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新郎带着花轿来接亲,到了女方家门外是要被女方亲戚为难上一回的。
从外门到垂花门再至内院,每过一门都要经历一回考验。
寻常百姓家不识文墨的,通常借红包来为难新郎,世家文人则玩的更文雅些,只用催妆诗来考验新郎的才学水平。
若是那文采斐然的男子,做上几首惊才绝艳的催妆诗让女方亲戚满意,就能轻易抱得佳人归。
若是文采寻常些的,做的催妆诗不如人意,免不了被为难的出些窘相作揖讨饶。
似崔公子这般胸无点墨的,裴家亲友连为难都不敢为难他,只管闭眼放水,生怕自己一刁难婚礼流程直接卡在这里进行不下去。
崔易航来之前,崔国舅已经请人代笔写了几首催妆诗让他背牢。
裴家亲戚见他囫囵念完一首诗,也不追究诗是不是他亲自所做,直接打开大门放他进去。
崔易航一连背了三首催妆诗,与裴家亲戚拱手见礼笑言几句后顺利来到内院,等候“裴大小姐”出来。
女子出阁讲究脚不落地,要自家兄长或舅舅将其背起从闺阁之中送到花轿上。
大公子见崔公子进了内院,推开妹妹的房门进去背她。
穿着大红喜服头顶盖头的新娘正垂头规规矩矩的端坐在闺房里,见有人进来,她的身躯吓地颤了下。
“是我,”裴琰淡淡开口:“我来背你出去。”
他走到婢女身旁背过身,婢女透过盖头一角看着自家大公子的身影,腿都快吓软了。
“大公子,奴婢不敢……”
裴府是世家门第,尊卑有序的规矩是深入婢女骨髓里的,给她一百个胆子婢女也不敢如此放肆。
见她实在不敢被自己背,裴琰伸手将她打横抱起,垂眸安抚她:“路上不要开口说话,顺利瞒过今日,父亲便不再追究你的失职之责。”
婢女被他一抱,整个人吓的跟个鹌鹑似的,听到大公子的话后才强自忍着胆怯,安安分分被他抱出去。
裴琰一路抱着“妹妹”朝外院走去,站立在花轿前,等全福太太住持礼仪。
略胖的白皙妇人手持扫帚边念吉祥话边拂花轿,用一把点燃的香在轿子里晃一下熏染香气,最后再用一面明镜将轿内角落照上一遍。
如此三回过后,全福太太才笑眯眯地退后,换裴琰上前将新娘子抱上花轿。
爆竹鞭炮声再次响起,往崔易航带着坐着新娘的花轿返回自家,裴家的亲友乘着车马跟随其后,锣鼓奏着花好月圆的曲子一路热热闹闹的朝回赶。
裴琰骑着骏马护在女眷的车马旁,看着前方花轿外喜婆朝道路两旁抛洒喜糖银瓜子,他面上勉强带着几分笑意,眉眼间却难掩忧色。
他总觉得事情不会如父亲预想那般顺利。
迎亲队伍回到崔家门口。
一路跟随在花轿旁的喜婆掀开花轿门帘,将新娘子背至崔家大门口,牵着她跨过火盆,略坐马鞍。
待进了门,喜婆垂头整理新娘子的衣袖裙摆,将他衣裳上在花轿里压出的折痕细细抚平,略作修正后便引着新娘子去正堂处拜堂成亲。
崔家请的傧相在正堂里站着,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妙语逗趣打开热闹氛围。
待一对新人来到正堂处,上首高堂父母坐定,左右两旁坐满两家亲友。
傧相窥着漏壶的时刻,他便高声唱喏:“吉时已到,请新郎新娘拜堂成亲——”
崔易航与“裴大小姐”各牵着红绸的一端,在正堂中间并排站着。
上首处两家人虽然乍一看皆是含笑欢喜,只是细看便能发现神情略有不同。
崔国舅与崔夫人的笑是发自心底的笑,眼角眉梢都透着欢喜。
裴家这旁,裴大人尚且沉得住气,裴夫人面上带笑,手却情不自禁地捏紧帕子。
“一拜天地——”
崔易航与裴大小姐面对门外,随着傧相唱词齐身下拜,看着宛如一对璧人般和谐完美。
“二拜高堂——”
两人一同转身,面对上首坐着的父母高堂再次下拜。
崔国舅看着自家儿子成亲,乐的眉开眼笑红光满面,崔夫人微胖的脸上亦是笑的满怀欣慰。
“夫妻对拜——”
穿着大红喜服的两人再次转身,面朝对方盈盈下拜。
裴大人与裴夫人见此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只要撑过拜堂将新娘送到婚房内,趁着崔公子回来招待宾客宴饮时,裴大人便有机会向崔国舅私下说明真相。
不巧的是,崔易航等的也是这个时机。
他弯腰对拜时故意扯了一把红绸。
顶替大小姐来拜堂成亲的婢女被这么多人注视着本就紧张的很,被他一扯红绸顿时从她手中脱力滑落,婢女慌忙伸手去捞红绸。
两人弯腰对拜时本就距离极近,婢女的注意力落在红绸上,一时便来不及注意头上的盖头。
崔易航微微侧头,借着面前大红刺绣盖头的遮掩,张嘴咬住其中一角,借着起身的动作轻轻一扯。
遮掩“裴大小姐”的大红盖头从她头顶滑落,婢女慌张之下再去遮脸已来不及。
满座宾客顿时哗然。
大婚之日,御赐婚约,谁能想到大红盖头底下竟然不是裴家嫡女?
裴大人未料到这突发变故,猛然站起身,整个人的脸色都难看了一瞬。
崔国舅亦是惊诧的起身,不禁看下裴大人:“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裴大人强撑着神色不变,声音沉稳冷静:“小女昨日偶感风寒病的起不来身,如此来成亲未免太不成样子,为了不耽误良辰吉日,老夫便让她的贴身婢女代替小女完成婚礼。”
崔国舅对他的话将信将疑。
若是风寒病重,怎么也该提前派人告知他一声,不该这么悄无声息的让他儿子与旁人成亲。
如此行为,未免有看他家不起的嫌疑。
可倘若裴小姐不是病重,而是因为其他原因来不了,那背后的情势可就有些棘手了。
崔易航扔下手中红绸,不满的开口:“本公子的大婚之日,怎能是与一个婢女拜堂成亲?岳父大人还是将大小姐带上来吧。”
裴大人不露声色地劝他:“小女尚在家中卧床养病,一路奔波劳远,恐怕会耽误了吉时。”
“人都不在,还管什么吉时不吉时的?”崔易航一脸不悦:“今日若是见不到裴小姐,我必不会拜堂成亲的。”
崔国舅对裴大人的话尚有疑问,便不吭声打圆场,只是由着儿子不满发脾气质问。
裴大人面色难堪,见实在瞒不过去,只好转身看下崔国舅恳求道:“小女就算即刻启程过来许多时间,不好让亲家在此等候她一个晚辈,不如我们先去内间喝茶。”
崔国舅看出他有话要和自己私下说,事到如今他也确实需要裴家一个解释,就点头随了对方的意。
裴大人来到内间,当着崔国舅夫妻的面将事情真相说开向他赔罪,又将自家当下的解决办法与许诺说与他听。
崔国舅虽然生气他家欺瞒真相再先,但生气过后听到裴大人的许诺仍忍不住仔细考量几分。
崔家虽然侥幸出了一位皇后,但他姐姐所生孩子皆未活过成年,如今更是膝下空悬无子。
民间那位小皇子将近十几岁时才被先皇接入宫中,尚未与当时的皇后培养出几分母子情,先皇便已病逝离去。
如今的小皇子与太后除去几分面子情,并无多少母子亲情存在。
太后膝下若有一子半女,旁人或许还会看在皇嗣的份上高看崔家两眼,可惜将要登基这位小皇子与太后并无丝毫血缘干系。
崔家眼下看着尚且光鲜,实则自先皇去世后,登他家府邸的人便大不如前。
裴家是先皇为他家定下最好的姻亲人选,崔国舅不愿轻易错过。
裴大小姐性情虽然有几分跋扈,但自家儿子也不是什么才华横溢的优秀人物,崔国舅一开始对裴大小姐的要求并不高。
哪怕她看不上自家儿子逃婚了,有了裴大人的许诺,为了崔家日后考虑,崔国舅仍愿意把今日的事圆过去。
毕竟错过裴家这门亲事,以崔家目前的处境来看,再难寻到如裴家这般强盛势大的姻亲对象。
两家如今各有顾忌,彼此又能相互成全,自是一拍即合。
崔易航见他们谈到快要握手言和,蹙眉开口打断:“我不同意!”
裴大人转身看下他,沉声恳求道:“此事是裴家有错在先,贤侄有任何要求只管提,老夫若能办到定不推辞。”
“裴昭月不愿意嫁给我本公子也不强求,裴家既然决定找人替嫁,那便依裴大人的意思。”崔易航缓缓开口:“只要裴家能赔给我更好的,我自然愿意拜堂成亲。”
裴大人以为他看上了自家分支中哪位小姐,咬牙答应他的要求:“崔公子看上我裴家哪位未婚小姐,尽管开口。”
崔易航断然开口:“我要比大小姐更好的,无论容貌还是家世。”
裴大人皱眉,不明白他的意思:“老夫膝下唯有一女,家中再无别的嫡女……”
眉眼俊秀风流的小少爷侧眸看向一旁风华绝代沉默不语的俊美公子,意有所指。
“裴大人,您膝下不是还有一位嫡出的大公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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