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兮这一觉睡了个饱。
醒来时,只余一抹斜阳还散着些余晖。
她于昨夜在精神上就处于紧绷,还有一时散迷迭香的余韵,一觉到这天色也没瘫软了腰肢,只觉神清气爽心情好。再加上铃儿她们也贴心的没打搅,让她这一觉彻底睡了个舒服。
她睡的舒服,无情宗的议事厅却是翻了天。
翻天的缘由,皆缘自他们的少宗主——邬煜。
偌大的议事厅只余一片沉寂,上方高座的几个老者本是个慈眉善目的面貌,此刻却是一脸的怒容,眼里更是夹杂着些许恨铁不成钢。
长久的沉默更像是风雨欲来的前兆,站在这风暴中心的邬煜却仍一脸淡定。
少年人一袭素白袍子,两手恭敬在前,再次请示道:“请掌门和诸位长老首肯。”
他这态度恭敬的很,不知道前由的,还以为台上诸位在为难他一个弟子。
邬煜在和许兮碰面后便求见了师尊无涯元尊,在和师尊说出要和许兮共同下山时,老者眼里虽有诧异,但看着他眼束白纱的样子,犹豫半晌后便也点了头。
只是,邬煜身为无情宗少宗主,他这个当师尊的也不能全权做主,自然也就有了眼下这局面。
“荒谬,你身为无情宗的少宗主不以身作则也就罢了,还要去同合欢宫那等女子厮混,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无情宗的脸面!”一个烟青色长袍的女子呵斥道。
此女在一众老者中颇为年轻,属无情宗六大长老之一,人称青莲道君。
她生的柳眉细眼,高颌骨的面颊因怒气正泛红,眼里盈满了对底下人的失望。
下刹,女子手中一柄拂尘轻扬,青色的几道灵力从高台挟滚而下,朝邬煜的膝盖而去。
邬煜身侧的手微动,在看到上方师尊时又收敛了动作,只不偏不移的杵着。
来的几道灵力浑厚,青莲道君是铁了心的想他跪下的。
然而,少年仍就一如既往的孤傲,除父母他只跪拜过师尊,微绷着下颌骨的他身形微踉跄了下,最后还是硬生生扛住了这几道灵力。
无涯元尊在见到青莲还要动手时,他低沉的声音响起:“青莲,邬煜是我名下弟子。”
女子冷哼一声,到底是收住了又要扬起的拂尘,坐下前狠剜了底下邬煜一眼。
邬煜并不多在意上方变故,绷直的下颌骨透出些少年人的倔傲感,眼覆白纱又叫人实在是摸不清他在思虑些什么。
下刹,少年人微仰首,他却是又将上边的诉求说了一遍,摆明了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姿态。
“邬煜,你是我无情宗的少宗主,本宗门钦定的下任掌门。”居于主位的中年男子站了起来,他眉眼微压着,一双眼睛直沉沉的盯着下方的少年,“你此刻从这厅中出去,本掌门就当你今日未曾来过。”
他是无情宗的掌门——徐海,人称苦海元尊,同邬煜的师尊无涯元尊齐名。
二十年前,此人一柄宽剑在手,压得修真界众多剑修自惭,众人在面对到他那随性狂放的剑招,没几个人能抬起手中剑挥斩。
然而,这个辉煌也断于那柄宽剑断,断于二十年前。
没人知道他的宽剑被何人所折,只知道徐海之后再未曾用剑,改使了宽刀。
邬煜在他话落,他微仰首朝徐海看去。
宗门中除他和师尊外,无人知道掌门是他的掌门,也是他的亲叔伯,徐海此人是他父亲的亲哥。
就是,彼此都没想认对方就是了。
许是端详了清楚,少年人下巴微仰,唇角轻扬道:“禀掌门,弟子从未有接任无情宗的意愿,这少宗主的位置,您随时可以给到更适合它的弟子。”
“无情宗弟子众多,近年声名鹊起的内门弟子更是不在少数,我这么一个瞎子,实在难堪大任。”
邬煜声量不高,但胜在音色清亮,徐徐而来的话语落在这空旷的议事厅,隐隐带着些回响感。他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自持,认真的在告诉着上方众人,他这言辞是认真的。
掌门徐海高大的身形也是气得微踉跄,从褐色宽袖中伸出的手隔空点了点他,连着说了好几个你你你,最后还是一甩袖忍着怒气坐了回去。
不光是掌门气得够呛,除他师尊外的五位长老也是气得够呛。
邬煜此子,可以说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往日里,此弟子虽在待人上疏离了些,但从未如此这般不顾礼法。
还有便是,这个少年实在是宗门百年难遇的苗子,根骨极佳的修者躯身,再加上他那一心扑倒在修为上的刻苦感。
所以,他的淡漠疏离大家也只当少年人傲气心性,没曾想在今日,他能如此不知礼数的口出狂言,着了魔似的要同合欢宫那妖女下山。
众人眼中的失望更甚,隐隐有着些是自己没教好的惋惜感。
邬煜微仰首看着台上的他们,这些人,这时候装什么装呢。
只觉可笑的他甚至没控制口中的一声低笑。
素白袍子眼覆白纱,整个人本是极素雅高洁的装扮,但在这抹低笑声滑过后,却只给人一种阴冷滑腻的潮湿感。
这个少年,就仿若那深窟中的毒蛇,正游刃有余的朝目的地攀爬,斯斯的吐着蛇信。
少年人虽站于下方,但他身量高人又站的挺拔,偏生没一点低于台上众人的感觉,反倒隐隐有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气势。
许兮来的很是凑巧,正撞上这一幕。
她猜测外边弟子准是得了谁的口信,不然她应当是进不来这议事厅的,更不该是这时候进到此地的。
他们宗门中的家事,她一个外人掺和不得。
有时候瞎掺和吧,容易玩出命。她这种没什么主角光环的人,又没一个厉害的修为在身,她可不想步谢子鸢的后尘。
“呃……我来的不是时候,我就是同掌门、还有诸位长老来辞别的。”许兮脸上恭敬,小手一端态度很是端正。
好歹是入了秘境拿了合欢果子的,她对无情宗抱有一丝感谢。
想着,她眉眼含笑接着道:“我现在马上就走,这几日多有叨扰,多谢诸位前辈的照顾!”
她本想说有机会到她合欢宫作客,但看着眼前众人的厉色,还有便是身侧邬煜的这张死人脸,许兮还是明智的选择了乖巧懂事,直接改了言辞道谢,恨不得一溜烟出无情宗这山门。
“宫主心急什么。”青莲道君将依在胸前的拂尘轻扬,面上带了些讥讽接着言道,“我们宗门的少宗主还未辞别好,你这小宫主又心急些什么。”
青莲道君这话语说的隐晦,但这厅中的众人多是生了七窍玲珑心的。
众人在心头一转,便知这是她有意的在讥讽许兮。言辞里就是在讽笑着她合欢宫的身份,狐媚子等意思,想要拐走他们宗门的少宗主。
“五长老,还请您言辞上自重!”邬煜在此刻冷声道。
望着身侧抢先回应的少年,许兮略诧异但也没再出声说什么。
反正,邬煜此人言而有信极了,说同她一道下山就会一道的,让这什么长老讥讽几句也没什么的。
青莲道君眼含怒气还要再说时,无涯元尊一声青莲师妹,让她冷哼一声直接撇开了头,大有一股厌烦了众人的样子。
“掌门,邬煜他本可以悄无声息的下山的。”无涯元尊在此刻缓缓开口了,他站了起来。
“邬煜这孩子,都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有今日成就离不开诸位的栽培和教导。但如今,他眼睛上的那条白纱大家也看到了,我这个当师尊的不忍,难道各位就能忍了?”
“当年,说到底也是我这当师尊的不是,一时贪心上头,让他直接接触了无情决。”老者说到此,眼里悔恨上涌,微闭了下眸复才睁开,“如今无情决反噬在他身,他既动了……”
邬煜在这时候上前一步,恭敬一拜:“师尊,弟子从未就此怪过您,当年是我心甘情愿的,如今亦然。”
师尊的话未言尽,他这当弟子的直接打断属实有些不知礼,但无涯元尊眼里却无半分恼意,明了的将视线在他身侧的许兮身上停留了一瞬。
这个视线暂短又隐晦极了,许兮本人都未所觉。
许是无涯元尊言辞话到了实处。
台上几人从掌门开始,几位长老又是看许兮,又是看邬煜的,众人的脸色频换变动,十足的精彩。
被看的当事人许兮,她觉得他们都可以去表演川剧变脸了。毕竟,他们是能直接无脸谱变脸。
众人的脸色,在怒气和诧异中无缝隙的转换,仿若在说话,归根究底就是那种:怎么是你?怎么就是你!
单看还不够,他们还在邬煜和许兮二人之间来回切换,仿佛要在他们脸上盯出个洞来。
美人嘛,注定是要被多看几眼的,许兮毫不介意他们的视线,对此只坦然一笑。
看就看吧,往后余生她应当是不会再来无情宗了。再说了,看看就能直接带走邬煜的话,也挺划算的说。
毕竟,无情宗少宗主这个强有力的保镖,她目前很是需要,不亏!
良久,众人也只余沉默。
还是无情宗的掌门起身,话了声:邬煜,早日归来。
虽只留一句便甩袖离去,但许兮知道这算是同意了邬煜的下山之行。
看着邬煜望过来的视线,她报之一笑。她这回宫之路的安全算是稳妥了,她回去一定要好好修炼,早日摆脱九泽渊谢子阳悬在她头上的那把刀。
眼下,他们走出了这议事厅。
身后的邬煜在和他师尊话别着,许兮站着远处些等他,正懒懒散散的扭动着几根手指。
少女的手指犹如青葱,长而纤细的生长着,在主人随意的折叠纠缠下,有着一股不可言说的风韵。
就在她要将最后一根手指也压响时,邬煜的一声走了让她受到了惊吓,大拇指压在食指上反射性的加大了力度,清脆的指骨碰撞声也在下刹响起。
“你走路真该有点声音,要是我这手指骨断了,我就掰断你十根!”许兮说着微仰首,偏头瞪了他一眼。
见邬煜眸子仍旧覆着白纱,她又抿了下唇角,低头自顾着揉起泛着些酸疼的食指骨。
这一刹,许兮有些可惜没能看到他那双好看的眼睛,暗想着下山后,一定要帮他解了那心魔。
对于少女这软糯的言辞威胁,邬煜只微扯唇角。
白纱下的视线落在她捧在胸前的指骨,良久才在心底暗道一声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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