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枳成了薛朝书房的常客。
若是薛朝有公事要商谈,宁枳便拿着书籍在内室看书。若是无人,薛朝处理公务,她便窝在榻上,两人即便不交谈,气氛也十分和谐。
薛朝很喜欢这种感觉,颇有些岁月静好琴瑟和鸣的意味。
就是四长老每次看到宁枳,总是翻着白眼进来,又翻着白眼出去。
薛朝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四长老虽说有些心高气傲,性子又太直,但也并非不讲道理之人。而你待人向来和善,与他们四位也素来没有交集,怎的每次见面,都颇有敌对之意?”
宁枳心不在焉地“唔”了声,“万事自有其缘法,大概我与四长老天生相克,所以无法相容吧。”
薛朝哭笑不得,“你近来在看什么书?”
宁枳翻到扉页,“佛经。”
薛朝无语片刻,踱着步子走到软塌旁,低下头去看宁枳手中的书简。
一句句佛经从眼前流淌而过,薛朝直起身子,又不露声色地走远了些。
他来回踱了三次,宁枳方才从佛经里抬起头来。
“宗主有话要说?”
薛朝“嘶”了一声,不甚满意,“咱们不是说好,日后不叫的这般疏离么?”
宁枳从善如流,“薛朝。”
薛朝得寸进尺,“不如再亲切一些?”
宁枳眨了下眼睛,似笑非笑,“唤你薛郎可好?”
薛朝喜不自胜,“那自然是...”
注意到宁枳的神情后,薛朝到嘴边的话瞬间拐了个弯,“自然是不合礼数的。”
他端的是一本正经,又偷偷觑了眼宁枳的神色,见她重又低下头去看书,不像是生气了的模样,方才松了口气。
薛朝在软塌另一边坐下,随意挑着桌上食盒里的蜜饯果子吃。
他那日着急追上宁枳,随口让盛成周买了五盒蜜饯果子回来。结果宁枳是真的不爱吃,只是为了不拂了他的面子方才尝了几颗,之后这五盒蜜饯就被送到了他的书房。
薛朝连着吃了五日,觉得自己牙齿都松动了。
“对了,我这几日想了下,有件事情须得跟你商量下。”薛朝吃完一颗蜜饯就停了手。
宁枳抬了抬眼,“怎么了?”
“你的生辰宴不宜大办。毕竟你现在的身份是我浩气盟的食客,而浩气盟素来没有为了食客大肆操办生辰宴的习俗。太过博人眼球,并非好事。”
“一个生辰罢了,我本就没想过要大肆操办,只准备跟云端在岁寒轩里,吃碗长寿面。”宁枳视线重又回到书简上,思绪却有些飘飞。
其实说不在意是假的,毕竟这对于温听来说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生辰,对于她来说,却是自己的及笄礼。
只不过一来及笄礼身边没有亲人便没有什么值得期待的,二来若是她还是静安长公主,及笄礼后她便要下嫁靳渊,这般一想,又觉得确实无需在意。
倒是她最近在奇怪,她现如今附身在了温听的身上,那宫中的宁枳现今如何了?
若是悄无声息身故了,不该到现在也没有消息放出来。可若是还健在,那现今的壳子里,装的又是谁?
宁枳想着心事,便不由得走了神,直到右手被人握住从书页上挪开,方才回过神来。
“可悠着点,这书简都是我表弟四处收集来的,若是刮花了,我可赔不起他。”薛朝握着宁枳的手,笑盈盈地调笑着。
宁枳手指弯了弯,从薛朝掌心收了回来。
她却是有个习惯,想事情的时候会不自觉地用手指刮蹭着什么。往日还在宫中时,多是刮着丝绢,而方才因为在看书,便不由得刮起了书简来。
“抱歉。”宁枳真诚表达着歉意。
她是爱书之人,更是能懂薛朝表弟的心情。
“无妨,我与他还会不会有相见之日,都是两说。”薛朝看着宁枳手中的书简,神情中满是怀念。
必然是又想起了那位文武双全,才华横溢的表弟了。
宁枳有些好奇那位表弟,但这毕竟是薛朝的私事,何况他从未曾提及那位表弟的身份,想来是有不方便说的地方。
宁枳便体贴地没有追问。
倒是薛朝怀念完,忽然忆起什么,兴致盎然地重又拉住宁枳道:“阿元以前来我这时,喜欢自己跟自己对弈,有时候摆弄着棋局,一整日连口水都不喝。我这有副棋局,是他留下的,我至今也没能解开。不如你帮我看看?”
宁枳一听也颇有兴趣,便点了点头,“也好。”
两人出了书房的门,往右边走去。
浩气盟占地极广,分东苑和西苑。而东苑和西苑里,又分了上苑和下苑。
浩气盟食客众多,均是居住在东苑的上苑内。而盟里的一众家丁护卫,便居住在下苑。那边亭台水榭一应俱全,可活动范围也足够大。
西苑相对来说较为小些,主要是供薛朝和四长老居住。宁枳搬来后,因为东苑人员繁杂,薛朝便将她安置在了西苑。
因而才惹得四长老那般不满,也惹得外界众说纷纭。
书房往右是一大片竹林,郁郁葱葱。竹林后似乎是有一汪山泉,走在鹅卵石铺就的道路上,宁枳依稀还能听到些泉水潺潺之声。
她便侧头看了眼薛朝。
薛朝不待宁枳相问,便点了点头,“是有一汪山泉。祖辈当初选址,便是看中这处山脉灵气足,建盟之时便将山泉圈了进来。我薛家祖坟便建于此。”
倒是省了宁枳多费口舌。
踏过竹林,果真见到一汪山泉从山崖上直直落下。泉水清澈,泉声悠扬。
而在山泉前方,竹林掩映下,建了一处竹楼。幽深僻静,倒是隐居的好地方。
宁枳呆了几秒,忍不住笑了出来,“我竟不知,薛宗主还有这般雅兴,居住在这样一座风景独好的竹楼里。”
话里调侃意味甚重,薛朝也是无奈叹息,“哪里是我这般无聊,这小楼是阿元建的。他说闹中取静,方为隐世之道。”
宁枳静默片刻,“你那位表弟,倒确实是个妙人。”
“是,若是你见到年少时意气风发的阿元,说不准也会醉心于他。”
“却也未必。”
这个话题着实不能深入探讨,薛朝一带而过,带着宁枳往竹楼走去。
“阿元最初要建这座竹楼的时候,还妄图将山泉引下来,直接通入竹楼。他说曲水流觞,才是文人该有的傲然风骨。”
宁枳不禁莞尔,“那为何没有实现?”
“你猜猜看?”
宁枳思考着将山泉引下来的浩荡工程,迟疑道:“可是将山泉引下来太过艰巨,所以放弃了?”
“非也,再猜。”
“那是忽而改变了主意?”
“也不是。”
“那我便不猜了。”
“你这人啊,也太没有好奇心了。”薛朝感叹。
“那汪山泉对我薛家来说,是比命还重要的存在。阿元说要引山泉,对我父亲来说,简直与撼动浩气盟根基没有差别。父亲动了大怒,将阿元揍了一顿赶了出去,他曲水流觞的美梦,便搁置了。”
“到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竹楼门口,薛朝轻轻一推,便将竹楼的门推了开来。
宁枳凝眸看去。
竹楼里面的摆设很简单,薛朝那位表弟至少已经离开了七年,却处处透着生活的气息。
书桌上铺陈着宣纸,笔随意搁在砚台上,仿佛它的主人只是突然离开了下,很快便会回来继续使用它。
墙壁上挂满了画,有山水写意,也有市井烟火。宁枳缓步走过去,一幅幅看了下去。
直至看完最后一幅,她的视线方才落在右下角加盖的印章上。
纪元。
宁枳轻轻读着印章上刻着的名字,脸色忽而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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