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路桥说这些话的时候, 路潍州很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但好在苏怀民终于做出了决定,扯走了他的注意力。


    “我去。”苏怀民牙关咬得死紧, 握成双拳的手忍不住微微发颤。


    “我去。”他重复道。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 连苏釉都将玩具抱进了怀里,懵懵懂懂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爸爸又要走了吗?他小声地问, 委屈地抿了抿薄薄的嘴唇,却又不太敢哭。


    爸爸不喜欢哭闹的孩子。


    妈妈已经不要他了, 爸爸如果再不要他,那他就真的没有家了。


    “爸爸不走, ”路桥立刻蹲下身来,语气已与刚才截然不同, 变得温柔平和, “爸爸只是选择了一份工作,是为了不再和幼幼继续分开。”


    这一次, 他叫的是“幼幼。”


    “幼幼”和“柚柚”的发音很像,没有人听出来, 可苏釉却听出来了。


    因为他觉得这次哥哥叫他名字的时候,好像和以往有些不同,却更让他安心,也让他无端端就升起信任来。


    他眨了眨眼睛,把刚刚强忍的泪意彻底眨掉, 又轻轻点了点头。


    随后,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终于又慢慢弯了起来。


    路桥看着他,心软的一塌糊涂, 忍不住抬手在他发顶安抚地轻轻揉了揉。


    “你就要上学了。”他低声说, “学校离这边有点远, 你可以和爸爸都住在哥哥家里,哥哥陪你收拾搬家的东西好不好?”


    “我也帮你。”刚刚被路桥那段话震惊的好不容易回过神的辛免也立刻探过头来,“我也是哥哥。”


    “嗯。”苏釉点头,叫道,“辛免哥哥。”


    他很乖,在苏怀民没有同意之前没有擅自做决定,而是迈动小短腿挪到苏怀民面前,轻轻拉了拉他父亲的衣角。


    “爸爸。”他叫,一双眼睛乌黑澄亮 ,“哥哥说要搬到他的家里去,是真的吗?”


    他环视了一周,又忍不住问,“哥哥家里的人是不是很多?”


    “是。”桑晴立刻笑着告诉他,“哥哥家里的人超级多,柚柚以后就不用害怕了。”


    苏釉像是仍然有些犹豫,片刻后他很小声地问:“那,他们会欺负柚柚吗?”


    “不会。”桑晴立刻保证,“他们都会很爱护柚柚的。”


    苏釉抿了抿唇,一双乌黑的大眼睛认真看了桑晴一会儿,好像在判断他说的话可不可信。


    片刻后,他终于笑了起来,眼睛里溢满了欣喜之色。


    随后他又偏头,轻轻拉着苏怀民的衣角晃了晃,小心翼翼问:“爸爸?”


    桑晴与苏釉的对话,让苏怀民心底莫名升起一股惭愧之意来。


    他的脸颊不自觉发烫。


    那热意一路攀爬,从耳后又钻进了衣领里。


    他自幼长在旧街,旧街是什么样子,他比谁都明白。


    而苏釉的遭遇,他也不是不知道,相反,他全都很清楚。


    他只是更在意自己罢了,陷在痛苦与堕落的泥沼里,不愿意分出一点精力与时间来去管身外的事情。


    甚至于,在对待苏釉上,他连一个陌生人都不如。


    他垂了垂头,眼前不自觉浮现出苏釉刚出生时的场景。


    小小软软的一团,没比他的鞋子大多少,乖乖地躺在医院的婴儿床上,安静地吃自己的大拇指。


    他想起自己那时的喜悦来,也想起了苏釉第一次开口叫爸爸时,自己的雀跃与兴奋。


    他还想起了,自己曾经对未来有过的,所有的美好规划与向往,也想起了以前婴儿肥的苏釉多么的玉雪可爱,看一眼就能把人的心给彻底融化,叫爸爸奶奶的甜甜的,看见他就会忍不住张开手臂迎过来,对他咯咯咯地笑……


    可现在,明明是同一个孩子,在他面前的苏釉却骨瘦如柴,面色透着一股营养不良才有的苍白色,连嘴唇的颜色都很暗淡,叫他的时候,那双以前总是带笑的眼睛里总是很紧张,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


    这种对比刺痛了他的心,也让他更加愧悔。


    如果……


    如果没有这些人向他伸出一只手来,他或许真的会一直错下去,永远都没有回头路,也或许,苏釉会在哪一天真的死去。


    房间里挤了不少人,让狭小的空间空前的温暖了许多,可苏怀民却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心底生出一股仓惶与恐惧来。


    他看着苏釉那双纯洁干净的眼睛,想着这个孩子无论遭到怎样的待遇都从未抱怨过。


    他不哭,也不闹,甚至在他喝醉时还会小心翼翼地烧热水给他,而他自己,渴了就捧着自己的杯子去水龙头上接点凉水……


    第一次,他对上这双眼睛,觉得羞愧的厉害,那种强烈的羞愧感,让他心底久违地生出了一种钝痛感,那钝痛沿着他的神经末梢直冲颅顶,让他一瞬间头痛欲裂。


    “嗯。”他点了点头,有些很灼人的东西滴了下来。


    苏釉像是愣了一下,眼里的期待之情慢慢消失了。


    他踮起脚尖来,用自己小小的,微凉的手去擦苏怀民面颊上的眼泪。


    “爸爸不哭。”他说,犹豫了片刻,终于说,“爸爸不想去,柚柚也不要去了。”


    “爸爸想去。”苏怀民的泪流的更凶了。


    洛颀离开,他一直到现在都无法释怀,可却从没有流过泪。


    不知道是不是憋了太久,他的泪一旦开了闸就好像根本停不下来,连声音都哽咽了。


    他伸手将小孩儿抱进怀里,泪都蹭在了孩子柔软的发顶:“爸爸想去,爸爸以后再不丢下柚柚了。”


    那个孩子那么小,被苏怀民这样一抱,几乎都看不到身影了。


    路桥抿了抿唇,眼眶也隐隐有些发热,不过不是为苏怀民,他只是太心疼太心疼他的幼幼了。


    而辛免更是已经哭成了个小花脸,他一手紧紧拉着路桥的衣袖,一手胡乱地在脸上擦泪。


    恨不得比苏怀民还要更加伤心难过。


    桑晴虽然没有他那么夸张,可眼圈也已经红了。


    周叔沉默地站在一侧,唯有路潍州,看着全场人凝重的神情,他安抚地抬手揽了揽桑晴的肩膀,又像是好笑般偏了偏头。


    片刻后,他轻咳一声:“是件好事儿。”


    又看向路桥和辛免两个:“刚才你们不还在说要帮苏釉收拾东西?我们还要再整理一下其他几个孩子的资料,你们凑这会儿去收拾吧。”


    苏怀民闻言没再说话,默默放开了苏釉。


    苏釉还站在原地,有点懵懵懂懂,又有点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爸爸为什么哭了,不确定是不是因为他做错了什么,所以只能站在那里。


    还是路桥上前牵了他的小手,又默默将玩具从他怀里抽出来。


    直到三个孩子进了卧室,路桥才蹲下身来,隔着衣服轻轻揉了揉他的胸口。


    “疼吗?”他问。


    刚才玩具就被挤在他和苏怀民之间,苏怀民抱得看似挺用力的,那么大的力道硌在身上估计舒服不到哪儿去。


    苏釉的眼睛还红着,闻言轻轻摇了摇头。


    才三岁而已,这个小孩儿就已经习惯了忍耐。


    路桥没有拆穿他,只是站直了身体,打量着这间他来了好几次,却还是第一次进来的卧室。


    卧室很狭小,一张大床和一架衣柜就几乎占满了全部空间,床和衣柜紧挨着,只留了很小的一道缝隙。


    床上的毛毯和寝具应该还是苏怀民结婚那会儿的,枕套上还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


    只是大红的颜色已经隐隐有些发乌,毛毯就更是灰呼呼的,一看就知道许久没有好好清洗过了。


    而靠着衣柜的的那块床头上,放着一直灰色的毛绒兔子,兔子很旧了,但表面的毛绒却还很干净柔顺……


    房间里狭小,外加窗户开的也不大,便隐隐有点难以言说的味道浮在空气里。


    辛免一进来,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可路桥却像没有注意到那些一样,他大体看了一眼,就又重新弯下腰去,温声问苏釉:“幼幼想带什么?”


    “衣服还有玩具。”苏釉说。


    他利落地踢掉了脚上的小鞋子,翻身爬到床上,率先把那只毛绒兔子抱进了怀里。


    这一瞬间,路桥似乎跟着时空看到了长大时候的苏釉。


    那个清清冷冷但动作永远敏捷的少年。


    他的眼睛不觉弯了起来。


    “还有什么?”辛免捏了捏鼻子,又因为觉得这样不太礼貌,而立刻松开了手指,他自告奋勇对苏釉道,“我和小桥一起帮你收拾,保准很快。”


    “嗯。”苏釉点点头,冲辛免笑起来,声音软软地向辛免道谢,“谢谢辛免哥哥。”


    又看路桥,“谢谢哥哥。”


    他将兔子放在床脚,又将柜门打开,往外扒拉他的衣服。


    路桥艰难地挤进柜子和床的空隙,将那些衣服拿起来,不过只看了一眼,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都小了。”


    苏釉像是有些不舍得,手里还捏着一件小时候的白色毛衣。


    “小孩的衣服真可爱,”辛免看着那件小毛衣忍不住惊叹,“这件毛衣还没外公的手掌大吧。”


    路桥也笑了,哄苏釉:“这些不要了好不好?哥哥给你买了更漂亮的。”


    他本来想着,如果苏釉执意还是要带着的话,就给他带着好了。


    可苏釉却特别乖,虽然恋恋不舍,但闻言,他还是将那件小毛衣放了回去,还摇摇头:“不用买,柚柚都有。”


    路桥抿了抿唇,眼睛轻轻地眨了一下,将莫名的情绪眨掉。


    忽然想起以前苏釉那间卧室的衣服也是一放放了许多年,都没舍得丢。


    回忆冲淡了他的伤感,眼看着小苏釉又往外扒拉了些衣服,边扒拉还边放在身上比一比,路桥便忍不住笑了。


    他凑过去,将他的衣服一件件取出来,选了几件还能穿的,其他都装进了袋子里为他封存起来,重新放进了柜子里面。


    苏釉又蹲下身去,拉开衣柜下面的抽屉。


    抽屉里乱七八糟地塞着些火机,香烟,充电线之类的东西……


    苏釉熟门熟路地从一个角落里把那几张卡片掏了出来,又把那个断了腿的木头人抱在怀里,和那只毛绒兔子放在了一起。


    这是他全部的家当了。


    弄完这些,他又去拿苏怀民的东西,想要为他收拾。


    “爸爸自己可以收拾。”路桥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又低头问他,“今天和我还有辛免哥哥一起回去好不好?”


    苏釉到床边坐下,轻轻地抿了抿唇,慢慢低下头去。


    “想和爸爸。”他轻声说,小小的脚丫在空中轻轻地晃了一下。


    路桥的眼睛就又重新变得酸涩了起来。


    他没有坚持,而是抬手轻轻碰了碰苏釉柔软的发顶,温声道:“好。”


    又说,“回头我让人来接你们。”


    *


    回去的路上,路桥脚边放着的除了自己的书包外,还多了苏釉那个装了半满的超市购物袋。


    除了那只灰色的兔子他睡觉需要抱着,以及两套干净衣物没有带来外,其他的路桥大都为他带来了。


    只是里面极少几件合体的衣服里还掺杂着些夏季的薄款,可路桥不舍得再拒绝他,所以也就都任他放了进来。


    回家当晚,路桥就去见了一下邱叔和刘嫂,和他们交代了几件事情。


    第一件就是苏怀民的待遇问题。


    在路家工作的人大都延续了他外祖桑家的作风,待遇很好,除了工资外五险一金也都齐备,更不用说苏怀民还是跟着路潍州,属于商泰的员工,定的待遇绝对不会低。


    但路桥还是从自己每个月的零用钱里匀出来一部分,让邱叔给家里其他下人们开工资的时候补给苏怀民。


    因为他想要把苏怀民用到极致,让他最好没时间想东想西重操旧习。


    还有一件就是,让邱叔和刘嫂盯着苏怀民的一举一动,尤其晚上下班的时候。


    这件事情,他也有交代周叔,不过周叔经常往外跑,不一定有那个精力和时间。


    “少爷这是不信任他?”邱叔听完路桥的话后,有些犹疑地问。


    路桥年龄虽小,也很贪玩,但他一向都很有自己的主见,平时连桑老爷子都让他几分,背后更是对自己的乖孙赞赏有加。


    所以邱叔和刘嫂也从没不敢不把他的事情放在心上。


    回来的路上,桑晴还尤自有些伤神,后悔自己前面给苏怀民定性的过于果断。


    她本就是那种很感性的人,要不然,以她的聪明与剔透,当年或许可以逃脱掉路潍州的PUA,不至于走上那样一条路。


    桑晴是对苏怀民改观了不少,但路桥并没有。


    他没有桑晴那么天真,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安排。


    但苏怀民现在还没有犯下那样大的错误,而且将来说不定真的有机会走出和以前完全不同的一条路来,所以路桥也没有说太多。


    “我总觉得,连自己的孩子都可以这么狠心的人,”他沉思片刻后轻声道,“小心些总是好的。”


    邱叔和刘嫂都是有孩子的人,明白父母对孩子的感情,闻言都立刻点了点头。


    路桥放下心来,又和两人交代了两句别的,才沿着卵石铺就的小道一步步离开。


    *


    苏釉和苏怀民来到路家,是两天以后的事情。


    这时候,周叔已经亲自跑了两趟,将苏釉在龙大附小下属幼儿园的名额拿了下来。


    龙大在龙城历史悠久,从上级到下级,几乎每一所学校都有商泰的捐助。


    以前周叔跟着桑庭竹,后来看顾桑晴,再后来跟着桑晴离开桑宅到了路宅,他像是桑庭竹身边的一枚活招牌,几乎么个学校里都有人认识他。


    他一出马,这种事儿几乎毫无悬念地就成了。


    坐在周叔车上,看着巨大的庭院,以及小路两侧茂密的林木,苏釉好奇的差点将脑袋伸出去。


    “院子里还有泳池和湖泊,有很大的草坪,”周叔笑着说,“还有小朋友们最喜欢的秋千,喜欢哪里啊,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看。”


    “比公园还要好。”苏釉像模像样地坐正了身体,但还是忍不住奶里奶气地发出了赞叹,引得周叔笑了起来。


    在车里时,苏釉还是很活跃的,可下了车拎着自己的小包裹跟着周叔进了主宅后,他就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了。


    房间那么大,只不过是一个客厅就比他们两个家都还要大出去许多似的,房间里的东西就更是新奇,每一样都干净整洁到像是在发光,看起来比他在旧街见过的最贵最贵的东西还要好上许多倍,苏釉连碰都不敢碰一下。


    他们到的时候,恰逢路桥和辛免也刚放学回家。


    两个人先带苏釉到了三楼,去看他自己的卧室。


    卧室很大,墙壁被刷成了浅米色,白色的窗纱随着微风飘起来,站在窗边踮起脚尖,能看到楼下泳池中闪闪的波光。


    苏釉还想往外看,但被防护网挡住了脑袋。


    辛免看他捂了捂脑袋的动作忍不住笑了起来:“还是小桥想的周到,特意让人装了这道防护网。”


    “你知道吗?”他小大人般对苏釉道,“你这么一丁点,如果往外探身太厉害的话很可能就会掉下去的。”


    又压低声音吓唬他,“掉下去的话,不是摔死就是淹死,怕不怕?”


    “哦~,怕的。”苏釉想了片刻,认真严肃地点点头,离开了窗边。


    除了那道防护网,这间卧室完全和以前的布置一模一样。


    苏釉看了看房间里对他来说巨大而柔软的沙发,又碰了碰玉一般的白色大理石矮几,然后看到整面墙的衣柜,以及一张巨大又柔软的床。


    比他家里那张大床还要大许多。


    更比他家里那张床干净。


    苏釉上前摸了摸柔软的小毯子,笑着将毯子一角抱进了怀里。


    “喜欢。”他说,一双桃花眼里装满了笑。


    他还太小,还不懂考虑别人为什么会对他那么好,但却本能地被毛毯的温软征服,不舍得撒手。


    “幼幼喜欢这里?”路桥笑,“现在可以一个人住吗?”


    又问,“晚上一个人的话,会害怕吗?”


    苏釉闻言,眼里的笑意不觉一凝,可小毯子却抱得更紧了。


    “害怕的话可以先跟哥哥睡一间房。”路桥说,“你要去哥哥的房间看看吗?”


    苏釉犹豫了片刻,像是有些不舍得这间房间一样,但最终,恐惧还是战胜了喜爱,他有点蔫巴巴地松开小毯子,又将小毯子整理的整整齐齐的。


    路桥有些不忍心,蹲下身来温声向他解释:“这间房间也会一直给你留着,等你长大到不害怕的那一天,就可以搬进来住了。”


    “真的吗?”苏釉张大了眼睛。


    “嗯。”路桥点头。


    苏釉这才又很认真地将房间打量了一遍,才恋恋不舍地跟着路桥下了楼。


    不过进了路桥的卧室他就不那么纠结了。


    因为路桥的卧室比楼上那间还有大一些,同样有柔软舒服的巨大沙发,有矮几,还有整面墙的书架。


    巨大柔软的床铺边连着另一张床,两张床拼的就像一张一样,苏釉觉得,就算自己在床上打好几个滚都不会掉下去。


    而那张小点的床上,还放着几件新的毛绒玩具,书架下层则放了更多的积木,汽车,以及娃娃……


    房间里和楼上那间一样,有整面墙的衣柜,衣柜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满满当当,有大有小,分门别类十分整齐。


    而其中,苏釉还看到了路桥提前从自己家里带来的那几件。


    他看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抵挡住书柜的吸引。


    哪里不仅仅有很多好玩的玩具,最重要的是,还放了许许多多花花绿绿的绘本。


    那些绘本色彩丰富,图案生动有趣,大部分都还未来得及拆封。


    而苏釉连一本都没有过。


    他安静地看了片刻,忍不住抱紧了自己的小包裹,喜悦又激动地向路桥表达自己的心情:“哥哥,我好喜欢好喜欢这里。”


    “是吗?”路桥淡声问,可嘴角却不自觉翘了起来,一双乌黑狭长的凤眸更是盛满了笑意。、


    苏釉抬脸看着他,不觉愣了一下,随后他心无城府地称赞:“哥哥笑起来真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笑得更甜啦


    同样有红包掉落哈


    第72章


    苏釉在路家过了一个周末后, 便背起他的小书包,紧张又兴奋地上学去了。


    路家的人大都温柔和善,尤其他还是个小豆丁, 长得更是更是精致漂亮, 足有激起任何人的喜爱之情,所以, 大家对他就难免更是宠爱。


    周末两天的时间里,他跟在路桥身后参观了路家的庭院, 去小树林里捡了金黄的银杏叶和白白的银杏果,在草坪上奔跑打了滚儿, 去湖边荡了高高的秋千,还在鹅卵石上观察抚摸了好久被磨到圆润漂亮的卵石……


    最后, 他被路桥小时候玩儿的沙坑吸引住了, 握着小铲子在里面一蹲就是一个下午。


    而晚上,他也不用再担心房子里只剩他一个人。


    不仅如此, 他每晚还可以泡一个香喷喷的热水澡,玩许久的泡泡游戏, 然后被路桥包进厚厚的浴巾里抱出去,累到一沾枕头就可以睡着。


    他喜欢路家,虽然才来了两天,就已经偷偷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这里没有暴力,没有欺凌, 就算那些东西还在他梦里, 就算他偶尔会惊醒,也会立刻被另一只温暖的手掌紧紧握住, 那只手虽然没有大人的那么大, 可也能将他小小的手整个儿包住, 将温暖都渡给他,让他可以很快又重新睡过去。


    他还喜欢路家的饭菜,热腾腾的,不只是白面条,可以有菜有肉,有汤有饭,还有坚果零食。


    第一次坐在餐桌上时,他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会有这么多好吃的东西。


    而桑阿姨拿给他的玉轩斋的点心,更是恨不得要甜掉他小小的牙齿……,他不舍得一次吃完,总会偷偷藏在床底下。


    他不用再喝冷水,就连牛奶,桑阿姨都会特意为他热好了才端过来。


    因为桑阿姨说,喝冷水对身体不好。


    苏釉还很小,不知道哪些好或者不好,他只知道,那时候他只是很想很想活下来。


    即便生活对他而言并不美好,可出于本能,他还是想要挣扎着活下来。


    可现在,他不再仅仅是为了活下来了,他开始渐渐喜欢上了“活着”,喜欢上了目前的生活。


    虽然时间很短暂,可已经有什么东西悄然在他心底滋生并试探着一点点伸出了自己的触角,让他一点点不再那么担忧那么害怕。


    苏釉还很小,还不知道那叫什么。


    可如果他再大一点的话,他一定能够叫出那东西的名字。


    那是安全感。


    大概是由于环境的改变,外加路家的伙食也好,不过短短两天的时间,苏釉整个人的精气神都饱满了许多。


    他苍白的脸颊泛起了一点健康的红润来,那双深黑总是略带一点点戒备的眼睛,也变得柔和明亮了许多,嘴唇更是透出了粉粉润润的颜色。


    去上学的那天,路桥终于觉得他像一个正常的三岁孩子了。


    苏怀民刚一入职,正在适应环节,他的时间也大都随着路潍州,所以最终,接送虽有的任务还是落到了周叔的头上。


    不过,好在幼儿园和小学只有一墙之隔,周叔早晨可以先将路桥和辛免送到学校门口,再将苏釉送到园里去。


    下车时,路桥很是不放心,又趴在车窗上看坐在后座紧紧抱着自己书包的小孩儿。


    “苏釉,”他问,“紧张吗?”


    “不紧张。”好像生怕自己说了紧张就会有人不再让自己去上学一样,苏釉立刻摇头,可却紧张地打了个嗝儿。


    路桥笑了一下,忍不住抬手揉揉他的头发。


    “没关系,”他说,“紧张也没关系。”


    又说,“万事开头难,熬过这一天,交了新的朋友,你就会慢慢爱上幼儿园。”


    “嗯。”苏釉郑重点头,发顶的翘起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


    路桥也不确定他听没听懂,但看着那么小一个板板正正坐在后座的小朋友,他觉得还是该给他配个儿童安全座椅比较好。


    下午,周叔仍然是先接了路桥和辛免,然后才驾车过去,将车子停在了幼儿园大门对过的小巷里。


    辛免写了一节课的作文,脑子几乎成了浆糊,坐在座位上闭目养神,周叔和路桥两人下车穿过马路,去接苏釉。


    有些家长已经到了,小朋友开始陆陆续续被老师牵着手从园里出来。


    轮到周叔和路桥时,苏釉其实早已经看到了他们,他乖乖站在小朋友的队伍里,眼睛弯着,一眨不眨地看着路桥。


    他穿着天蓝色的小外套,雪白衬衣的衣领翻在外面,托着一张瓷白的小脸。


    傍晚的霞光为那张小脸染上了漂亮的金红色,因此看起来十分的生机勃勃。


    即便十分高兴,但被老师牵着手交到路桥手里时,小孩儿仍不忘礼貌且大声地对老师说再见,引得漂亮的女老师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周叔被老师叫到一边说话,路桥便握着苏釉的手靠边站了站,给陆续到来的家长让出位置来。


    “第一天上学还好吗?”路桥笑着问他。


    “幼儿园好多小朋友,”苏釉奶声奶气地说,又说,“他们不像家里的小朋友会经常欺负我。”


    “嗯。”路桥眼里都是温润的笑意,“那,有没有像哥哥说的那样,交了新朋友??”


    “嗯,”苏釉眼睛亮晶晶的,“小雅好漂亮。”


    小雅?应该是个小女生?路桥立刻在脑海里做出了判断。


    明明是该为苏釉高兴的,可他心里却十分幼稚地泛起一股酸溜溜的感觉啦。


    “是吗?”他问。


    “嗯。”小孩儿完全听不懂画外音,反而更加郑重的点头,认真对他说,“真的,柚柚从不撒谎。”


    路桥看着他,不觉也好笑起来,他笑了片刻,最后在苏釉柔软的发顶泄愤般揉了两把。


    两个人笑闹间,周叔已经和老师交流完毕,正笑着向这边走过来。


    “老师怎么说?”路桥忙迎上去,即便明知道答案,还是十分急切地问了出来。


    “还能怎么样?”周叔笑着说,“老师说柚柚不哭不闹,自己还会穿脱衣服,连鞋带都会系,用餐也很好,是全班小朋友吃的最干净的一个。”


    又笑,“夸他独立性强,很棒。”


    路桥牵着苏釉走在一侧,没有说话。


    倒是苏釉不仅听的很认真,还及时回应道:“柚柚超棒。”


    周叔被他孩子气的话逗笑了。


    “比辛免强多了。”眼看着辛免望眼欲穿地从车窗里将脑袋探了出来,周叔将声音压低了些,“辛免也就去年才学会系鞋带吧?”


    “别说了。”路桥也笑了,“让他听见又要哭了。


    到家时,他们恰好遇到了回来替路潍州取东西的苏怀民。


    苏釉看见他爸爸,背着书包就小跑了过去,抬手抱住了苏怀民的大腿,仰着脸软软地叫:“爸爸。”


    苏怀民看着苏釉身上干净整洁,大小合体的衣服,以及明显好看了许多的脸色,不觉蹲下身来:“今天在学校乖不乖?”


    “柚柚乖。”苏釉立刻说。


    “那就好。”苏怀民说,“爸爸还有事情忙,柚柚在家里玩好不好?”


    “嗯。”苏釉问言,立刻乖乖放开了苏怀民,“柚柚在家也乖。”


    苏怀民站起身来,有些感激地看了路桥一眼,又扬了扬手里的东西:“路总还在等着我,我先过去了。”


    “嗯。”路桥点点头,又叫住苏怀民,“苏叔叔,如果明天你有时间的话,能不能帮我到玉轩斋买点点心?”


    他笑了下,解释道,“我看妈妈的点心要见底了,这几天外公也比较忙,所以就只能麻烦您了。”


    见他边说边低头从书包里翻出自己的钱包,苏怀民忙摆了摆手:“先不用,我手上还有。”


    他手上确实还有点钱,因为刚来那天见他身无分文,桑晴特意给了他一笔钱打底。


    “也好。”路桥笑着停了自己手上的动作,“回头看多少钱,让邱叔那边单独结给你。”


    玉轩斋的点心很好吃,苏釉床底下还藏着几块,闻言他不由轻轻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苏怀民见状忍不住笑了:“爸爸也给柚柚带一份回来好不好?”


    苏釉看着苏怀民,像是有点意外,毕竟,他从爸爸这里接受到的善意太少太少了。


    但很快,他就喜悦地笑了起来,重新抱住苏怀民的大腿,仰起脸来道谢:“谢谢爸爸。”


    苏怀民现在是路潍州的四助,虽然排名最低,但待遇却不低,对他这样的出身与学历来说,这个数字,已经是他前半生想都不敢想的了。


    而且,作为四助,他的工作也并不算繁重,最多的是跑跑腿做些零散工作,但苏怀民觉得已经很满足了。


    只是这种满足,并没能持续太长时间,因为自那次路桥拜托他买点心后,就连桑晴也开始时不时给他安排点事情来做。


    都不是很大的事情,但却很是耗费时间,以至于他根本没有太多时间,可以由自己支配。


    有时候想喝口酒,想出去放纵一下,但看着手上的事情,以及那份不菲的工资,他只得忍了下来。


    忍耐多了就会反弹,才不过半个多月,苏怀民心里就升起了轻微的不满来。


    而到了月底,他的不满几乎已经没有办法再继续隐藏。


    十月底,天气已经很冷,他回来时也已经很晚。


    因为下班后,他被桑晴一通电话安排去了东郊某家花店去定了鲜花,又去买了一些祭奠用的纸钱,元宝之类的东西,此刻那些东西几乎堆满了他的整个后备箱。


    据说,明天路家人要一起去墓园祭奠桑晴的母亲。


    其实在市区就可以买的东西,可桑晴却偏偏说,她母亲生前最爱的就是东郊那家花店的鲜花,让苏怀民连反驳的话也没能说出来。


    但说不气却是假的。


    他下了车,在花圃前的银杏树下抽了支烟,才抬脚进了主宅。


    桑晴还在等着。


    房间里只开了顶灯,她身上披了件驼色的羊绒披肩,正坐在灯下低头看书,灯影下,整个人的气息都极度温柔。


    听到动静,她抬起头来,眼睛里一如既往是十分温婉的笑意。


    “都办妥了?”她问,又含笑道谢,“辛苦你了。”


    那笑容让苏怀民的怨气散掉了大半儿,外加定的东西是为了祭奠,他便什么都没有说,只恭恭敬敬地把清单递给了桑晴。


    桑晴垂眸看了片刻,笑道:“你做的很好。”


    又说,“厨房还有刘嫂刚热好的排骨汤,去喝一碗暖暖吧。”


    苏怀民便去了厨房,为自己盛了一碗。


    路家的伙食一向很好,从来不苛待下人,排骨与莲藕的分量都很足,他热热地喝了一碗出来时,桑晴已经离开了。


    苏怀民走出主宅,沿着卵石铺就的小道往副楼去。


    他心里想着事情,脚步也轻,刚到副楼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低低的交谈声。


    “你说,那个姓苏的到底什么来头,这才来了几天,少爷和太太就那样信他?”听起来像是负责草坪与泳池的老李,他吧嗒着旱烟袋,口气里略有不忿,“现在啊,什么事儿好像都要让他去办他们才能放心,咱们每天憋在院子里,想出去一趟透透气都没机会了。”


    “唉,”邱叔也叹了口气,“少爷和太太看重人家,咱们也没有办法不是,怪还是得怪咱们自己不争气,怨不着别人。”


    “怎么?”老李问。


    “太太那天还说呢,”邱叔说,“说家里好不容易来了个心细,办事儿也有条理的,不像咱们都是大老粗,总是丢三落四的,所以不放给姓苏的,还放着给你去干啊?”


    “……”


    苏怀民听着里面低低的交谈声,脚步不觉顿了一下。


    难道,太太和少爷用他,只是因为看重他,信任他吗?


    他是最被人嫌弃的,以前是个孤儿,是旧街典型的街溜子,老人们教育孩子时,总是拿他当反面教材。


    后来,他好不容易结了婚生了孩子,拼着命走上正途,却偏偏又被洛颀嫌弃,抛弃了他们父子……


    他这辈子,几乎没听过几句肯定的话。


    如今,即便里面老李和老邱两个吧嗒着旱烟袋的语气多少有些嫉妒,即便外面的风很冷,可他的心却莫名热了起来。


    原先以为是负担的东西一旦成了肯定,他不仅不再埋怨,心底反而多了一缕感激之情。


    紧接着,他又想起苏釉。


    桑晴几乎把苏釉当自己的孩子呵护,而路桥一个大少爷,更是把苏釉照顾的无微不至。


    他不由地惭愧了起来。


    他站了一会儿,直到里面安静下来,才轻轻咳了一声推开了副楼的大门。


    厅里灯火通明,李叔和邱叔正边嗑花生边聊天,见他进来,邱叔将手里的半把花生一放,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来递给他。


    “小苏回来了,”他说,“喏,这是给你的。”


    “什么?”苏怀民有点惊讶,将信封接到手里来。


    “你的工资。”邱叔说,“最近不是少爷和太太也用了你吗?这些是家里发的,跟公司里的不掺和。”


    苏怀民没想到自己还会有一份额外的工资,不由地有些愣怔。


    他打开信封,看到了厚厚的一沓毛爷爷。


    “不算多。”邱叔笑呵呵地道,“两千块,给柚柚买点零食够了。”


    这些其实都是路桥从他自己的零花钱里匀出来的,无论是他和老李演的这场戏,还是这笔钱,都是等着用在这个节骨眼上的。


    果然,苏怀民捏着那叠人民币变得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


    “这个……”他的羞惭几乎都要压不住,明明回来时还满腹牢骚,觉得自己吃亏了,可此刻,他却只觉得自己果然是太过斤斤计较,太小肚鸡肠,“我不能拿。”


    “拿着吧。”老李也说,“要是我,立刻就揣兜儿里了。”


    苏怀民不自觉收紧了自己的手指,他捏着那叠人民币,忽然又觉的,其实路桥和洛颀也并没有交代他多少事情。


    而且那些活儿还真都不累,就是有点耗功夫。


    “那我以后一定好好干。”苏怀民说,一颗容易躁动的心,终于慢慢沉了下来。


    不仅如此,他的一颗心,在路潍州和桑晴母子之间,还更偏向了桑晴和路桥母子二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应该还有一点过渡,后面应该就会加快节奏啦


    最近疫情好像又严重起来了,大家都要注意安全哈,我们小区今天也封了,QAQ


    第73章


    桑晴倒真不是故意为难苏怀民, 因为她确实是打算要去祭拜自己的母亲的。


    虽然国庆期间她已陪着桑庭竹去过一次墓园,只是那时候路潍州出差在外,而路桥也因学校活动未能随行, 她一直觉得有点遗憾。


    路潍州倒还罢了, 最重要路桥。


    因为他最近成长的格外快,所以桑晴就特别想要带他去给自己的母亲看看。


    似乎是看透了她的心思, 这次祭拜是路潍州主动提出来的。


    为此,桑晴还颇为感动。


    以往每年十月份, 只要路潍州在,他都会主动陪同他们父女前去墓园祭拜。


    今年年初时因为桑庭竹分了些权力给他, 所以他比往年更加忙碌些,可即便这样, 他也依然记得这件事情。


    别说桑晴, 就连桑庭竹对路潍州都慈和了许多。


    路潍州提出这件事情的时候,桑庭竹也在, 一家人正围坐在餐桌前吃火锅。


    桑庭竹和路潍州两人喝了几杯,闻言欣慰地点了点头。


    “你们去吧, 我前天刚去了一趟,陪你妈说了说话,”他笑着说,“我不去,你们也不用顾忌那么多, 想跟你妈说点什么就说点什么。”


    “看您说的。”桑晴抿着唇笑, “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您的面说的?”


    “我也去。”路桥正往苏釉的小瓷碗里放羊肉,闻言开口道。


    桑晴和桑庭竹会因为路潍州的提议感动, 可路桥却不会。


    路潍州这个人, 连对跟他生活这么多年为他生儿育女的妻子都毫无感情, 对提携培养自己的岳父更是不择手段。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对连面都没见过几次,早已去世多年的岳母心存感恩与孝道呢?


    他这样做,要么只是为了博取桑家父女更多的好感,希望能进一步打动桑庭竹,可以尽快掌握商泰更多的权力和资源。


    要么,就是还有别的什么打算。


    路桥必须盯着点才能放心。


    “国庆那次没能去,外婆一准想我了。”他笑吟吟地说。


    “本来就是要带你去的。”桑晴偏头对他说,“上次去的时候,妈妈就想带你去给外婆看看了,看看我的小桥长大了。”


    “嗯,”路桥的嘴角翘起来,“以后我都陪着妈妈。”


    “柚柚也去。”苏釉好不容易插上嘴,边举手边悄悄扯了扯路桥的衣袖,“那是什么地方,好玩儿吗?外婆是谁?”


    “那可不是玩儿的地方。”桑庭竹忍不住感叹道,仰头将杯子里的酒喝了。


    桑晴见状,就收了酒瓶,不让老头儿再多喝了。


    “柚柚还太小了,等你长大点哥哥再带你去好不好?”路桥低声问。


    “嗯。”苏釉点点头,脸上爬满了疑惑之色。


    除了苏怀民和洛颀外,他没有更多的长辈,也一直无法分辨外婆和奶奶的区别。


    路桥便低头很耐心地向他解释。


    苏釉听明白了,最后咬着羊肉卷点了点头。


    他连妈妈都没有了,更别说妈妈的妈妈了,他低头默默吃了羊肉卷,很轻很轻地念了一句“妈妈。”


    声音轻到还没有锅里的气泡炸裂声大,可路桥却听到了。


    而这也并不是他第一次听到。


    苏釉和苏怀民来到路家已经有一段时间,或许是因为有人叮嘱过,期间,并没人问过他们的过去。


    对于那些不堪的过往,苏怀民自然是不会主动提及的,而苏釉年龄太小了,很多事情他过去就忘记了,所以也很少提及。


    但是有一点不同,他始终惦念着自己的妈妈。


    即便以前在苏怀民那边因为念叨妈妈而吃过苦头,即便他强忍着,可也总有情难自禁的时候。


    有时候是因为路桥和桑晴之间有了什么互动,有时候是看到辛免向张姨撒娇,有时候是看到幼儿园的小朋友有妈妈来接时,也有时候是看绘本或者听故事时……


    每当涉及到“妈妈”这个元素,苏釉就总会发呆或者走神。


    一个人的时候还会偷偷地小声念叨。


    小孩子接触的东西中,无论是图文书籍,还是日常生活,总是离不开妈妈的,所以苏釉总会想起他自己的妈妈。


    路桥可以做很多事情,但唯独没办法抹去苏釉关于“妈妈”的念想。


    就连上一次,他也是到了十岁那年,在树屋外面听到周茉和洛颀的对话,才彻底对“妈妈”死了心。


    “大部分妈妈都很好,”路桥轻声对苏釉说,“但也有不负责任的妈妈,他们不爱自己的孩子,只爱自己。”


    苏釉的眼睫垂落下去,片刻后他抬起眼睛来,“我的妈妈就是这样吗?”


    虽然很残忍,但路桥还是点了点头:“是。”


    苏釉的小嘴扁了扁,一双乌黑的眼睛迅速蒙上了薄薄的水雾。


    桑晴看不下去了,低声呵斥道:“小桥。”


    “没关系,妈。”路桥说。


    他知道洛颀是个什么样的人,也知道苏釉越是抱有希望就越会受到伤害。


    既然伤害迟早都会到来,那不如早一点让他断了这个念想。


    他用指腹轻轻蹭了蹭苏釉潮湿的眼睫,低声道,“但柚柚其实很幸运。”


    “幸运?”苏釉不解地问。


    “嗯,”路桥点点头,“虽然柚柚没有妈妈,但柚柚却有哥哥,有阿姨和外公,以前柚柚有这些吗?”


    苏釉闻言立刻摇了摇头,并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这样算起来,好像他真的赚了诶。


    “哥哥保证,”路桥趁势加了把火,“将来,柚柚得到的爱不会比任何人少。”


    他顿了下,又说,“如果柚柚实在很想要妈妈的话,也可以把我的妈妈当做你自己的妈妈。”


    既然早晚都是要叫的,其实早点叫也没有关系。


    “可以吗?”苏釉不知道路桥心里的想法,闻言,一双大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有些羞涩地去看桑晴。


    桑晴愣了下,立刻点头。


    “当然可以。”她笑着说,“阿姨求之不得。”


    “妈妈。”苏釉的声音低到像是在自言自语,但很快他就抬高了声音,像是将自己想要叫’妈妈‘的欲望全都集中在了这一声里,他眼里既有喜悦又有眼泪,很大声很大声地喊,“妈妈!”


    那一瞬间,在场所有人都被感染了。


    桑晴一向心软,当即就红了眼圈。


    她失去母亲的时候,已经在龙大读书,可是,么多年下来,她依然觉得,这个世界上最苦的,就是没妈的孩子了。


    她对此感同身受,情不自禁地放下手里的餐具,倾身将苏釉紧紧抱进了怀里。


    “好孩子,”她低声说,“我会比亲生的对你还要好,你放心。”


    *


    这天的天气很好,路家三口人一早就驾车去了墓园。


    墓园的小道每年只热闹几天,大部分时候都是萧条冷落的。


    青石台阶被晨露打湿,枯草上覆了薄薄的秋霜。


    路桥挽着他母亲的手臂一步步迈上台阶,路潍州则拎着要用的东西安静地跟在身后。


    桑庭竹这时候身体还很好,有时间总是来墓园洒扫,所以面前的墓碑几乎是整个墓园中最干净的一块。


    但桑晴仍蹲下身去,掏出柔软的纱布,一点点擦拭着他母亲的墓碑。


    路桥看着她的动作,不由自主地记起了以前的自己。


    原来自己蹲下身来,认真为桑晴擦拭墓碑的姿势,和桑晴现在的姿势几乎一模一样。


    他忍不住偏开头,虽然强行拉住自己的目光,可视线最终还是不受控制地落在了许多年后,立着桑晴墓碑的那块土地上。


    此刻,那里还是一片荒地,枯草上晨霜遍布,在阳光下泛起点点莹光。


    他抿了抿唇,抿下喉头的酸涩与伤痛,强行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桑晴擦完墓碑,起身抱起那束雪白的百合,重新来到了墓前。


    所有的花中,她母亲最喜欢的就是百合,或许是家里总有百合的原因,桑晴记得,自己母亲身上也是这股淡淡的清香。


    所以现在,她最爱的也是百合,每次闻到花香,就好像母亲仍在自己身边,从未离去。


    放下前,她情不自禁将鼻尖埋进花束里,很轻地嗅了嗅。


    “妈妈,我又来看你了。”她说,“还带了小桥。”


    “外婆。”路桥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了桑晴的手,语气低沉而坚决,“您放心,我一定会替您照顾好妈妈。”


    桑晴愣了一下,眼里含着泪花笑了:“您看,我上次来还说,他长大了。”


    路桥以前也会说这样的话,可却大都带着孩子气,从没有像这次一样,这么郑重其事。


    她抬手揉了揉路桥的发顶,轻声说:“我们桥儿是个小男子汉了,外婆看着肯定会放心了。”


    见路潍州已经将纸钱都堆在了墓前,桑晴也蹲下身去。


    她接过火机,亲自点燃了纸钱。


    金色的纸钱很快被火舌吞噬,变成了灰黑色,路桥蹲下身来将外围的元宝往里拢了拢,眼前闪过的,却是自己一次次衔着烟,蹲在桑晴墓碑前的情形。


    他也是这样为桑晴烧纸钱的。


    他抿了抿唇,垂低眼睫,视线变得压抑又狠戾。


    既然他重新回来了,那么这一次,他是绝对不允许过去的悲剧再重演了。


    他压了压情绪,抬起眼皮看了路潍州一眼。


    从来到墓园开始,路潍州的话就变得很少。


    好像他的心情真的很凝重,也好像,他真的只是想来拜祭自己的岳母。


    直到纸钱最后一点残火全都灭透,桑晴又用铲子铲了土盖在残灰上,他才伸手扶着桑晴起身。


    “妈看到我们一家现在这么幸福,在那边一定会放心的。”他说。


    “嗯。”桑晴轻轻地应了一声。


    路潍州握了桑晴的手,牵着她往来路走去。


    他低头看着脚下的枯草,轻轻地叹息了一句:“爸今年也比以往见老了。”


    桑晴闻言,脚步顿了顿,忍不住又偏头看了一眼她母亲的墓碑。


    “要是妈还在,”她轻声说,“爸也不至于这么辛苦。”


    路潍州沉默了片刻,宽慰道:“都过去了……”


    他嘴里说着都过去了,可又轻轻叹息一声:“要是当年……,唉,算了。”


    他看起来很沉痛,垂眸看着脚下,可桑晴的脸色却明显地白了一白,眼睫迅速被染得潮湿。


    要是当年,妈妈没有去接她的话,就不会出事故,就不会死。


    爸爸也不会孤苦伶仃地一个人过这么多年,他们的家也不会散。


    如果可以,她情愿当年死去的人是她。


    这些话,她虽然极少说出口过,可这个念头,即便桑庭竹用尽了方法劝慰,也从未真正从她心底消失过。


    因为路潍州一直以来都在不动声色地对她进行着PUA。


    利用她最伤痛的事情,表面上行关心之状,实际上却是在一遍遍揭开她的伤疤。


    这么多年来,一遍又一遍,让她的伤疤从未有机会真正愈合,让她一次比一次更确定,如果不是她,那么她的母亲不会死。


    路桥牙关紧咬,看着路潍州现在对他而言还十分高大的背影,忍不住快走两步,上前握住了桑晴的手。


    他的手很热,几乎立刻温暖了桑晴微凉的手掌,让她从过去那种自虐般的内疚中醒过神来。


    “小桥。”她眼睛里还有泪光,却温柔地对他露出了笑容。


    “妈妈。”路桥拉着桑晴站住,拉着她重新回到他外婆的墓前,轻声问,“妈妈觉得是自己的错?”


    桑晴愣了下。


    她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锐的,明明她什么都没有说。


    “小桥。”路潍州眉心紧蹙着追过来,“别乱说话。”


    可路桥却没有看他。


    他仍拉着桑晴的手,将自己和她的手重叠在一起,紧紧按在冰凉的墓碑上。


    “妈妈,”路桥说,“如果我是你,你是外婆,你会怨我,恨我吗?”


    “那怎么可能?”桑晴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她蹲下身来,抬脸望着路桥,“妈妈最爱小桥了,小桥对妈妈而言,重逾生命,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妈妈都绝对不会怨恨小桥的。”


    她似乎觉得路桥这个问题很不可思议,抿了抿唇重复道:“绝对不会。”


    “那外婆也同样不会怨恨妈妈。”路桥说,一双眼睛在阳光下亮得惊人,“外婆是因为很爱妈妈,才会趁放假亲自去接妈妈,外婆是抱着喜悦憧憬的心情去接妈妈的,想看到妈妈笑,看到妈妈扑进她怀里撒娇,外婆是抱着让妈妈幸福快乐的心去的,外婆出事的那一刻,或许想的也不是自己,而是害怕妈妈会因此自责内疚,会不能够再开心。”


    桑晴的眼睛蓦地张大了,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妈妈每次来都希望外婆在那边可以过得很好,可妈妈在外婆墓前这样内疚,外婆怎么可能会好,怎么可能会安心?”


    这句话振聋发聩般炸响在桑晴耳畔,让她心头那道始终无法绕出的,“当局者迷”的迷雾终于彻底散开。


    “妈妈,”路桥说,眼睛也潮湿了,“那都是意外,不怪任何人,您更不应该为此内疚。”


    桑晴深深地吸了口气,将呜咽声压了下去,流着泪重重点了点头。


    而路潍州也走了过来,轻轻顺了顺她的长发,一言未发。


    他的表情很凝重,眉心蹙着,说是心疼桑晴也说的过去,说是懊恼隐忍也说的过去。


    “爸爸,”他还未及发难,路桥却率先看向了他,一双凤眸漆黑,有着不是他这个年龄该有的冷静与理性,“您今天说的话很有问题,我希望您以后不要再说了。”


    “我说什么了?”路潍州强压下心头仿似被人看穿了的心虚,没好气地说,“惹哭你母亲的难道不是你?”


    “第一,”路桥一板一眼地说,“外公确实是见老了,但每个人到了外公这个年龄都会老,外公心里有外婆,并没有因为外婆的离开就忘了她老人家,他延续着外婆的事业,有空就来看望外婆,替外婆活出了她的那一份精彩,外公没有遗憾。”


    “第二,您不应该说’要是当年”这四个字,这个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的意外,有无数的生老病死,并不是因为谁错了才会发生,爸爸,您应该向外公学一学人生的格局。”


    “第三:……”


    路桥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路潍州脸色已经青了,抬脚重重给了路桥一下。


    路桥被踢了一个趔趄,被桑晴抱进了怀里,抿着唇一言不发。


    “小兔崽子!”路潍州既震惊又愤怒,但更多的还是心虚害怕与惊疑不定。


    他不认为路桥这个年龄能看出这么多事情来,更怀疑是不是桑庭竹看出了什么端倪,特意点拨了路桥。


    老头子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是担心自己的女儿会伤心,所以通过孩子传话,既敲打了自己,也再给自己一次机会的意思吗?


    他心里七上八下,虽然已近初冬,却不由得头皮发麻,后背蓦地炸出一层毛毛汗来。


    作者有话要说:


    幼幼现在就被骗着叫妈了,HIAHIAHIA


    感谢大家关心,我看最近到处都开始爆发了,大家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这章会掉落小红包哦,感谢


    第74章


    朝阳初升, 将池水染成了一块金蓝相交的碧玉。


    碧玉中,苏釉犹如一尾灵活的游鱼,只双脚一蹬, 指尖便碰到了岸边。


    他心底一喜, 利落地窜出水面,抬手将湿漉漉的黑发抚向脑后。


    只是, 随着视野逐渐清晰,他脸上的笑意也渐渐凝固, 一双湿漉漉的桃花眼微微眯了起来。


    “哥,”他略微有些挫败, 又带着隐隐的撒娇意味,“你怎么这么快?”


    明明这次他觉得自己已经超常发挥了, 但路桥竟然还是比他更快地到了终点。


    “小崽子。”路桥懒洋洋地靠在池壁上, 看着他略带挫败地抿紧了粉润的嘴唇,忍不住很低地笑了一声。


    他指尖一挑, 一串晶莹的水珠便跳跃着落在了苏釉玉白的脸颊上。


    “跟我比,”他说, “你还嫩了点。”


    “还不是因为你比我高,”苏釉有点羡慕又有点不服气地看着路桥,随即游到他身侧,与他靠的极近,“反正我不认输, 大不了明天再战。”


    苏釉已经不是三岁时候的小团子了, 他马上就满十岁……


    虽然脸上的稚气还未褪去,但他已经抽高了身条, 如果只看脸的话, 已经和高中时期的苏釉没有太大的区别。


    此刻, 他仰脸笑望着路桥,湿漉漉的眼睫下带了点倔强,又带了点促狭,让路桥恍然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时又身在何地?


    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与苏釉拉开一点距离:“快上去,要吃早饭了。”


    苏釉抿了抿唇,一缕微不可察的失落从眼底划过。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路桥最近多少有些避着他。


    “都说了明天再战,”他倔强地看着路桥,“怎么,你怕了?”


    路桥看着他,像是好笑般勾了勾嘴角:“怕了,行不行?”


    “不行。”少年一双桃花眼漆黑而凌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非得要一个答案出来。


    路桥不知道自己哪里触了这孩子的逆鳞了,他垂眸看着苏釉,将他额前的碎花顺到脑后去,目光柔和又宽容。


    “听你的。”他说。


    苏釉愣了愣,心底那股莫名的不快瞬间散尽了,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最近过于敏感。


    因为路桥对他确实是太好了,好到……好到他这辈子都不想离开他。


    “哥,”他轻轻地叫了一声,“那明天再比。”


    “好,”路桥笑了一声,语气里的宠溺几乎就要溢出来,“知道了。”


    又说,“走啦,去吃饭。”


    他说着话,撑在池壁的手臂微一用力,就利落地翻到了岸上,随即,一片深色的水花在他脚底慢慢溢开,染湿了地上的卵石。


    他已经十六岁了,长得身高腿长,身上的肌肉线条削薄流畅,窄而薄的腰线将肩膀衬的格外宽阔。


    既有少年人的蓬勃朝气,又比同龄人多了几分这个年龄所不具备的沉稳理性,气质很是迷人。


    “李叔。”他抬手取了浴巾围在腰际,抬脚向前迎了几步。


    苏釉这才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李叔怀里抱着个小奶狗来到了池边。


    小狗是路桥前几天刚捡回来的,还没桑庭竹的鞋子大,但路桥偏偏给他取了个“大贝”的名字。


    苏釉想着,不觉笑了起来。


    “怎么样?大贝。”路桥将黑乎乎的小东西托到手心里,宠爱地点了点小狗的鼻尖儿。


    大贝被捡回来那天,已经饿的奄奄一息,这两天全靠李叔无微不至地给他喂羊奶,才终于捡回了一条小命来。


    虽然能跑能跳了,但身体还是虚的,所以李叔带它出来,总是不舍得让他自己跑。


    “嗷呜。”像是能听懂路桥的话,小奶狗在他手心里轻轻地蹭了两下。


    “哥,”苏釉抿唇看着大贝,眼睛里有点紧张,“我也想抱抱它。”


    路桥便把托着小狗的手伸过来,看苏釉小心翼翼地将毛绒绒的小东西抱进了怀里。


    “喜欢?”他看着苏釉盛满了笑的眼睛问。


    “嗯。”苏釉轻轻用手顺着大贝的毛,小声说,“前两天它看起来不太好,我不太敢动它。”


    “喜欢的话,以后遛狗就是你的任务了。”路桥不客气地说。


    李叔看他们两个斗嘴乐的直笑。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少爷平时做事情果敢又利落,虽然年龄不大,但气质里已经隐隐带了十分迫人的威严。


    独独跟苏小少爷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变得格外孩子气。


    明明比人家大了好几岁,偏偏有事没事还爱撩人家几下,真撩急了,还得自己放下身段去哄。


    李叔边笑边摇了摇头,将大贝从苏釉手里接过来,问:“辛免少爷今天是不是要过来了?”


    “嗯。”路桥笑着点头,牵了苏釉的手带他回主宅,“我爸今天从外地回来,说正好去那边看个病号,我让他顺便把他带回来。”


    辛免小学毕业时,谭松家的新医院刚落成,路桥便借机托桑庭竹给谭家老爷子打了个招呼,为张月英留了个店面。


    将她上一次走过的路提前了几年。


    医院里一向不缺人流,所以连宣传都不需要,张月英的小生意就和上次一样,做的风生水起了起来。


    不久后,她就在医院附近的小区里买了套套三的小户型,和辛免从路家搬了出去。


    搬出去那天,辛免哭的撕心裂肺,桑晴差点心软到把人留下。


    不过,这一次有了这样的改变,辛免结束了自己小少爷般的生活,每天放学回去就在超市里给妈妈帮忙,整个人也比以前更加懂事更加硬朗了起来。


    从路家搬出去时辛免年龄还小,正处于懵懵懂懂的时期,因此还尚未来得及对路桥生出别的感情。


    所以,即便现在每个周末他都会来路家小住一天,可对路桥的感情仍维持在小时候尊敬又依恋的兄弟之情上。


    他现在的住处离严鹤炀家比较近,之前搬过去前,因为他自幼就没有挤过公交的原因,路桥还特意拜托了严鹤炀看能不能上下学捎带他一程。


    现在而言,他和严鹤炀的关系反而亲近了许多。


    有时候,路桥觉得自己像是在玩儿时空修正游戏。


    修正上一次的不幸和弯路,让每一个人都可以直达幸福的终点,避免掉中间浪费的时间和眼泪。


    “辛免哥今天要来啊?”苏釉被路桥拉着手往主宅的方向走,“阿姨前两天还念叨他了。”


    三岁那年,他曾叫过桑晴妈妈,但后来被苏怀民听到,又硬生生让他改了过来。


    不过,这么多年下来,桑晴对苏釉是真真的比亲生的还要好,不知道多疼他。


    虽然嘴里叫着阿姨,苏釉也一直把桑晴当做妈妈来看待。


    他说完又仰头看路桥,“我都一个周没见辛免哥了。”


    “想他了?”路桥问,想起上一次时,苏釉和辛免初次见面时针锋相对的样子忍不住觉得有点好笑。


    “嗯。”苏釉点点头,又问,“你刚说叔叔今天也会回来,那我爸也会一起回来吗?”


    “没特殊情况的话应该会。”路桥说,“晚些时候外公也会过来。”


    苏釉就笑的更欢了。


    他喜欢路桥,喜欢桑晴,喜欢桑庭竹……,喜欢这个热热闹闹的大家庭,更喜欢大家围坐在一起吃火锅。


    “那今天可以吃火锅吗?”他问。


    “可以。”路桥说,“晚上让刘嫂安排上。”


    两人上了三楼,进了各自卧室冲完澡,刚用完早餐,庭院里就传来了车子由远及近的声音。


    苏釉将碗放下,立刻小跑到落地窗前,从将脸压在落地窗玻璃上往外看。


    车子在花圃前停下,车门打开,辛免第一个从车上跳了下来,随后下来的才是路潍州。


    紧接着,路潍州的特助王叔和苏怀民也下了车。


    苏釉趴在窗户上没吭声,一时不知道该先招呼谁,倒是辛免在外面就看见了他挤在窗户上的小脸,立马将书包往背上一撩就张开了手臂。


    “柚柚!”他大喊着冲过来,“我最最亲爱的柚柚!”


    苏釉忍不住笑了起来,急忙从窗户前撤开往门口迎了过去。


    两个人在门口相遇,紧紧抱在了一起。


    “想我了吗小柚柚?”辛免逗着苏釉玩儿。


    “想。”苏釉说,一双桃花眼弯起来,“我看到叔叔和爸爸也回来了。”


    “嗯。”辛免回头,看到路潍州已经带着一行人走了过来。


    “走走走。”他小声说,拉着苏釉进了客厅。


    辛免在路家长大,和苏釉一样,他最亲的就是路桥,桑晴和桑庭竹。


    对于路潍州,不能说不亲,但其他人在的时候就还好,没有其他人在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们,他们发自本能地不太愿意亲近路潍州。


    刚才回来的路上,辛免一路都板板正正地坐在路潍州身侧,差点没有憋坏。


    见他们跑的飞快,桑晴忙笑着起身拦住:“慢着点,别摔了。”


    “怎么了柚柚,看到你爸还跑了?”路潍州已经进了门,见状笑着说。


    随后他抬起眼来,与桑晴相视一笑,温情,缠绵。


    如果不知道内情的话,任何人都会认为他们是这世间最最恩爱的一对儿。


    路桥沉默着将手里的餐具放下,用纸巾轻轻拭了拭唇角,才慢慢站起身来。


    桑晴已经牵着苏釉的手迎了过去,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路潍州炙热的目光,含笑对苏怀民道:“刚小的这个还念叨呢,大概是想爸爸了。”


    “爸爸。”苏釉抿着笑,扑进苏怀民怀里去,被苏怀民蹲下身来抱了一下。


    “想爸爸了?”苏怀民笑着问。


    “嗯。”苏釉点点头。


    “等会儿忙完,爸爸到楼上和你说话。”苏怀民说。


    苏釉点了点头,抬手擦了擦苏怀民额角不知在哪里蹭上的一点白痕,乖乖往后退了一步。


    苏怀民上来时,辛免正在苏釉房间里和苏釉一起写作业,旁边还放着路桥的习题集,大概刚离开不久。


    他将带来的礼物分给两人,又坐在旁边看苏釉写了一会子字儿,然后就起身去了路桥的房间。


    路桥正在看桌子上的一打资料,听到动静便笑着转过身来:“苏叔。”


    “看什么呢?”苏怀民在他对面坐下,往前探了探身体。


    路桥看的是周茉母亲的医疗费用,这一次他及时资助了周茉,周茉不用退学,更不用出去出卖自己,虽然没能考入龙大,但也考入了龙城一家不错的学校里。


    周茉的母亲因为得到及时治疗,现在身体维持的还不错。


    因为生病时,周茉的父亲抛弃妻女,前一阵在周茉的劝慰下,她母亲刚和老头办了离婚手续,现在母女俩相依为命,过的比以前还舒心些。


    “看点报销的资料。”路桥说,将资料先放了下来。


    “嗯。”苏怀民点点头,从自己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很小的U盘来,递给了路桥。


    “我听先生的意思是,回来就要给路潍勤调岗了。”苏怀民说。


    这一次,路桥和以前的自己很不一样。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在这个年龄时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玩儿上。


    相反,虽然才十六岁,他却已经十分沉稳,而且,对商泰的商业版图了如指掌不说,还有许多自己的想法。


    有些想法超前到,甚至是桑庭竹这一代人想都不太敢想的。


    桑庭竹本来就疼他疼的命根子一般,现在更是十分为他骄傲。


    虽然他年龄尚小,但只要是他开了口,所有的资源,只要他能给的,都会毫不吝惜地提供给他。


    目前,商泰旗下还特意因他而新开了一个科研小组,路桥为其取名为双子研究组,在他的领导下,已经对最新的辅助生殖技术展开了科研攻坚。


    也因此,这次路潍州手上握着的权力,比以前同时段可要少的太多了。


    明眼人也都能看出来,老爷子是打算绕过桑晴和路潍州夫妇,将来直接将大权移交给自己的外孙了。


    这自然让路潍州十分不满。


    他娶了桑晴,这么多年来忍辱负重,就是为了等拿到大权后,可以随心所欲。


    所以趁着手上这个项目做的还不错,借机将自己的兄弟提一提,其实并不在路桥的意料之外。


    “嗯。”路桥点了点头,将那个小小的U盘扣在了掌心里,问,“还是原来那个吗?”


    虽然没有明说,但苏怀民却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低头给自己点了支烟,神情复杂地道:“换了个。”


    路桥脸上没有很特别的表情,甚至于还笑了笑:“谢谢你,苏叔。”


    苏怀民吸了口烟,只觉得心情更加复杂。


    如果在别人眼中,路桥只是过于优秀且让人没办法不羡慕的话,那么在他心里,路桥的心机与心思却已经深到了让他觉得可怕的地步。


    他从没见过哪个孩子,从十岁出头,就开始调查自己的父亲。


    不仅如此,这个孩子还十分隐忍,这些年陆陆续续只从他手里拿到的资料已经十分多,但他却可以做到一切如常,一言不发。


    好像是一定要等到可以对他父亲一击致命的时候才会出手。


    有时候夜深人静,苏怀民想起来这些,甚至于不太敢让苏釉跟着路桥。


    但偏偏路桥对苏釉又是真的好,他从没见路桥在其他任何人面前像在苏釉面前一样,自在放松又心无城府的样子。


    对苏釉的任何事情,他也从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敷衍,甚至比对他自己的事情还要上心。


    苏怀民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碰到路家这一家人,他和苏釉还不知道会落成个什么下场?


    这些年来,他也不是没有恶习复萌过。


    但每一次,都被路桥用各种方式给拉了回来。


    最离谱的一次,是他晚上出去被以前的朋友拉去赌,反而中了那些人的仙人跳,差点被人砍了一只手去。


    是路桥叫了谭淞,两个人连夜带人将他捞了出来。


    而后来,他在陪路潍州出去应酬时又遇到了洛颀。


    只是那时候他是路潍州的私人助理,但洛颀却是别人在风月场合“介绍”给路潍州的玩物。


    苏怀民当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好在路潍州当时挺正人君子的,并没有对洛颀做什么。


    只是后来散场后,他偷偷跟着洛颀时才发现,洛颀最后还是进了路潍州的房门。


    也是从那次之后,他才知道了路潍州的另一面。


    那天,路潍州明明看到了他看洛颀的眼神不正常,出来后也问了他和洛颀的关系。


    可当晚,他仍是为洛颀开了门。


    ……


    如果说前面路桥为他化解了各种危机,桑晴又对他和苏釉极好,他内心的天平一直都只是略微倾斜向桑晴和路桥母子的话,那么从那天起,他开始彻底厌恶起了路潍州。


    甚至于那段时间内,他恨不能拿刀砍了路潍州。


    只是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不久后,龙城就再没有了洛颀的身影。


    苏怀民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敲响了路桥的房门。


    当时路桥还小,正坐在书桌前写作业,暖色的灯光下,他眼眸低垂,看起来十分柔和,但说出来的话却没有什么感情。


    “最近您喝醉的频率有点高,苏釉很担心,”他淡淡地抬眼,“所以我查了一下。”


    不等苏怀民多说,他又问道,“苏叔,你还喜欢她?”


    苏怀民说不清楚。


    他最初堕落下去,确实是为了洛颀。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他在路家见识了更多的人更多的事情,也看惯了桑晴的温柔大气,觉得洛颀除了一张脸外,其实哪里都没法儿跟桑晴比。


    差太远了,几乎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可问他还喜不喜欢洛颀,他却又真的说不出来。


    他抱着这个问题咀嚼了许久,才觉得自己大概真的已经不喜欢洛颀,他只是对过去那些事情无法释怀,只是心有不甘而已。


    但他并没有说。


    “洛颀在这里,和路潍州是不可能断的,在她和你之间,我当然选择你,”路桥的声音很平静,连那一点遮羞布都扯得干干净净,“所以我托人把她送到外地去了。”


    “外地?”路潍州问。


    “嗯,”路桥很淡地笑了下,“外地有家高端会所,她这种人过去,待遇很高。”


    苏怀民知道洛颀是干什么行当的,闻言又是尴尬又是心惊。


    龙城是她的家乡,而且她还搭上了路潍州,外地多高的待遇才有可能打动她?


    恐怕不止是待遇的问题,至少路桥还要推出来一个比路潍州分量更重的大鱼才有可能。


    他不知道路桥是这么做到的,但从此以后,他再不敢把路桥当做一个小孩儿来看。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慢慢开始收了心,表面上一心一意地跟着路潍州,实际上却一直在为路桥搜集关于路潍州的各种资料。


    即便他知道,盯着路潍州的眼睛,并不仅仅只有他这一双。


    *


    十八岁那年,路桥考入龙大,老爷子特意摆了一场庆功宴。


    庆功宴上,公安机构上门,当众带走了路潍州。


    据悉,相关部门收到了对路潍州的匿名举报,举报文件中,针对每一项罪名,都有确凿的证据。


    路潍州的违法行为涉及很广,包括但不限于收受贿赂,贿赂官员,洗钱,阴阳合同等等。


    犹如一道晴天霹雳,桑晴当时差点晕了过去,但她并不相信路潍州是这种人,清醒后立刻就四处奔走找关系,找律师,想要将路潍州捞出来。


    但紧接着,路潍州和不同女性出入酒店的视频也传遍了全网。


    其中,和某个女明星的视频中,不仅拍到了清晰的画面,还录到了他们的对话。


    “老爷子这个年龄,没有几年活头了,到时候,商泰还不就是我的?”路潍州的声音十分清晰,带着酒意,“你就算是想做路家的女主人也没有问题。”


    桑庭竹当即大怒,而桑晴是最敬爱自己父母的,就算是路潍州,她也没办法容忍他这样侮辱自己的父亲。


    当然,还有她自己。


    虽然很痛苦,但当晚流着泪和路桥聊过之后,她还是壮士断腕般选择放弃了路潍州,并找律师拟好了和路潍州的离婚协议。


    至此,路桥觉得,他的世界终于可以一点点回归“原位。”


    回归到,上一次他每每想起过往,总忍不住想的那个“如果那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第75章


    苏釉一天天长大了。


    像当初桑晴子在苏家时说的一样, 读完龙大附小下属幼儿园,进入龙大附小,然后又进入龙大附中初中部, 现在即将迎来他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中考……


    以他的成绩来说, 只要发挥正常,龙大附中肯定是没跑了。


    一切都很顺利, 顺利的几乎没有任何悬念。


    让苏釉觉得,自己或许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小孩儿了。


    幸运到, 他已经忘记了自己也曾经遭受过不幸。


    不过,那些不幸对现在的他来说, 其实已经算不上什么。


    这些年来,他身边的人给了他足够的爱与安全感, 让他已经很少再想起过往的事情。


    就算偶尔想起来, 他也会很快过滤掉。


    这一次,他再没有对记忆中早已面目模糊的妈妈有过思念, 因为,哥哥和阿姨都曾经教过他, 不要把太多的时间和精力浪费在不爱自己或不值得的人身上。


    例如洛颀,例如路潍州……


    而且,他有哥哥,有阿姨,有外公, 有爸爸, 还有邱叔他们和大贝,他觉得自己已经很满足了。


    他从来就不是个贪心的小孩儿, 所以这种满足感产生的很早, 早到或许他踏入路家不久就已经拥有了。


    所以这些年来, 他一直觉得幸福,很少为身外的什么事或什么人伤情过。


    不过今天……


    苏釉轻轻扯了扯脚边的草皮,忍不住抬眼往四楼的窗口看了一眼。


    “小少爷。”身后的阳光被人挡了挡,刘嫂端着果盘笑盈盈地走过来,“少爷让给你送过来的。”


    又好奇地问,“怎么没跟少爷和他的朋友一起玩儿?都是熟人。”


    “谁说的?”苏釉抿了抿唇,将果盘接过来,忍不住再次往四楼看了一眼。


    这一次,他看到窗前有人影闪了一下,黑色的衬衣,像是路桥的风格。


    苏釉抿了抿唇,将手心里冰凉的果盘笼了笼。


    五一三天假,路桥的同学和朋友们过来玩儿。


    这些人苏釉大部分都认识,无非就是谭淞,郑铭,严鹤炀还有辛免这几个人,不过今天却多了几个新面孔。


    据说都是路桥他们龙大的校友。


    本来也没什么,他们的相处方式也并没有因为多了几个人而产生什么变化。


    在家长眼皮子底下,是一个赛一个地乖。


    也因此,桑晴怕他们放不开,早早就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上了楼。


    苏釉和以前一样,坐在路桥和辛免之间。


    前段时间,他听说辛免和严鹤炀谈恋爱了,桑晴还担心颜家会看不上辛免的出身,与严太太通电话时,还特意开玩笑说,路家算的上辛免的半个娘家。


    “免哥,”苏釉趁别人喝咖啡聊天的间隙凑过去和辛免悄悄咬耳朵,“恭喜你。”


    辛免的一听耳根就红了,侧眸瞪他一眼:“才几岁?不好好学习整天在想什么?小心我去找桑阿姨告状。”


    苏釉笑嘻嘻的,刚要再问,就听路桥在自己身侧慢悠悠地说:“他的成绩没问题。”


    又笑着补充:“这事儿他还是从我妈哪里知道的,你找谁告状去?”


    “你们三个在说什么云里雾里的?”郑铭听了一耳朵不干了,“全世界都知道你们胜似亲兄弟行了吧,今天我们来者是客,不准排外,今天我们来者是客,快把小秘密都交代出来。”


    “没什么。”因为还有几位别的校友在,路桥就笑着把这事儿给压了下去,“辛免在赶柚柚去学习。”


    “我们柚柚还用学习?”郑铭立刻道,“上次不是考了第一吗?”


    又对苏釉说,“柚柚,别听他们的,就算考不上也没关系,签了哥的公司保证大红大紫。”


    “那不行。”苏釉说,一双眼睛弯了起来“我哥不让。”


    “你管他。”郑铭说,“我也是你哥,你到我家来,我家那么多饭店,一准儿比跟着他吃得好,瞧着你瘦得……”


    “郑铭……”路桥说。


    “行吧。”郑铭颇不甘心地往后靠了靠,识趣地闭上了嘴巴,“那就听你哥的好好学习去吧。”


    郑铭总是这个样子,苏釉早就习惯了,看他吃瘪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我等会儿就去。”苏釉说,看到路桥面前的水杯空了,便起身去为他哥接了杯水。


    他前后离开了也就一分钟,可回来时自己的位置就已经被其中一个生面孔的男生给占住了


    那男生长得很好看,和辛免坐在一起甚至还更亮眼一些,他握着手机给路桥看,两人凑得很近,不知道在说什么。


    苏釉没说话,沉默着将水杯放在了路桥面前,靠近的时候,他看到男生屏幕上铺满了俄文,似乎正在问路桥一个翻译方面的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苏釉心里莫名变得很不舒服。


    而在看到那个男生动作像是十分亲密地低头,将路桥肩头被大贝染上的那根狗毛吹掉时,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就变得更加明显。


    虽然路桥立刻就往旁边闪了闪,避开了那个男生的动作。


    其实不是第一次,苏釉很失落于自己为什么会比路桥小了七岁。


    恰恰错开了他们的小学,初中,包括还未读的高中和大学。


    以至于,他身边总会有些人是他不知道或者没听说过的。


    没有人知道,他是多么想要一直一直可以和路桥并肩而立。


    可事实上,他却总是落后他那么多。


    “哥,”他将杯子放下,“我上去复习了,顺便带点点心给阿姨。”


    “嗯。”路桥偏头看他,含着笑的目光安静而专注,片刻后才道,“去吧。”


    苏釉便用小碟子取了些点心,端着上了楼。


    路潍州被抓后,二楼就只剩下了桑晴一个人在住。


    但好在她平时就喜静,想开后倒也不觉得孤单,尤其,她还有苏釉,还有路桥,还有父亲……


    人生也并没有最初想象的那样不完整。


    而时间越久,她对往事就看的越明白。


    对于路潍州以前那些表面温柔和善,但实际暗藏机锋的话语也看的越来越透彻。


    她没有再觉得不幸,相反,她觉得自己其实很幸运。


    能在未被路潍州吃干抹净前就脱身而出。


    否则的话,她没有办法想象那种景象。


    苏釉上来的时候,桑晴正靠在她小会客厅的躺椅上晒着太阳看书。


    见他进来,她将书道口着放在旁边的小圆几上,笑吟吟地坐起来:“柚柚怎么没在下面跟哥哥玩儿?”


    “我来给阿姨送点儿点心。”苏釉说,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窗外的阳光正好,打在他瓷白的侧颊上,让他的皮肤看起来近乎透明,因此眼底的那点失落也变得无所遁形了起来。


    苏釉虽然很有主见,也很独立好强,但脾气却极好,心胸也宽广,很少对谁生气,更极少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桑晴一看,就知道肯定是路桥干了什么事儿让小的这个不高兴了。


    “真的?“她坐在躺椅上倾身向前,将苏釉垂落在颊侧的碎发往后抿了抿,故意感叹了一句,”还是柚柚疼我,哥哥和辛免就没良心,只顾着自己玩。”


    苏釉立刻就认真了起来,将唇抿了抿,一双点漆般的桃花眼张大了些,“不是。”


    随即他偏了偏头,声音也变小了些:“哥哥最疼阿姨了。”


    似乎觉得只替路桥辩解不太好,他又补充道,“玉轩斋的点心还是辛免哥特意去排队买的,阿姨不要这样说。”


    桑晴忍不住笑了起来,尾音拉高了一点说,“哦。”


    苏釉终于反应过来,桑晴是在故意逗自己玩儿呢。


    她平时偶尔也会逗他,不过苏釉都不会当回事儿,反而还会借势逗她开心,可这次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因为窗外阳光太好的原因,他的脸颊不自觉微微发起热来。


    苏釉抿了抿唇,起身往外走,像有点生气,声音却有点软:“不跟你说了。”


    他没再看桑晴,但走出房门后,却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桑晴的笑声。


    桑晴的笑声很好听,清脆中带一点温柔,即使看不到她的人,只听声音也知道她是一个很柔和好相处的人。


    不过,这样的笑声也是这一两年才渐渐回来,曾经路潍州的时候后,至少两三年的时间里,她都没有笑的这样开怀过。


    苏釉在门边靠墙站着,听着那点笑声被风带过来,眼底也不觉泛起了笑意来。


    桑晴是从来不担心他和路桥的。


    虽然路桥生性就带着股傲气,无论家里外面都是被人捧着很少低头的人,但唯独在苏釉面前他能弯得下腰。


    苏釉又很好哄,不管什么事儿,路桥不过说上两句话,他那边就憋不住要笑了。


    他容易满足,也不爱记仇,对家里人看的比什么都重。


    桑晴觉得他是个宝贝一样的孩子,可偏偏有人不识货,把他给丢了。


    桑晴笑了一会子,就捏了块点心放进嘴里,重新躺下去看书了。


    不过她刚躺下没多久,就听到了楼下那群年轻人踢踢踏踏上楼的声音。


    路桥一向不喜欢别人进自己的卧室,也不喜欢外人进入他和苏釉的私密空间,这会儿应该是带人去了四楼。


    四楼是挑高的阁楼,当时她和路潍州结婚时,桑庭竹特意装成了健身室和休闲室。


    只是家里人少,楼下空间就足够用了,而且路潍州并不喜欢运动,路桥喜欢的又是游泳,所以四楼其实很少使用。


    倒是孩子们的同学朋友来的时候用的多一点。


    他们上去后不久,苏釉就带着书本下来了。


    五月初的阳光温暖却不灼人,李叔在楼下陪大贝玩球,他抱着书本下来,说是要复习,其实是陪着大贝在草地上滚了好半天,身上头发上都沾上了碎草屑,才坐在草坪上翻开了自己带下来的书本。


    但翻开书后却又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一双眼睛总忍不住往四楼飘。


    果盘里堆满了蓝莓,蜜瓜,草莓和水晶一般的车厘子,大都是应季又新鲜的,苏釉挑了最大的那颗草莓咬了下去。


    酸酸甜甜,汁水丰沛。


    像他此刻的心情。


    他犹豫了片刻,重新将草莓放了下去,好像被人窥见了什么心事一样。


    “刘嫂,”他问,“哥他们中午要在家里吃饭吗?”


    “说是不呢,”刘嫂笑着说,“太太都让准备了,郑家少爷说他们家今天有新店开业,让这群年轻人都去撑台面去。”


    这群人男的帅女的靓,确实挺撑场面的。


    苏釉忍不住又抬头往楼上看了一眼 ,随即低下头来,看着盘子里被咬了一口的鲜红草莓出起神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从小就对路桥有一种特殊的占有欲。


    而随着年龄增长,这种占有欲也越来越强。


    除了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路桥其实很少往家里带人。


    可即便这样,偶尔听他的朋友们或者辛免说话,他也知道他哥在外面有多受欢迎。


    每次听到这些,小苏釉都是很紧张的,生怕路桥会在外面又认了别人做弟弟,更怕别人分走了路桥在他身上的目光。


    后来,十岁那年,他第一次看到了别人偷偷塞在路桥背包里的情书。


    他其实已经完全忘记那天他去摸路桥的书包是为了找什么或者拿什么了。


    只记得他好像最终也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反而从一堆试卷中翻出了一个浅蓝色的信封来。


    苏釉从小就喜欢蓝白二色,所以那个信封对他而言是极漂亮的。


    只是信封上面还用彩笔涂了一颗很浓烈的红色爱心,有点破坏了那汪干净的蓝。


    只是后来,他并没有看到信封里的东西。


    因为路桥发现后,就将信封从他手里抽了出去。


    “喜欢?”路桥倾身问,大概以为他那个年龄根本不懂那是什么,因此肆无忌惮地逗他,“喜欢的话,等柚柚长大了哥也给你。”


    骗子。


    苏釉想。


    他其实知道那是什么,幼儿园的时候他就有收到过。


    但他什么都没说,并借着拎小水壶给路桥倒水的时候,将那个蓝色的信封给淹了。


    上面的红色爱心也随之模糊成了一团。


    ……


    苏釉还正自愣怔,就听主宅那边传来一片喧哗声,郑铭带着一行人走了出来。


    “柚柚过来。”远远地,郑铭向苏釉招手。


    苏釉偏头看了一眼,没看到路桥和辛免的身影,便假装没有听到般转过身来。


    “诶,小兔崽子。”郑铭被气笑了,“除了你哥没人能支使动你了是不是?”


    见苏釉真的无动于衷,又喊道,“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苏釉扁了扁嘴,生气郑铭带这么多人来自己家里。


    他捏了几颗蓝莓放进嘴里,蓝莓很甜,吃完后他不自觉又捏了几颗。


    身后的阳光被人挡了挡,他以为郑铭追了过来,便默默地翻开书本假装用功。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而是在他一侧安静地坐了下来,风一吹,他身上那股清新又让人安心的气息就若有似无地漫了过来。


    “哥?”苏釉有点惊讶地偏头看过去,问,“你也要和他们一起出去吃饭吗?”


    “嗯。”路桥说,“今天我请客,不去不好。”


    “郑铭家店开业不该他请客吗?”苏釉愤愤不平道,“凭什么你还要请客。”


    他一双桃花眼都瞪圆了,偏偏阳光将他浓密的睫毛在眼下留下了一圈淡淡的阴影,看起来不仅没有凶相,反而又奶又萌。


    路桥看他片刻,像是忍不住一般,垂眸笑了起来。


    “不用用功了。”路桥笑着抽掉他手里的书本,“走,哥带你去吃饭。”


    “我才不去,”苏釉嘴硬,“我还得学习呢,万一考不上我们学校的高中部你又笑我。”


    “不笑你。”路桥笑着说,“考不上也没关系,有哥在呢。”


    “将来你娶了嫂子,”苏釉垂下眼去,声音也小了些,“你就会只对他这么好了,是吗哥?”


    路桥愣了愣,一时没说出话来,听苏釉接着说,“那我还是靠我自己吧。”


    空气中安静了片刻,路桥终于轻声道:“对他好,也对你好。”


    又像是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什么般,他补充道,“我没喜欢别人,谁都不喜欢。”


    他喜欢的,从来都只有一个人。


    但苏釉才十五岁而已,这些话,他还不能说。


    空气中再次安静下来,只有风扫过草尖与远处几个年轻人喧闹的声音。


    路桥的目光不自觉落到了那盘没怎么动的水果上。


    “水果甜吗?”他问,“特意让刘嫂给你送来的。”


    苏釉不敢抬脸,只觉得耳根像被火燎过一般,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点了点头,轻声说:“甜。”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会有红包掉落哈


    应该还有两章差不多的样子就正式完结啦,谢谢大家一路陪着我。


    第76章


    “啪”的一声, 吕少言将书包丢在了课桌上。


    放学时间,教室里人已经走了大半,苏釉从练习册上抬起眼来, 有些疑惑地看向吕少言。


    “怎么回来了?”他问, “不是说你哥哥来接你吗?”


    “他女朋友临时约他,就放了我鸽子。”吕少言愤愤地道, 又忍不住探头探脑地往外看了两眼,“这会儿人山人海的, 等会儿人少了我再走吧。”


    他气哼哼地坐下,骂道, “该死的吕少思。”


    吕少言是苏釉高一分班前的同班同学,两人的座位邻近, 后来熟悉后才知道, 吕少言家之前也住在旧街。


    旧街虽然很大,但都是同龄的孩子, 说不定小时候也见过,只是苏釉已经不记得了。


    不过, 自报家门后,两个人的关系迅速升温了起来,很快成了班里最好的朋友。


    “你怎么还骂你哥哥?”苏釉看着他,似乎是有点惊讶,又有点好笑地弯起了眼睛。


    “谁让他见色忘义。”吕少言愤愤不平道, “你是不知道, 为了谈恋爱他坑我多少次了,他读高中时, 有一次因为女朋友临时让他去买东西, 结果把我忘在了肯德基, 现在才大四,就已经在学校谈了三个了,每次分手我们全家都是低气压……”


    吕少言越说越激动,而苏釉又是个很好的听众,他便竹筒倒豆子般好一顿抖搂。


    “你哥还挺早熟的,”等吕少言好不容易消停下来,苏釉边翻练习册边下了结论,“高中时候就谈恋爱了。”


    “早熟什么啊,”吕少言说,“高中谈恋爱不是很正常吗?”


    又压低声音道,“咱们班都成了好几对了。”


    苏釉闻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无声地张大了些。


    “不知道了吧?”吕少言得意地仰了仰头,一副经验十足的样子,“学霸平时只顾学习,怎么可能会知道咱们这些平头百姓们间的凡尘俗事呢?”


    又说,“高中谈恋爱不算稀奇,大学不谈恋爱才算稀奇。”


    吕少言说着话,不自觉往他身边靠了靠,压低了声音问,“今天隔壁班班花是不是给你递情书了,我都看见了。”


    他本以为自己抛出了杀手锏,胸有成竹地想看苏釉大惊失色的可爱模样,可苏釉却像根本没听到他这句话一般。


    “可我哥大学就没有谈恋爱。”他抿了抿唇,表情认真地纠正道。


    吕少言:……


    不是啊哥,我话题都走好远了好不好?


    吕少言刚要抗议,但对上苏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只得又把话收了回去。


    他本想说,你哥大学没谈恋爱,除了穷和丑之外应该不会有别的原因了。


    可刚一偏头,他的视线就撞上了苏釉脚上那双限量版球鞋。


    这样的鞋子,他们整个班级也没有几双,可苏釉好像有无数双,就算再好看的也很少见他重反复穿出来。


    有一次,他们班足球队的一个男生蹲自己心仪的鞋子蹲了好久,但最终还是失之交臂。


    后来看到苏釉穿了同款,便过来取经,问他是通过什么渠道抢到的。


    吕少言记得,当时苏釉好像愣了一下,很自然地反问,“这个还需要抢吗?”


    在班长的脸色变成猪肝色前,他又很抱歉地解释:“不好意思,我没别的意思,因为我的鞋子衣服大都是哥哥给买的,所以我也不太清楚。”


    啧,他哥不穷,不仅不穷好像还十分有钱才对。


    至于丑,那应该也不至于,毕竟他面前的这位可是校草啊!


    实话实说,校草他哥就算差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说不定你哥谈过,但压根儿就没告诉你?”吕少言终于找到了合理的解释,“我哥说他们班就没有不谈恋爱的,尤其是男生,个个都花的来。”


    “我哥才不会瞒着我。”苏釉说,可捏着笔的手却不自觉收紧了些。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吕少言说得话未必就不是真的。


    至少,路桥身边那些朋友,每一个都有了对象了。


    辛免就不用说了,和严鹤炀两人已经订了婚,当时他和路桥还一起陪桑晴去吃了他们的订婚宴。


    而郑铭成年后,身边好像就没有断过人。


    就连最稳重的谭淞,也早就恋爱了……


    好像确实只有路桥一个人,从没有提过这方面的事情。


    倒不是时间不允许。


    路桥很聪明,读书的时候,他好像随随便便就可以取得很好的成绩。


    相对而言,他放在学习上的时间,好像远没有放在双子研究组的时间和精力更多一些。


    他其实有很多空闲时间,但好像从来没有提过情情爱爱的事情,反而都放在了陪伴桑晴桑庭竹,以及陪他写作业上面。


    这种状况持续到了去年下半年的时候。


    那时候他刚升入高中,而路桥也刚毕业不久,双子研究组的科研工作终于有了重大突破,科研成果甚至震惊了国内外。


    路桥跟着科研组忙到年底,之后就正式进入商泰,开始为外公分担公司的日常事务。


    虽然比读书时忙了些,但好像也不至于连恋爱的时间都没有。


    因为他仍是一如既往地,会刻意分出一些时间来陪伴家人。


    虽然回家的时间确实晚了,经常还会有应酬,但是苏釉在他书房里写着作业,也就把人给等回来了。


    才二十三岁而已,可他的生活里好像从来就只有工作和家庭,从未考虑过感情生活一般。


    可是这个年龄的人,怎么可能会对感情一点向往都没有呢?


    他晚归的那些日子里,是不是也有些他不知道的事情在发生?


    笔尖在纸上一滑,原本干净整洁的练习册上多了一道刺眼的划痕。


    “诶,不说你哥了,”吕少言没注意到苏釉的反常,他笑眯眯地撞了撞苏釉的手肘,“隔壁班花的情书呢?给哥们儿看一眼呗。”


    “我没收。”苏釉没有太多心事写作业了,就将笔盖扣上,从桌肚里取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时间。


    今天苏怀民从外地回来,说要过来接他,晚上父子两人单独吃个饭。


    不过苏怀民一向都不是很靠谱儿,所以即便时间过了,苏釉也没有很着急。


    “啧啧啧,校草就是校草”吕少言斜眼看他,羡慕嫉妒外还多了几分不忿,“可真是冷酷啊。”


    苏釉看他一眼,虽然心里有事儿,但还是忍不住被他逗笑了:“跟那些没有关系。”


    “人小姑娘又漂亮又温柔,多少人排着队追,”吕少言说,“你这连人情书都不收,人多受打击啊。”


    “我不喜欢她。”苏釉解释道,“既然没这个打算,收了才叫不负责任。”


    他喜欢的是路桥。


    十五岁那年,郑铭带着人去路家玩儿的时候,那个男生在路桥肩头吹掉大贝的狗毛那一天,他心里就明白了。


    他对他哥的感情并不是弟弟对哥哥那么简单的依赖之情,也不是单纯的亲情……


    他对路桥的感情,是和许多年前,他无意间从路桥书包里掏出来的,那个画着浓烈火红爱心的蓝色信封的主人一样的,是一种让他这个年龄想起来就忍不住心跳加速面红耳热的情感。


    是想要永远永远和他在一起,生死都不想分离的,很浓烈的情感。


    想明白的时候,他没有丝毫的慌张,反而因为终于看清自己的心意而缓缓松了口气。


    也是从那天开始,他对路桥虽然有些时候会更亲近,但有些时候却会不自觉地有些躲避。


    就连总是一起游泳的时间,也被他微妙地错开了。


    因为他太了解路桥了,更知道他的原则性有多强。


    如果他已经成年,完全可以肆无忌惮地向他告白,他会理性的考虑,然后认真对待他的问题。


    可如果是现在,十六岁的他被他看穿心事的话,他说不定会把他送出去,送的远远的。


    也或者,他会选择自己搬出去独居。


    苏釉其实什么都不怕,但却怕他哥会失望,更怕两个人会分开,他见到他的频率越来越低。


    电话适时地响了起来,苏怀民终于到了。


    苏釉没再和吕少言多说,抓起书包先离开了教室。


    苏怀民这趟差出的时间挺长的,苏釉也确实有点想他了,因此他的步伐迈得很大。


    看到他父亲的那辆车子时,更是一路小跑着过去拉开了车门。


    “爸,这次出差还顺利吗?”苏釉笑着坐到副驾上,为自己系上安全带,很仔细地打量了一遍苏怀民。


    苏怀民已经四十多岁了,眉目间已经染上了岁月的痕迹,但精气神看起来还不错,苏釉便放了心。


    受学历约束,苏怀民这些年一直都在商泰基层工作。


    前两年,他其实也生过转业务的心思。


    但业务人员除了要有很强的专业知识与能力外,还对情商有非常高的要求,应酬上就更是络绎不绝。


    别的倒都还好说,没吃过猪肉,总看过猪跑,苏怀民在商泰这么多年,在某些简单的产品上,他也未必就一定不能胜任。


    关键还是最后一点,让路桥没办法放心,怕一不小心他又会重蹈覆辙。


    所以,他最终驳回了他的申请,只为他提了待遇,让他跑跑外勤,偶尔跟着公司的维护团队出出差。


    “挺顺利的。”苏怀民笑着说,又解释自己来晚的原因,“下了飞机跟他们一起去了趟公司。”


    “见我哥了吗?”闻言,苏釉忍不住问道。


    “没见到路桥,”苏怀民说,“听说他今天有个约,一早就出去了,倒是跟桑老爷子打了个招呼。”


    “哦~”苏釉略有些迟钝地应了一声,眼里的光彩暗淡了些。


    外面的天光暗了,这样的光线下,苏釉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更是格外动人,可却让苏怀民不自觉又想起了洛颀来。


    每当这种时候,他心里总是会很不舒服。


    这也是这些年来,父子两人始终不是那么亲近的缘故。


    准确来说,是苏怀民始终无法像苏釉亲近他那样,毫无保留地去亲近苏釉。


    就算是今天父子两个单独吃饭,也是回来前路桥和他通话时提示了一句,苏怀民才不得不这么做。


    前半生,苏怀民虽然算不上坏,但也算得上是旧街那块出了名的小混混街溜子。


    喝酒打架对他而言几乎是家常便饭,踩着法律界限的事情他也曾经做过不少,说不上胆大包天,但胆子也绝对不小。


    可不知为什么,来到路家的这些年里,他不怕路潍州,不怕桑庭竹,更不怕桑晴,却独独害怕路桥。


    路桥犹如一头从未正式释放过自己威力的雄狮,只看他一眼,他心里就会忍不住打突,本能地开始自我反省。


    “咳。”苏怀民轻咳一声,默默将视线从苏釉那双眼睛上移开,“怎么了,找少爷有事儿?”


    苏釉没注意到他的反常,满脑子里都是“他今天有个约”这句话。


    “没有。”他笑了笑,想到已经很久没见苏怀民,便把心底的杂念压了下去,专心地和他父亲聊起天来。


    告诉他家里都发生了那些事情,他最近的成绩怎么样,参加了哪些比赛……


    都是让人听着就忍不住高兴的。


    苏怀民的心情也还不错,饭桌上多喝了两杯,回来时两人叫了代驾。


    因为代驾到的有点晚,所以父子两人回到路家时天色也已经不早了。


    下车的时候,苏釉特意看了一眼,路桥的车子已经停在了他平时常停的位置上。


    而三楼书房的窗户里,也泄出了一线暖色的灯光来。


    莫名地,他的心情就变得雀跃了起来。


    将醉醺醺的苏怀民送回副楼卧室,又为他倒了杯水放在床头后,苏釉就背着书包一路小跑着上了三楼。


    他在三楼楼梯口的栏杆处停下脚步,靠在楼梯扶手上轻轻地喘匀了气儿,才轻手轻脚地往前走。


    书房的门敞开了一道缝隙,有光线从门缝里透出来,打在走廊灰色的地毯上,切出一道亮痕来。


    苏釉悄悄往门缝上趴了趴,眯起一只眼来偷偷往里看,看到路桥正坐在书桌前,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


    房间里很安静,偶尔能听到他点击鼠标与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夜里听起来十分清脆。


    苏釉趴了好一会儿,没注意到自己的嘴角越抬越高。


    “进来吧。”不知道过了多久,路桥终于抬起眼来,似笑非笑地往门口扫了一眼,“在那儿趴着累不累?”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苏釉惊讶地推门进去,来到路桥身边时,他不自觉弯下腰去在他颈侧闻了闻。


    “我……”路桥的声音蓦地一顿,身上的肌肉线条无声无息地绷了起来。


    “干什么?”他抬手将苏釉的脑袋推开,嗓音都跟着沉了少许,“怎么一点不学好,跟大贝学的?”


    “你骂我是狗呢?”苏釉板了板脸,没板住还是笑了。


    他刚闻过了,路桥身上除了淡淡的酒精和烟草气息,并没有别人的味道。


    “怎么了,我说错了?”路桥问。


    苏釉没回答,脸上的笑意渐渐地淡了下去。


    “我听说,”他抿了抿唇,目光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般瞥开了些,“你今天去跟别人约会了。”


    虽然路桥身上并没有别人的气息,但是想到吕少言今天那些话,他心里还是有些纠结。


    路桥这个年龄,分分钟都有可能会遇到很优秀的追求者,而距离他的十八岁,还有一年多的时间。


    苏釉从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过。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希望自己明天就可以满十八岁,可以大大方方向路桥表白心意。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他心里很明白,桑晴和外公是不会介意他的性别,更不会介意他的出身的。


    反而苏怀民那边说不定会有点问题。


    但是他也知道,苏怀民一向很怕他哥。


    这么多年他虽然有父亲,但实际上照顾他,爱护他,引领他的人,都是路桥,桑晴还有外公他们。


    苏怀民就算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估计也就只敢在背后念叨几句,苏釉不觉得是什么问题。


    他们之间唯一的问题,就只剩下了时间。


    勾着书包带子的手指不安地上下滑动了下,苏釉偷偷抬眼看向路桥。


    听到他的话,路桥像是愣了一下,片刻后他问,“听谁说的?你爸?”


    “嗯。”苏釉点了点头,努力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自然了些。


    “除了这个,你还听说什么了?”路桥好笑般问,往后靠在了椅背上。


    “我爸还说,外公把留给你接班的十年时间换成了五年,是真的吗?”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也不好一直纠缠下去,苏釉只得把从苏怀民那里听到的其他的信息抖搂出来充数。


    不过这件事儿,他也挺关心的就是了。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不知道过了多久,路桥终于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靠在椅背上抬眸看苏釉抿紧的唇角,以及灯光下垂落的浓密眼睫,不觉隐隐有点头疼。


    苏釉十六岁了,肉眼看上去,和上次初入路家的那个十七岁的孩子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这让路桥总是情难自禁地想起过去许许多多的甜蜜回忆来。


    而随着苏釉一天天和记忆中那人越来越接近,那些被刻意压制的回忆也变得越来越汹涌。


    他同样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


    因为很长一段时间来,他几乎每天都要很努力才能压制住心底那份过于炽烈的情感,勉强保持着表面的平静。


    更不用说,他其实明白苏釉对自己的心意。


    那孩子以为自己藏得严严实实,可怎么可能能瞒得过他的眼睛呢?


    路桥安静地看着苏釉,不知道苏釉为什么忽然问他约会的问题。


    是因为彼此年龄的差距,让他缺乏安全感吗?


    他沉默着想。


    “为什么这么快?”见路桥没有再说什么,苏釉只得强撑着往下说,“我以前听人说,咱们这么大的企业要培养一个接班人,怎么也要在公司磨练七八年后才能升到中高层,之后说不定需要很多年的培养和磨练,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接班者,外公定的这个时间是不是太紧了?”


    他抿了抿唇,抬眼看向路桥。


    可路桥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的嗓音如夜晚安静的大海一样,低低的,但让人很有安全感:“我没有和谁约会。”


    苏釉愣住了,捏着书包带子的手收的极紧,听路桥又说,“这几年我也没打算谈恋爱。”


    苏釉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心脏在胸腔内疯狂跳动,跳得他近乎耳鸣。


    “哦,我就是问问,”他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慌慌张张往外走,“我……我要下楼游泳了。”


    又说,“哥你喝酒了,早点休息。”


    路桥没说话,安静地看着苏釉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片刻后,他起身走到窗前,低头为自己点了支烟。


    而楼下被灯光镶了一圈金边的泳池里,那个修长雪白的身影正飞快地越游越远,之后又重新掉头,像是向他怀里飞速游进来。


    *


    时间说慢也慢,说快可也过的飞快。


    很快,苏釉正式成为了一名高三生。


    学习的任务越来越重,他每晚熬夜也越熬越久,以至于连以前日常的游泳都降了频率。


    路桥太强了,他可能在有些方面永远赶不上他,但在有些方面,他也不愿意输。


    苏釉用功,桑晴也没闲着。


    作为一名“高三家长”,桑晴每天的任务就是在网上扒拉营养餐,然后和刘嫂一起在厨房里忙碌,保证在物资供给上绝不拖苏釉的后腿。


    升入高三不久,就到了苏釉的十八岁生日。


    当天,他仍是按时去了学校,乖乖上了晚自习。


    可即便这样,路桥也觉得,他这次的十八岁生日要比上一次好了许多许多。


    没有忘记他生日的洛颀,没有虚情假意的路潍州,苏怀民没有死,也并没有像以前那样伤害到他……


    晚上照例是周叔去接的人,车子刚一拐进大门,庭院上空就升起了灿烂的烟花。


    苏釉抿了抿唇,悄悄隔着书包摸了摸自己耗费了整个晚自习写给路桥的情书,心跳不觉快了起来。


    十八岁了。


    他终于十八岁了。


    他等着一天,真的等了好久好久。


    装情书的信封是他自己画的,上面飘着七彩的泡泡,每个泡泡里都画了一副温馨的画。


    惟妙惟肖的像是一张张合影。


    最小的泡泡里是十岁的路桥,弯腰抱起三岁的苏釉,将他抱进了去旧街接他的汽车里。


    第二个泡泡是路桥蹲下身来,在幼儿园门口张开手臂迎接刚出校门的苏釉,将他抱进了怀里。


    第三个泡泡,是苏釉刚学游泳时,因为呛了水被路桥高高地举起来,耐心的哄着。


    第四个泡泡,是小学生的苏釉坐在书桌前写作业,路桥手里捏着笔,倾身为他讲解难题。


    第五个,第六个,第七个……


    泡泡里的孩童长成了挺拔的少年,而当初挺拔的少年则长成了长身玉立,气质高雅的青年,他们的面目来越清晰,可眉目间的亲密与依赖,却始终没变过。


    最后一个,也是最大的一个泡泡里,他们相互偎依着,双手紧紧交握。


    那是他和路桥从最初到现在,一路走来所有的点点与滴滴,


    那每一点每一滴都是多姿多彩,明艳亮丽的,是充满了无数的快乐与幸福,让苏釉想起来就觉得满足的。


    犹如那漫天的烟火。


    “小少爷,生日快乐。”前面周叔含笑道,又忍不住有点感叹,“十八岁了,真快啊。”


    “嗯。”苏釉点点头,捏着信封的手指不觉微微用力,“谢谢周叔。”


    车子沿着小路一路前行,在尽头处徐徐拐了个弯儿,苏釉心心念念的那些人便尽数跃入了眼帘。


    桑庭竹,桑晴,路桥,还有苏怀民都已经在花圃前等着他。


    刘嫂,李叔,邱叔,还有大贝,也都在草坪那块儿翘首看着天际炸开的绚烂烟花。


    烟火一波又一波地冲天而起,照亮了所有人的脸庞和眼睛,每个人脸上都染上了快乐又明亮的笑容。


    “阿姨。”车子还未停稳,苏釉就跳下车去,扑进了迎上来的桑晴怀里。


    “生日快乐,柚柚。”桑晴笑着抬手顺了顺他后脑柔软的黑发,眼眶忍不住有点湿润,“恭喜你,成年了。”


    一直以来,她总觉得苏釉还是个孩子。


    可现在真的把人抱进怀里,桑晴才注意到,这一年苏釉竟然长了这么多,已经比她高了一个头都要多了。


    就是怎么补都还是瘦得厉害。


    “谢谢阿姨。”苏釉说,抬眼时,目光不期然撞进了路桥那双漆黑含笑的眸子里。


    他心脏漏跳一拍,过了好一会儿才叫了声:“哥。”


    又松开桑晴,走向桑庭竹,和老人紧紧拥抱了一下,听老人为他送上了生日祝福。


    最后他才和苏怀民抱了一把:“爸爸。”


    “嗯。”苏怀民点点头,在他肩头拍了一把,“今晚好好许个愿。”


    蛋糕上“1”和“8”的数字蜡烛燃烧起来,火苗在空气中轻轻跳跃,苏釉双手合十刚要许愿,却被路桥笑着打断了。


    他取了寿星的小皇冠,倾身很仔细地为苏釉戴上,又将他耳畔的碎发小心地抿到了耳后。


    苏釉的脸很小,眼睛里压着笑,唇角微微翘起来的样子,精致的像童话书中的小王子。


    “可以许愿了。”路桥低声道。


    苏釉重新双手合十,在自己最爱的这群人的生日歌声中,大大地吹出一口气去。


    随后,他在心底很认真很慎重地许下了愿望。


    他想要,路桥给他一个追求他的机会。


    “哥。”上到三楼的时候,苏釉叫住了路桥,按着书包中硬皮信封的手心出了薄薄的细汗。


    “嘘……”路桥回眸看他,漆黑长眸中装满了笑意,他握了苏釉的手腕,“我还有礼物要给你。”


    苏釉怔怔地,被他牵着手一步步向前,“可是,你在楼下不是送我了吗?”


    送了他一部最新款的手机,还有一支金笔,说祝他来年高考顺利。


    “那是能给别人看的。”路桥笑着推开了自己的房门,拉开自己书桌的抽屉,从里面摸出一个盒子来,递到苏釉手上。


    “打开看看。”他说,含着笑意的双眸也像是隐隐带了一点紧张。


    苏釉已经很多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路桥了,那点紧张从他眼里向外蔓延,攀爬到苏釉心尖上,让他握住盒子的手好像不用力就会颤抖。


    一种莫名的预感漫上心头,让他心脏狂跳。


    他抿了抿唇,低头将盒子外面的绸带扯掉,从里面取出一个红色丝绒的小盒子来。


    里面的盒子比外面的盒子小了许多,苏釉将它握在手心里,无比紧张地抬眼看了路桥一眼。


    “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路桥说。


    “什么机会?”苏釉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飘起来了,说话的声音都飘得很远,像隔着什么东西一般不真切。


    路桥看着他,很低地笑了一声,用目光点了点他手心里的那个盒子。


    苏釉握了握拳,随即垂下眼来,用拇指指腹顶在盒子卡扣上微一用力。


    咔哒声里,那一对戒指便直直地闯进了他的视野里。


    如果苏釉和路桥一样有以前的记忆的话,他会发现,无论是那只笔,那部手机,还是这对戒指,都和以前一模一样。


    只是路桥把戒指提前送到了他手里而已。


    不算好看,但光泽盎然,让苏釉只看了一眼,就移不开眼睛。


    “哥!”他抬起眼来,唇角抿得极紧,眼尾斜斜飞起一抹红来,像是做了一个不切实际的美梦。


    “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路桥往前走了一步,声音低低沉沉地响在耳边,“这一次我想要先追求你。”


    “哥。”苏釉又叫了一声,片刻后,那双漂亮的眼睛终于含着泪弯了起来。


    让路桥心底跟着升起一股汹涌的感动来。


    他终于,再一次,向自己的爱人表白。


    “这一次?”苏釉轻声问,“还有哪一次吗?”


    只是还不等路桥回答,他又笑中带泪地说,“我还用哥追求吗?我喜欢哥好多好多年了。”


    不知道从哪一年起,但十五岁那年他确认了自己的心意,可却苦苦等到了十八岁。


    路桥明白他的心情与感触,他等得更久,从十岁等到了二十五岁。


    但他什么都么说,只展开双臂,紧紧将苏釉抱进了怀里,微微偏头间,他将滚烫的唇瓣落在了苏釉耳畔光洁的皮肤上。


    不再是兄弟间普通的拥抱,而是有了更深也更热烈的情感。


    像以前很多很多次一样,那么熟悉,又微微有些陌生。


    怀里的人似乎轻轻颤抖了一下,随即红潮便从耳际迅速漫开,漫进了干净清爽的校服衣领里。


    “哥,”路桥听到苏釉轻声问他,“我可以吻你吗?”


    路桥没说话,只垂眸安静地看他,那双眼睛那么深,深到让苏釉一眼望不到底,近乎晕眩。


    片刻后,路桥的嘴角翘了起来,他低下头来,用滚烫的唇瓣衔住了苏釉微凉柔软的唇。


    “可以。”他说,嗓音低醇微哑,却让人恨不能一醉不醒,“我的荣幸。”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这一章解决掉的,但是我还是太废了,QAQ


    还剩下最后一章啦,本章还是会有小红包掉落哈,啾咪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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