
“不过你胆子挺大的,”闻岁想了想,“你既然知道,我裙子坏了,一定会知道是你做的,那你还敢做?不怕我跟老师说?”
许韵随意地看向窗外:“又没摄像头,你说了也没证据。”
“哦,”闻岁看着她,缓慢地说,“那你怎么知道……”
“我现在没有在录音?”
“……”
猛地,许韵不可置信地转过头。
闻岁煞有其事地冲她歪了歪头。
“……”
沉默半晌。
许韵忽然吐出一口气:“你不会的。”
“嗯?”
许韵注视着闻岁的眼睛,有条理地说:“这事实际上并没有伤害到你,你不是什么锱铢必较的人。而且你懒,真计较起来很麻烦,你不能确定负责老师的处理风格,也因为我们两家的关系还需要对你的父母解释,更对你没什么额外的好处,你犯不着。”
“你说的对,我是没录音。你把钱还我了,我的确懒得再过多计较这件事。”闻岁看了会儿许韵,最终坦诚地点点头,“但我也想告诉你,我的确怕麻烦,但我不是圣母,别再在我身上使些小手段,这次是算了,但下次就说不定了。”
许韵瘪瘪嘴:“知道了。”
闻岁困得要命,她看了眼时间,还够她回去补个觉,便没再和许韵多聊,拿上包,就要离开。
“欸,闻岁,那是不是你喜欢的男生?”
对面传来许韵的话,满是八卦意味,但很确切。
“……”
拿包的手登时攥紧。
闻岁脊背一僵。
她瞪着眼去看许韵。
许韵浅浅地抿了口咖啡,然后弯唇朝闻岁笑了笑,再手指一点,指向窗外。
就正对着玻璃窗外。
有三四个男生正在路过。
其中最显眼的,正落在最后一个。优越的身高让他鹤立其中,身体修长微躬,正在把玩手机,阳光打在他的短碎发上,在额间印出斑驳的碎影,鼻子高挺,侧脸弧度完美。
是周野。
“……”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明明是太阳灼烈的正午,但是闻岁却觉得浑身立刻冒起一股寒气。
手脚瞬间冰冷。
心跳激烈加速,巨大的慌张无措的感觉让她一时战栗得心脏发麻。
停顿了足足五秒,闻岁才后知后觉地回过意识。
她攥紧了挎包的包带,紧张地吞咽了下口水,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打量着许韵,想看出许韵的意图,但是却仍然强装镇定地扯起唇,即便笑容肉眼可见地苍白干瘪,否认道:“你瞎说什么呢?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话音刚落,一道嗤声传来。
许韵笑看闻岁,饶有兴致似的,过了两秒,才缓慢地吐字:“闻岁,别跟我装。”
“……”
这句话,就像一锤定音。
让闻岁彻底放弃了许韵只是随口一说的希望。
清瘦白皙的手背皮肤上暴露出明显的青筋,攥着包带的手越来越紧。
直到快要绷不住的时候,许韵突然出声道:“你眼光不错。”
闻岁皱起眉,嗓子因为心慌变得干哑:“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许韵上下打量着闻岁,笑了,“瞧你害怕这样。”
她朝窗外瞥了眼,微微挑眉:“放心,我对别人感情的事不感兴趣。”
闻岁并未因为这话而松气,她紧盯着许韵,呼吸凝滞在嗓子口。
保守多年的秘密被乍然戳破,还是被许韵戳破。即便她现在整个人看似还是镇定的,但实则,如果不是桌子就在她面前、给了她个倚靠,早就让摇摇欲坠的她原形毕露了。
“……”
果然,下一秒。
“不过,因为是你的事,所以我就多注意了点。”
闻岁忍不住了:“你到底——”
“然后我就帮你问了下,”许韵打断闻岁的话,她单手托着下巴,淡蓝色的方领长裙衬得她整个人瘦削清雅,“那男的虽然长得一副渣男样,但人品倒是还行。没听说有什么作风问题,和女孩子相处挺有分寸,拒绝人也很干脆,不乱搞不暧昧。还行,不算渣。”
“……”
闻岁顿住,她定定地看着许韵。
“别这样看我。”许韵轻嗤道,“我都说了,我对搅黄人家感情的烂事儿没兴趣。”
“查他的目的也不过是以为他会是个什么渣男,这样就能拿到你面前好嘲笑你的眼光。”她瘪瘪嘴,轻飘飘地补充道。
闻岁:“……”
停顿片刻。
闻岁抿起唇,细细地看着许韵。
也许是因为许韵把她的目的、把她的“恶”说的明明白白、过于坦诚,也许是因为来回的交流给了她精神缓冲的时间,让她没有这么紧张。
最后,闻岁吐出一口气,重新坐回了位置上。
她看着许韵,眼神依然警惕锐利:“你是怎么知道的?”
许韵看上去对闻岁的问题十分奇怪似的,反问道:“这很难发现吗?”
“就你看他那眼神,高中的时候就喜欢了吧。”她嗤了声,“也就周橙橙那个瞎子才看不出来。”
闻岁:“……”
是了。
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是如同纸包火、藏不住的——它会从你的眼睛里、你的饮食里、你的服饰里,甚至你跳跃的头发丝里,等等,涂涂地冒出来。
闻岁垂下眼皮。
许韵和她从小一起长大,了解她正常与人相处的样子;她的性格也不像周橙橙那般大大咧咧,敏感细察,能够察觉到也不足为奇。
唇角紧紧抿起。
闻岁转头看向窗外。
热烈的阳光洋洋洒洒地透过玻璃窗,打在她身上,莹莹一周的朦胧光圈。
而一窗之隔外。
同样被明亮太阳眷顾的,正在低头玩手机,落了前面的三人两米远的距离。
那是她喜欢的男生。
她把“喜欢”这个词当成不可见光的秘密,固执地守着它,沉默地独享着这个秘密所有的喜与悲。
而到了现在。
闻岁看着眼里白茫茫的光影——刺眼的光照得看不太清人。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一种解脱感。
突然觉得,很轻松、很轻松。
“欸,他手上那蛋糕是送给你的吗?”许韵忽然又出声道。
闻岁没明白:“嗯?”
声音刚落,桌上的手机发出“叮”地一声信息音。
侧眸稍稍看去。
信息大大方方地立在屏幕上。
【Z:睡醒没?给你带了黑森林。】
“……”
怔住半秒。
闻岁立刻转过头。
这才发现,周野的另只手上正低低地提着一个蛋糕,不是很大,够四到六个人吃,想来应该是也顾及到了她的舍友。
“这男的对也你怪好的。”
许韵的话又悠悠地传来。
闻岁顿了下,看向她,眼睫微颤。
即便闻岁并未说话,但是细心如许韵已然从她的神情里猜出了想要的答案,笑容揶揄意味明显,拉长的音调更是十分暧昧,显然并不止是随口的一句感慨。
“……”
手指无意识地蜷缩。
闻岁停了下,视线避开,伸手去倒凉白开:“毕竟是把我当成小侄女。”
“是吗?”
许韵边说边八卦地注意闻岁的反应,“我记得他手上的那家蛋糕店离我们学校得有二十分钟车程吧。”
“小叔叔都对小侄女这么好吗?”她啧了声,耸耸肩:“真可惜,恨自己没有个小叔叔。”
喝水的动作滞住。
闻岁透过玻璃杯斜瞟过去。
晃动的凉白开让外面的人看起来歪歪扭扭的,但是仔细看,依然能看清楚那个蛋糕包装上熟悉的英文店名。
——她最爱的一家黑森林蛋糕。
但是因为离得太远,也不能外送。
所以闻岁只好把它当成白月光,只有有事路过附近时才能有幸吃到。
闻岁沉默两秒:“可能是吃饭路过那儿了。”
许韵点点头:“也是。”
闻岁垂下眼皮,她没再说话,一口又一口地喝着水。
喜欢一个人,就像个又当又立的胆小鬼。
明明想要得不得了,却要在有所可能时,疯狂地寻找着不可能的理由,杜绝掉一切美梦的攀长。
残忍、懦弱。
明明很想要。
“但是我看他朋友手上那打包盒,好像是前面路口的那家黄焖鸡店啊。”
登时,闻岁瞬间抬起头。
“……”
但还没等她来及去看,便恰好对上一道懒洋洋的视线。
——男人似乎有所察觉一般,忽然朝咖啡店这里望来。
隔着几净的玻璃窗。
太阳光柱从中穿梭,颗粒与微尘细细地浮动。
遥遥相望。
末了。
还没等闻岁反应过来,男人眉梢轻挑,笑了。
接着便见他收起手机,朝后转过身。
“……”
许韵看着出现在咖啡馆门口的男人,她看了眼闻岁,站起身:“那我先走了。”
声音把闻岁叫回神。
她扫了眼许韵桌前的咖啡:“欸,你结账没?”
“我刚刚可是把所有存款都给你了。”许韵拧眉。
“哦,”闻岁靠在椅背上,一副一点亏也不肯吃的样子,“那不是礼服的钱嘛?而且我是因为你说,请客,我才来的。”
她加重了“请客”的音。
许韵瞪圆眼,满脸写着“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计较”。
闻岁瘪瘪嘴,叫来服务员,询问完价钱,拿起手机准备付钱:“行吧,那下次不来了。”
许韵:“……”
“叮——”
闻岁的手机刚伸过去,还没来及对上码。
便见一只手机拦在了她的下面。
付款成功的提示音响起。
紧接着,许韵看也没看闻岁,拿起包就离开了。
闻岁望她离去的背影,无声地扯唇笑了笑。
“看到消息了?”
许韵离开没两秒,属于男人懒洋洋的声音便传来。
黑森林蛋糕被放在桌上。
“刚好,省得我去宿舍给你了。”
放下蛋糕后,周野扫了眼许韵离开的方向,眉头微蹙,像是想起什么,但他扫了眼闻岁,想了想,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多问。
“嗯,看到啦,谢谢。”
闻岁抿起唇,视线还是没忍住,悄悄瞥了眼,又确认着蛋糕的店铺。
“岁岁小学妹!好巧!”
李宴的声音传来。
“嗯,学长。”
即便反复地告诉自己不可能,但是心里仍然无法控制地想着许韵的话,她扣了扣手心,视线紧紧地盯着李宴的手——的确,塑料袋上确确实实地写着黄焖鸡店的名字。
“……”
但。
也有可能,只是帮朋友带了这个,实际他们去吃的是蛋糕店附近的别家。
毕竟,怎么可能呢?
“……”
“学长,”闻岁试探着出声。
“怎么了?”李宴热情地连连伸手招呼后面的宋瑞,“小瑞,闻岁在这儿呢。”
宋瑞走出来,他挠挠头,笑:“岁岁,你来这儿喝咖啡啊。”
“嗯。”
闻岁心不在焉地应了声,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最后终于轻轻吐出一口气,声音故作轻松,语调随意地似聊家常般,“瞧你手上东西,你们中午吃的……黄焖鸡吗?”
宋瑞没觉有异,答道:“对啊,虽然这家有点小贵吧,但别说真是一分钱一分价,还真挺好吃。”
“……哦。”
像是有五彩的烟花在心间齐齐地迸裂绽放。
闻岁使劲地扣着手心,可即便故作平静,嘴角还是暴露了内心的情绪——不受控地弯起唇。
“对了,”李宴想起什么,掏口袋,“岁岁,我这儿多了两张周末密室逃脱的门票,喏,给你。”
“啊……”
“啊?”
两道声音齐齐发出。
宋瑞张了张嘴。
这两张门票是周野的朋友新店开业送给周野的,不过周野说他懒得去,便顺手给了宋瑞,总共就两张,刚好够他和李宴,两人周末一起去。
哪来的多余的两张?
他想出声询问,但在对上李宴挤眉弄眼的神情后,他顿了下,话一时卡在了喉咙里。
周野眉头微蹙,淡淡地瞥了眼李宴。
闻岁没反应过来:“啊……送给我吗?”
“对啊。你还可以带个你的朋友,到时候咱一起去玩儿。”李宴看出闻岁的犹豫,索性不由分说地直接把票塞她怀里,“反正免费的嘛,不去白不去。”
“……”
也是。
闻岁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没有再拒绝:“好,那谢谢学长了。”
“不用谢。以后叫我宴哥就行了,学长听着怪生分的。”李宴笑,指了指桌上的蛋糕,“你看周野这小子对你多好。他把你当小侄女看待,我又是他兄弟,咱俩之间就不用这么客气了。”
当小侄女看待。
手指蜷缩。
崭新的门票上生出细细的褶皱。
像是有一瓢温水当头浇下。
“……”
闻岁咬起唇,抬眼看向周野。
是的。
她在瞎想什么啊。
只是小侄女而已。
只是兴致来了,热情重情的他给小侄女买个蛋糕而已。
“……”
闻岁手指松开,眼皮缓缓地垂下:“好。”
她把票放进包里:“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宿舍了。”
还没走两步,肩部传来一道束缚的力。
回头望。
周野正懒懒地拉住她的包带,看见闻岁瞧来,他唇角弯起,下巴微抬,指向桌上:
“蛋糕。”
“……”
“哦,”闻岁顿了下,拿起蛋糕,“谢谢。”
“嗯,”男人腔调带笑儿,尾音拖得很长,手顺着拍了拍闻岁的头发,“真乖。”
闻岁:“……”
“欸,岁岁你要回宿舍啊,”李宴把宋瑞往前一推,“刚好,小瑞是不是也要回去,你俩顺路一起呗。”
“啊……”
宋瑞眉头微蹙,眼神里满是茫然。
不是说等会去球场打会儿球吗?
但他到底没开口问——李宴正微微摇着头示意他。
闻岁心情正恹着,没察觉出不对:“嗯,走吧。”
“……”
宋瑞停了下,后知后觉回味出什么,看向李宴。
李宴一双小眼睛早已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儿,他得意地冲宋瑞挑了挑眉。
宋瑞:“……”
原来如此。
宋瑞感恩地朝李宴颔首,然后便快步跟上闻岁的步伐:“那我先走了。”
李宴:“去吧去吧。”
周野掀眼,注视着宋瑞和李宴的互动,眼神一时很淡。
抬步就要跟着离开。
但还没走两步,便被李宴拉住。
“诶,这么没眼力见儿呢。”
李宴扯住他袖子,另只手指向玻璃窗外的宋瑞和闻岁。
女生身影清瘦恬淡,男生看着高大阳光,并肩走在一起。
“瞧见没?给人家俩小情侣一点单独相处的空间。”
“小情侣?”
狭长的眼睛登时眯起。
周野声音加重,盯着李宴,立刻打断了他剩下的话反问。
李宴浑然未觉,他摆摆手:“哎呀,早晚的事儿啦。喏,瞧这两人多配。你看咱家岁岁笑的,依我多年看人的经验,我估摸着,岁岁肯定对小瑞也有意思。”
“……”
没等到回应,李宴也没在意,继续得意洋洋地说道:“就那密室逃脱,我特意研究了一下,里面会有分组任务,到时候就让岁岁和小瑞一组。”
“嗯?”
李宴瞥一眼周野,瘪瘪嘴,一副“你这人真没风趣”的神情:“你想啊,密逃里面那么黑,里面的NPC还会故意吓人,岁岁肯定会害怕得不行,旁边又只有小瑞,这孤男寡女的……”
想到什么,他嘻嘻笑起来,邀功道:“哥们儿可是为了咱们岁岁的幸福绞尽脑汁费尽心思鞠躬尽瘁死而——呃,这倒也没有。”
“……”
“总而言之,反正是煞费苦心啊。”
他用肩膀轻撞了下周野的肩:“你,都懂得哈。”
“……”
静。
来往间,不少人从旁边擦过,吹起清淡的咖啡香。
停顿半晌。
就在李宴怀疑周野是不是被自己的设计给震撼得傻了时,面前的男人终于有了动作。
周野淡睨了眼衣服上的手,稍稍使力,挣开。
掀起眼皮看向李宴,笑了,下颚线条凌厉且利落:“嗯。你……”
他挑眉,啧了声:“看不出来,真有眼力见儿。”
“……”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周五晚上下了场绵雨,随处可见被打散的落叶躺在泛水渍的柏油路上,由早起的环卫工人一搂一搂地倒入垃圾车里。
空气湿潮,沁着凉意。
闻岁穿了条奶黄色的衬衣和浅绿色的半身裙,外面套了件卡其色外套。
陈静和宋雨彤周末都有事,门票便递到了楚恬的手里。
等了大概十分钟后,远远地,就听到李宴和宋瑞插科打诨的声音。
打完招呼后。
李宴意味深长地瞥向宋瑞。紧接着他拉起宋瑞,轻轻往闻岁那儿一推,正好让宋瑞卡在了闻岁和楚恬中间。
“……”
但是显然李宴对此似是还不满意,他站着看了会儿,慢悠悠地走到了楚恬的身边。
李宴拍拍楚恬的肩。
“咋啦?”楚恬不解。
李宴“嘿嘿”笑了两声:“没事。”
然后拉起了楚恬的手腕。
“?”
“你干嘛?”
李宴没再回答,手上微微使力。
楚恬顿了下,低头看着被紧握的手腕,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怪异情绪。
吞咽下口水。楚恬手腕晃动了两下,像是在挣动,但没挣出:“你……你干、干嘛啊?光天化日地……耍、耍流氓啊?”
话音刚落,手腕上的束缚突然松懈。
——低头看,是李宴放开了手。
“……”
“不好意思。”李宴挠头致歉。
楚恬抿起唇,停了两秒:“哦。”
她无所谓似的甩甩手,别过头:“没、也没关系的啦。”
“谢谢啊。”李宴笑说,一边扭头看向自己的“杰作”。
——他刚才拉着楚恬往他这边来了点,于是现在,楚恬和闻岁宋瑞的中间就像穿过了一条窄窄的小河,四人被分成两拨,一拨两人,清清楚楚、泾渭分明。
等会儿进去了就这么走,不仅一路上都能给宋瑞那小子创造相处机会,到时候走分组任务时也方便顺势提出。
他妈的。
他是个天才吧。
就他这从活动到细节,各个方面的煞费苦心的撮合,宋瑞和周野这俩人不得高低给他鞠一躬?
李宴美美地想完那个场景,手往后一背,俨然一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模样:“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进去玩吧。”
他手握成拳,用手肘轻推了下楚恬的背,想让他们两人走前面,闻岁宋瑞单独走后面。
沉浸于目的里的李宴没能察觉到,被他触到的脊背僵了瞬。
楚恬扭头看向李宴,她抿抿唇,神色一时不明,但到底什么也没说。
“等等。”
侧后方,清亮的女声打断李宴迫不及待得仿佛快要飞起的脚步。
迎接到李宴的疑惑,闻岁蹙眉,看向李宴和宋瑞的目光里带了点奇怪:“周野还没来啊,你们不等他吗?”
但话出口,不仅没能消解疑惑,反而,李宴眉头皱得更深。
闻岁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顿了下,以为李宴是不想等待周野。
眉头微微拧起,但语气依然理性地保持着平静:“那要不你们先进去?我等等周野。”
“不是,”李宴终于听明白了,“岁岁你是不是误会了,周野不来啊。”
“不来?!”
“对啊,总共就两张——呃,是四张票,”李宴差点说漏嘴,连忙找补,“两张给你和你同学,另外两张给我和小瑞了。”
“是的,野哥说他有事来不了。”宋瑞补充。
“……”
闻岁在原地站住,细细的眉毛像新月,朝里微弯。
“可是,”她伸出手机,“他说他会来的。”-
早晨八点,天色彻亮。
男人穿着潮牌黑色短袖,一双长腿被黑色工装裤包裹,散散地交叠着。他整个人都懒洋洋地窝在灰色的单人沙发里。短碎发有些凌乱,额间发尾还泛着水珠,眼皮耷拉,像是还没睡醒、囫囵洗了把脸就赶了过来。
一双漆黑瞳孔却强撑着困倦,沉默地注视对面。
四目不慎相对。
“……”
陆文华昨天赶得最晚的一班飞机,到达南海时已经凌晨两点多,将近四点才倒在床上安安稳稳地睡下。
直到八点左右,睡得还正酣,被一道急促的手机铃声吵醒。
迷迷糊糊地接通。
“教练,我到了,开下门。”
男声从手机里传来,嗓音有点哑。
没睡够的陆文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顿了片刻才意识到什么,惺忪着眼瞧了眼备注去开门。
都是熟人,陆文华不跟他客气,撂下一句“你自个儿自助啊。”,就爬上床,准备补个回笼觉。
“……”
陆文华的下颚被咬了又咬,最终在片刻的静默之后,洁白的被褥被猛地一把掀开。
“服了你小子了。”陆文华像是生怕自己反悔,快速穿上酒店的一次性拖鞋,到卫生间洗
漱,“不是说吃中午吗,你怎么来这么早?”
他在刷牙,声音含糊:“那等会儿一起去吃个早茶。”
周野没应。
直到陆文华洗漱完出来。
“我吃过了。”周野定定地看着他,回答,“陆教练。”
“……”
陆文华看他,有没擦拭干净的水珠顺着灰白的鬓角朝下滑落。
周野拿起桌上的保温袋:“这是我给你顺路买的早饭。”
陆文华看他,没接,微皱的眼角染上一点迟疑:“你变了点。”
“有吗?”
周野没放下保温袋,平静地回答。
陆文华又看他两秒,笑了,拿过保温袋:“给我买的什么?”
“一碗多葱不加香菜的咸豆腐脑,两根现炸油条、两个高邮咸鸭蛋。”
他的老三样。
陆文华点点头,没多说什么,拆开保温袋,里面还徐徐冒着热气,他坐在小桌前吃早饭。
边吃边看旁边:“你真吃过了?”
“嗯。”
“行。”
喝完最后一口豆腐脑,陆文华拍拍手,安静地低头收拾着东西。
“你真想回来?”他突然出声。
“是。”
周野站在陆文华的身后,他回得很快。
陆文华停了两秒:“你还在禁赛。”
“是的。”周野的眼睫都没有任何的停顿,“所以我特地来找您,求您帮我,给我个机会。”
求。
给个机会。
陆文华顿了下,终于转过身。
他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身体颀长,比他高足足半个头,脸部线条利落清晰,瞳孔漆黑、眼神坚毅诚恳。
陆文华不禁晃神。
与脑海里的一个小男孩的五官逐渐重合。
记不太清了,周野是几岁来的国家队。
但倒是对他刚来的印象很清晰——很瘦,比同龄人高一点,皮肤冷白,怎么看都像是吃不得苦的有钱人家的小少爷。
他也不怎么说话,总是一个人插着口袋,拽拽地待在最边上,眼神淡漠,一身反骨,与周围热情激昂的同龄小孩儿格格不入。
很特立独行的一个小孩儿。
陆文华这样想。
当时陆文华还是个助理,而主教练并不欣赏这样的“刺头”性格。毕竟在短道速滑里,即便是单人项目,看上去是个人的荣耀,实际上与队友的配合也密切相关。
再加上。
陆文华回想,这算是每进入到一个新团队新项目时必被问到的形式性问题——为什么。
你为什么选择短道速滑这一行。
这么多年过去了,陆文华依然对当时的情形记忆犹新。
其他人的回答大多是关于热爱、或者为了支撑拮据的家庭等等。
只有周野。
他沉默了。
主教练没好气地看他:“该是什么就说什么,别想些弯弯绕绕,站在竞技比赛赛场上的第一条就是诚实,诚实做人,诚实比赛。”
小周野定定地看他一眼,终于闷闷出声:“为了让我爸妈生气。”
“……”
主教练是个老派严肃的人,而这话更是相当于火上浇油,直接让主教练对他的好感直线下降。
但直到如今,陆文华才恍然。
当年那么多看上去“服帖”的原因,能坚持到现在的却没几个,反而是这个看上去最离谱的原因,如今斩获了满身荣耀。
其实周野刚进国家队时成绩并不突出。不过当时的主教练也知道竞技比赛,成绩至上,所以即便不喜欢他的性格,主教练也从未苛待他,只会警告他,成绩不好是要被下放回省队的。
如果说“特立独行”是陆文华对这少年的第一印象,那第二印象就是“拼”。
他太拼了。
无论是在训练上对自己的狠劲儿,还是比赛时的打法上,就像席卷荒芜的狂风,轰轰烈烈、盛大披靡。
骄傲肆意,意气风发。
正少年。
想起陈宇那小子有天插科打诨地笑,没有人能看完周野的比赛不爱上他。
虽是句笑闹话,但也不算瞎说。
太猛了。太拼了。
这是一种无关输赢的感觉。
是一种,竞技比赛所有的拼搏与奋斗的热烈赤忱。
是不用言语与互动,就让看客心跳加速、热泪盈眶、起鸡皮疙瘩的感动。
周野诠释得淋漓尽致。
所以即便当时出了周野的禁赛通告,大部分粉丝还是为他加油呐喊。
“……”
陆文华回过神来,转眼看周野。
但是,也正因此。
他太骄傲了。
骄傲并不是自大,这是个中性词。它可以帮助周野在赛场上更加自信,打出独特的比赛风格,但也会让他过于年少轻狂、冲动、意气用事不考虑后果。
所以即便当年还有回旋之地时,他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离开。
说实话,尽管上面并不欣赏周野这样的性格,但是你不得不承认,起码在当时,周野在短道速滑这一领域里,是断层的独一档的存在。
所以发出无限期禁赛的通告也只是碍于,公然殴打他国运动员这事影响太过恶劣,明面上必须要给个处罚;同时也是想治一下他这性格。
陆文华看周野的眼神变深。
周野是个聪明人,自然是想明白了这点,也知道现在短道速滑青黄不接,尤其这次冬奥又在家门口,正是急缺人的时候。
那天晚上,周野给自己发信息的时候,老实说,他眉梢是轻挑了一下,但心里其实并没有太大意外。
他自己困在其中看不清楚。
但陆文华作为教练,他见过太多的运动员了,关于对赛场的热爱与渴望里,嘴巴是不可信的。
可是,现在,他的确是被意外了。
求。
给个机会。
这样姿态被动的字词竟然会出自周野的口中。
陆文华顿了很久,他在心里喃喃默念了几遍,看向周野的眼神越来越深。
而再看向时,这位体魄健壮的中年男人眼里原本蓄着的温和笑意早已消失,被身为一位教练的审视和严厉所替代。
他又看周野几秒,有心故意问:“怎么,二十好几的人了,还在跟父母置气?”
周野知道这是在调侃他,但他回答得很认真:“不是,我舍不得短道速滑的赛场,舍不得我的冰刀鞋,舍不得我共同奋斗的队友,还有您。”
男人瞳孔漆黑,目光如炬。
对视上去,让陆文华看得眨不开眼。
“而且,我想竭尽我所能为我的国家再添几块金牌,为中国短道速滑事业再添砖加瓦,为这块冰面……”周野顿了下,喉咙涩意难忍,“一直滑到,我再也滑不动为止。”
“……”-
听到闻岁的话,李宴迟疑半瞬,边嘟囔边走过去看:“真的假的?”
屏幕上。
对话清晰。
[昨晚十点零四分]
【闻岁:明天就我们五个是吗?】
对面回得很快。
【Z:五个?】
【闻岁:对啊,你和我,还有宋瑞,李宴和恬恬。】
不知道是有事还是什么,这条迟了五分钟。
[昨晚十点九分]
【Z:嗯。】
只有短短的一个字。
却是明明白白地肯定的。
“……”
李宴看完,不满道:“他怎么没跟我说一声?”
“他妈的当时我死求这小子一起去玩儿,他非说自己有很重要的事。”李宴又怨,“怎么到你这儿,就轻轻松松''嗯''了。”
手机屏幕到了时间,缓缓暗淡几许。
闻岁握着手机,指节微微蜷缩了下。
李宴的埋怨声在耳边回响,她也没点下屏幕使其重新明亮,只是从灰屏里定定地窥看男人回复里莫名的间隔。
直到屏幕终于彻底黑屏,闻岁又看了几秒,才缓缓抬头。
心思突然活络得像在用中火烹煮。
“……”
李宴越想越生气:“这小子,来了我一定饶——”
“饶什么?”
懒洋洋的男声打断李宴。
话戛然而止。
李宴背僵了一下,总有一种背后说人坏话被抓的心虚感。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他又没做错什么。
随即回头瞪一眼:“你他妈会来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周野刚从陆文华那里回来,他今天起得早,没睡好,打了个哈欠:“嗯,临时决定的。”
“来了。”周野走到闻岁面前,脊背松垮下来。
闻岁点点头:“好。”
见周野来了,李宴虽然对他有没提前告知的抱怨,但更多的是开心。
加上……
李宴弯唇一笑,催促道:“行,那我们快进去吧。”
虽然周野来的突然,但好在这个本限制的四到六人,也不耽误玩。
闻岁跟在后面,她平静地扫视一圈她们四人手上的票,又回瞥了眼刚跟老板交涉完的周野空落落的双手。
垂下眼皮。
有念头闪进脑海。停留、缠绵。
闻岁呼吸滞了滞。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低头看向由身后投射到她身边的,男人的影子,默默咬了下唇。
“……”
这是个中式恐怖本,叫《寻找消失的新娘》,讲述的是大婚之际新娘忽然离奇消失在古宅,而他们五人作为侦探,前来寻找新娘的踪影。
他们所处的位置是成婚时的大堂,门口的屋檐两边悬着暗暗的红色灯笼,上面用烫金的毛笔字写了个“囍”。整个装修都呈明艳的红色,但却因为这头顶忽明忽暗的灯光显得极其怪异。
李宴一进来就怂了,他连忙拉住旁边的楚恬:“恬恬我知道你怕,没事我保护你。”
楚恬:“?”
她莫名,这还没开始呢。
“我不怕啊。”
“你怕!”眼见着闻岁和周野走过去翻找旁边的假人,李宴咽了咽口水,握着楚恬的手臂越发紧,“我知道你怕,没事,我不会嘲笑你的,我可不、不怕。”
楚恬:“……”
不过李宴即便怂的不行,也没忘了自己的“使命”。
他扫了眼还在翻找线索的宋瑞,又看向正在门边研究密码的周野和闻岁,心底暗骂一声榆木脑袋:“小瑞,那儿不都搜完了嘛,你去跟着岁岁一起解密码啊。”
宋瑞啊了一声,对上李宴狂甩眼神的示意,才反应过来:“哦哦好。”
周野回头淡淡地看了眼李宴。
密码并不复杂,找对方向后,就能很快解开。
李宴习惯这儿的环境之后,逐渐没那么害怕了,不过依然会跟着楚恬,生怕哪里蹦出个人来——周野肯定会让他离他远点,宋瑞这孩子倒是善良,但可惜他实在太贴心,想要给宋瑞和闻岁制造一个不被打扰的安静环境。
解开第二个密室之后,面前出现两条长长的走廊。
左边的这条两边是木质花格窗,每道窗前都点着红蜡,火舌不眠不休地舔舐空气,整条走廊彻着泛红的火亮。
而另一条,黑得仿佛看不见尽头,仔细瞧了又瞧,只能看见悬在不知道多远处的一点子暗红。
闻岁低身捡起地上的卡片。
[一念生一念死]
——有人说曾在这两个方向看见过身穿红装的女人,时间不多了,我们要加快速度分头寻找!
这是要分组了。
李宴看了眼两条路,眼珠子转了一圈:“我走右边这条。”
——看上去左边更明亮,似乎更安全,但这种密室,肯定要反方向来考虑。
“你确定?”
闻岁打量着李宴的反应,不放心,“那宋瑞,要不你和宴哥一组吧,你胆子大点。”
李宴瞪眼:“岁岁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周野走到闻岁身边,晲向李宴。
李宴:“……”
李宴不服气,他又不敢吭声。
眼睛一转,他干脆顺着自己原本的思路分组:“我要跟恬恬一组,然后闻岁和宋瑞一组!”
“嗯……”目光转向周野,李宴朝他使了个“你都懂得的”的眼色,“他就——”
“我怕。”
淡淡的男声打断李宴的声音。
还没等李宴反应过来。
周野已经缓步走到闻岁身边。
肩头隔着薄薄的布料相贴。
“……”
“我怕黑。”
意思是走不了右边这条。
李宴:“?”
你三十七度的嘴里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的?
但还没等他出声。
便见男人突然微微躬身,他凑在了女孩的面前。
像只是为了方便说话。
闻岁安静地看着面前的周野。
男人生的好看,这点从她见她第一面时就知道。
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是因为灼灼的烛光,他看起来格外地……蛊人。
下巴被轻轻挑起。
闻岁心脏缩起,一阵一阵温吞的酸痒。
烛光打下,男人的眼睫覆下一层薄薄的翳。
丹凤眼直直地看过去,瞳孔漆黑,像溺人的深渊,吸得人飞蛾扑火。
但,也许真的是红烛有魔力。闻岁竟然从中捕获了,满满当当的,
情意。
眼睫飞颤,泛潮的手心微微蜷缩。
——“岁岁,愿意收留下叔叔吗?”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前脚踏进走廊,身后的两道大门就缓缓地闭上。
明烛摇曳,将两边窗纸映得发红,任由火舌在其上舞蹈,周围静得似乎能听到火苗滋滋作响,红烛被一毫一毫燃成蜡油的声音。
以及,三道轻重不一的脚步声。
闻岁的手心微微地扣着,她从进来前就没将手松开过。
低头注视脚底最右边的影子。
男人身高腿长,影子也比她的长将近一个头。
——岁岁,愿意收留下叔叔吗?
字句落下脑海,回忆像是有了存档读档的功能,变得像放电影似的出色至极。
伴随着徐徐展开的画面,微颤的五感接踵而至。
像是醉醺的错觉。
鼻息搅动空气,铺洒满腔炙热。耳边是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变的微哑的、又懒又低的尾音。目光所对,狭长的丹凤眼蓄满了情意。
闻岁感觉自己像是那种小说里被女妖勾引了的书童,脑海像是清醒的,但又控制不住自己沉溺。
“……”
肩头突然被轻笼了下,呼吸里落下淡淡的薄荷香。
闻岁恍然回过神。
“想什么呢?”周野长臂一伸,揽过闻岁的肩膀,“转弯了。”
这才发现这条路已经走到了头。
闻岁飞快地瞥了眼左肩:“哦哦。”
转过弯,是一堵看上去崭新的木门,条理清晰平整。
上面挂了一把锁,是个三位字母的密码锁。
看样子线索是藏在了过来时的长廊里。
不过三人经过时都没仔细看,便决定返回重新观察。
身体左转。
忽然碰到什么——坚实的、炙热的,却又混着极具侵略性的薄荷浓香。
不禁微踉跄了下。
闻岁顿住,这才发现男人搭在她左肩的手还未放下。
“……”
定定地看了两秒,闻岁抿起唇,她抬头
男人比她高将近一个头,抬眼就是他线条利落的下颚。烛光摇晃,光影也晃动,印在男人的下颚上,像镀了一层潮红,说不清的暧昧。
手指不禁蜷缩。
“……”
很快,闻岁就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些什么,她连忙摇了摇头,晃出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肩头随着走动相互摩擦。
像有一只蝴蝶轻点了下平静的湖面,心间漾起一圈圈的涟漪。
闻岁吞咽了下口水,接着沉默地转头巡视着两侧的墙壁和格窗。
什么也没说。
于是她没能看到。
在她转过头的瞬间,一直目视前方的男人忽然侧眸,他安静地凝视着她,漆黑的瞳孔晦暗不明,像在打量又像在思索。
直到来到转弯口。
周野才移开视线,余光随之轻轻扫过他笼着女孩肩头的大手。
静默半瞬,周野终于抬眼。
谁也没有吭声,仿佛都没能意识到。
但女孩的肩头上。
原本不是很清楚的手指骨节突然变得清晰分明。
——男人不动声色地,收紧了几分-
最后靠宋瑞的细致观察,在墙壁上找到了几个图案,按照形状在脑海里拼凑完毕,分别是一套秀禾服和一个红盖头。
闻岁很快反应过来这意思是结婚“wed”。
字母调完,密码锁应声而开。
闻岁这才想起什么:“恬恬和李宴哥不会有什么事吧?”
他们这一路太平静了,什么事都没遇到,按理说不应该。
她想起那张卡片最上面的小字“一念生一年死”,不禁为另外两人担心起来。
闻岁这一提醒,宋瑞也皱起眉:“是啊,瑞哥胆子小,也不知道楚恬能不能应付过来,早知道我跟他们一起了。”
周野不置可否。
当时李宴听到周野的话后,时刻牢记“使命”的他当然是不同意的,但任凭他怎么使眼色,周野都没往他这儿看一眼。
当然还是有两全的办法的——只要他们三个选择左边这条就行。
但是……
李宴缩了下肩,默默觉得还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保证自己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他只能临走前出声暗示周野:“周野,保护好小瑞和闻岁啊!”——别忘了给小瑞和闻岁留单独相处的空间!
这下周野终于转头看他。
男人单手插兜,修长的脖颈微微弯了一下,他挑眉看向李宴,忽然勾起了唇。
但他没说好,也不是点头。
“……”
但现在看来,很大的可能,李宴“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不过担心归担心,现在也不可能返回去重新选择。
周野另只手按上门面,随着推开的动作,门里的黑暗一点点地漏出。
轻蹙了下眉,男人终于把手从女孩肩头放下,转而拉起闻岁的手腕。
把她拉到自己身后。
就在门推到一半,还没等闻岁侧过头看看里面是什么样。
随着一道洪亮激昂的男声:“一拜天地——”,刚才还烨烨生辉的红烛乍然间全部熄灭。
彻底的静。
只剩下诵读的男声:“一鞠躬——,感谢天造一对佳偶;二鞠躬——,感谢地结金玉良缘……”
气氛诡异到极点。
闻岁胆子不算小,所以在前面时,有一些故意吓人的桥段,她也没有感到害怕。
但现在,她确确实实地被吓得心脏猛地一颤。
手指无意识地攥着前面的人的衣服。
“别怕。”
男声很低很轻,只刚好够两人听见。
话落的瞬间,手心里被含进股股温热。
脊背自下而上延绵一阵酥麻。
闻岁怔怔,紧接着低头看。
明明是处在一片黑暗里,闻岁却觉得自己看得无比清楚。
——面前是男人宽阔的脊背,而手心,正被男人的大手紧紧地握着。亲密无间。
“……”
也许是因为害怕的情绪被别的乱七八糟的心思替代了,也许是因为手心里传递而来的温热,又也许是因为清凉的薄荷清香。
也或许,什么也不是。
闻岁抬眼。
黑暗的环境让人的感觉更加敏锐。
或轻或重的呼吸声,声声交缠着。
清晰又安静,像是全世界都只剩下了他们俩人。
莫名地,她突然觉得心安不少-
“三鞠躬——”
“早生贵子、阖家幸福!”
司仪话毕,立刻响起一阵善意的哄闹声。
“礼成!“司仪声音也带着笑,“送入洞——”
而“房”字还没能说出来,就听到一道凄厉的“啊——”声过后,尖叫声此起彼伏,混杂在挥剑声、割裂声、血溅声里,充斥耳腔,依稀能听到“杀人了”的叫声。
整个过程差不多持续了十秒左右。过后,就是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跌宕起伏,很有代入感。闻岁听得心都揪起来。
不过并未产生惧意。
大概五秒后,烛光乍然间全部重新燃起,照得长廊一片通明,静谧安详,仿佛刚才只是一场虚梦。
闻岁顿了半瞬,才恍然回过神。
忽然意识到什么,她眼眸微动。
——交缠的十指曝在光明里,旖旎调情。
看得闻岁心里发虚。
指里仿佛在欲欲发烫。
“……”
闻岁突然快速地把手指抽离出来。
落荒而逃一般。
一旁的宋瑞缓过来:“你们没事吧?我被吓了一大跳。”
“没、没事。”
闻岁从周野边上走出去,“我们进去看看吧。”
原本只开了一半就停止的大门,忽然大敞着,里面同样燃满了红烛,毫不藏私地暴露里面的内容。
周野低晲了眼空落落的手指,抬眼凝视女孩单薄的脊背两秒,眉峰一挑,嘴角忽然勾起,他没说什么,只懒懒地将手插进兜里,缓步跟上。
而看到新密室的布置时,闻岁蹙起了眉。
这是个婚房。
雕花红木床、木窗上贴得方正整齐的红色“囍”字、鸳鸯戏水的屏风、点着暖意甜香的香炉、以及金丝鸳鸯红棉被下的摆了一圈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满眼喜庆的大红色。
屋里的每一件无不表达出这对新人对婚后生活热切的向往。
闻岁回想起走廊里听到的那些动静。
她垂下眼皮。
摆设还在,向往还在。
唯独没有新人了。
“……”
三人找了一圈,都没找到门在哪里。
宋瑞奇怪:“没门我们怎么出去啊?”
“是有什么机关吗?”闻岁抿起唇思考。
她走到香炉前,左右各转了一圈,但是等了几秒都没有任何动静。
正当宋瑞和闻岁苦恼、准备再仔细搜查一下时,懒洋洋的男声适时地出来提醒。
“会不会是要触发出来?”
周野又望了两眼挂在墙壁上的字画。
画中间是一对男女,两人在桃花树下相遇,而桃花被风吹落,掉在女人鬓发间,男人正伸出手,准备帮她摘下;在画的旁边题了一行小字“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怎么触发?”
“比如,”
周野随意地移开视线,接着走到闻岁旁边,漆黑的瞳孔极为明亮,印着灼灼烛光。他在笑,
“结个婚?”
作者有话说:
司仪的话参考网络资料。
第50章
结婚?
宋瑞飞快地瞥一眼闻岁,突然红了脸:“这、这是什么意思?”
周野看向宋瑞,眸色淡淡:“回想一下,刚才走廊里的声音,很显然,这对新人还没能完成整个结婚仪式就出意外了。”
“看这桌上的红盖头、秤杆,还有一张司仪的诵稿。”他指向红木桌面,语气笃定,“或许就是让我们帮他们完成这份遗憾。”
闻岁觉得哪里奇怪,但又说不上来。
她蹙眉看向周野。
似有所觉,周野转过头来。
“……”
倒是宋瑞深以为然地表示认同:“有道理。”
“反正我们现在也没找到别的思路,不如先试一下。”似乎是察觉到闻岁的疑惑,他说道。
“也行。”
很明显根据桌上的东西,刚好够他们三人各司其职——新娘、新郎、司仪。
“那岁岁就当新娘吧,然后野哥……”
宋瑞抿起唇,脸红起来。他当然是有自己的私心,但话到了嘴边,心里害羞得一时说不出来。
“我怕黑。”
男声淡淡地。
宋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周野的意思:“没事野哥,现在外面点满了蜡烛,不黑了。”
周野安静地看着他。
过了几秒,他缓慢地垂下眸:“一定要到门外吗?门是不是也得关上?那走廊里就只有我一个人。刚才司仪读颂词的时候,蜡烛就全熄了。
停顿半刻。
“算了。”周野拿起词稿,抬步朝外走,“也许这次不会黑的。”
“……”
宋瑞越听心里越不舒服。感情嘛,是要慢慢发展的不能强求,但万一野哥真出什么事了怎么办。
他拿走周野的词稿:“野哥,还是我来当司仪吧。你和岁岁在一起,两个人安全点。”
词稿很顺利地被拿走。
“可是……”
宋瑞走到门外:“没事野哥。岁岁你也快盖上盖头,我们赶紧弄完这仪式出去。”
闻岁抿起唇,她并没有动作,而是安静地望向周野。
她这才想起来。
刚才走廊里,蜡烛全熄时,她这个不怕黑的人都被吓了一跳,反而是嘴上说自己怕黑的周野,还能镇定自若地安抚她的情绪。
“……”
怕黑是个骗人的幌子。
那幌子的目的是……
念头盘旋在脑海,闻岁眼睛眨了眨,嘴唇抿得更紧。
心跳砰砰。
“吃吃,过来。”
周野轻轻拿起红盖头,眼尾上挑,丹凤眼被笑意染上,嗓音拖得长长的,带了点调笑的意味,“叔叔要帮吃吃盖红盖头了。”
“……”
闻岁鼓起嘴,她顿了下,接着慢吞吞地往红床去。
其他的什么也没多说-
监控室里。
两个场控实时看着屏幕上的监控。
高个子的对着视频反复揣摩:“他们是怎么能想出用结婚来触发门的?这脑洞怎么能这么大?”
矮个子的跟着点头:“是啊,而且你别说,他解释的竟然还很有道理。欸,要不然把这个想法告诉老板,感觉这个方式也挺有意思的。”
“可以。”高个子的说,“不过可惜了,这不是出去的触发方式。”
“刚见他盯着那副画看了半天,我还以为他知道了画背后有条密道,没想到搞半天想出个这。”
高个子唉了一声。
他扭头推了推另一边的女场控:“你那边两个怎么样了?怎么还在走廊里转悠?欸,那个位置,他们终于找到进去的方式了?!”
女场控一言不发地拿下自己只戴了一只的耳机,递到高个子耳边。
瞬间,高个子感觉到耳膜都要被叫破。
“呜呜呜我不敢走!!啊啊啊啊草!那他妈是什么?!”
“什么?哪有东西?你不要再自己吓自己了。”
“真的有!我看见了!草我背后还有人在摸我!啊啊啊周野你在哪儿!!”
“……那是我的手。”
“……”
高个子受不了,感觉再听下去自己得聋,他连忙把耳机推回去:“草他个大男人胆子怎么这么小?胆子这么小怎么还敢选这条黑的?”
两条长廊,的确一条相对安全一条惊吓比较多。
他们怕胆小的玩家选错道,特地把长廊做成一条明亮一条黑暗,这样一般胆子小的都会本能地选择有光的这条。
女场控一脸生不如死:“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有重来的机会,我一定不会让npc撕破窗纸吓他们了。”
两个男场控递去同情的目光-
男人身高,站在装饰用的红床边,比床还高大半个头。
缀着黄色流苏的红盖头被男人拿在手里,流苏慢悠悠地晃动。
倒是衬得男人看起来颇为喜庆。
闻岁移开视线,走到红床旁。
周野事先将床上的桂圆花生等坚果移到了床里面。
闻岁看到,有点好奇:“这是干嘛用的?怕新人敬完酒饿了?”
周野挑眉。
没等到回应,闻岁扭头看。
便见周野正看着她笑,笑意抵达眼底,是熟悉的调笑模样。
闻岁:“?”
“怎么了?”
周野扶着她坐下,低身去拿红盖头:“这是……”
“保佑早生贵子、儿孙满堂的。”
闻岁:“?”
瞬间,脸颊染上一层局促的绯红。
闻岁脸热得发烫。
倒不是这个寓意有什么,只是在现在的氛围里,闻岁不知道怎么说,也许只是敏感的少女心思发作、致使她想多了。
这句话就像是在给已经饱满的气球又灌上了一口猛气——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要不受控地爆裂。
“行了,”周野看了眼手上的红盖头,再抬眼看闻岁时,眼底忽然变得晦暗深沉,“吃吃,闭眼。”
周围恍然变静。
闻岁凝视着红盖头,上面绣着的鸳鸯惹眼极了。
手心勾起,眼睫止不住地颤动。
红烛摇曳。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空气被烛光染得泛红,在交触的视线里,又缓又慢地晃动。
似乎有什么隐晦又张扬的情绪在其中嚣张地发酵。
闻岁只觉脑海里突然变得空白。
有点懵,但并不是慌张的那种,而是像有万千烟花炸裂,绚烂盛大。
“……”
就在红盖头将要铺在闻岁头顶的时候,忽然被一只细白的手握住,拦住了它原本的轨迹。
周野挑眉:“嗯?”
他以为她怕:“没事,我在你身边。”
“不是。”
闻岁吞咽了下口水。
她还是感觉很奇怪。
即便是她多想了,还是……很怪。
滚圆的眼睛眨了眨。
心里突然涌上一剂恶趣味。
周野见女孩突然弯起唇笑,眉间微蹙,他直觉没什么好事。
果然,下一秒,就听到女孩清亮的声音:“我们换换吧。”
换?
闻岁歪头看他,神色被烛光染得看起来更加俏皮顽劣,像是在报复男人刚才的调笑:“就是……”
闻岁起身,从男人手里轻轻一扯,就扯出了红盖头。
有样学样地推着男人坐下:“我当新郎,你当新娘;你盖盖头,我挑秤杆。”
“……”
周野觉得离谱:“可我是男人,男人当新娘?”
闻岁理所当然道:“这是个游戏啊。”
周野仍然不太赞同,看着红盖头的眼神满是嫌弃:“我一个大男人,不行,这太奇怪了。”
“可是我怕欸。”
闻岁朝他眨眨眼,脸不红心不跳,“盖着盖头,看不见外面的东西,我真的很害怕。”
其实还好,即便真的突然蹦出来什么故意吓人的东西,且不说还有周野在自己身边,就算没人,闻岁对此也不会太害怕。
不过是有样学样,用他的幌子对付他自己。
“……”
男人掀起眼皮,沉默地望着闻岁。
显然他看出来了女孩是故意的。
闻岁不在意地朝他笑。
静默半瞬。
手上的红盖头被扯走。
“我自己来。”
周野沉着脸。
闻岁笑出声,她拿起桌上的秤杆,故意逗他、煞有其事地称呼:“好的,我的新娘。”
周野太阳穴猛地一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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