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御花园百花盛开,空气中弥漫着阵阵花香。
靳渊说是要跟温听解释下,却又嫌弃凤栖阁氛围不好,硬是带着温听出了凤栖阁,沿着宫道慢悠悠走了许久。
这一走便走到了御花园,温听两条腿都走的打颤,靳渊还是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荷花池里荷花开得正艳,四周很宁静,只偶尔会响起阵阵虫鸣。温听走至此处便死活不愿意再走了,靳渊瞧着四周景致还不错,便顺着她的意在荷花亭里歇了脚。
“倒是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甫一落座,温听忙不迭地弯下腰去捶着两条酸涩的腿,靳渊挥退一众宫女太监,只留常代一人在跟前伺候着。
常代蹲下身去想帮温听捶捶腿,被她动了动腿避开了,便也不强求,直起身子站到了靳渊身后。
温听正襟危坐,靳渊问什么便答什么,“温听。”
“温听,”靳渊重复了一遍,“声听入耳的听?”
温听:“是。所以我小名叫声声,阿娘说唤起来温柔,适合姑娘家。”
靳渊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温听隐在暗处的眼睛瞪了瞪,直觉靳渊在嘲笑她说的“温柔”。
可她不温柔么?想当初望月楼的温听姑娘...
温听突然辩解不下去了。
望月楼的温听姑娘,确实是闻名扬州城的骄纵任性,与温柔一词也许大概可能是有那么一丢丢的差距。
但差距也没大到该被嘲笑的地步才对吧?
好在靳渊只是笑了下,并未说什么不该说的话继续给温听添堵,“你是哪的人?听你的口音,并不像是京都人。”
温听泄了气,“我是扬州人。”
京都这边的方言儿化音很重,宫里的人说话时不时便会带上那么一点。温听初来乍到时尝试着学过一点,但说着不伦不类的,反倒更容易露馅,便放弃了。
却原来即便是不说,也还是露了馅。
靳渊看见温听泄气的模样,稍稍扬了扬眉,“你不必介怀,你当知晓,静安自幼得名师教导,本身就不像市井之人会带着口音,你若学着他们说话,方才更容易露馅。我只是先识破了你的假身份,方才有此一问。”
温听嘀咕,“我虽然是个假公主,这个身份却不能说是假的。”
靳渊再次扬了扬眉,温听立刻重新正襟危坐,摆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来,倒弄得靳渊一时哭笑不得。
他这许多年来见识过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女子,无不是心思深沉之人,尤其这后宫之主更是个复杂多疑,心思难测的主儿。他惯常习惯将人心往复杂了去想,哪知会遇上温听。
心思简单到一目了然,并且时常会跳脱到出人意表,反倒让靳渊觉得无从着手。
可越是无从着手,越不可能放任自流。
靳渊重新整理了下思绪,继续询问温听,“你何时将静安替换出去的?”
“年前,腊月二十。”这个日子温听记的十分清楚。
“如何替的换?”
“老天爷开了个玩笑,我就把她替走了。”
靳渊眉头青筋跳了几跳,温听稍一琢磨也觉得自己这话听着像鬼话,只得组织着措辞想办法解释。
“我知道这话听起来像是假的,如果不是发生在我自己身上,我也觉得是我在胡编乱造。”温听说着说着把自己绕的有点晕,“简单点来说,靳相您听说过妲己的故事么?”
靳渊面无表情地觑了温听一眼,“红颜祸水?”
温听:“...您这个眼神是几个意思,觉得我长得不够红颜祸水?”
靳渊:“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你若是想当祸水,须得再等上几年。毕竟皇上现今不过十二岁,还不太能明白男女之情的奥义。”
神情里却明明白白写着一个大大的“是”。
温听深深吸了一口气,什么动心纠结神伤通通被抛诸到了脑后。她不断地劝诫自己,眼前之人手握生杀大权,她一个平头老百姓若是与他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更甚者,或许连个全尸都留不下来。
没了尸身,只能凄惨地做一只孤魂野鬼。
温听作为一个信天道敬鬼神的人,最后一个可怕的后果成功让自己平静了下来。
她缓缓吐出那口气。
“靳相说笑了,我只是个普通人家的普通女子,并不敢奢望能飞上枝头做凤凰。我只是想说,野史怪志里提到,妲己是因为被狐狸精附了身,神志全无,才会做出那么多与本性相悖的事情,最终导致商灭国。”
所以她也是因为不知怎么附了宁枳的身,方才变得与以前的宁枳不一样了。
哪知靳渊今晚第四次扬了扬眉,“哦?你的意思是说,你是狐狸精?”
温听气得直哆嗦,她使劲攥紧了拳头,才能克制住自己想一拳打烂靳渊脑袋的冲动。
就是不好看那也是宁枳长得不够好看,这人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嘲讽她长得不够美艳?
常代做了半天的背景板,此时终于轻咳了下,唤了声“公子”,提醒靳渊稍稍收敛一些,别真的把温听气着了,
靳渊右手肘撑在栏杆上,侧着脑袋面对着温听,散漫地嗤笑了声。
温听这才发觉自己又被逗弄了。
她忽而觉得自己捕捉到了一点靳渊的脾性,并成功分析出了她与靳渊的关系。
他像是一朵外表艳丽的食人花,露出柔软的花心,并散发出诱人的花香。而她像是个出现在他领地范围里的猎物,被他艳丽的外表所吸引,沉迷于他散发出的诱人花香。
他懒洋洋地由着她靠近,甚至心情好的时候会摇摆着肥厚的花蕊逗她开心。但当她大胆到试图触碰他柔软的花心时,他便会露出本相,一口将她吞食入腹。
危险又迷人,让她一次次心甘情愿妥协。
温听正欲再说些什么,盛成礼忽然出现在了亭外。
“公子,”说话间他以走到了靳渊的身旁,“太后的銮驾往这边过来了。”
温听心头一跳,靳渊又一次扬起了眉。
-
李蔓近来身子不太爽利,终日神色恹恹的,从而又取消了后宫的晨昏定省。
她也并不是很想看见温听。
李蔓入宫时年岁还小,又常年服用避子汤药,外表虽然看着还年轻,但身子早就被拖垮了,常宁宫里终日熬着汤药,
但这是她自己做的选择,何况她现今身居太后之位,总管后宫,天下女子再无人荣宠能胜过她,且胞兄李善手握大权,与靳渊在前朝分庭抗礼,虽然目前谁也斗不赢谁,却终是维持着平衡。
这些都让李蔓觉得很熟心。
唯一让她觉得不舒心的,是她几次三番派了人去延请靳渊,都被他毫不留情面地赶了回来。
反倒是听说他频繁出入凤栖阁,与温听相谈甚欢。
相谈甚欢一词,让李蔓数次差点捏碎了手中的杯盏。
将宁枳赐婚给靳渊是李善的意思。
一来,驸马这个身份可以对靳渊有诸多限制,让他无论谋划什么的时候,都要有所顾忌。
二来,若是宁枳出了什么意外,李善与李蔓里应外合做些手脚,不难将意外推到靳渊的身上去。到时候,即便靳渊能想出对策来应付,恐怕也要焦头烂额,大大地伤筋动骨一番。
因而先皇大丧后不过百日,李蔓便下了懿旨,将宁枳指婚给了靳渊。
那时候,她看着宁枳隐忍却无可奈何的模样,心中一阵畅快。
她不知为何,总是看不惯宁枳,即便她终日避守凤栖阁,循规蹈矩。
却不曾想靳渊并未推辞,入宫谢恩之时,还高谈阔论一番,要了内宫行走之权。
靳渊是外臣,即便与宁枳有了婚约在身,内宫行走也是于礼不合的。可那日李蔓初见靳渊,她脑子一片空白,似乎又变回了十几年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只觉得他无论想要什么,她都愿意给。
后来李善在常宁宫大发了一通脾气,只当她是被靳渊皮相所惑,才这般有失分寸,连靳渊这种明显有所图的要求都应承了下来。
李蔓却根本不管李善说了什么,她虽不知为何李善认不出来靳渊是谁,却只顾着满心欢喜。
她喜欢了七年,惦记了十一年的纪家哥哥,居然活着回来了。
而他想随意进出内宫,也或许是为了...
李蔓想到那个可能,只觉得自己这颗死寂了多年的心,重又活泛了起来。
可她盼着盼着,却盼不到靳渊的靠近。
所以她迁怒,将靳渊与宁枳的婚事推迟了几年。
却不曾想,靳渊一步步地向温听靠近着。
直至今夜,她听闻嬷嬷说,靳相与静安长公主夜游御花园,方才忽然惊觉,不能再由着他们继续靠近下去,否则,否则...
李蔓斜靠在銮驾的软塌上,眼看着前面荷花亭里并肩站在一起的两个人,灯火阑珊下看不清面容,却周身都萦绕着和谐般配之感。
李蔓咬着牙,冷笑出声。
般配又如何?她不同意这门亲事,他们便结不成这个婚!
李蔓扶着嬷嬷的手下了銮驾,冷面瞬间换成了笑脸,“皇儿这么晚不在宫内歇息,倒是好兴致,与靳相相约在这黑咕隆咚的荷花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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