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飞蛾扑向火光时的心情。
门开了又关, 空气逐渐变得冰冷了起来。
路桥靠在苏釉刚刚靠过的栏杆上,将他剩下的半杯酒捏在了手里。
高脚玻璃杯的杯沿处还留着浅淡的潮湿痕迹,他安静地看着那一小片湿痕, 心头慢慢滚起一种隐秘而又难以言说的烫意来。
路桥的唇角不自觉抿紧,片刻后, 伴着失衡的心跳, 他削薄红润的唇瓣贴在那片几乎已经微不可察的湿痕上,仰头将那半杯残酒喝尽了。
酒不算好,口感偏甜, 冰冰凉凉地从口腔滑入咽喉,又泛出微微的苦涩来,那苦涩之意直达心头,经久不散。
这家商务酒店的定位一般, 路桥以前没有来过, 此刻站在这里才发现,这个位置竟然可以看到自己公司的楼标。
即便离得不算近,但”商泰“两个字在暗夜里却依然亮得打眼。 他蓦地转过头去, 心底一片滚烫。
苏釉能感觉到那道紧紧追随着自己的目光。
他被ALLEN揽着肩膀以半保护的姿势往外带,强忍住没有回头去看。
Mike与一位搞基础生命科学研究的老教授正相谈甚欢。
老教授口语不够标准, 两人不得不连比带划, 各自都急出了一身汗来。
看到苏釉过来,Mike如见救星般, 一把将他拉住摁在了自己身侧的座位上。
苏釉强行将自己的注意力收回来, 努力管住自己的眼睛不要往平台那边看。
刚开始他还有点心不在焉, 但慢慢地, 随着双方问题探讨的越来越深, 涉及到他自己也深感兴趣的领域时, 他的注意力不知不觉集中了起来。
就连谭淞是什么时候来的,以及路桥究竟是什么时候回的宴会厅都没有注意到。
这种小型的接风宴,路桥和谭淞这种地位的人,正常是不用出席的。
可今天不仅来了,还一来来俩,所以,即便两人极低调地坐在了角落里,还是将大部分人都吸引了过去。
好不容易寒暄完,谭淞端起酒杯不动声色地往苏釉他们那桌瞄了一眼。
搞科研的就是搞科研的,他们大都勤奋好学,对学问与真理孜孜不倦。
不一会儿,那群人就已经就学术问题讨论的热火朝天,有附和也有争论,而苏釉则被他们围在了正中间。
他今天穿了件白衬衣,外面是件麻灰色的条纹马甲。
颈间和马甲同色的领带松松垮垮,带着漫不经心,而乌黑柔软的发则被绑在了头顶,将一张精致的脸完完整整地露了出来。
这样的装扮以及那张过于好看的脸,让他看起来很不容易接近,也和身边的人有种格格不入的味道。
可偏偏他的眼神却十分温润柔和,思考以及听别人说话时神情也极度专注,冲淡了他身上那种强烈的疏离与违和感。
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他身侧的ALLEN不轻不重地在他肩头拍了一下,周边的人一起笑了起来。
“他好像变了很多。”谭松若有所思地说。
以前的苏釉看起来是乖巧的,笑起来很甜,即便让人知道他是洛颀的儿子也不会过于反感。
那些乖巧与善解人意的笑意,如果认真揣摩的话,或多或少都带了些刻意,其实更像是一种保护色。
可现在,他眼睛里温润的笑意,却像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
像是那种欲望特别少的人,很容易就满足,不自觉就爱笑。
“你有没有问问他现在是不是单身,”谭淞问,忍不住皱起眉头来,“你看他身边那人……”
路桥下意识晃着酒杯中猩红色的液体,削薄的唇角紧抿,一言未发。
“你不会什么都没说吧?”谭淞不可思议地问,“你看看哥哥们这些年为你操碎的那些心。”
“他刚回来。”路桥说,声音很低,抬头将杯子里的酒喝尽了。
谭淞想想也是,两人毕竟分别了九年,不是九天。
不说就别重逢,只说当年,两人大约也不能算是两情相悦。
苏釉和路桥在一起,从开始就带着十分强烈的目的性。
但实际上,他对他是否能有一两分与爱情有关的感觉,谁都不知道,莽莽撞撞地去问,反而会适得其反。
如果不是他去研究所调了资料,知道苏釉未婚,如果别人说苏釉在国外结婚了,其实也没有什么令人吃惊的。
毕竟,一个人生命全部算起来,又能有几个九年呢?
他悄悄叹了口气,忍不住又偷眼去看苏釉,恰逢苏釉的目光扫过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了个正着。
苏釉似乎是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便微微弯了起来,礼貌地对他点了点头。
谭淞自问也是阅人无数的,他是医生,还不是苏釉这样的妇产科医生。
他经手的病人病情有轻有重,曾见过无数的生离死别,也见过数不尽的世态炎凉。
可是苏釉这样的,他还真没见过。
怎么就舍得下这边的一切呢?怎么就那么狠的心,连和他相伴长大的周茉都说不要就不要了……
他这种长在健全幸福家庭的孩子,是真的理解不了。
这些其实也就罢了,本来也和他无关。
可是这些年里看着路桥在本该最意气风发的年龄里一点点沉寂下去,那双原本神采飞扬的凤眸渐渐变得黑沉冷凝,几乎连一点光都透不进去……
他们这些一起长大的朋友们,谁说不难受都是假的。
就连辛免后来,无论去到哪里,都忍不住为他打探一番。
每个人都想快点找到苏釉,可这人却一无所踪。
就算他是他们几个人间最为成熟冷静的一个,也难免从心里对他升起了些怨怼之情来。
更不要说严鹤炀和郑铭那几个。
只是,这些话谁都没有在路桥面前提过。
因为谁都能看出来,他爱惨了那个人,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会为任何人心动。
就连崔如意的小女儿前阵子拉着他衣角说长大要和干爸结婚时,都被他毫不留情地给塞进了沈涟漪怀里,狠着心再没抱一下。
直到小姑娘抽抽搭搭地道歉,他的神色才缓和过来。
没有人能替代苏釉在路桥心里的地位,每个人都知道。
所以即便谭淞对苏釉很是有些意见,也只得对着苏釉回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活动结束的时候,有几位辩论得无比热烈的年轻人还意犹未尽,他们彼此加了微信,才握手道别。
苏釉和科研组的同事一起起身,他看了看坐在角落里始终没有离开的路桥和谭淞,偏头和其它同事说了几句,便抬脚走了过来。
“淞哥。”他叫了一声,又含笑看路桥,之前平台上的那点慌张和失措也已经消失无踪,“你们还不走吗?”
“我们一直等着你有空闲的时候能过来叙叙旧呢。”谭淞说,察觉到路桥在桌下不轻不重地踢了自己一脚,不觉笑了笑,“毕竟多年不见了。”
谭淞这样说,苏釉便不好直接就走了。
他想了想,觉得有些事情确实也应该和路桥交代一下,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而且,现在也确实是个不错的机会。
毕竟路桥已经结婚了,即便已经过去九年,但是他和他之间发生过的那些事情,也并不是说抹去就能彻底抹去的,以后最好还是不要单独见面的好。
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也怕会对别人造成伤害。
他点点头,含笑坐了下来:“我先给同事发条信息,让他们先回去。”
他掏出手机来,低头噼里啪啦打字,很快就又将手机放了下去,含笑抬起眼来。
路桥看着他手里的那块手机,眼皮不觉一跳。
手机外面套着简白色的外壳,很干净,但是机型却很老了。
是九年前他送他的那款。
“这部手机……”他喉结滚了滚,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可即便他没说,苏釉的动作也足以说明一切。
他迅速抬手将手机盖住,但似乎又觉得这个动作有点多余,最终慢慢将手移了开去。
这确实是路桥送他的那块手机,即便他一直用的特别爱惜,但毕竟九年了,这手机还是坏过,不止一次。
第一次是他晚上打完工回学生公寓的路上,那天的天很冷,他在车站等了很久,直到冻到手脚发麻公交车不知为什么都还没来,他不太舍得打车,就步行往回走。
打工的地方离学校和居住地都不是太远,以他的脚程步行半个小时左右就可以到达。
可偏偏那天他很倒霉,风很大不说,走到一半儿的时候,还遇到了几个小混混。
苏釉是从小打架打大的,虽然欧洲人体格比他高大得多,但他也没怕过。
只是那次,手机不小心从口袋里掉落下来,将屏幕摔坏让他心疼极了。
后来,手机的电池慢慢也放不出电了,他就又去换了块电池,再后来,时间久了又难免会有别的零件损坏……
不记得是第几年的时候,这款手机停产退市了。
他担心将来连维修都找不到零件,于是一下在二手网站买了好几部同款机型,之后再出了问题,就自己学着修。
这部手机用到现在,其实很多件都换过了,已经说不清还是不是路桥送他的那块了。
用起来慢的不得了,连上个网都很吃力,但他仍然不舍得换。
手机壳里依然还塞着那张简笔画还有那张他从没有用过的黑卡。
简笔画因为折叠了太多年,折痕都已经发脆裂开了,他心疼的不得了,后来用塑封紧紧封了起来。
这部手机他用的太习惯了,所以才会一时大意,忘记避开路桥。
他心里有些后悔,但被人看到了就是被人看到了,于是也只是笑了笑。
“这部手机很耐用,”他解释道,“一直没坏,就没买新的。”
路桥点了点头。
年轻人没有不喜欢电子产品的,尤其新款的电子产品随着更新换代,还常常会推出新的功能。
路桥觉得心里有点疼,以为他是过得不太好,所以经济上不允许。
毕竟他那点拆迁款,全都用在了给他的那块砚台上。
他想问问他为什么不刷他给他的那张卡,但是想了想还是没问。
那张卡早就被他丢了也说不定。
即便他心里这样想,但事实上,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在注意着那张卡的动态。
他盼着苏釉哪天出门忘记带钱,身上只有这张卡,只要他刷上一次,那么他就可以循着线索找到他。
只可惜,他一次都没有刷过。
他抿了抿唇,淡淡地看过去。
“这些年,”他问得有些艰涩,“你过得怎么样,还好吗?”
“还好。”苏釉仍然笑着,像是真的放下了过去,不管是他对别人的伤害,还是别人对他的伤害,“过得比以前都好些。”
即便明知道路桥过得很好,但他还是打算礼貌地回问一句的,可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谭淞就打断了他。
他似乎有些不太高兴,似笑非笑地看苏釉:“看出来了,确实是比以前都好。”
比以前都好,可不是说没有路桥他过的更好吗?
谭淞心里替路桥不值得。
他本来还想再阴阳怪气几句,可路桥却再次在桌下踢了他两脚。
“哥,”他说,“你先回去吧,嫂子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也不容易。”
谭淞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抓起车钥匙来。
“行,”他说,“你们两个慢慢聊。”
谭淞走远了,路桥才慢慢地开口:“他喝了点酒,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我知道。”苏釉安静地看他,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在国外读书的时候,我把姓氏改了。”
路桥其实已经猜到了,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三年前在S国医院,护士说没有姓苏的医生。
“不想要洛颀和苏怀民两个人的姓氏,”路桥看着他,片刻后问,“可是,为什么偏偏改成了桑姓?”
他觉得自己以前没看透苏釉,现在也仍是看不透。
苏釉的所作所为,几乎每一项都给他判了死刑,偏偏又要用他母亲的姓氏。
对他而言,虽然他姓路,其实他也是桑家人。
这让他觉得心底莫名浮起一缕难以言说的暧昧感,因为这种感觉,一颗心也更加酸涩。
“我当时,”苏釉抱歉地说,“我当时就觉得身边那么多人,好像就桑家人最好……”
“抱歉,”他说,“如果你介意的话,我就再改成别的。” ”我介意什么?“路桥像是笑了一下,”姓桑的多了,也不是就我外祖家一家。”
“你想改什么就改什么,”他说,“那是你的自由。”
“谢谢。”苏釉轻声道,抬手将散落在颊侧的碎发抿在耳后,好看的眼睛弯起来。
那一瞬间,路桥仿似看到了过去的苏釉。
不过那时候的他总是会不停地叫他哥,冲他撒娇,那些热情与甜蜜虽然都是伪装,可依然让他想念到痛彻心扉。
他刚想说不用,电话却响了起来。
路桥说了声不好意思,将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按了接听。
“听说苏釉回来了?”对面是崔如意兴奋的声音。
路桥不自觉捂了捂话筒:“你听谁说的?”
“谭淞说的,”崔如意说,“还给我发了照片,这孩子现在怎么比以前还要好看,可真不得了,怎么样?要不要姐出马帮帮你。”
以前两人刚开始合作的时候,路桥叫崔如意声姐崔如意不知道多抵触,觉得他把自己叫老了。
但是现在,路桥不叫了,她又开始以姐姐的身份自居。
“你带好囡囡就谢天谢地了。”路桥笑了一声。
“我说真的。”崔如意说,“这些年看你那丧气脸可真是看够了。”
“让你时时看着我这张脸,真是对不起了。”路桥被气笑了。
“先挂了。”他说,不待崔如意再说话,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如意姐?”苏釉问。
路桥点了点头。
苏釉眨了眨眼睛,那双眼睛里慢慢浮现出笑意来,他看着路桥,那笑意越来越浓,可不知道为什么,路桥却莫名觉得他眼睛里好像有种说不清的情绪,刺得他心脏发疼。
“真好。”苏釉笑着起身,“我也该回去了。”
他穿上棉服,戴上毛线帽,慢慢将围巾缠绕在脖颈上时,路桥也已经穿好了大衣。
男人的肩宽腰窄腿长,黑色的大衣穿在身上气场特别强大。
“我送你。”他说。
苏釉犹豫了下,但还是点了点头。
等电梯的时候,路桥忽然说:“加个联系方式吧?”
苏釉这才记起来,路桥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他们像陌生人一样交换联系方式,即便苏釉能背过路桥的任何一种联系方式。
这么多年来,路桥的联系方式一个都没有变,包括那辆车,他也还在用。
除了司机换了一个年轻的小孩儿。
朱宇早就能独当一面,连自己都是秘书助理一堆的人了。
那小孩儿很清秀,见路桥下来,立刻下车为他们打开车门,态度极恭谨。
完全不像朱宇那时候跟在路桥身边除了上下属的关系外,很多时候更像朋友。
“住在研究所里方便吗?”夜色已深,车子开得飞快,路桥第一次怀念起堵车的时候来。
“很方便。”苏釉说,“房间也很大,卧室客厅,阳台,厨卫,该有的都有,食堂的饭菜也很好吃,我同事们都很喜欢。”
说到同事们,路桥不自觉想到了那个跟苏釉看起来很亲密的年轻人。
他心里觉得沉重,压抑,甚至有种很轻微的窒息感,于是不自觉地抬手,将衬衣最上面的那枚纽扣解开了。
随后他的手慢慢搭在了座椅的扶手上,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可以控制住自己不去拉苏釉的手。
他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全部抛开,看似神态自若地看着苏釉:“将来还打算回去吗?”
这个问题其实很好回答,但苏釉还是思考了片刻。
在S国的时候他是想回来的,可真回来了,面对路桥的时候却又无比煎熬。
路桥这个话问出来,他自己也不觉有些迷惘了。
他侧头想了片刻,最后还是点点头:“可能吧,科研工作结束后,或许会回去。”
他笑了笑:“我还蛮喜欢北欧的环境,生活节奏也比较慢,自己住习惯了也比较自在。”
说话的时候,他的手始终插在衣兜里,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机。
路桥看着他,深邃的眸子像是比原先更暗淡了些。
北欧雪多天冷,如果堆一个雪人的话,可以保存很长很长的时间。
路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些。
但是,他此刻面对苏釉时就犹如面对着一个容易化掉的雪人。
明明他有满腔的热情,明明他心里炽烈的**与爱火交织,却偏偏苏釉是个雪人。
让他不得不收敛压抑住那火一般滚烫的情思,生怕多出一点点温度来,面前这个雪人就会彻底融化,再无踪迹。
车子已经停在了研究所门外,苏釉推开车门冲他笑了笑:“我该回去了。”
他的唇张了张,大约是出于习惯想要叫他哥,但又笑着打住了。
片刻后他改口道:“谢谢你送我回来。”
路桥陪他一起下车,两人相对无言地在研究所门口站了片刻。
冬天的风很冷,虽然比北欧好得多,但吹在脸颊上仍很难受。
苏釉看着路桥身上除了一件大衣就只有一件衬衣,不由地蹙了蹙眉。
他往后退了一步,什么都没说,只抬起手来冲他挥了挥。
“苏釉。”身后传来路桥的声音,苏釉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冬日的月亮冷冰冰地散发着白辉,照得大地一片明亮,苏釉看着路桥,眼底温润,很有耐心。
路桥一步步上前,他站在他面前,垂眸看他,抬手为他理了理厚实的羊毛围巾。
“你可以叫我哥,”他说,声音有点哑,“我永远都是你哥,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叫一辈子。”
苏釉没有动,可垂在身侧的手指却不自觉捏紧了,虽然竭力忍耐,他的眼圈仍是泛起了浅浅的红。
他没说话,轻轻地点了点头。
“进去吧。”路桥说,隔着毛线帽,他抬手温柔地在他头顶揉了两把。
苏釉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大门。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的眼睫不自觉变得潮湿。
他提醒自己不能哭,因为天太冷了,眼泪凉在脸上会不舒服。
直到进入楼道,直到再感知不到那道目光,他才抬起手来,轻轻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直到苏釉的身影消失不见,路桥才斜斜地靠着车门上为自己点了支烟。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隔着灰白的烟雾,看到小白楼三楼房间的窗户亮起了橘黄色的灯光。
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飞蛾扑向火光时的心情。
作者有话说:
在收尾啦;
大约很快就可以完结了。
番外有点想尝试平行世界,或者重生的方式,小桥先捡到了大贝,然后捡到了幼幼,但是不一定真的写哈,今天就忽然有了这个念头,先不立FLAG,哈哈哈;
第52章 他们两个,至少该有一个人幸福才对
风铃叮咚, 有人推开咖啡屋的门走了进来。
正值寒假,龙大附近这间咖啡屋的生意一般,尤其晚饭时间这个节点, 客人更是少得厉害。
所以店里只有周茉一个人守着。
这些年,在路桥的帮忙下, 周茉这间始终不温不火的咖啡屋终于得以扩大规模。
更因为宣传得当, 且她对原材料以及价格方面的把控十分严格,回头客越来越多,生意更是很快火爆了起来。
现在的周茉, 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为了生存而不停奔波,甚至不得不出卖自己的周茉了。
虽然和那些高门大户成功企业家没有办法比,但现在的她也已经完全可以依靠自己给自己十足的底气和强大的安全感了。
以前那些对老了后无依无靠可能会贫困至死的担忧,以及由这些担忧而进一步发展出来的噩梦与焦虑, 也不知什么时候渐渐消散了。
她的生活, 在三十出头,很多人开始年龄焦虑的时候,反而变得充实安心了起来。
旧街拆迁后, 她在吕少言家附近买了套小套二。
这几年里,她的店开得越来越好, 而吕少思的新能源工厂也越办越大, 已经成为了商泰高端新能源产品的固定供应商。
两家人一拍即合,又买了市区最高端的楼盘和小区, 一直还做着邻居。
只是这些年里, 即便多扩了几家店, 其他店里的环境和生意也都比这边更好, 周茉还是没舍得放弃这家店, 并一直守在这家店里。
她总觉得, 说不定有一天苏釉会回来,像回家一样毫无预兆地推开这扇门。
毕竟,他在龙城连个家都没有,而他们又都搬了家,如果哪一天他回来,连这家店都没有了,那么他该会多绝望?
不过也不一定,周茉又想,毕竟那玩意儿比谁都凉薄。
苏釉进来时,周茉正低头边核手里的订货单边噼里啪啦地摁着计算器。
他没发声,周茉也就没有抬头。
年底了,有些没到期的账目,也该给人结一结了。
这些年她的生意越来越好,需要的原材料也越来越多,不少供应商都主动给了账期。
但周茉从不拖欠别人的货款,尤其逢年过节,更是会将款项提前结清,让大家手里也都能宽松些,过个好节。
她算账算的投入,直到将账核完,硬皮纸壳的账本啪嗒一声合上,才猛地记起刚才门口的风铃似乎是响过一阵。
店里确实是多了一个人。
周茉抬眼看过去,一个瘦高的年轻人正安静地站在消毒柜前,他眸光微垂,一双桃花眼正含着浅淡的笑意在温柔地看着自己。
周茉愣了愣,随即难以置信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再看过去时,那年轻人已经一步步走了过来,他来到吧台前,站在了她的面前。
“姐。”苏釉叫了一声,眼睛里虽然依然含着笑,但却微微泛起了红意。
他浓密的睫毛上下眨了眨,像是想要推开吧台一侧的门,不想周茉忽然回过神来。
周茉哭了。
一边哭一边抓了吧台上的硬皮账本劈头盖脸对着苏釉打了下来。
“你个混蛋……”原本想好的那些见了面要一句句骂给苏釉听的话全都忘干净了,周茉边打边重复着这四个字。
她一点余力都没留,但苏釉却一声都没有吭,生生地受了下来。
估摸着她打的差不多了,他才张开手臂,紧紧将她抱进了怀里,嗓音微哑:“姐。”
被他抱进怀里的那一刻,周茉终于破了防,忍不住将脸埋在他肩头上,无声地掉眼泪。
苏釉抱着她,眼睫也不自觉湿了。
他抬头看着屋顶,使劲儿眨了眨眼睛。
从小到大,他接触的女生不算多,即便中间空了几年,但相处最多的还是周茉。
周茉这样的人,其实和他一样,如坚韧的野草,适应能力强,也很少哭。
所以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哄她。
风铃又响了一声,好像有人进来了。
来人的脚刚踏进来半步,就看到店里正紧紧拥抱的一男一女,他不由哎呦一声,刚要重新退回去,却见那个高个儿的男生忽然转过头来。
男生脸上被什么划出了几道血痕,青青紫紫的,但眼中却含着笑,温和地向他解释:“这是我姐。”
那人尴尬地笑了笑,短暂地犹豫了下,最终还是踏了进来。
周茉终于从苏釉肩头抬起头来,她没抬脸,低着头擦泪,但又忍不住紧紧抓着苏釉的手臂,生怕他跑了一般。
苏釉拉着周茉进去,自己站在吧台里,熟练地系了围裙戴了头巾,看向还等在吧台的客人。
“不好意思,久等了。”他微笑道,脸上挂着伤,但却依然好看的让头晕目眩。
客人愣了下,片刻后才道:“来杯卡布奇诺。”
苏釉点点头,熟练地握起尖嘴壶来:“今天有点特殊情况,不好意思,这杯咖啡我们请客。”
客人看起来和苏釉差不多大,但已经在这边住了好几年,之前也经常光顾「WEEKEND」,只是从未见过苏釉。
见他操起工具来,他本还怀疑他会不会,听见可以免单,便笑着闭上了嘴。
在医院挂牌后,苏釉就没时间再继续打工了,算起来除了偶尔为自己冲煮咖啡,他已经好几年没正儿八经地碰这些东西了。
不过,他的手艺一点都没有退步。
毕竟是从十岁出头就开始做的活计,那些东西仿似早就刻进了他的基因里,
他眼眸低垂,手上的动作不紧不慢,很快一杯香浓的咖啡就被放在木质托盘里推了过来,除此之外,还额外多送了一块抹茶蛋糕。
“谢谢啊。”客人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谢说。
苏釉浅浅地冲他笑了一下,客人手上一个没稳,抹茶蛋糕上多了一点咖啡的印渍。
周茉靠在门内抽烟,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弯腰进来,也跟着走了进去。
“还没忘本。”她说,眼睛红通通的。
“忘了什么也忘不了姐。”苏釉嘴甜地说。
周茉指间夹着烟,看他脸上的伤痕,明明曾经想象过许多次再见面时的场景,也发誓一定要把他打的连妈都不认,可现在看着他脸上的伤痕,还是忍不住心疼。
心一疼,语气就变得软了下来。
“我刚通知了吕少言你回来的消息。”周茉抽了口烟,很仔细地打量苏釉。
苏釉更好看了,也更精神了,身上少了些冷漠多出了些温润来。
没有像她担心的那样因为仇恨而走极端,反而像是彻底放下了过去,过的很好的样子。
她本来还想通知路桥的,但是信息都打好了,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去。
她犹豫了。
苏釉对她来说很重要,但这些年,路桥如何寻找苏釉,又是如何帮助她,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已经和九年前不一样了。
可是,相较于苏釉现在的状态,她默默在心里做出了取舍。
“我既然来了这里,”苏釉打量着小小的休息室,休息室这些年应该修整过,虽然一样小,但是看着比他离开时整洁不少,“就是下定决心来见你们的。”
“还下定决心?”周茉又是一巴掌打在他后脑上,“见我们这么难为你吗?”
“对不起姐,”苏釉立刻道歉,“我说错了。”
他顿了片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轻声说:“昨天晚上我见到路桥了。”
周茉手一抖。
她刚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路桥苏釉回来的消息,原来路桥也有这样的犹豫吗?
说好的消息互通呢?
这革命友情是不是太脆弱了?
“那,”周茉犹豫片刻,“你们都说开了吗?”
“现在这样不是很好?”苏釉笑了,以为她在说九年前的事情,路桥已经放下并开始了新的生活,没有比这更好的了,他很认真地看着周茉,“姐,这样就很好。”
又含笑强调:“真的。”
周茉只得绕过了这个话题,她还有很多话要问,很多事情想知道:“你小子究竟是什么时间回来的?之前都去了哪里了?”
“回来两天了。”苏釉笑着说,看到水池里还有没洗的杯碟,便戴上手套过去打开了水龙头。
“谁让你干活儿了。”周茉拉住他,“给我讲讲你这些年都干什么了,为什么就那样不辞而别。”
苏釉抿了抿唇。
“那就给我好好讲讲你都干什么了,有没有把书读下来,现在在干什么?”周茉没好气地说,她心里堆积了无数问题,但真的看到苏釉坐在自己面前了,才发现自己最关心的其实也就只有这些,“有没有被人欺负,受没受委屈?”
“谁能让我受委屈?”苏釉眨了眨眼,在周茉身侧落座,言简意赅地向她说了说自己读书和工作上的事情。
他们分开的时间虽然不短,但他身上其实并没发生太多的事情。
医学生本来就忙,外加他还要见缝插针地打工赚钱,大学生的社交活动以及丰富的课余生活,他其实都没有体会过。
后来还没毕业,他就直接被所就职的医院要了过去,入职后就更是忙得脚不沾地,连打工的时间都没有了。
说起来,他的九年比别人过的都要难一些,但仔细想想,其实又好像比别人过得都要简单一些。
因为没有时间去想太多的事情,忙忙碌碌的也就那么一天天地过了下来。
很多时候甚至像是无知无觉一般。
“我们柚子就是厉害。”周茉听完后情绪很是复杂,但又忍不住为苏釉高兴,“做医生好,是个让人尊敬的职业。”
“我技术可好了。”苏釉笑道,“将来姐生孩子的时候我亲自给你接生。”
“去你的。”周茉被他逗笑了,没忍住在他肩头推了一把,“怎么出去几年还学会油嘴滑舌了?”
见苏釉对他弯着眼睛笑,周茉说:“我啊,这辈子是不打算结婚了。”
苏釉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周茉又说:“我现在不缺钱,有事业,为什么非得结婚呢?不过你……”
门外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将周茉的话打断,吕少言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姐,你说的是真的吗?柚子真回来了?”
苏釉和周茉都还未及说话,通往门外的帘子被人猛地掀开了。
吕少言比以前长高了许多,鼻梁上多了副眼镜,此刻手里握着根不粗不细的棍子,气势汹汹地探头进来。
本来是下定决心无论苏釉怎么认错怎么讨饶都定要打断他一条腿的,可手还没抬起来,就先看到了苏釉脸上的伤。
“我靠!”激动和震惊同时涌上心头,吕少言不知道哪个情绪更强烈一些。
他愣愣地站在门口,维持着一手握着棍子一手撩起帘子的姿势。
片刻后他扁了扁嘴,语音里染上了哭腔:“柚子!”
苏釉站起身来,被吕少言一把抱进了怀里,手里的棍子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周茉无语地偏了偏头。
吕少言后来一提起苏釉来可比她狠多了,结果到头来还没她有用。
吕少言最后报了比较冷门的专业,险险上了龙大,后来又费尽波折地转专业学了经济,现在正跟着他哥哥干,这两年做得还不错。
他以前比苏釉矮不少,可现在个子也长起来了,几乎长到了一米八,和苏釉抱在一起,虽然还略矮一点,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最初的情绪过去后,他忽然把苏釉猛地一推,看着他脸上的伤。
“这是哪个王八蛋打的?”吕少言问,“小爷给你打回来去。”
苏釉抿了抿唇,可还是没忍住笑了起来,吕少言愣了片刻,在对上周茉冷冷的眼神时,蓦地反省过来。
“我是王八蛋。”他立刻举起手来,又去翻药箱,一边嘀嘀咕咕地嫌弃周茉狠心,一边按着苏釉给贴了几个创可贴。
这一瞬间,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九年,像是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他们像是从未分开过,仍是那么亲密无间。
“晚上一起出去吃吧。”苏釉说,想和他们多说说话。
“吃火锅吧。”吕少言说,又忍不住抱怨,“你走了之后,我不知道多想念你做的火锅锅底。”
苏釉笑了下:“回头抽空我多炒出来点,给你们都送些,冬天吃正好。”
吕少言还是那么没有出息,一听这话立刻就眉开眼笑了起来。
他看着苏釉,怎么也看不够一般。
“柚子。”吕少言说,“你留长发真好看。”
他说着想起了什么:“还记得那年吗?你穿了红裙子,戴着假发,简直惊艳死了。”
苏釉动作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浅浅笑了一下:“记得。”
他怎么可能会不记得那天的事情呢?
毕竟那一晚,他和路桥的关系正式发生了变化。
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忘,也从没后悔过和路桥发生过的那一切。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就算他知道自己不用和路桥有任何关系,洛颀也会自己作死走到最后那一步,他想,他其实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但不是像以前那样,而是他想要真心实意地追求路桥一次,好好地与他在一起,手牵着手不顾忌世俗的目光,彼此珍视。
他从不后悔和路桥的一切。
因为路桥留在他生命中的每一笔每一画都是那么温柔治愈。
即便是在吕少思认为,他的恨意已经扭曲到需要看心理医生的时候,路桥也可以用他的温柔与爱护轻易将他心里的恨意化解。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人生中那段最宝贵也最幸福的时光。
幸福到需要每天温习过去的痛苦才能记住恨意,幸福到第一次体会到了正常人的幸福与快乐。
甚至于,他那时候或许还学会了爱。
苏釉并不是很确定。
只是,他也并不后悔自己后面的果断离开。
因为路桥值得更好的人,而不是要跟他一起陷在那样扭曲的关系里互相消耗。
他们两个人,至少该有一个幸福才对。
作者有话说:
一个收尾中的小小过渡章,抱歉还是来晚了;
桥其实一直在照顾着当时对幼幼好的那些旧街老邻居们;
第53章 爱到病入膏肓该怎么治?
“小靳。”路桥从办公室出来, 对跟在自己身后进了电梯的私人助理兼司机靳小圆说,“今天我自己驾车回去,你去龙医找老李取份资料。”
“晚上要送到您的住处吗?”小靳问。
除了特别重要的文件, 或者路桥当天就必须要看到的紧急文件外,送取资料这种事儿一般情况下是用不到靳小圆的。
“不用。”可路桥却说, “明天带过来就可以。”
这是明天也不用他过去接他上班的意思了。
靳小圆点点头, 在电梯口和路桥分开,去车库取了另一辆车子。
最近这段时间,他们老板自己驾车回去的频率好像有些多, 靳小圆发动车子的时候忍不住想。
路桥坐进车子里,刚要发动,电话就响了起来。
“哥,”朱宇的声音隐隐传过来, “我今天发的那份邮件你看了吗。”
朱宇现在被调到了外地, 已经是商泰在国内三处最重要的分公司其中之一的负责人。
“看了。”路桥将耳机塞进耳朵里,发动了车子,“还有些问题, 我今天已经大体做了标注,明天秘书会整理好发给你。”
“唉, ”朱宇忍不住哀嚎, “这个项目可真是太难了,你当时为什么不分到周冲那边?”
“怎么?”路桥笑了一声, “这就自认比不上周冲了。”
“比不上也算正常, ”朱宇别别扭扭地说, “周冲比我入职早好几年呢。”
“他有他的事儿, 你有你的事儿, ”路桥握着方向盘, 看路边光秃秃的法桐树一颗颗往后退去,“说吧,打电话到底想说什么?”
再难的项目朱宇也没这样号过丧,这肯定是有别的话想说,拿项目打前站来了。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哥。”朱宇在那边摸了摸鼻子,片刻后小心翼翼地道,“我听说苏釉回来了,之前一直在北欧呢?”
他说起来就停不住:“北欧那边咱们也都找了啊,怎么当时就一点端倪都没发现?”
“他学了医。”路桥说。
朱宇明白,最初为了找到人的几率可以更大一些,他们把重点放在了世界各国前排的综合性大学上。
只是时间过得飞快,找着找着,就到了苏釉毕业的年龄,虽然路桥仍然坚持在各所学校里又找了两年,但再想找到就更是大海捞针了。
而且,苏釉是在国外。
就算是在国内,茫茫人海中捞一个刻意躲避自己的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但朱宇还是心疼路桥,忍不住小声道:“我就是心疼你这九年受的苦。”
山城研究所的建筑已经遥遥可见,路桥像是笑了下。
“谁不辛苦?”他说,“不辛苦你给我抱怨这个项目?”
“哎呀。”朱宇烦躁地抗议,“不和你说了。”
说着不和你说了,他还是又补了一句:“加油啊哥,我想喝你们喜酒好久了。”
说完,他立刻鸡贼地挂断了电话。
耳机里传来嘟嘟两声,随即重归寂静。
路桥看着越来越近的山城研究所,嘴角不由地浮起一缕苦笑来。
如果朱宇知道苏釉是怎么躲着他的,估计打死他也说不出「喜酒」这两个字儿了。
车子绕过一个大弯,停在了山城研究所门前,路桥抬腕看了看时间,随即拨通了苏釉的手机。
电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被接起来,旁边有别人说话的声音,但那声音很快就小了,苏釉清朗好听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哥?”
“嗯。”路桥应了一声,“今天来你们研究所附近办点事儿,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不用了。”苏釉的声音带着一点笑,在路桥听起来有点疏离,“我和同事们已经在食堂了。”
身后传来有人高声叫「SANG」的声音,苏釉解释道:“今天食堂做了鱼香肉丝,Allen最喜欢吃这个,所以今天过来的早一些。”
他的话音刚落,就在听筒里听到了一声很悠远的钟声。
苏釉愣了下。
研究所附近有所天主教堂,会在整点时鸣钟。
如果不是食堂里过于嘈杂的话,那么他应该也是可以听到钟声的。
可见路桥现在和他的距离真的很近。
他不自觉抬手碰了碰自己脸颊上的伤痕,说实话,周茉那天下手是真的挺狠的,到现在都还没好全。
事实上,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拒绝路桥了。
两天前,路桥也曾来附近办事儿并约他一起吃饭,但是那天他脸上的伤还很明显,就骗他说实验室忙,不能出去。
“刚到门口,”路桥沉默了下。
“那过两天吧,”虽然脸上的伤痕已经褪去了大半,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苏釉犹豫了片刻,“过两天我请哥。”
路桥抿了抿唇 ,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轻轻:「嗯」了一声。
上次过来,苏釉说实验室忙没有出来,他当时在研究所门外没有走,却发现在电话挂断之后不久,小白楼三楼的灯光就亮了,一直到十一点多钟才熄灭。
而这一次,更是明知道他就在门外,他也没有出来。
路桥坐在车里安静地抽了支烟,可烟草滚烫的气息却让他心里更加烦躁。
人心本就是个无底洞,尤其是他这种心里本来就破了一个洞的人。
那么多年没有他的消息,他心中的底线一退再退,最后甚至觉得,只要老天让他得到他的消息那么他就会满足,就会心怀感恩。
可现在真的知道了他的消息,甚至偶尔还能看到他的身影听到他的声音,他才知道,不够,完全不够!
他是饥饿的鱼,而那些却只是饵,不会让他满足,只会让他更加饥饿,即便明知道可能会粉身碎骨,也只会义无反顾。
一支烟抽完,路桥沉默着发动了车子,直到农历新年到来,也再没主动约过苏釉。
——
春节科研所虽说也放假,但每天必须有人轮值。
S国的成员有两位趁长假回了国,只有Allen和Mike留了下来。
Allen还未成家,也尚未恋爱,此刻刚来到国内的新鲜感还没过去,属于无牵无挂。
而Mike则是组织上照顾,妻儿一起跟了过来,没有必要这么快就回去。
外加苏釉和国内其他五位科研组成员,正好八人分成四组,一天两人加入轮值,苏釉很幸运,分到了大年初四轮值,所以按顺序只有需要值一次班。
大年二十九那天中午,他意外地接到了郑铭的电话。
“晚上在三千有个新年派对,”郑铭在电话里说,“过来吧。”
没容苏釉拒绝,郑铭又说:“好久没见了,哥哥们也都想你。”
苏釉便只得应了下来。
晚上实验室的值班人员是国内科研组一个老大哥,Mike的家属前几天过来,已经在研究所附近的小区里重新安排了住处,一下班就回去研究中国农历新年的过法去了,据说已经两晚连着大包小包往家打包年货了。
苏釉要出去,小白楼里就只剩了Allen一个人,见他要走,Allen忙跟了上来。
苏釉本不想带Allen的,毕竟,从那天接风宴谭淞的态度上,他已经知道今晚大约还会遇到相同的状况。
那样难堪的时刻,他并不想让同事看到。
但Allen可怜巴巴,又对三千那种可以放松的场所无比向往,最后苏釉只得把人给带了过去。
去之前,苏釉给郑铭发了条信息,说了自己这边的情况,问可不可以带一位同事过去。
郑铭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说没有问题。
临近过年,别的地方生意都冷清了许多,可三千却比平时更加热闹。
门前车水马龙,宾客络绎不绝,灯光的色彩调得璀璨灵动,远远投射出去,连远处的马路都照得灯火通明。
门前站着的迎宾更是个个盘靓条顺,笑容恰到好处的让人如沐春风。
苏釉和Allen从出租车上下来,忍不住抬头看了看三千的门头。
看到大门口的台阶时,他不自觉想起当年自己坐在轮椅上逗弄路桥的事情。
有点好笑,有点心酸,回头看过去,格外觉得自己不是东西。
“SANG,”Allen忍不住抗议,“有这么好玩的地方你竟然不带我来?”
苏釉笑了笑,用手比划了个数字:“一晚上这个价格,你能消费的起吗?”
Allen不觉张大了眼睛,不确定地问:“确定?”
“嗯,”苏釉说:“虽然我来过几次,也都是蹭别人的光。”
Allen现学现用:“那我今天蹭你。”
他这话说的不伦不类,苏釉不觉笑了一下。
他带着Allen坐上直通三楼的电梯,梯门闭合的一瞬,他心里不觉紧张了起来。
是他第一次来都没有过的紧张。
三层楼很快,甚至于他都没来得及细细体味自己的情绪,电梯门就开了。
大约年底聚餐的人多,虽然三千的隔音效果很好,且几个包厢都关着门,可走廊里仍能听到隐隐约约的声音。
到了以前那间包厢门前,苏釉抬手敲了敲门。
隔着大门,他能听到里面隐约的鼓点声,大约太吵没人听到动静,里面始终没有人来应门。
苏釉等了片刻,便直接将门拧开了。
里面的光线很暗,小舞池开了球灯,七彩的光点随着音乐律动晃得人眼花。
苏釉只能看到里面有影影栋栋的人影在晃动,但却看不清都有谁,倒是Allen见状忍不住欢呼了一声。
大概有人看到了他们的身影,里面的音乐蓦地停了,灯光亮了起来。
郑铭和一个男孩子手拉着手从舞池里走出来,崔如意则和一个外貌十分漂亮温婉的女生在一起,除此之外,舞池里还有严鹤炀和辛免,以及其他几个他从来没见过的男男女女。
苏釉带着ALLEN往里走了一步,先冲郑铭打了声招呼:“铭哥。”
又忍不住向四周扫视了一圈。
周边坐着的人不多,只有路桥和谭淞,谭淞身边还有一位长相十分甜美的女性,应该是谭淞的太太。
郑铭似笑非笑地打量他:“还以为你不来了?”
“不好意思。”苏釉解释道,“下了班和同事去吃了点东西才过来,所以到的晚了些。”
郑铭还要说什么,路桥已经走了过来。
他怀里包着个穿红色公主裙的小女孩,小女孩特别漂亮,像个糯米团子一样,长得白白嫩嫩的。
她双手环着路桥的脖颈,扭着脸看苏釉和Allen两个人。
“囡囡,”路桥对她说,“这是幼幼哥哥和他的同事……”
“Allen。”苏釉立刻介绍道。
Allen也立刻用最近刚学会的中文打招呼:“大-家-好——”
小女孩趴在路桥怀里,似乎有些害羞,但还是叫道:“哥哥。”
“乖。”小女生奶声奶气的,苏釉喜欢得不得了,本能地想伸手去抱一下她,但她却像是有点认生地往路桥怀里躲了躲。
路桥将她往上托了托,含笑看着苏釉,又看了看Allen:“过来坐吧。”
包厢很大,他环视了一周:“看你们想坐坐哪里?”
本来很热闹的包厢,忽然变得安静极了,几乎落针可闻。
Allen有点懵逼,悄悄在苏釉耳边道:“他们还会跳舞吗?”
“会吧。”苏釉小声回答,然后笑着说,“你们玩儿你们的。”
他看了一圈儿,找了人比较少,也比较暗的角落,和Allen一起坐了下来。
这个位置,恰恰和路桥原先坐的位置遥遥相对。
“这些年过得好吗?苏釉。”郑铭率先开口,语音里带着调笑。
舞池里音乐停了,连球灯都关了,大家纷纷落座,像是真的要认真叙旧的样子。
“还好。”苏釉说。
“你是过好了……”郑铭哼笑一声。
“郑铭!”只是他一句话没说完,路桥就沉声喝止了他,他看着郑铭,目光又深又沉。
郑铭哼了一声,生生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或许是路桥太过严肃的原因,抱在怀里的小女孩儿吓哭了,边哭边语不成句地向崔如意以及她的舞伴告状:“爸……凶……呜呜呜……”
刚和崔如意一起拉着手跳舞的女生便伸手将她接了过来:“囡囡乖,小妈抱。”
崔如意也凑过去,和那个女生一起低头安抚抹着眼泪的小奶团子。
崔如意依然和以前一样,美艳无匹,眉宇间带着英气,而抱着小女孩儿的女生则眉目婉约,看起来十分温柔,也十分耐看,同样是极标致的美人儿。
苏釉看着他们的互动,莫名觉得有些怪异。
但他并没能多想。
因为他的到来,这个包厢里的环境已经不太对了,谭淞更是挥挥手让几个陪玩的青年男女出了包厢。
来的时候苏釉已经预设了今晚可能发生的事情,所以对于郑铭的态度没有丝毫的意外。
他也不怪他们,没有立场没有资格,而且这也说明,他们是真心爱护路桥。
他觉得高兴。
他今天依然穿了浅色的羽绒服,进来后将羽绒服脱掉,里面是件皮粉色的卫衣。
乌黑的长发扎了起来,有几缕碎发垂在颊侧。
更衬得他温柔,沉稳,无害,在大部分人眼中,具有十足的欺骗性。
他什么都没说,只低头从桌子上拿了一瓶酒握在手里,开了瓶塞。
“哥哥姐姐们,”他抬起眼来,手里握着酒瓶,“以前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的错,所以别的话我也不再多说,这瓶酒就当我向各位赔罪了。”
说到「赔罪」二字的时候,他的目光看向了路桥。
路桥也在看他,眉心微蹙,目光沉沉,语音带着不自觉的威严:“把酒瓶放下。”
但苏釉没有放下,他仰起头来,咕嘟咕嘟地嘴对嘴喝了起来。
身侧Allen似乎惊呼了一声,除此之外,周围安静得过分。
他长得秀气,可偏偏这么野的动作做起来行云流水,让人不会觉得违和,只觉得很有魅力。
冰凉的酒液顺着喉咙滚落进去,在心头烧起一簇火来,火苗窜的老高,苏釉猛地一下呛咳了起来。
下一刻,一只大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手中的酒瓶抽了出去。
“别喝了。”路桥低声说,“我不知道郑铭约了你,下次他们约你的话,你和我说声,不想来我帮你推掉。”
“没有不想来。”苏釉说着抬起眼来。
或许是因为咳嗽的原因,他的眼睫已经变得潮湿,眼尾漫上了一片浅淡的绯色,却依然冲路桥翘了翘嘴角。
说完,他伸手想去把酒瓶从路桥手里夺回来,却被路桥躲开了。
“不喝了。”路桥说,语气十分笃定,让人不能抗拒,苏釉看了他片刻,慢慢将手放了下去。
而另一边,谭淞也瞪了郑铭一眼,低声呵斥道:“人回来就好了,你非得闹,万一再走了,你让桥儿再这样苦上九年?”
郑铭心里也已经隐隐后悔了,或许因为他是真的对苏釉动过心,所以这些年里,他心里对这件事格外过不去。
这时崔如意也哄好了孩子,到了苏釉身侧,她在他身前蹲下来,拉住了苏釉一只手。
“回来就好。”崔如意说,“这些年大家都很担心你。”
崔如意一走近,Allen就直了眼,用自己刚学到的称呼叫他:“小-姐-姐——”
他这不伦不类的中文发音在安静的包厢里一响起来,倒是打破了原先的冷凝和沉重。
“不是小姐姐了,”崔如意笑着用流利的英文逗Allen,“已经结婚了,有家庭有孩子了。”
Allen张了张嘴,眼里刚冒出来的光瞬间熄灭了,逗得崔如意忍不住又笑了一声。
这么短短的一瞬间,崔如意已经迅速在心里做出判断来:这个人和苏釉应该只是单纯的同事关系,而且,他喜欢的大概率是女生。
她不自觉向路桥眨了眨眼,让他放心。
之前两人一起出现在门口而引起的担心也不觉散开了。
“我和苏釉说几句话可以吗?”崔如意对路桥说,“你去帮涟漪照看下囡囡。”
“嗯。”路桥对崔如意很放心,起身前他抬了抬手,像是想要去碰一碰苏釉因酒精微微泛起粉色的脸颊,但最终还是将手放了下来,只问道:“觉得还好吗?”
苏釉喝的那瓶酒酒精含量不低,他喝了小半瓶下去不说,而且喝的还很急,确实更容易让人产生醉意。
“还好,”苏釉说,又补充,“我没事。”
路桥看着他,不由地哼笑一声。
一般强调自己没醉的时候,往往代表着已经有点儿醉了。
但他并没多说什么。
毕竟苏釉最近躲自己躲得那么明显,他也不适合在他身边给他无谓的压力。
他点点头,和崔如意对视一眼后,重新回到了自己原先的位置,漫不经心地帮沈涟漪照顾孩子。
小孩儿很粘他,他一过来,立刻就从沈涟漪怀里伸出手来,要他抱抱。
严鹤炀和辛免看得眼热,过去哄她:“他那么凶,来,让叔叔抱。”
可小孩儿死都不撒手,就认准了路桥一般。
“你那个体外胚胎培育计划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了?”严鹤炀问,“兄弟们老之前还能不能有希望要上孩子了?”
“能。”路桥说,目光不受控制地看向苏釉那边。
“这些年,路桥一直都在找你。”崔如意说。
苏釉看着崔如意,心里有很深的愧疚感。
崔如意应该都不知道他和路桥的过去吧,如果知道了,大约就不能这么心平气和的和他说话了吧?
苏釉听着她温柔又宽容的话语,浓密的睫毛不自觉心虚地垂低了下去。
灯光忽地暗了下来,舞池里的球灯再次转了起来。
辛免坐在那里一直担心路桥和苏釉,东看一眼西看一眼的,但因为过去的事情又不好贸然上去和苏釉叙旧,因此对严鹤炀也十分的心不在焉。
严鹤炀便拉了他下去跳舞,一边又动员别人一起下来,连谭淞都带着太太进了舞池。
“桥儿,来来来,”谭淞笑着道,“让小沈先抱会儿孩子。”
又说:“全场就你一个单身,要不委屈你跟外国小哥哥凑活凑活吧?”
这句话出来的时候,苏釉的眼睫忽地抬了起来。
他蓦地生出了一种飘在云端很不真实的感觉。
他确实喝了不少酒,本来虽然有一点酒意,但神思是清醒的,可此刻被这句话一搅,酒精好像在他脑海中再次发了酵一般,他的大脑开始变得不清醒了起来。
他不自觉去看路桥的表情,恰巧对上路桥看过来的目光。
苏釉心里一慌,目光又躲开了。
那一瞬间,路桥心里的感受糟糕透了。
舞池里跳着的都是成双成对,唯独他,那么爱的人却对他避如蛇蝎。
他没回复谭淞,端起酒杯一杯杯喝了进去。
舞曲有快有慢,好在Allen性格天生乐观,一个人在舞池里跳得也很开心。
只是崔如意后面的话,苏釉连一句都没听进去。
他急切地想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可偏偏唯独不能向崔如意确认。
他又觉得自己是痴心妄想,因为太过贪婪,太过渴求,所以大脑利用酒精自动篡改了刚才听到的话。
他开始变得坐立不安起来。
“姐,”不知道过了多久,苏釉看向崔如意,“我想去下洗手间。”
“去吧。”崔如意说,“我也去帮我对象他们带带孩子。”
苏釉抬眼,看到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了那个长相温婉漂亮的女生怀里去了。
他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撕裂了一般,但酒精又让他抓不住头绪。
水流冰冷,打在苏釉脸上,他本以为这样自己就可以清醒一旦,可耳边响起的却依然是谭淞的那句话。
“全场就你一个单身,全场就你一个单身……”
这句话越响,他的心跳就越快,匆匆忙忙地想要找到什么豁口,想要看到真相。
路桥对他而言犹如一个漩涡,一旦真的漩进去,他担心自己这辈子或许都不可能再出来。
所以回国后,他刻意地避开了所有与他有关的问题。
没问过他是怎么收购了路达,没问过他路潍州现在怎么样,没问过他外公的事情,更没问过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甚至连带崔如意的事情,他也彻底避开不谈……
所以,很多细节上的事情,他从来没有想也没有特别注意过。
而此刻,冰水扑在脸上,他却不自觉想起了过去许许多多的事情。
想起路桥对他说,让他给他点时间,最多两年,他们就结婚。
想起路桥对他说,他和崔如意不可能,但是也暂时不可能和崔如意解绑,在那两年的时间里,或许会有他和崔如意的传闻,要他相信他。
可那时候,他并没有将他的话当真,因为那天周茉刚对他说,那些应该是假的,所以他也认为路桥只是在哄他。
想起赵乾对他提起路达被收购后重新改名为「商泰」的时间……
苏釉的手指蓦地握紧了洗手台的边缘。
两年……
真的就那么巧合吗?
他以前从没想过,两年,是路桥认真计算过的,真的要和他结婚的时间。
脸上不知道是水还是泪,他头痛欲裂,心跳失衡,忍不住将自己颈间挂着的那条链子拽出来,把那枚被体温暖得滚烫的戒指握在了手心里。
他终于记起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笃定地认为崔如意和路桥已经结了婚……
因为头痛欲裂间,他想起了自己离开那天,路潍州曾说,崔瑞平和他已经商量好了,让他们先订婚。
也许,就是这句话,就是那时候,在他心里植入了固有的观念。
他猛地抬起头来,他想要去问清楚。
苏釉大步从卫生间里走出来,自己都没感觉到自己的步伐不稳。
只是一出卫生间的门,他就看到了靠在走廊墙壁上垂眸抽烟的路桥。
路桥穿了件灰色的衬衣,走廊的灯光打在他侧脸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冷漠。
听到动静,他转过头来,原本含笑的眼睛在看到苏釉紧紧握在手中的链子时不觉沉凝了下来。
苏釉的手握得那么紧。
有什么东西被他紧紧握在手心里。
他像是有些害怕他,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就蓦地停下了脚步。
他的眼尾绯红,卫衣的领口以及颊边的碎发被水打湿了,脸颊苍白的厉害,因此一双眼睛黑得诡异,全身上下都透出一股难以言说的脆弱感。
苏釉过的并不好。
没有哪一刻比这一刻更让路桥确定这个想法。
明明离开他过得一点都不好,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这样躲避自己。
路桥看着他,心底被强行压制的某些东西,终于如恶魔突破牢笼般,一点点冲破了理智。
他一步步走过去,眸色深沉如夜,将苏釉牢牢地钉在了原地。
苏釉手上还残留着水痕,那只手的手指细白,此刻因为用力,关节处泛出青白的痕迹来。
那只手握得那么紧,仿佛手里仿佛握着生命般珍贵的宝贝一般。
路桥觉得眼睛发烫,喉咙发堵。
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苏釉离开时,颈间就戴着他送给他的那枚戒指。
他的心跳的飞快,想要看那被他握在手心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可又害怕真的会看到。
他希望是那枚戒指,又怕最终答案揭晓后,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他失望过太多次了,已经条件反射地害怕会再次迎来一波失望。
路桥的眸色太深了,带着股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狠意。
他狠狠地盯着苏釉,那压力如磅礴的山川河流一般,压得苏釉喘不过气来,他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靠在了墙上。
酒精在两人的血液中燃烧,彼此的对视中,理智已渐渐溃散。
“你怕我?”路桥问。
无数个独自在研究所门前抽着烟看小白楼三楼窗口灯光的夜晚不自觉浮现在眼前。
天那么冷,可他站在研究所门前时的心更冷。
因为苏釉并不愿意见他,所以那次之后,他没有再约过他,反而习惯了晚上站在院外仰头看向那扇窗口。
在一个个那样孤独绝望的夜晚里,他心底压抑的情感也越来越多。
他记得,第一次对苏釉动情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压抑着自己。
一心想等到商泰回归后,在最合适的时机与他开始。
只是并没有成功。
因为压抑越深反弹越猛,所以苏釉一袭红裙出现在他门外,说要去找别人的时候,他爆发了。
而现在,他的情绪就和那天如出一辙。
不,九年的压抑加起来,比那天还要强烈百倍千倍。
他喉结滚动,将苏釉逼得紧紧靠在墙上。
见苏釉摇头,他像是笑了笑,嗓音低哑:“那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他盯着苏釉的眼睛,不容他有丝毫的逃避,他觉得自己疯了,已经不计后果。
“哥。”苏釉叫了一声,甚至都没听清路桥前面的那句话,他们呼吸相接,他已经不记得他们有多久没有这么亲密过了,苏釉想问他有没有结婚,可是嗓音颤抖得厉害。
路桥看着他,像是终于没有了耐心。
他抬手抓住了他的头发,一点都不温柔地将他的脸彻底仰了起来。
“抛下我这么多年开心吗?”他眉目深深地看着他,犹如露出獠牙的恶魔般将他凶狠地锢在了墙上。
“苏医生,” 他的嗓音低哑危险,犹如魔鬼的蜜语般响在耳畔,“哦,不,桑医生……”
一个「桑」字被他发得十分低沉,又无比暧昧,“你教我,爱到病入膏肓该怎么治?”
第54章 他的人生终于变得完整
他们离得那么近, 近到呼吸可闻,苏釉能清晰地闻到路桥身上的气息,和九年前没有任何不同。
并没有崔如意身上, 那股淡淡冷香味儿。
他再无法伪装,也无法逃避。
或许对于路桥的朋友们来说, 他只是利用了路桥一把, 达成目的就头也不回地离去,
或许对于路桥自己来说,即便他们炽烈地纠缠过, 他也无法判定自己对他究竟有几分真心,
或许对于更外围的人来说,他们会有更多的猜测,甚至是对他的不屑
可是苏釉谁都可以骗过, 唯独骗不过自己。
他爱路桥, 从最初,比他们任何人都知道的更早的时候就爱上他了。
比九年还要多了一年。
从那个夏天,路桥在泳池里冷着眉眼说从不会迁怒无辜开始, 从他公平公正地对待他,尊重他爱护他开始, 从即使连辛免都因为桑晴的死迁怒于他, 而路桥却低声喝止辛免开始,从他开始就意识到, 他的世界中, 从未出现过他这样的人开始……
他就情难自禁地爱上他了。
可是他的人生太残破了, 残破到不得不拆了东墙补西墙, 残破到, 他不得不拆了他的爱情, 来达成自己最初的目的。
从最初在一起,他就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因为他知道,两个人早晚有一天会曲终人散。
因为他的人生早已被定性。
从投胎进洛颀肚子里,从被洛颀抛弃,从十岁那年捅进自己心口的那一刀,从劫后余生在木门外听到洛颀那些话开始,就;
被他在无数个日夜的深思熟虑后,一遍遍固定好了特有的步骤。
犹如一道算式。
他进入路家时,就已经算好了要离开的时间,从未更改过。
在他的计划中,路桥本该也是这道算式中的一个常量,一个元素,用过也就算了。
他从来都没想过,原来他是一个潜伏的变量。
看似最温和,最有教养,但却也最有杀伤力,几乎彻底打乱了他的步调。
他本是那么冷漠的一个人,要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勾到,可一在一起,就热情似火,像是恨不能把一颗心都掏出来给他。
说要和他结婚,为他买了戒指,将他的副卡给他,告诉他许许多多让他无比心动与向往,却也不敢当真的规划。
这样纯粹的感情,让他觉得害怕,也让他不得不刻意忽略。
所以,路桥在车上亲吻他,告诉他自己和崔如意不可能时,即便他心里有疑惑,也从不当面提出质疑。
他只表现出信任路桥,只表现出依恋路桥。
因为他的爱情远没有路桥那么纯粹,因为他的爱情全是算计好的,连时间都有规定,最多不过半年。
所以他只想享受,不愿意去分辨真假,因为无论是真是假,都没有意义。
因为在他早已列好的算式中,他注定会离开。
因为他为了报复洛颀,不得不拆借了爱情,利用和伤害了自己最爱的那个人,他无颜再像以前那样或平静,或乖巧或甜蜜地面对他。
路桥好像永远都站在阳光下,无论做什么都光明正大,而他恰恰相反。
他无法想象,一旦他们的感情中存在了这样卑劣的利用和伤害后,他们之间的信任最终还能剩下几分,而他们的感情,又怎么可能不会受到影响而随着时间变得相看两厌。
他不是没偷偷为自己找过借口,想要试着打破那道算式厚着脸皮留下。
可一想到或许两人终将反目成仇,就不寒而栗。
他的人生确实是太过破败了。
即便是后来成功报复洛颀后,也不过是堵上一个洞,却因此又在别的地方开了一个洞。
像他这样的人,奢望爱情本就是无望的,所以他稀里糊涂地过。
不介意路桥和崔如意究竟是什么关系,不打听国内关于他们的任何消息,就算回国,也从没想过要和他再有任何的友情以外的牵绊……
他从没敢想过,路桥竟然还会喜欢着他。
“哥。”他的声音微微发颤,踮起脚尖来想要亲吻路桥,可却被路桥偏头避开了。
“我问你话呢。”他说,嗓音低沉压抑,和他的眼神一样,将人压得没有丝毫的反抗余地。
“那我做你的药,”苏釉也看着他,目光义无反顾的决绝,“如果我愿意做你的药,那,你还愿意吃吗?”
路桥没说话,他低下头来,十分凶狠地咬住了他的嘴唇。
他们激烈地接吻,在走廊暗淡的灯光下,犹如两头困兽,游走在绝望与希望之间。
苏釉抓住了路桥的另一只手,与他十指相扣,感受着他无名指上的那枚被体温染得温热的戒指。
那天的接风宴上,他其实就又看到他手上淡淡的光环,只是当时他不敢细看,因为他本能地以为,那该是他和崔如意的婚戒才对。
可是现在,他不用去看也已经知道,这枚戒指,只和他有关。
血腥味儿溢满口腔,两个人在疯狂的亲吻中都落了泪。
两支舞过去,包厢里的人没等来路桥和苏釉,却等来了一条信息。
信息是路桥发进群里的。
“我先带苏釉回家了。”路桥说,还没忘圈谭淞,“回头你把苏釉的同事送回研究所。”
“我靠,什么情况?”众人一脸懵逼。
“这才几分钟,他俩关系就突飞猛进了?”郑铭一脸不解。
“不是我哥把苏釉给绑架了吧?”辛免立刻着急了起来,“不行,我得去看看。”
严鹤炀无语地看他一眼,死死握住了他的手腕。
“大家都别操心了。”还是崔如意有大姐风范,“我看那,人家两个是郎有情妾有意。”
“不是啊姐,”郑铭不认同,“郎有情妾有意他们会分开九年?郎有情妾有意苏釉回国会躲着桥儿?”
“每个人的处境不同,做出的选择也不同。”崔如意说,“很多时候,不换位思考的话就很难理解。”
“那他们是和好了吧?”沈涟漪抱着怀里已经睡着的孩子,忍不住弯起了眼睛。
“嗯。”崔如意对着她笑,“外面有比我们桥儿好的吗?苏釉像傻的吗放着这么好的不要?”
“和好了,和好了,”崔如意染着蔻丹的手在空中果断一挥,“我猜他们会和好。”
崔如意和沈涟漪刚结婚的前几年,其实大部分时间生活在法国。
因为崔瑞平无法接受。
崔瑞平一手创建了庞大的商业帝国,他对崔如意没有太高的要求,但却要求她一定要生个孩子,不至于让他一生的事业后继无人。
刚开始崔如意表现的十分配合,非常积极主动地追求路桥,让崔瑞平放松警惕,安心地退了休。
谁知道崔如意拿到公司大权就翻脸不认爹,转头回了法国和沈涟漪举办了婚礼。
婚礼虽然很小,邀请的人也不多,但崔如意却向国内各家合作方,亲朋好友都寄了喜饼。
所有人都知道崔如意在国外和一个女人结了婚,崔瑞平则差点被气死。
父女二人的关系一度降到冰点。
直到几年前,路桥公司的科研项目取得了巨大进展,崔如意履行对崔瑞平的承诺,和沈涟漪生了孩子。
都说隔辈亲,崔瑞平的老脸在看到乖软软的糯米团子时,终于再也绷不住,彻底乐开了花,也第一次接受了沈涟漪。
所以这些年里,一家三口住在国内的居住时间也变得越来越多。
崔如意经历过那样的时刻,必须去做违心的事情来保护自己的爱人,所以她对别人也更容易宽容。
虽然她也未必就能理解苏釉之前的做法,但是只要路桥喜欢他,还爱他,那么她认为作为朋友就应该毫无条件地接受他。
“是我格局不高。”郑铭自我反省。
“别,”谭淞拍了拍他,“说不定就是因为你格局不高他们才能酒后吐真言,顺便酒后乱个性什么的……”
三千的包厢里笑声一片,而路桥和苏釉则刚刚坐上车。
前后车厢的隔板被拉了下来,靳小圆一边驾车一边还在不可置信。
他跟了路桥两年多,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带人回家。
大过年的,路家院子里张灯结彩,每年必备的红灯笼一个不少,不过树上的彩灯却不是邱叔亲自上去布置的了。
邱叔年纪大了。
不仅是他,刘嫂和李叔也一个个见老了,岁月对于他们这个年龄段的人仿似无比苛刻。
不过路家现在就只剩了路桥一个人,他们的工作量也不多,路桥也希望他们能在家里养老,三个人都没有退休的意思。
这么多年下来,虽然不是一家人,但也早已胜似一家人了。
路桥他们回来的时候,邱叔刚从副楼里出来。
老人眼花了,夜里尤其看不清,于是走过来疑惑地问正准备离开的靳小圆:“少爷回来了,我看怎么还有别人?”
“是……可能是……”靳小圆磕磕巴巴地一时不知道怎么说。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邱叔着急了,“你这孩子吞吞吐吐的,我自己去看。”
他说着就要进主宅,被靳小圆一把拉住了。
“路总带了个人回来。”靳小圆蚊子哼哼般地说。
“什么人?带个人怎么了?”邱叔刚开始没明白,但片刻后他忽然明白了过来,一双老眼忍不住放光,“带了个人?”
“嗯。”靳小圆说。
“男的女的?”
“男的。”靳小圆道。
靳小圆记得这个男生,前阵子为科研组接风的时候,他们老板还特意去送了他。
不过确实长得不错,单论长相的话,能配得上他们老板。
靳小圆正想着,邱叔已经兴奋地去通知其他人,明天一早一概不准进主宅,以免打扰到少爷。
毕竟九年了,就算他们望穿秋水旁敲侧击也从没见路桥多看过谁一眼,带人回来什么的就更别说了。
以前几个老人还算有些要求,毕竟路桥要什么有什么,真再找一个,太差的肯定不行。
可现在,只要路桥带回来的是个人,就已经足够他们欢天喜地了。
房间里灯光大亮,苏釉的手臂紧紧绕在路桥脖颈上,抬头亲吻他的喉结。
路桥的喉结上下滚动,因为染了汗而更显性感。
他的手掌滚烫,强势地握住苏釉的脚踝,让他屈起一条腿来,垂下头去认真地吻他。
回来的路上,他们一分钟都不舍得放开彼此,因此连工具都没去买。
苏釉本来要去取乳液,但路桥没让。
因为他还记得最初在一起时,有一次两人情急,没用专业的东西,苏釉就疼得特别厉害。
“明天去买。”他嗓音低哑,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眸中的情绪,低着头轻轻啄吻苏釉绯红的眼尾。
滚烫的唇一路向下,最后停在了他红肿的唇瓣上。
他们不停地用手和嘴唇抚慰彼此,即便只是这样,也幸福满足到几近颤抖。
一切结束后,仍紧紧拥抱着彼此。
“哥,对不起。”苏釉的鼻尖抵在路桥颈窝里,闻他身上那股无比让人安心的气息,终于将压在心底许久的话说了出来,“其实三年前在S国医院里,我看到过你和如意姐,我以为……”
他艰涩地说,“我以为你们结婚生了孩子。”
路桥揉他发的手顿了顿,忍不住狠狠闭了闭眼。
“我和如意只是朋友,当年假扮情侣也是因为那时候我还没有和你在一起,如果我和你在一起了的话,我是不会答应她这个请求的。”他的声音低低哑哑,但很温和,“但是我既然答应了就该做到,对不对?”
苏釉在他怀里很轻地点了点头。
和九年前不愿意去思考这些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不同,他现在头脑清醒,但对路桥却是真真正正的全心信任。
“如意的对象沈涟漪那时候身体不好,因为怕恋情曝光被崔叔叔发现受到打压,所以才假装追我转移视线。”路桥低低地和苏釉解释原委,“我那时候其实已经很喜欢你,但是我担心路潍州会打压你,影响你的学业,所以也打算暂时先不改变我们的关系,等将来将路达收购过来后,再正式追求你。”
“我和如意的时间恰好重合,所以我决定帮她们。只是我也没想到,你那晚会那样逼我。”
逼得他没办法再等待,逼得他将他抱去了床上,也逼得他一颗心滚烫,恨不能立刻就和他结婚。
苏釉抿了抿唇,片刻后有些不太确定地问:“沈涟漪也是抑郁症吗?”
路桥愣了下,随即轻轻点了点头。
“我后来其实有反复想过桑阿姨的死,结合知道的信息和你对路叔叔的态度,猜测出了她的真正死因,”苏釉轻声道,“所以你说因为沈涟漪的病情才愿意帮助她们,除了抑郁症,我想不到别的。”
“沈涟漪现在痊愈了吗?”苏釉又问。
“最近几年每年都会定期过去检查,已经算是痊愈了。”路桥低声道,“我妈妈生病后,曾经对他的医生说过,希望他能对她的病情保密,但是其中一位医生没有遵守承诺,向路潍州泄露了她的病情,才让路潍州想到了那么阴损的手段迫害她,所以当时,我没有办法告诉任何人沈涟漪的实际情况。”
他母亲因为别人泄露病情而离世,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做那种没有底线的事情的。
如果他因为恋爱就没有底线,那么他和害死他母亲的那个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如果我先和你谈恋爱的话,”路桥亲吻苏釉,“我就不会答应如意这件事,你也就应该不会误会了。” 「可是哥,」苏釉浓密的睫毛抬起来,一双眼睛水意迷蒙,“我当年离开并不是因为如意姐,而是因为我没有办法面对你,是因为我太卑劣,因为……”
路桥凑过来亲他的嘴唇,不让他再说下去。
他将他颈上的链子解下来,垂眸将那枚戒指取下来,随后很认真地将它戴在了苏釉左手的无名指上,然后垂低头颅,很虔诚地在他手上印了一个吻。
他的唇那么软那么烫,让苏釉忍不住微微一颤。
“以后就这样戴着。”路桥低声说。
当时用链子串了戴在脖子里,也是为了避开路潍州,而现在,他们谁都不用再顾忌。
相爱就是相爱,就是那么简单。
“可是我还是想说。”苏釉趴在路桥怀里,轻声道。
“嗯。”路桥像是笑了一下,轻轻绕他的头发玩儿,“那就说。”
“我觉得是自己不够好,根本配不上你,”苏釉将憋在心底许许多多年的话往外吐,“我想要彻底丢掉过去,开始新的生活,所以那时候我丢下了你。”
“对不起哥,”苏釉从路桥怀里抬起头来,眼睫湿漉:“可是离开后,我才发现我那么爱你,每晚睡不着都在想你,不敢看关于你的任何信息,怕忍不住就会回来破坏你或许已经重新步入正轨的生活……”
苏釉的人生总是在修修补补,拆东墙补西墙,可最后,总还是留着一个洞填不上,让他魂牵梦绕。
即便他已经拼命了,尽力了。
“幼幼。”路桥紧紧地抱着他,滚烫的掌心安抚地摩挲他光滑的背脊,“都过去了。”
他与他十指相扣,用自己手上的戒圈摩挲着他手上的那枚戒圈。
即便这两枚戒圈已经九年未见,但因为主人对它们几乎是同样的珍惜,它们的光环仍和九年前一样。
那么般配,那么和谐,谁都没法改变它们是一对儿的事实。
路桥看着那两枚并在一起的戒圈低声道:“如果你觉得自己不够好,那或许是因为,你并没有看到我眼里的你有多好。”
他倾身亲吻他的额头,语调沉哑:“我爱你,不比你爱我浅哪怕一点点。”
那双狭长的凤眸微微弯出了好看的弧度来:“从今天开始,我们就开始新的生活,嗯?”
他看着苏釉漂亮湿润的眼睛中自己的影子:“与过去彻底割裂,开始你以前就想要的生活,只是在你的生活里加个我,可以吗?”
苏釉抿唇,重重地点头。
他抱住路桥,和他接吻,浓密的睫毛湿成了一绺一绺,可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那么幸运,前半辈子的苦仿似都是为了这一刻的甜而存在,因此几乎没有费什么力,就与那些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和解的过往彻底和解了。
他的心轻飘飘的,那是被人托在手心里的幸福感。
什么都不担心,也什么都不害怕。
虽然很多话还未来得及说透,可是此刻他们紧紧地拥抱亲吻,低声地说着别离后心里最想说给对方听的那些话。
苏釉知道,二十七年来,他的人生终于变得完整。
从此以后,他也再不用拆东补西。
作者有话说:
其实感觉这一章完结也可以诶;
不过正文应该还会再写一两章,把没收好的线头收一收;
大家应该也看出来了,这其实不是一个传统的破镜重圆;
第55章 他们在大雪中紧紧拥抱,激烈地接吻,在那一个吻中,双双白头。
这一晚, 他们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苏釉的话从没有这么多过,就算许多年前,他爱在路桥面前说话, 也不过是为了伪装自己。
可是今天,即便已经有了困意, 他依然蹭在他怀里, 不停地把过去压住的那些话一点点倾吐出来。
像是吐出了自己浑浊的前半生,也像是吐出了一颗炽热真诚的灵魂。
路桥安静地听着,不停地亲吻他的眼角眉梢, 也亲吻他胸前那道浅淡到犹如刻意装饰的红色伤痕,睫毛轻轻扫在苏釉雪白的皮肤上,感觉苏釉的手掌按在了自己的后脑处。
苏釉说了很多,但没说他小时候受的那些苦, 所以路桥便格外觉得难受。
其实直到现在, 他都不敢想象十岁那年的苏釉该有多绝望。
“哥,”房间的大灯关了,只开着壁灯, 光线昏暗柔和,让人放松, 苏釉像是很轻地叹了口气, 随后喃喃地问:“你真的不恨我吗?”
其实也恨过的,虽然路桥从未对任何人说过。
那天高考结束后, 真相彻底曝光的那一刻,
无法确定他对自己心意的那一刻,
路潍州检查他行李箱时, 他打开的箱子里没有哪怕一件与他有关的东西的那一刻,
离开时, 他头都不回无比决绝的那一刻,
那一晚,他在旧街始终等不到他的那一刻……
他是恨过的。
只是从周茉的咖啡馆里出来,知道他是如何艰难存活下来的那一刻,那些恨就不在了。
他的爱恨都很浓烈,可爱是绵延持久的,恨却连二十四个小时都不到。
即便明知道周茉说那些话是想告诉他苏釉这种人足够凉薄,既然走了就可能再不回来,可他却丝毫没觉得他凉薄过。
他不觉得他凉薄,他只是无法自控地一遍遍将自己代入到他的境地里去,感受着那种窒息的痛苦与绝望。
他也曾问过自己,如果自幼生活在那种环境中的人是他,如果被自己最亲爱最信赖,视作天地的父母折磨厌弃的是他,被那样惨无人道的出卖的是他……
他是否能比他成长的更好,是否能比他后来做的更好?
他不确定。
但却也知道,苏釉并不凉薄。
他不仅不凉薄,被身体包裹着的那颗心还比天上的云朵都要柔软,比地底的岩浆都要滚烫,意志也比世界上最坚硬的钻石还要坚韧……
他只是,在最柔软的时候没能遇到好的人,不得不用冷漠与尖刺,一层层把自己包裹起来。
就像周茉说的,如果他不去打败别人,那么,小时候那些孩子就会更热衷于在他身上盖戳儿……
他许久没有出声,明显感觉到怀里的身体慢慢紧绷了。
路桥的眼眶酸涩,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约等于没有。”
“约等于没有是什么意思?”苏釉像是愣了一会儿,才不太确定地问。
“因为恨你的时间很短很短,”路桥亲吻他心口的伤痕,“但剩下的都是爱。”
苏釉咬了咬嘴唇,心跳变得缓慢而沉重,感动和隐隐的难过堵在了他的咽喉处。
他眨了眨眼,可眼睛里却还是不自觉泛起了水气。
“哥,”他的嗓音有些哽咽,“你怎么总是对我这么好?”
每次都是这样。
路桥好像从来都不会真的和他生气。
即便连他的朋友们都看不过眼,可唯独是深处漩涡中心的他,却从来都不会怪他。
他有时候甚至希望他能真的恨他,给他脸色,骂他两句,这样他心里的内疚才会少一点。
“知道我为什么不恨你吗?”路桥抬眼看他,忍不住亲吻他湿红的眼睫,“因为你从来都不是生了恶意,你只是在反抗不公,只是在为自己讨公道……”
“而且,”他沉声道,“如果我不喜欢你,你就算真的生了恶意,又能怎样呢?你不也是,把自己的真心交给我了吗?”
“你不也是,把自己的真心交给我了吗?”这一句路桥的声音很轻,可却振聋发聩般震得苏釉头脑嗡鸣,巨大的感动如潮水般侵袭而来。
从没有人对苏釉说过这样的话。
而现在能说出这样话的唯一一个人正紧紧将他抱进怀里,对他宽容以待。
苏釉含泪吻上去,被路桥重新按在了身下。
“你不也是,把自己的真心交给我了吗?”
是的。
很早很早以前他就已经把自己的一颗真心交付了出去。
不过中间波折太多,他一直以为无人得知。
就在刚刚,就算他们那么亲密地拥抱接吻,可是中间仍横亘着九年的空缺,这种空缺对他而言就如一种令他不安的变量。
可现在,这句话出来,好像连那九年的空白都被抹去,他一颗心终于安安稳稳,落进了路桥滚烫的掌心里。
——
这一折腾就折腾到了天蒙蒙亮,两人才相拥着沉沉睡去。
等苏釉醒来的时候,床的另一侧已经空了。
他心里慌了一瞬,甚至怀疑昨晚的一切不过是自己喝多了酒而做的一个美梦。
现在梦醒了,他又重新回到了冰冷的现实中。
但很快,他听到浴室里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也终于认出,这确实是路桥的卧室。
苏釉双手撑在身后,慢慢坐起身来,但紧接着他又悄悄俯身下去,将鼻尖埋进松软的枕头里,嗅了嗅那上面独属于路桥的味道,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床头柜上有烟,他有些慵懒地敲出了一支。
路桥抽的眼没有变过,还是多年前的那一款。
苏釉沉默着将雪白的烟身夹在指间,刚点火吸了一口,洗手间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路桥裸着上身,只腰上系了条浴巾,边擦头发边走了过来。
他的眉眼被湿热的水气氤氲的青翠,唇色有一种别样的红润,让苏釉想到了十年前第一次见他时,联想到的初夏时节开得正盛的榴花。
热烈,纯粹,天真……
最重要是,那样的繁花盛开真的是特别特别美。
“醒了?”见路桥咬着烟看他,路桥将毛巾随便一丢走了过来,他双手撑在床沿上,弯腰倾身过来,偏头在他唇角亲了一口。
“嗯。”苏釉的嗓音有点沙哑,含笑看他,仰着头回应他。
不像九年前那么刻意的甜美,而是带了点自然而然的慵懒,像冬天趴在窗台晒太阳的猫,“几点了?”
“谁知道呢?”路桥笑了一下,“我起床的时候刚十二点半,现在大概一点左右?”
他说着话,微微侧头,就着苏釉的手吸了口烟。
“哥。”苏釉抬手,用自己一只手掌包住路桥的侧颊,凑过去和他接吻,和他共享那一口烟。
“今天大年三十。”一吻结束,路桥垂眸看他,深黑的眸子里漾起笑意,直白地说,“我很开心。”
已经有太多年了,总是他一个人在这所房子里过年,而每年这个时候,别人有多开心多热闹,他就有多孤独多伤感。
苏釉看着他,还没说话,路桥又说,“我很想你。”
他很开心,在新的一年开始的时候,苏釉回到了他的身边。
“我也想你。”苏釉说,忍不住又凑过去和他接吻,抬手勾他脖颈的时候,注意到自己手上的戒指和在灯光下划过一道浅浅的银辉,“以后每一年的春节,我都会陪你一起过,我发誓。”
“嗯。”路桥含糊地应,知道面前这个人说话最是算话,他心情大好,“饿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兴奋的原因,说起来也奇怪,虽然从昨晚开始就没有进餐,但是苏釉到现在一点都不觉得饿。
他只觉得开心,幸福,觉得自己的灵魂前所未有的饱满。
“不饿。”他笑着眨了眨眼,嘴甜地说,“看着哥就饱了。”
“你啊,”路桥看着他,眸光晦暗不明,“就是一张嘴会说。”
以前也是,把他哄得团团转,一个人陷在爱情中,规划着与他的天长地久。
“我说的是真的。”苏釉知道他在想什么,拉了他的手过来,学着他的样子,亲吻他戴着戒指的手指。
路桥垂眸看他乌黑的发顶,终于笑了一下。
他很快就站起身来,打开衣柜找出要穿的衣服,苏釉则咬着烟靠在床头,着迷地看他动作间耸动的肌肉线条。
路桥的身材一直好得出格,或许是因为运动大多是球类和游泳,他的肌肉线条特别流畅,手长腿长,腰线很高,犹如艺术家手下最完美的杰作。
苏釉虽然在北欧生活了那么多年,但也鲜少见到像他身材这么好的人。
路桥的动作麻利,很快就套上了衣服。
或许是因为今天过节的原因,也或者是因为心情好,路桥难得地穿了亮色的衣服。
暗酒红的衬衣衣领从宝蓝色的羊绒衫里延伸出来,衬着尚且没有干透的乌黑短发,看起来又英俊又年轻。
随后,他又为苏釉找了套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了床头。
“你房间里都没有变,不过那些衣服距离上次晾晒也许久了,大概不能穿了。”路桥说,“虽然大了些,还是先凑活穿我的吧,回头给你买新的。”
“嗯。”苏釉将剩下的一点烟在烟灰缸里摁熄了,弯着眼睛起身,进浴室去洗澡。
热水冲下来的一瞬间,他忍不住笑了,觉得路桥这个人真的是很长情。
因为他用的东西基本都没变过,和他离开时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虽然有些洗发水沐浴露之类的东西中间有过升级,但基础还是原来的那款。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路桥正坐在窗边的沙发上低头看PAD,眉眼间盈着淡淡的笑意。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来,安静地对苏釉说:“下雪了。”
又说:“群里正在讨论我们现在是什么状态?”
“那你怎么说?”苏釉坐过去,手里还握着吹风机,乌黑的发湿漉漉地散在肩头,让他看起来清秀绝伦。
“你自己看。”路桥把PAD递给他,顺手将吹风机接到手里插上电,站在身后为他吹头发。
群里很热闹,但都是真名,应该是路桥懒得记人,自己给备注上的。
辛免:“大家过年好,下雪了,下雪了啊,今年念叨了一年都没念叨来雪花,没想到大年三十竟然下雪了,好兆头。”
郑铭:“那是不是说明,桥儿和那谁突飞猛进了。此处需要@路桥。”
谭淞:“这可是今年的初雪,快带对象出去看雪。”
【……】
下面拉了无数条,基本都是在讨论下雪和路桥他们两个的事情,直到临近中午,刚开始还算正常的画风终于渐渐扭曲。
严鹤炀:“大家热火朝天地讨论了一上午了,某些人一声都不吭,我怀疑是不是昨晚搞了一夜,精尽而亡了?”
辛免:“别胡说八道,我哥也是你能随随便便指指点点的?”
郑铭:【哎呦辛免,你怎么还这么单「蠢」,要不你呼唤呼唤路桥,看他出不出来答复你,面对现实吧,承认你老公说的就是真相就这么难?】
谭淞:“大过年的别搞事儿@郑铭,都别吵着桥儿,毕竟别了九年了,好不容易才能开荤……”
孙淼:“我好羡慕苏釉啊,能摊上桥哥这么英俊潇洒多金还又痴情的男人,啧啧啧,羡慕死了。”
郑铭:“你男人不好吗?你男人不痴情吗?你男人不英俊潇洒多金又痴情吗?”
严鹤炀:“呵……”
谭淞:“呵呵……”
崔如意:“呵呵呵……”
辛免:“哈哈哈!”
郑铭:“桥儿,就差你了,来排个队,不会真的精尽人亡了吧?”
【……】
苏釉看得脸皮发烫,但又忍不住觉得好笑。
他把聊天记录拉得七七八八时,路桥也已经为他吹好了头发。
“外面还下吗?哥。”苏釉迫不及待地问,想起那一年初雪时,路桥还曾特意去接他,就是因为听人说,如果相爱的人在初雪那一天在一起的话,就可以白头到老。
想一想,路桥还真的很纯情。
只不过可惜的是,他应该只听人家说了一半儿。
因为那天他们全程都在车上,就连下车那几步路,路桥都将大衣脱了护在了他的头顶。
“下的正大。”路桥说着含笑拉开了窗帘。
苏釉偏头看出去,远处的松柏已被积雪盖得严严实实,而鹅毛般的大雪仍在风中纷纷扬扬,打着旋儿往下飘落。
“怎么?”路桥看着苏釉笑了下,“在北欧这么多年,还没看够雪?”
“哥。”苏釉嘴里咬着个皮套,熟稔地抬手将头发扎在脑后,一双眼睛像坠入了星子般看着他,“你还记得那年初雪时你去学校接我的事情吗?”
路桥轻轻点了点头,眸色不觉变得晦涩了起来。
“不管用。”他轻声地说。
苏釉起身,亲他的嘴角,十分迷信地笑道:“那是因为,我们没有在雪中把头发染白啊?”
路桥似乎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不觉疑惑地张大了眼睛。
苏釉不等他说话,立刻过去床边换了衣服。
虽然他又长了几公分,但路桥的衣服对他来说无疑仍然很大。
他将雪白的毛衣穿上,又弯腰挽了挽裤腿,然后拉住路桥的手带他下楼。
木质楼梯维护的十分好,和他离开时没有什么分别,经过他自己住的那间卧室时,苏釉的脚步顿了顿,因为看到那扇门闪着一道缝儿。
但很快,他就没再理会,而是拉着路桥一路往下,两个人一起下楼的脚步将楼梯踩得噔噔噔作响。
欢快,又急促,仿佛有什么天大的好事儿,去晚了就摊不上了一样。
主宅里一个人都没有,无比安静。
苏釉握着路桥的手,推开大门,走过回廊,迈下台阶,他们走进铺天盖地一片茫茫的大雪里。
鹅毛般的雪花迅速落在眼睫上,进而洒满发顶和肩头,路桥握着他的手往后一拉,苏釉一个不稳就倒进了他的怀里。
苏釉含笑看他,抬起脚来亲吻他的嘴角。
他们在大雪中紧紧拥抱,激烈地接吻,在那一个吻中,双双白头。
第56章 我耐打
“这雪下的。”刘嫂用过午饭有点坐立不安地站起身来, 推门往外走。
“又坐不住了,这是又坐不住了……”邱叔忍不住笑了一声,悄悄对老李说, “少爷这么大个人了,不出来肯定有不出来的理由嘛……”
他说着忍不住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睛:“少爷这么大个人了, 还能饿到不行?”
老李看着面前的棋盘, 咬着嘴里的旱烟袋吧嗒吧嗒两口,没有说话。
眼看已经是这一年里的最后一天,路宅里其他佣人愿意回家过年的都已经回去了, 就剩了三位老人还在这里守着。
老李一辈子没结婚,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只是大贝从小是他带大的,大贝没的那年, 老头很是难过了许久, 再缓过精神来时,人都显得老了好几岁。
老邱的女儿早已嫁人,与丈夫在南方做点餐饮上的小生意, 每到逢年过节就更加忙碌,所以老邱一般会在气候比较怡人的时候休路宅的年假过去, 和女儿团聚几天。
而刘嫂的儿子更是远在国外, 连儿媳都是外国人,不说路途远近, 只交流就是个问题。
年轻人的思想新, 外加沟通不畅, 刘嫂去了儿子家就像个外人, 总是十分局促, 时间久了也就渐渐不愿去了。
好在儿子还算孝顺, 每年都会和儿媳回国住上一周到半个月的时间,他们回来的时候,刘嫂也就和老邱一样休几天假,回家里的老房子里享一阵天伦之乐。
这三个人都是在路宅待得最久的,如果还算一个的话,辛免的母亲张姨也是其中之一。
路潍州被赶走后,张姨倒是也会抽空和辛免一起来陪陪这些老伙计们,大家叙叙旧聊聊天,只是每次说起桑晴来,张姨总是会忍不住哭。
那阵子辛免还是对路桥没怎么死心,私心里,张姨也是想撮合两个孩子的。
路桥是她看着长大的,她了解这个孩子的品行是其一,再就是,当年桑晴对他们母子恩重如山,现在桑晴不在了,她想要把路桥好好照顾起来。
只是路桥对辛免确实是没意思。
在一次酒后,严鹤炀又撮合他们的时候,路桥直接问严鹤炀,既然喜欢辛免,为什么不主动去追求他,而是让他在别人那里一次次伤心落泪?
那一次路桥话说的很重,他在严鹤炀肩头捶了一拳,随即似笑非笑地看了他许久,才说:“严鹤炀,我可真看不起你。”
就是因为这一句话,成就了严鹤炀和辛免后来的感情。
虽然路桥不喜欢辛免,但是因为辛免和严鹤炀正式开始,两家人反而走的更近了一些。
偶尔春节后的那几天,张姨如果不太忙,也会过来小住两天。
不过她没住在以前辛免小时候,桑晴为她和辛免在主楼一楼客卧安排的卧室,而是住在了副楼里,和几位老人聊聊天。
今天大年三十,张姨跟着辛免去严家过年,自然是不能过来的,所以楼里就剩下了他们三个。
三人中除了邱叔外,其他两个人都已经到了退休年龄。
达到退休年龄时,路桥和刘嫂以及李叔都单独谈过话。
路家的佣人和之前桑家的佣人一样,每个人都投了保险,保额还不低。
所以不管有没有后代,他们的生活还是相对有保障的。
但刘嫂和李叔还是决定在路家养老。
不仅仅是因为除了退休金外还能多一份薪资,也不仅仅是因为路家的环境好可以与共事几十年的老伙计们消磨在一起,最重要的是他们放不下路桥。
路桥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生成长的,所以这些年他经历的一茬茬波折他们也都尽数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小时候勇敢坚韧,见人就带三分笑,热情洋溢的路桥,
少年时勇于挑战,骑着摩托飞跃高岗低谷,让他们在电视机前蹲守加油又无比担心的路桥,以及在摘下头盔时那个堪比太阳般耀眼的笑容,直到现在三个人都没有忘记过……
可是桑晴去世后,那样的笑容再没在他脸上出现过。
后来小少爷离开,在与路潍州彻底决裂并断绝父子关系后,他整个人就更是变得沉稳冷漠。
有时候站在夜色里抽烟,那道斜斜靠在树上的身影,都会莫名给人一种风一吹就会散了的错觉。
但有时候,在清晨阳光下的餐桌上,他垂低眼睫抿住唇角,飞速地处理公事的时候,又会给人一种机器般冰冷而精准的错觉。
冷漠,理性,但独独没有了年少时的那些鲜活气息。
没有人舍得离开路家。
因为他们所有人都希望可以看着这个自幼就在他们眼皮底下长大,在他们心里几乎和自己亲生孩子没有什么差别的孩子可以得到幸福。
因为每一件事情中,这个孩子都是最无辜的。
即便他外表冷漠,可对外释放的,却一直都是巨大的善意。
别说他们三个人,就连跟着路潍州的老王,之前老婆得了绝症,也是路桥伸出援手,才能及时得到最好的救治,到现在仍健健康康地活着,逢年过节总不忘亲自过来送些东西。
连以前对小少爷释放过善意的那些老邻居,他也没有漏下。
他们不相信,也不甘心,路桥这辈子得到就只有一波波的波折与苦痛,而不是幸福?
刘嫂摸出老人机来看了看时间,都下午两点了,她确实担心她家少爷不吃饭会饿坏了身体。
最重要还是,女人和男人可能确实不一样,爱操心,她心里猫抓一样想知道他们家少爷究竟带了个什么样的人回来。
得多好的人才能让他们少爷动心啊?
毕竟小少爷那长相的,这么多年过去,她也没见着过一个。
这些年来,随着年龄渐渐老去,刘嫂也越来越怕冷,推开副楼大门的一瞬,就觉得寒风吹得脸疼,好在羽绒服够厚也够长,身上还是暖的。
她身上这套羽绒服李叔和邱叔也各有一件,是路桥特意在外面订制的,比市面上最厚的棉服还要厚实不少,一路跟着他们的身高包裹到脚踝。
刘嫂将手从长长袖子里伸出来,轻轻揉了揉脸。
再放下时,就看到了雪地里紧紧相拥着的两个人。
距离有点远她看不清对方的长相,但却能分辨出来,那是个少年或者少女的身形,穿着白色的羽绒服,身姿修长挺拔。
她愣了愣,怕打扰到两人,立刻退后半步站在门口冲老邱道:“什么男生,我看是个女孩子,扎着头发呢。”
“小靳说是男生啊。”老邱一脸懵逼,闻言捏着象棋在手里转了转,片刻后他猛地醒过神来,“他们下来了?”
“在院子里呢。”刘嫂说。
“走走走。”老李也扔下象棋,“去看看去。”
“下你们的棋吧。”刘嫂在门口拦住了不让去。
“怎么了?”邱叔笑眯地说,“就许你一个人看还不许别人看一眼了?看看咱少爷究竟带了个什么人回来,再看看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咱们几个老家伙也好放心不是?”
“谁不让你们看了?我自己也没出去,”刘嫂老脸涨得通红,片刻后道:“正抱着打啵呢。”
“哎哟哟,”邱叔老怀甚慰,“我还以为就咱少爷冷冰冰的那样儿,什么都不知道呢,这不还挺会的?”
“咳。”老李一辈子没结过婚,闻言慢慢坐了回去,吧嗒吧嗒又抽了两口旱烟,“今天估计得在家里吃年夜饭吧?晚点再看也来得及。”
刘嫂放下手来,忍不住探着身子又往外看了一眼。
刚刚抱得正紧的两道人影此刻已经分开了,隔着茫茫大雪,穿白棉服的那位蹲下身去又站了起来,大概是向他们少爷砸了一个雪球,下一刻,他们少爷的笑声就隔着风雪隐隐传了过来。
他一手挡在眼前,随即弯下腰去,像是也抓了一把雪。
雪沫子被扬在了空中,和漫天扯下来的雪花几乎融为一体。
一片苍茫中,路桥灰色的大衣一角飘了起来,欢快的笑声也越来越清晰了起来。
多少年没听到这道笑声了?
刘嫂听着听着不觉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眼睛又忍不住一酸。
这个对象好,她忍不住想。
就算连对方的脸都还没有看见。
但能让她家少爷这样笑的,肯定是差不了的。
“过来了过来了。”她站在门口压低了声音说。
老李和老邱闻言立刻放下了手里的象棋,一起涌到了门边。
“我就说嘛,接吻还能一直接下去不成?”老邱絮絮叨叨地说,几个人只敢把脑袋探出去,齐齐地往外看。
离得近了,大家都能看出来,对方虽然留了长发,但确实是个男生。
因为路桥足有一八七,穿上鞋子正正好一九零,那个男生虽然到他耳下,身高应该也要有一米八了。
他的皮肤雪白,远远地看过去眼睛弯出来的弧度十分漂亮。
“这怎么……”邱叔的眼神最好,看了片刻不觉疑惑地道,“长得这么像小少爷啊?”
“谁?”老李忙从口袋里摸出老花镜来,声音不觉提高了,“是小少爷,这就是小少爷吧?一模一样啊,小少爷也喜欢穿白的。”
“看着比小少爷高一些,”刘嫂将眼里的泪擦了,不觉想起最近八点档播的正热的狗血替身电视剧来,疑疑惑惑地问,“少爷他不是找了个替身吧,就跟电视上演的那样……”
她沉思了片刻,越想越觉得不是没这个可能:“那可不行,万一人家将来发现了,还不得飞了他?”
电视剧上就是这样演的,男主角找了个白月光的替身,可最后却不小心爱上了替身,恰在这时,替身发现了真相,于是果断分手离开,男主角痛不欲生,再次陷入了绝望之中……
“什么替身啊?”邱叔没忍住笑了一声,他毕竟是路家的管家,见得多识得广,大事上稳得住,“小少爷当年走的时候也才十八,男孩子到二十二都还有窜一窜的说法,长点身高不算什么?”
他顿了片刻:“应该是小少爷回来了。”
三个人三颗脑袋叠罗汉般往外探着看,完全不知道早已暴露。
“那边是谁?”苏釉被路桥握着冻得发红的手装进大衣口袋里,看着几颗花白的脑袋不觉笑了,他笑了一瞬,不觉又有些怅然,“刘嫂和邱叔他们都还在吗?”
路桥数了数那几颗脑袋:“在,还有李叔,过年就他们三个留下了,估计一个没漏,都在那里呢。”
苏釉遥遥看着那边,路桥口袋中,彼此交握的手指不觉收紧了些。
他抿了抿唇,停住了脚步。
昨晚没有工具,两个人虽然折腾的多,但大都是亲吻,他嘴唇这会儿还红得过分,一点没有唇色正常时的粉润,反而像是颗熟透了的樱桃。
“怎么了?”路桥好笑地看着他。
苏釉不自觉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唇瓣,又抬头看了看路桥的嘴唇。
路桥的唇色本就艳丽些,此刻虽然看起来更红一点,但也没有那么突兀。
“怎么了?”路桥明知故问,抬手揉了揉他红润的唇瓣,恰恰一片雪花落在了上面,艳丽到像是红梅覆雪一般。
路桥看着那片雪花,很温柔地用指腹捻了一下,不过瞬间,那片莹白的雪花便化在了他的指腹与那瓣柔软的唇间。
微微的凉,十分湿润。
苏釉启唇,轻轻吮了吮他的指腹,那双天生本就多情的眼睛此刻几乎能将人溺毙,但也隐隐含着一点担忧。
“他们会不会觉得我不好?”
他一走九年,家里的这些老人儿说不定也和郑铭谭淞他们一样,对他心存怨怼。
以前不是没想过这些,但那时候也只是觉得,路桥早已有了自己的幸福,他们将来必然不会再有什么纠葛,与家里这些老人们还有没有机会见面都不确定,想那些有的没有根本没有必要。
而且,崔如意那么优秀,路桥的生活肯定很幸福,就算刚开始家里这些人对他有些意见,但时间久了估计也就淡了。
说不定他们还会感叹他幸亏走了,不然和洛颀那个女人的儿子纠缠在一起,又会有什么好下场呢?
他什么可能都想过,但唯独没想过,他还能有机会和路桥在一起,还有一天,需要来面对过往。
郑铭他们的态度他可以不用太放在心上,但是这些老人……
当年也都是像长辈一样好好地照顾过他的,他心里多少有点虚,觉得无法面对。
“不用担心。”路桥轻声说,“他们也很想你。”
刘嫂还特意将苏釉的照片发到国外他儿子那边去,让他帮忙留心,邱叔更是将他的照片贴在了他女儿女婿的餐馆里,希望能够多一点线索。
苏釉的眼睛红了红,沉默着没有说话,但脚下却不再犹豫。
泳池里已经结了冰,一片晶莹上面盖了厚厚的一层雪白。
“这些年还冬泳吗?”苏釉问,忍不住想起那次自己故意掉下泳池的情景,如今站在这方泳池前,过去的一切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一般。
“游。”路桥说,垂眸看他,“以后一起游?”
苏釉笑了起来,忍不住想象了一下两个人在水中的场景,脸颊微微发烫。
两个人走走停停,虽然下着雪,但脚下每一寸土地仿佛都有着过往动人的回忆。
有拥抱,有亲吻,有和大贝飞奔的身影,有路桥从一方朝霞游入深蓝中的健美身影,也有那一晚,他走在前面,他的车子在后面,为他照亮了前行的道路……
那边三个人终于等不及了,冒着雪从副楼出来,往这边赶了过来。
“是小少爷,真是小少爷。”刘嫂走在最前面,眼圈通红,一双手急切地伸在身前。
苏釉在原地僵了片刻,随后快步迎了过去,张开手臂紧紧抱了她一下。
“刘嫂,好久不见,”他含笑道,眼圈却不自觉隐隐发红,“这些年大家都还好吗?”
“我们都好。”虽然路家一再有变动,但是下人们确实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刘嫂两手搭在苏釉肩头为他拍雪,一边又忍不住掉眼泪,“小少爷长得更好看了,也长高了。”
“好好好,”邱叔也道,“小少爷终于回来了,你不知道我们少爷这些年……”
“邱叔。”路桥轻声叫了他一句,邱叔硬生生将剩下的那些话咽回去,眼圈也不觉红了。
“好好好,”李叔也说,“无论多久,只要回来就好,今年过年终于不再是少爷一个人了。”
他顿了片刻,嗓音略微有些哽咽,“这些年可太不容易了。”
路桥心底也泛出些微酸涩来,他笑了一声,第一次发现这几个人感慨都还挺多。
大约以前苏釉一直没有回来,他们只敢憋着,不敢当他的面说,这会儿一个个情绪都上来了。
路桥含笑看着他们,抬手握住苏釉的手腕,重新将人拉到自己身边来。
“天冷都进去歇着吧,”等他们的情绪稳了稳,他才笑了笑,“晚上咱们一块儿吃饭,想说什么到时候尽情说。”
“对,少爷和小少爷还没吃饭呢,”刘嫂擦了擦眼角的泪,立刻站直了身体,“昨天小郑总给送来的那两篓蟹子都还活着,辛免少爷还送了张姐自己做的年糕,老王家给送的老家寄来的纯天然干豆角……”
她如数家珍,“我先蒸几个蟹子去,让少爷和小少爷先垫吧垫吧,晚上咱们吃饺子,年夜饭的菜品也都准备的差不多了。”
听她这样说,路桥倒是真有点饿了,便笑着点了点头。
说到年夜饭,苏釉忽然想起件事儿来:“对了,我本来约了茉姐一起吃年夜饭的。”
他们两个都是孤家寡人,十岁那年后,几乎每年的大年夜都是两人相伴度过的,所以今年自然而然地也就决定一起过年。
今年应该是周茉最开心的一年了,不仅仅是经济条件好了,最重要是隔了那么多年,苏釉终于重新回来,事业学业也都算成功,没有走偏,为此,今年年夜饭的菜单她已经一改再改。
如果知道他不能过去,不知道要有多失望。
不过,约定的时候他确实不知道自己和路桥还会有柳暗花明的这一天。
“你见过周茉了?”路桥握着他的手进了湖边的小亭子里,靠着亭柱停住了脚步。
湖面四周也结了冰,只中间一点还在轻轻荡漾着,雪花浮在水面上,变成了灰色。
“嗯。”苏釉道,“接风宴第二天晚上下班,我就去了。”
他顿了片刻才小声道:“如果回来都不去见茉姐的话,我还算是个人吗?”
路桥看着他,像是有些好笑,想说两句话刺他一下,但最终还是没舍得。
他笑着看了他片刻,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般抬手扶了扶额。
周茉的泼辣劲儿他见过,如果知道他明知苏釉回来却瞒着她的话,估计到时候有的一闹。
“那让她来家里吃吧。”路桥说,“反正每年刘嫂都准备的多,而且她一个姑娘家,过年别瞎折腾了。”
周茉和吕少思家现在住的小区离路桥家不算太远,驾车过来也就十来分钟。
苏釉点了点头,眼睛不自觉弯了起来,周茉在厨艺上不太有天分,年夜饭虽然年年都认真准备,但确实也不好吃就是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却又并没有将电话拨出去。
“这些年来,谢谢你对茉姐和吕少思他们的照顾。”他说。
路桥的好,有时候像这天边飘飘洒洒的白雪一样,纯粹的没有一丝杂质。
时常会让他觉得自己没有办法配上他,会不自觉的自惭形秽。
毕竟,他是从污泥里长出来的孩子,就算最初再纯洁善良,也已经在污泥里滚了无数遍,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有时候自己都不敢仔细去看。
大约只有路桥才觉得他这么好,这么宝贝着他的吧?
所以连他的邻居们,在他抛开他的时候,他都还记得照顾着。
他知道,他是替他在照顾,让他回来的那一天,不至于因为谁过的很不如意而心生内疚,或者很不开心。
“她跟你讲了?”路桥问。
“没说几句。”苏釉说,“但我能猜出来。” ”
毕竟,周茉的那家咖啡店,那么多年都没能往外扩一步,如果无人帮忙的话,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年内就往外扩了好几家分店?
况且还都是在中央商务区,别人千金难求的地段呢?
更不用说,那些门店还是路家的产业。
而吕少思的工厂能够突飞猛进,就更是离不开路桥公司里的高端技术以及这么多年的订单支持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
“这么聪明?”路桥垂眸看着他,意味不明地道,“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他以前确实笨,看不出来也不敢认真去看的东西很多,所以才导致和路桥生生分隔了九年。
那样流金的岁月,想一想就觉得遗憾。
“以前是我笨。”苏釉说,忍不住踮起脚尖来在路桥颊侧亲了一口,被路桥一偏头吻住了嘴唇。
他被抵在亭柱上,被吻得上气不接下气。
雪花被风吹进来,落在他薄薄的眼皮上迅速融化,他连眼睫都潮湿了起来。
亭子四边没有门,风卷着雪花吹进来本该是极冷的,可苏釉却只觉得热,像是一块遇热的奶油,几乎要融化。
——
冬天天短,周茉五点多钟到了路家,恰逢苏釉和路桥刚洗完澡,携手从楼上下来。
两人的头发都略带点潮湿,眉目含笑,几乎是一样的神情。
周茉看到这样的苏釉时忍不住愣了一下,她没见过这样柔和的苏釉,一次都没有过。
她愣了瞬间,随即忍不住笑了一声:“哟,这是一起洗的吧。”
苏釉抿着唇笑,刚要阻止她不要乱讲,就听身侧路桥低低地笑了一声:“让你帮忙带的东西带来了吗?”
“给。”周茉把手里一个药房包装的绿色袋子扔给他,笑着感叹道,“你们这是把狗骗来了杀啊。”
“什么呀哥?”苏釉低头去看那个袋子里装了什么,不过只看了一眼,他的耳尖就红了起来。
是昨晚家里缺的那些工具……
“说起来我还没跟你算账呢。”周茉坐下,对路桥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姿势来,“说好的消息互通,你自己见了苏釉,一个字儿都不跟我透。”
餐桌上已经快要摆满,刘嫂还在往上面摆着饭菜。
闻言忙笑着说好话:“我们少爷多重视周老板谁不知道,要是真有什么肯定是忘了。”
“刘嫂你别替他说话,”周茉来势汹汹,“这次要是没有合理的解释,我可饶不了你家少爷。别人怕他,我可不怕。”
“哎呦。”刘嫂笑着说,“这个茉姑娘就是厉害得来。”
路桥见周茉那个样子,忍不住也笑了一声。
他牵着苏釉坐过去,长腿自如地交叠在一起,丝毫没受周茉的影响。
“我的错。”他说,又道,“但我怕原因说出来,你可能会不相信。”
“你先说出来,”周茉说,“我先听听。”
路桥先没说话,而是含笑看了苏釉一眼,见苏釉也无比好奇地在看着他,不由地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刚洗完澡,他的头发还略显潮湿,却也更加柔软。
“我是真的很害怕,”说到这里时,路桥像是有点不太好意思,但他抿了抿唇,嘴角还是扬了起来,“你每次提起他来都恨得那么厉害,我是真的很怕你见了面会打他,所以想着你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最好我也能够在场。”
这是真话。
因为路桥见过一次周茉是怎么跟她老爹干仗的。
大冬天,她将脚上的鞋子脱了拎在手里,将那个闹事的醉汉打的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
即便隔着车窗,他也能感觉到那腾腾的杀气。
他觉得周茉打人肯定很疼,所以那时候就想着,万一苏釉回来,最好还是不要直接来见她的好。
周茉原本正气势汹汹,闻言不觉愣了一下,随即心虚地眨了眨眼睛。
而苏釉却在愣愣地看了路桥片刻后,鼻尖又开始不争气地泛起了酸。
那一刻,他的心像是化成了水,满腔都是温软,一双眼睛湿漉漉地弯了起来。
“他难道不该打?”周茉只心虚了片刻,气势重又卷土重来。
“该打。”苏釉眨了眨眼,立刻附和道,“您那天要是没打够,今天也可以继续打。”
“这还差不多。”周茉说。
“还真打你了?”路桥问,忍不住抬手捏住苏釉的下巴,目光一寸寸地扫下去。
“早好了。”苏釉笑起来,又说,“你还记得吗?那两次你说在研究所附近办事儿约我吃饭,我一直没敢出来,就是脸上带着伤呢。”
闻言,路桥的动作像是凝滞了片刻。
他轻轻吁了口气,像是好笑又像是自嘲地勾起了嘴角,随后那些情绪像是全没有了,只剩下了和爱人相守的喜悦。
“以后别打他了。”他偏头对周茉说,语意诚恳。
“那我生气了没地儿发泄怎么办?”周茉问。
“我替他挨着,你想发泄找我。”路桥说,懒洋洋地靠进沙发深处,“我耐打。”
周茉看他片刻,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九年间,路桥对苏釉的感情什么样,她其实早已看得清清楚楚。
可是这一刻,看着他们紧紧偎依着坐在一起,看着他们默默交握的手掌,看着路桥每一件事儿都为苏釉打算的明明白白,她的一颗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
第57章 可是哥好会
苏釉从来没有过过这么热闹的春节。
大家聚在一起喝酒, 聊天,吃着热腾腾的年夜饭,说的全部都是开心的事情……, 就连跨年的烟花都可以有他一份儿。
说起来,这还是苏釉第一次放烟火。
从他记事起, 家里就没人买过, 后来洛颀走了,就连过年苏怀民也很少回家,他大都是一碗面条加个鸡蛋就算过了一个年。
有时候也会忍不住, 去捡别人放剩下的哑炮,江里面的火药粉末取出来,哧一下就是一道火花,也很有成绩感, 会感到开心。
后来稍微好一点, 他开始跟着周茉过年。
不过周茉家也是一个烂摊子,有钱两人情愿买口吃的,所以大多也即使一串鞭炮。
苏釉后来总以为, 放烟火是小孩子的事情,他早已经不会动心。
可是现在, 漫天大雪中, 他抓着烟火棒在空中挥舞,眼睛几乎都笑出了泪花。
新年的最后一秒, 路桥松开他的手, 将他紧紧抱进怀里, 他毫无预兆地低下头来, 很温柔地亲吻他。
苏釉不敢闭上眼睛, 看着路桥低垂的浓密睫毛, 以及在他背后炸开的巨大烟花,害怕自己是在做一个不切实际的梦。
这样的梦他做过,好像还不止一次,但是每一次都没有现实中这么美好,这么让人开心。
他的眼睛被天上七彩的烟火染上了绚烂的流光,而酒精则在血管里不停燃烧,将一颗心烧的滚烫。
迷迷蒙蒙中,他听到了身侧善意的笑声,掌声,还有谁没忍住极轻微的啜泣声。
随后是邱叔压低嗓音的轻声呵斥:“大过年的掉什么泪?”
“我这是高兴。”刘嫂的声音低低地传过来,片刻后又说,“过去的这些年可真是太不容了。”
那一刻,苏釉想的也同样是,过去的那些年确实是太不容易了。
但是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他甚至不舍得浪费一分一秒去后悔和遗憾过去,只是想要牢牢地抓住眼前的这一切。
甚至于这一瞬间,他开始对未来有了许许多多曾经不敢有过的幻想与规划,胸口涨得饱满。
这一夜大家一起守岁,主宅客厅里的瓜子花生皮铺了一地也没人打扫。
周茉喝了不少,住在了一楼的客房里。
苏釉和路桥上楼的时候,三位老人还留在一楼的客厅里喝着小酒看春晚。
电视的声音开得震天响,站在三楼的楼梯口处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但不觉得吵闹,只觉得温馨。
他们站在楼梯口处接吻,路桥手里握着周茉来时扔给他的那个袋子。
苏釉知道里面是什么,羞涩,激动,与酒精掺杂在一起,让他全身都发起烫来,雪白的皮肤透出淡淡的粉。
两个人不知道是怎么回到了房间,窗帘没有拉上,一偏头就能看到巨大的窗户外,雪花仍在纷纷扬扬,以及偶尔会冲天而起的巨大烟火,填满整个窗框。
这让人莫名有一种幕天席地的刺激感。
他们拥抱着接吻,在温暖的房间内,像第一次一样,苏釉的衣物被撕得凌乱破碎。
路桥那双本就极具压迫性的凤眸此刻更是深得让人看不到底,里面不仅仅是柔情,更带着一股即便极度克制也难以掩饰的征服欲。
苏釉仰起头来,柔软的嘴唇印上那双乌黑的眸,让那双眼睛短暂地闭合了瞬间,胸口的情绪和第一次时完全不同。
没有算计,没有害怕,没有内疚和心虚,只有满心的全力奔赴与温热柔软。
大概是环境的原因,也或许是压抑了太久的原因,路桥这一晚特别疯狂,即便苏釉刻意惯着,到最后也依然有些吃不消。
天蒙蒙亮的时候,外面的鞭炮与烟火几乎达到了与昨晚跨年倒计时不相上下的顶峰,隔着窗户那些声音闷闷地传进来时,苏釉的脖颈正扬得犹如垂死的天鹅般,在低低地求饶。
“这么快就不行了?”路桥的笑声又低又哑,性感到连耳朵几乎都要怀孕,他的手插进苏釉汗湿的长发中,不轻不重地将他的脸扯起来,“不是比我还小好几岁了吗?”
“滚。”苏釉忍不住笑了一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路桥又笑了,咬他的耳垂,随意地作作乱,就能引起苏釉一连串的闷哼声,性感又迷人。
犹如浇到火上的汽油一般,只会让火势轰然间冲天而起。
“还早呢。”路桥的声音再次沉了下去,带着笑,却又有着不容抗拒的强势,“你欠了我九年,该不该还。”
苏釉抬手捂了捂脸,随即抬头吮掉路桥喉结上缀着的,性感到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汗珠。
“还。”他说,抬手攀上他的肩背,觉得自己大约已经神志不清。
“怎么还。”路桥问,抬手在他身上拍了一掌,皮肤与皮肤相触,那一声响亮仿似点燃了什么。
“自己动一动?”他坏心眼地问。
——
苏釉醒来时,已经过了中午时分,床的另一边已经变凉,路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床。
苏釉觉得浑身酸痛,但不难受,只觉得这样的酸痛感都里都带出一股微微的甜意来,让他忍不住看着天花板笑了好一会儿。
他没穿衣服,只记得清晨被抱着洗完澡后就被裹进了被子里,迷蒙中听到风筒的声音,以及暖风吹在头皮上的舒适感,每一样都在催他入眠。
床头放着一套崭新的睡衣,米黄色,上面有一只棕色小熊的图案,看起来很温暖。
苏釉看了片刻,指腹轻轻抚过小熊的爪子,随后才慢慢靠着床头坐起来。
床头柜上放着路桥的烟盒和火机,他摸过来,低头为自己点了一支。
其实这两天里他有注意到,这次回来,路桥的烟瘾比九年前大了很多。
不过他很能忍,有好几次手都抓住了烟盒,但最后又放下了。
苏釉看到了,但一直假装没有看到。
他吸了口烟,眯着眼偏头往窗外看。
雪已经小了,但仍零零星星地洒落着,天地间一片雪白,好像将过去的一切都彻底覆盖住了。
门口传来轻微的动静,苏釉偏过头去,见路桥手上托着托盘,上面放着热腾腾的食物。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一撞,不觉都笑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醒了。”苏釉说,身体动了一动,薄被顺着肩头滑落下去。
他身上有深深浅浅的痕迹,在为数不多的完好皮肤衬托下,特别能激起人的施虐欲。
眼看着路桥的眸色一沉,苏釉忙笑着求饶,顺手拿起床头的那套睡衣躲在被子里穿了起来。
眼看着被子鼓成一个包,路桥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将托盘放下,随即双手撑在他身侧,弯下腰去将吻印在了他露在被子外面的乌黑发顶上。
“觉得怎么样?”他低声问,身体慢慢压下来,“疼吗?”
苏釉笑着推他:“要不你试试?”
路桥哼笑一声,像是有点疑惑又有点心疼地凑近他,像是想拉开被子看一眼:“昨天上药了,还是很疼吗?”
苏釉被他亲在了耳后,痒的咯咯咯直笑,一边推拒他一边听他自言自语道:“笑这么欢,我看是不疼。”
确实是不怎么疼,毕竟昨晚开始的时候路桥又有耐心又很小心,比任何一部片儿里都要小心翼翼。
苏釉那时轻抚着他因为忍耐而汗湿的后背,说实话真的是被感动得不得了。
“起来吃饭。”路桥说,像是他就是什么极美味的食物一般,在他颊侧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然后从他身上翻开,双手枕在了脑下,笑盈盈地看他。
“你怎么知道我这个点醒了?”苏釉有点好奇地起身,穿上了拖鞋。
“这都是我第三次送饭上来了。”路桥笑了下,“每次看着你要醒了,下去热好饭回来你又睡熟了。”
苏釉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嘴唇,看着路桥直笑,一双桃花眼弯起来,多情的让人情不自禁。
以前路桥一直不知道洛颀那双桃花眼为什么能吸引那么多男人,可这一刻,他却忽然像是开了窍般感受到了其中的威力。
“吃饭,看我干什么?”他问,“还没挨够。”
“哥,”苏釉笑着喝了一口鲜香的鸡汤,忍不住问,“你这些年是不是谈了?”
路桥翻了个身,支起一只手臂来侧身看他:“我为你守身如玉这么多年,是什么让你一开口就能这么没良心的?”
苏釉的眼睛弯着:“可是哥好会啊。”
路桥看着他,虽然一双眼睛里盈满了笑意,可嘴角却抿平了。
片刻后他说:“你夸我呢?”
“如果没谈就是夸你。”苏釉说。
“那如果谈了呢?”路桥半笑不笑地逗他。
苏釉停下了动作,嘴里含着半个汤包,一侧腮边鼓鼓的,可爱的路桥心都快要化了。
他像是思考了一会儿,仍说:“还是夸你。”
过去的九年间,路桥可能过的很不好,如果可以让他好过一点的话,他觉得他可以的。
即便会失落吃醋,会觉得难过,但还是可以的。
他还是会夸路桥。
“傻瓜。”路桥眼里的笑意消失了,重新变得深邃起来,情感浓厚的像是深渊,引着人奋不顾身地想要跳下去。
“你这么好,”他说,“我怎么可能会看上别人。”
“我又不瞎,”他补充道,“所有人都知道,我看人最准了。”
苏釉安静地看着他,眼睛不觉红了一下,路桥立刻催他:“快吃饭,要凉了。”
又质问他:“还想让我热第四次吗?”
苏釉的情绪还未到位,他压了压,还是没压住,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着他一点点吃完饭,路桥起身打开了床边书桌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个系着蝴蝶结的盒子来。
“新年快乐,幼幼。”他说,“希望未来的每一年都可以送你新年礼物。”
盒子是大红色的,配着黑金纹路,看起来喜气又有质感。
苏釉惊讶地将它捧在手里,一时不知道路桥究竟是什么时候为自己准备的礼物。
他抿了抿唇,将丝带扯开,轻轻按在盒子的卡扣上。
盒子应声而开,苏釉一眼看到了一个还没拆封的手机盒子。
和九年前他生日时路桥送他的那部同品牌,是今年的最新款。
他的手指不自觉收紧了些,将盒子拿出来放在桌上,看到下面放着另一张黑卡,除此之外还有一打文件。
看清文件抬头的几个字时,他心底不觉一惊。
那是一份股权转让书。
他惊得话都不会说了,结结巴巴的:“这……这个,我……”
路桥看着他这副样子,忍不住很轻地笑了一声。
他坐直身体,将那份文件取出来,又取了支笔,示意苏釉签字。
“商泰的股权现在基本都在我手里,”他说,很认真地叫他的名字,“苏釉,我愿意和你共享我拥有的一切,你愿意吗?”
他愿意,可他什么都没有。
苏釉握着笔的手捏的极紧,他本来就不是嘴皮子特别溜的人,此刻更是湿了眼睫,反反复复就是那么几句:“可是我用不到,哥。”
又说,“我把卡收下。”
“收下你又不用。”路桥激他。
“我用。”苏釉一把把那张卡捏在手心里,紧紧的,大张着眼睛看他,像是生怕被人抢走了一般。
路桥被他可爱得不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所以你还是打算要跟我分开吗?”
苏釉立刻摇头:“那怎么可能?”
这次就算是打死他,他也不想再与路桥分开了。
“那为什么不签?”路桥看着他问,“我们之间连人都是属于彼此的,那些身外之物又算什么?”
苏釉怔怔的,觉得他说的好像不太对,可一时又想不出反驳的理由。
“快签。”路桥笑了一声,但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势,垂眸看着苏釉咬了咬唇,十分慎重地在转让书上签上了「桑釉」两个字。
路桥的视线凝在那两个字上,莫名地有点悸动,但片刻后,他的嘴角无声地翘了起来。
路桥觉得,苏釉这个姓改的真好。
如今商泰又重新迎来了一位姓桑的股东。
不仅如此,如果手里的科研项目能够成功的话,那么,他和苏釉的孩子,应该也会姓桑。
一切重新回到原点,他与他牵着手,回到了最好的那一刻。
第58章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虽然是过年期间, 但路桥那边仍然十分忙碌。
各个项目表面上看似因放假暂时停下了进度,但实际上,数量繁多的环节中只要其中某个环节稍微出现变动, 都会衍生出数量不小的工作量。
除此之外,借着过节的机会前来拜访, 拉关系或者谈合作的就更是数不胜数。
不过, 除了桑家的旧交以及靳小圆来过两趟外,其他的路桥一概拒了,只专心和苏釉窝在一起, 聊天,喝酒,或者只是两个人偎依着看窗外零星的雪花,拥抱接吻……
享受着许多年都未曾有过的安逸时光。
初一晚上, 靳小圆又来了一趟。
彼时苏釉正和路桥正相拥着坐在沙发上, 灯光灭了,投屏正放着一部电影。
这让苏釉想起了很久以前,路潍州绯闻曝光, 洛颀醉酒后一直哭闹到自己门前时的场景。
那时候路桥也在他的房间里。
那天他们也是相拥着看了一部温情的电影,在风雨飘摇的路家, 寻到了温暖安静的一隅。
只是现在和过去早已不同, 那些回忆的出现,也只会让人觉得现在的幸福格外安稳, 也格外温暖。
晚上十点钟左右, 电影接近尾声时, 靳小圆敲响了路桥卧室的房门。
“你先看着。”路桥说, 倾身在苏釉颊侧亲了一口, 又很不舍地抬手碰了碰他的面颊, “我去处理点事情。”
“大年初一还忙?”苏釉将视线从屏幕上移开,自然而然地扯住了路桥的袖口,但随即又弯着眼睛放开了,“需要很久吗?”
“不用。”路桥在他发顶揉了一下,“看完电影你先睡,不用等我。”
“嗯。”苏釉应了一句,嗓音仍带着哑意。
因为这点哑意,他今天一天都没有下楼,生怕会被人听出来。
电影放映结束时路桥还没有回来,苏釉靠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随即站起身来。
沙发扶手上放着路桥刚送他的那部手机,浅浅的蓝色,很清爽,一旦上手,就衬得旧手机更是格外卡顿也格外难用。
他将手机握在手里片刻,然后重新回到床边,将床头已经关机了的旧手机握进手里,拉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很安静,路桥书房的门没关严,透出一线灯光来,苏釉顿了片刻,反身往楼梯口自己原来的那间卧室走去。
那间卧室的门也闪着一道细缝儿,只轻轻一推,就无声无息地开了。
苏釉安静了片刻,随即熟稔地抬手按开了房间的开关。
那一瞬间,苏釉不觉张大眼睛,一颗心像被死死摁进了深海又被放开的气球,片刻的屏息之后,猛地跳跃起来。
和他离开时相比,好像这里被时光大法给封印住了一般,什么都没有变过。
甚至于连床品都应该是他曾经用过的。
虽然随着时光推移,他有些难以确认,但第一眼的那种熟悉感却是怎么都跑不掉的。
苏釉握着门柄安静地站了片刻,然后才慢慢走进去。
书桌,沙发,茶几,窗帘,窗帘旁边墙角挂着的篮球,以及房间里的摆设,一点点映入眼帘,带着无数或酸涩或甜蜜的回忆。
他笑了一下,随即走到自己市场趴着看路桥游泳的窗台前,拉开窗户往外看去。
细碎的雪花在喜庆的灯光下飘洒,像是精灵欢快的舞蹈,他们缓缓坠落,最后覆盖在了泳池里的冰层上,将路宅的庭院映得像是童话里的森林王国一样,静谧,祥和又悠远。
他趴了一会儿,把手伸出去,看雪花在自己指尖融化,忍不住回忆起自己无数次在这里偷看路桥游泳的样子。
那时候趴在这里的时候心情总是有些复杂的,可现在他却只觉得那时的自己有些好笑,而且还挺变态,像个偷窥狂……
苏釉使劲儿咬了咬嘴唇,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身上只穿了睡衣,很快就挡不住冷风,所以就只在窗台上趴了一会儿。
苏釉将那部用了九年多的手机握在手里,拉开了衣柜门。
里面他离开时的那些衣服依然整整齐齐的,或挂或叠,像是正在等待主人的归来。
其中大部分是洛颀为了扮演好母亲的角色为他准备的,小部分比较高端的品牌是路桥后来为他置办的,他自己买的反而没怎么有……
虽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虽然他长高了一些,但很多衣服他依然还是可以穿。
尤其一些高端品牌的基础款,好像过多少年都不会过时一般。
他轻轻地用手指拨动那一排排的衣服,布料柔软,上面有阳光的味道,可见它们都是被人好好爱惜保养着的。
眼眶蓦地发酸,他紧紧握住衣柜的把手,喉结轻轻滑动了下。
这样猝不及防地回到九年前的场景里,他甚至忍不住开始怀疑这九年和路桥的分离不过是一场梦,而他还未及离开这间卧室,未及离开路家。
那一瞬间,他忍不住心跳如雷。
仿佛命运终于眷顾了他一次,他可以做出新的选择。
如果可以的话,他是绝对绝对不会抛开路桥的。
手机在掌心里震了一下,将他拉回了现实世界,苏釉看着那汪清浅的蓝色被掬在掌心里,终于回过神来。
他抿了抿唇,再次抬手很珍惜地抚过面前的衣物,心里一时间变得百感交集。
他没再多做考虑,抬手将那部伴随了他九年多,寄托了他无数思念甚至是执念的手机,以及手机壳里藏着的秘密,塞进了柜子的角落里。
与其说是塞,不如说是藏。
随后他关上柜门,退后两步,心里蓦地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感动。
这间卧室,卧室里的东西,和这部手机在兜兜转转九年后,以这种方式重新汇聚在一起,他觉得很好。
就像他和路桥那份重叠在一起的真心。
——
初二这天,辛免陪他母亲张月英过来串门儿。
天已经晴了,院子里只清理出了主干道,阳光洒在厚厚的雪层上反射出白光来。
楼下一片寒暄声,张月英拎着大包小包东西下车,忍不住抬头往上看。
苏釉以前欺负过人家儿子,差点对上对方的视线,忍不住吓得往下一缩身体,随即便听到路桥低低的笑声打破了房间里的安静。
“你说辛免有没有向他妈妈告过状?”苏釉在衣柜前换衣服,终于没忍住还是问了路桥一声。
张月英之前虽然也是路家的佣人,但桑晴待她一向情如姐妹,就连住宿都和刘嫂邱叔他们不同,她和辛免的卧室一直都在主楼里,一楼苏釉之前住过的那间卧室,曾经就是这母子二人当年的卧室。
相对于刘嫂和邱叔来说,她的存在,意义还要不同的多。
毕竟在她身上凝聚的,关于桑晴的记忆要更多,也更鲜活。
“可能吧。”路桥闻言忍不住笑了一下,目光凝在他换了一半儿的衣服上,“毕竟辛免那么爱哭,爱哭的人一般都藏不住什么秘密。”
眼看苏釉的动作越来越慢,路桥走上前去。
他靠在衣柜门上,一颗颗将纽扣为他扣起来,又笑着低头在他嘴角亲了一口。
“怕什么,”反正好人坏人都让他做了,“有我呢。”
两人手里握着手走下楼梯的时候,张月英和辛免已经在一楼客厅落了座,看到两人的身影,张月英忙站起身来。
“这就是苏先生吧?”张月英问,恭恭敬敬的,“我听辛免说过。”
又笑:“比我想象中还要好看得多。”
说着话眼睛就湿了,忍不住抬手抹泪。
“妈。”辛免无奈地叫了她一声,张月英忙又止住了泪,含笑道,“我今天是天高兴了。”
“您好,张姨。”苏釉含笑站在她面前,乌黑的长发在头顶扎起来,剩下的披在肩头,不知道是外面的日光太盛还是雪光太盛,晃得张月英眼花,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辛免那几年追求路桥的时候,一提起眼前这个孩子来就自卑。
确实是好看。
张月英看着,像是想抬手碰碰苏釉,但抬到一半又及时将手放了下来,眼睛忍不住又湿了。
苏釉像是忽然明白了辛免爱哭的性格像谁,他弯腰扶了张月英一把:“张姨,您坐。”
“哎。”张月英抹着泪重新坐了回去。
阳光照在客厅一角,照在张月英身上,她先和路桥说了几句话,话题不知不觉就转到了路桥小时候的事情上。
张月英当年是路家的保姆,好刘嫂还不一样,主要工作是看顾路桥,因为她还带着辛免,就两个孩子一起看,所以对路桥小时候的事情说起来简直是如数家珍。
那一桩桩一件件,苏釉从来没有听人说过,因此听得津津有味,他身体微微前倾,眼睛都睁圆了。
和路桥双腿交叠着靠进沙发深处的自如姿态,简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辛免坐在他母亲旁边,听着那些不知道听过多少遍的陈年旧事,也是忍不住直笑。
直到张月英说起他小时候如何爱哭,如何依赖并爱缠着路桥时,才忍不住无奈地出声打断。
“都多少年的事儿了。”辛免说,偷偷扯了扯他母亲的衣摆。
张月英如梦初醒,她顿了片刻,偏头看辛免:“你都结婚了还怕什么?”
苏釉被他们母子的对话逗得笑了起来,不觉偏头去看路桥,才发现路桥一直都在看着自己。
“我小时候可爱吗?”他问。
苏釉重重地点头,眼睛里全是笑,嘴角飞得老高。
路桥看了他片刻,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么爱听?”
苏釉又狠狠点了下头。
“回头让张姨整理下录个音,”路桥的嘴角也翘了起来,“将来哪天惹你生气了,可以让张姨的录音哄你。”
“哎呀,少爷。”恰逢刘嫂从厨房出来听到这句,忍不住笑着打趣,“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啊。”
“可以吗?”苏釉却当了真,去问张月英,“真的可以录个音吗?”
张月英也被他给逗笑了,站起身来去给刘嫂帮忙:“行,行,这有什么难得?等我回去就录了发过来。”
苏釉满足了,满眼笑意地想去亲吻路桥,但是忽然想到辛免还在现场,便停下了自己做了一般的动作。
可路桥却就势低头,柔软滚烫的唇瓣很温柔地落在的他耳侧。
苏釉没忍住,偏过头去和他接了很短暂的一个吻。
透过那副浓密低垂的眼睫,苏釉好似看到了童年以及少年时期那个神采飞扬路桥。
和自己相比,路桥的童年是多姿多彩,又无比绚烂带着温度的。
是苏釉最向往的那一种。
大概因为那时候桑晴尚且健康,桑庭竹还在……
所以张月英嘴里不停地说太太怎样,姥爷怎样。
刚开始苏釉还以为她说的是「老爷」,最后才发现,她说的原来是“姥爷。”
因为桑晴待她亲如姐妹的关系,所以辛免也一直跟着路桥叫桑庭竹姥爷。
张月英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厨房的走廊时,路桥的电话也响了起来。
他不动声色地捏了捏苏釉的掌心,起身到窗边讲电话。
阳光照亮了他的半边脸颊,他唇角带着一点轻松自如的笑……
苏釉安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收回目光时,眼睛里仍含着浓浓的笑意,那笑意在撞到辛免的目光时,微微一顿。
辛免也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他偏了偏脸,随即又重新看过来。
不知道谁先开口,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对不起。”
但随即,又相视而笑了起来。
辛免笑了片刻,见路桥仍靠在窗边讲电话,便从对面坐了过来。
“你走后我又追求了我哥几年,“他说,声音很轻,像是怕被路桥听到。 苏釉有点惊讶,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的对自己说这个。
“不仅我,还有好几个各方面条件都特别出挑的,迷他迷的不得了,”辛免说,“可惜我哥心里只有你。”
苏釉看着他,半晌没能说出话来,而且,好像说什么都不太合适。
“所以以后你要对我哥好好的,”辛免说,眼圈又红了,“如果你再和以前那样欺负他……”
“说什么呢?”辛免的话还未说完,路桥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两个人抬头,看他正靠在窗边似笑非笑地看着这边。
“说,说……”辛免一下就磕巴了。
“说你有多爱我。”苏釉说,眼睛弯起来。
“知道就好。”男人高大的身影走过来,弯腰在他额头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也说我以后一定会对你负责,好好对你。”苏釉捂了捂自己的头,表面上是对路桥说话,实际上却是在回复辛免的话。
“是吗?”路桥哼笑一声,将手机调到录音模式,“不是爱录音吗?来,再说一遍,我也留个证据。”
苏釉还没来得及反应,旁边辛免先笑了起来,心里再没有了芥蒂。
鉴于张月英的身份,况且又是过年,这天的午餐大家一起吃的。
餐桌上,张月英和刘嫂不知怎么谈起路桥将来结婚置办的事情,又苦于路家没个长辈可以为二人操办,两个人你来我往地叹了几口气,直到在餐桌下没人挨了一脚后两人才消停下来。
吃过饭,张月英和辛免就离开了,餐桌上只剩下了路桥和苏釉二人。
路桥低头在看年前一个项目的审计书,苏釉则捧着热茶靠在他旁边懒洋洋地晒太阳。
“哥,”他忽然叫了一声,问起了自两人相遇以来谁都没提过的问题,“路叔叔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现在住在疗养院。”路桥从PAD上抬起眼来,情绪并没有因为提及路潍州而有丝毫的波动,“就住在我外公之前住的那家。”
苏釉有点惊讶,但没有说什么。
“不是我报复他,”路桥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几年前的一个夜里他突发脑梗,之后就行动不便了。”
路潍州本来就坏了一条腿,脑梗后复建了许久才勉强能够扶着拐杖站立。
桑庭竹那家疗养院的护理人员都有专业的资格证书与比较基础的医学知识,送到那边能得到更好的照顾。
虽然谁都没说过,但这种巧合,确实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报应」两个字。
路桥沉默了片刻,问苏釉:“你想去看他吗?”
苏釉垂眸沉思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在路潍州那里,他并不受欢迎。
而且,如果在现在两个人的处境差别这么大的情况下去看他,反而不像是去看病人,而是去示威一般。
“还有洛颀,”路桥抬手握住了苏釉的手,“你离开之后没多久小张就和她分手了,她后来还想重操旧业,不过那次流产伤了身体,整个人的气色都受了影响……”
路桥沉默了片刻,“后来我身边的人就没人见过她了,不过周茉以前的小姐妹见过,说过得挺惨的。”
他安静地看着苏釉,以为苏釉会心软。
可苏釉也只是捧着水杯轻轻点了点头,片刻后他抬起眼睛来:“哥,下午你有时间吗?我想去拜拜阿姨和外公。”
桑晴他没赶上,但桑庭竹那时候是真的很想见见他的,只是那时候他心里有别的想法,十分心虚,所以每次都避了开去。
结果到了现在,想见却已经没了机会。
“嗯。”路桥点了点头,一双狭长的眸子里慢慢溢上了笑容。
“幼幼。”他叫他的名字,忽然道,“等工作日,抽个我们都有空的日子,我们先去民政局把证领了吧?”
苏釉愣了一下。
明明刚刚还在说别的事情,也不知路桥怎么忽然就转了话题。
苏釉抿了抿唇,可怎么也抿不住满眼的笑意。
“我想想。”他故意扬起下巴说。
路桥哼笑一声,随即垂眸继续看他的文件。
冬日的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上照进来,为他英挺的五官染上了柔和的光晕。
这样的冬日午后,沐浴着阳光,手里捧一杯热茶,偎依在自己最爱的人身边,仿佛就是很多人穷其一生都无法追求到的幸福吧?
下午到达墓园的时候,夕阳正斜斜地悬在天际,好像随时都会坠落下去。
大过年的,来扫墓的人不多,通往墓园的小路上,积雪依旧保存得十分完整,踩上去咯吱作响。
路桥握着苏釉的手,一起装进自己温暖的大衣口袋里,看洁白的积雪上留下两人并排的脚印。
一大一小,却走的那么整齐,任何人看到,都会知道他们是默契又恩爱的一对。
他侧眸看苏釉,大约因为是在墓园的原因,苏釉的表情十分严肃。
不知道怎么的,路桥心头忽然就变得很暖,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桑庭竹的墓碑和路桥外婆的墓碑紧挨着。
当年路桥外婆车祸去世后,他就同时为自己准备了一份,只是谁也没想到,桑晴竟然会走在了他的前面。
大约在父母心目中,儿女都会是长命百岁的。
所以桑晴去世的时候,虽然尽力往靠着他们的方向准备,仍还是隔了一段的距离。
他们先去看了两位老人。
墓碑上堆满了雪,路桥蹲下身来,很认真地将积雪拂去,将墓碑擦得干干净净。
他的话一向很少,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一直沉默着,但脸上已经没有了悲伤。
倒是苏釉的神色肃穆又低沉,他安静地看了二老的墓碑片刻,便十分干脆地跪在墓碑前的积雪中,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外公外婆,”他轻声念叨,“以后我会把路桥照顾好的,你们放心。”
他说话的时候,路桥倒了两杯小酒洒在墓前,敬过桑庭竹,两个人又蹲在墓碑前为二老烧了纸钱。
直到那堆纸钱全部变成灰烬,连一点烟都冒不出来时,两人才移步到桑晴的墓碑前。
这次苏釉是和路桥一起将墓碑上的积雪清扫干净的,之后又恭恭敬敬地在墓碑前放了一束白色的百合。
百合花开在雪地里,泛起馥郁的香气来。
“妈,这是幼幼。”路桥的指腹轻轻抚过女人的脸庞,“您应该已经很熟悉了吧,毕竟每次来我都会和您讲他的事情。”
他顿了片刻:“现在他回来了,我带他来给您看看。”
苏釉看着墓碑上温婉漂亮的女人,女人双眸含着笑意,安静地回视着他们。
他照例跪下去磕了几个头,听到打火机在头顶咔哒响了一声。
“妈。”苏釉磕完头直起身来,安静地看着墓碑上美丽女人的照片,“您不介意我这样叫您吧?”
路桥正低着头抽烟,一只手轻轻抚在墓碑顶上,闻言不觉向他看过来。
“因为我已经答应了路桥,”苏釉继续说,“等过了年,抽个大家都有空的工作日,去把证领了。”
路桥微微偏头,将燃着的香烟从唇间夹下来,深邃的眸子犹如能将人吸进去一般,又深又亮。
但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苏釉。
“妈,”苏釉轻声说,“您放心,我和路桥都经历过家庭的变故,所以我们都格外珍惜今天所拥有的一切,您放心,我和他……”
他说着抬头和路桥对视一样。
路桥伸手将他来起来:“站着说话,地上凉。”
苏釉抿了抿唇,继续说下去:“我和他一定会建立出最温暖最有**,我保证。”
耳畔响起一声低低的笑,路桥抬手将他紧紧抱进了自己怀里。
天色渐暗,他指间的那一点烟头却亮得惊人。
“妈看着呢。”苏釉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般轻轻推了他一把。
“别动。”路桥偏头吻他,“妈看着呢。”
带着低低的笑,他哑声道,“不是让她放心吗?”
第59章 哥们儿结婚了
假期一晃而过。
初七这天, 路宅的佣人大都已经返回岗位,庭院里的积雪也终于被清扫的干干净净。
即便隔着这么多年,即便路宅的占地范围很大, 外围的佣人当年见得次数不多,可苏釉对他们大都还有印象。
而再次见到苏釉出现在路宅, 他们最初大都十分惊讶, 而惊讶之后,便是无法自抑的感慨与欣慰。
那些情绪苏釉能看得清,也能从中得知, 他们几乎每个人都十分爱护路桥。
这几乎是他离开这么多年后,最为欣慰的一件事。
冬日午后的阳光十分温暖,苏釉坐在湖边的秋千架上,被路桥在身后轻轻推着, 脚尖在地上一点一点。
反着光的冰面忽远忽近,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偏头看向身后:“咱们两个的关系,整个路宅的人是不是都知道了?”
“咱们两个什么关系?”路桥问,似笑非笑的。
他手上一使力, 苏釉便高高地飞了起来,身上米色的大衣伴着兴奋的叫声鼓起来, 犹如蝴蝶的翼。
“诶, 哥……”阳光仿似被尽照进了苏釉的眼睛里,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弯出好看的弧度来, 那么明亮, 在阳光下几乎变成了暖棕色, “你报复心很重啊。”
两个人本来打算好明天民政局上班就过去领证的, 结果苏釉打电话跟研究所请假, 话还没说半句, 就听到Mike兴奋地告诉他,回S国的两位同事已经回来,并且带回来了一些新的资料和数据。
Mike说,他们的研究方向或许会有所调整,后面几天可能会是科研组最忙的几天,让他做好思想准备。
苏釉当时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最终还是硬生生吞了回去。
“你这么爱岗敬业我报复你什么?”路桥说,又推着苏釉往前走了几步。
风呼呼地吹过耳畔,苏釉抬起脸来,看太阳高高地悬在空中,光芒万丈。
“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只是再等几天嘛。”他握着秋千绳趁回落到路桥身侧时撒娇,“好不好嘛,哥。”
低而克制的笑声从耳畔闪过,伴着风声,短促的像是一场错觉。
路桥没说话,但也没有再继续推他,而是坐在了他秋千旁边的另一架秋千上。
苏釉秋千的晃动慢慢减弱,最后他长腿一伸支在地上,秋千便停了下来。
路桥侧眸看他,眸光很深,嗓音低而沉。
“就是因为等了那么多年,”他低低地说,“所以才一天都不想再多等。”
苏釉愣了下,握着秋千绳的手不自觉收紧,到了嘴边的那些甜言蜜语瞬间梗在了喉咙里。
他倾身过去,轻轻地吻他,心脏变得无比柔软。
这种柔软是从两人重逢后就一直填在他心间的。
有时候懒洋洋地窝在路桥身边晒着太阳时,他也会忍不住心生疑惑,疑惑自己如果生在一个健全幸福的家庭里的话,或许会是一个很没有棱角,很爱笑也很柔和的人。
而不是后来满身尖刺,连话都不愿意多说一句的人。
“哥。”他轻轻地叫了他一句,想说自己再不会离开他,想让他放心。
可路桥却偏过头来,抬手抓了他脑后的长发,深深地与他接吻。
“没关系,”阳光照下来,路桥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了淡淡的阴影,他垂眸看他,指腹不轻不重地揉过他被吮吻到泛着水红色光泽的柔软唇瓣,“多久我都可以等。”
“不用再等了。”苏釉看着他,眼睛慢慢弯起来,语气十分笃定。
“哥,”他说,“永远都不用再等了。”
“嗯。”路桥低低地应了一声,狭长的凤眸里也慢慢填满了笑意。
现在这么好的时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反而会变得更贪心,贪心到连一天都不愿意等。
他的眼睫垂了垂,忍不住在心底提醒自己,这样的时光,他本该感恩,本该满足才对。
“哥,我来推你。”苏釉起身,飞快地绕到路桥身后,未等路桥做出反应,他就笑着发力,将人高高地推了出去。
秋千飞了起来,冰面上的光跟着秋千的速度飞速移动,风里响起的,都是苏釉清脆的笑声。
那笑声里再没有任何的负担,只余下了发自内心的轻松与快乐。
路桥坐在十岁后几乎就再没坐过的秋千上,迎着风,也忍不住也轻笑出声。
——
大年初四值班那天,苏釉就把自己的东西大体收拾了出来,由司机帮忙搬回了路家。
为此,路桥很是精心地为他挑了几款车,让他自己从中选辆最喜欢的。
虽然路桥已经尽力低调,可那些车对苏釉来说还是过于高调和打眼了,最后没办法,他还是自己上场,选了辆三十万出头的商务车。
彼时路桥正坐在书房的沙发上,苏釉则捧着他当年送他的那块砚台。
砚台温润,几乎和刚送出去时没有太明显的变化,可见路桥用的很爱惜。
“这块砚台好用吗,哥。”苏釉问。
“好用。”路桥说,“这几年几乎都在用它。”
他说着笑了一声,又说,“这块砚台都能换三辆你选的那款车了吧?”
一句话又扯回了选车的事情上。
“够用了,哥。”苏釉有些好笑,“我看领导的车子也就六七十万,我用个半价的正好。”
“你懂得还挺多,”路桥被他的话逗得笑了一声,“职场上这些弯弯绕都是跟谁学的?”
“回国的时候在论坛上学了学。”苏釉说,“又问了问我以前的学长。”
“高中的?”路桥有点诱惑,“你高中好像也没什么朋友吧。”
“谁说的?”苏釉立刻反驳,“吕少言和何显不是我的朋友吗?”
“哦……”路桥很欠抽地拉长了音调,见苏釉正瞪着他,悄悄改了口,“确实有。”
“嗯。”苏釉点了点头,然后凑近路桥,“不过吕少言和何显都不接地气,我问的是大学时候的学长。”
“他回国早,对这些职场上的人情世事都很有研究。”苏釉补充了句。
路桥见他像模像样地说话,忍不住抬手在他发顶揉了一下。
“司机的话……”虽然知道苏釉大抵是不会同意了,但路桥还是故作不经意地试探了下。
“什么司机?”果然,苏釉立刻打断了他的话,似笑非笑地看他,那种表情带点嗔怪,又带点娇俏,让人就算被拒绝都心甘情愿,“我们领导都自己驾车,你给我配司机?”
“行吧。”路桥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只得含笑妥协,“你驾驶技术到底怎么样,我记得你当年都还没考驾照。”
“我技术可好了,”苏釉立刻道,“S国常年冰雪,我开得可溜了。”
路桥笑了一声:“回头开给我看看。”
又说:“开车小能手。”
“诶——”苏釉忍着笑,凑过去亲他,自他耳畔低语,“我开车可厉害了。”
“多厉害?”路桥抬手捏了他尖尖的下颌,将他的脸抬起来问。
“试试不就知道了?”苏釉抿着唇笑,凑过去和他接吻,很魅惑地问,“哥,要不要重温旧梦?”
“什么旧梦?”路桥问,将人带到了书桌前,只微一用力,就掐着腰将人放到了桌上。
他倾身亲吻他的耳垂,声音也随之变得沙哑,“像上次那样么?”
“嗯。”苏釉细细的喘,抬手去碰他腰带上的金属带扣,只是还未及动作,就被推倒在了书桌上。
“等会儿别哭。”路桥说。
“那万一哭了呢?”苏釉被他亲的有点痒,手臂勾着他的脖颈,笑得像个妖精。
在路桥身边,他好像总有些自己也不知道的隐藏属性,不自觉就会爆发出来。
“忍着。”路桥垂眸看他,像是无比着迷,“我可不会怜香惜玉。”
苏釉还想笑,被一根手指轻轻按在了唇瓣上,那根手指温暖又干燥,缓缓地压住他的下唇。
他不自觉地伸出舌尖来,将那笋一般的指尖含进了口中。
——
苏釉那辆车定得急,需要等上三四天才能到货,初八那天,路桥便没让靳小圆过来,而是让苏釉做了一次司机。
这次是真的要看看他的「开车」技术。
一路上,苏釉握着方向盘轻松又沉稳,边和他聊天,边将车稳稳地停在了研究所门前。
“怎么样?”苏釉熄了火,忍不住得意地仰了仰头。
“姑且算是及格了。”路桥说,一句都不肯多夸。
“这么严格呀。”苏釉皱了皱鼻子,作势要去推车门,却被路桥一把握住了手腕。
“确实还不错。”路桥最终还是说。
他将他拉近,像是很不舍又十分珍爱地紧紧将他抱进怀里。
除了初四苏釉来研究所值班外,其他的时间里,他们几乎每天都形影不离,可现在,他仍然觉得舍不得。
满打满算,他们相处了还不满七天,可是这七天里,却仿似疗愈了过去九年所有的伤痛。
“真不舍得你。”路桥低声说,嘴唇印在苏釉耳侧。
看苏釉那么乖顺地陷在自己怀里,他的吻落在他的发际:“真不甘心,明明今天就可以领证。”
苏釉笑了起来,仰头和路桥接吻,忍不住甜滋滋地逗他:“哥真粘人。”
“反正都背上这个罪名了,”路桥说,“不如我们今天试试?”
“试什么?”苏釉的眼睛张大了些,看起来有种别样的天真和可爱,更加坚定了路桥决心。
“我听谭淞说,假期后的第一天民政局往往会加班,下午我提前去排队,到下班时间我让靳小圆来接你,”路桥说,“我们试试今天能不能领上证。”
苏釉抬眼看着他,阳光从车前照进来,将他的眼睛照得又黑又亮。
“好。”他说,又在路桥怀里趴了一会儿,才推开车门下车。
下了车他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看路桥发动车子,看那辆黑老虎消失在车流里,才慢慢进了研究所的大门。
开年第一天,研究组就开了个小会,就新获得的资料以及数据进行了初步的讨论。
从会议室出来,苏釉给路桥发了条短信:“到了吗?”
换好服装进实验室前,放在储物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路桥回复已经到了。
苏釉想了想又回了条消息:“马上进实验室,出来前可能都没有办法回复信息,哥不要担心。”
路桥收到这条信息时,刚从他的专属电梯上下来。
他垂眸,嘴角微微翘着,回了一个「好」字过去。
电梯门出来正对着公司的秘书室,秘书室外面的前台小妹忙碌中一抬眼,恰恰看到他眼角那缕柔和的笑意,正在整理的快递以及资料袋哗啦一声洒了一地。
小妹心头一惊,忙蹲下身去捡地上的东西。
手忙脚乱中,她看到一双漆黑锃亮的皮鞋停在了自己面前。
本以为一顿训大概是跑不了了,没想到他们那位常年冷心冷肠冷脸的冷美人竟然沉默着蹲下身来,将散落在地的其他的文件袋一并捡起,放在了她的手里。
前台小妹还未及反应过来,便眼睁睁看着那道颀长英挺的身影从秘书室前走过,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啊啊啊……”
开年第一天,每个人都很忙,秘书室的小群里却意外地爆发了一场尖叫。
前台小妹的尖叫声通过文字几乎变成了实质。
【小妹:冷美人今天笑了,他笑了,天哪,他笑起来怎么可以那么好看。】
【小妹:他不仅笑了,还很温柔地帮我捡洒在地上的文件,啊啊啊,我的春天不会来了吧?】
【崔秘书长:建议不要白日做梦。】
【王秘书:想象不出来冷美人笑的样子。】
【李秘书:冷美人笑也只是模式化的笑吧。】
【周秘书:是不是有什么新情况了?】
【崔秘书长:那必然不可能,扒了九年多连根毛都没扒出来,这种母胎单身种子选手怎么可能会有情况?】
【小妹:说不定今天正眼看了我一眼,忽然就春心萌动?】
【王秘书:建议不要白日做梦。】
【孙秘书:建议不要白日做梦。】
【魏秘书:建议不要白日做梦。】
【……】
虽然大家都建议前台小妹不要白日做梦,但这一天进出总裁办公室时,却都发现老板的心情确实很好。
目光柔和,眼角眉梢都带着浅淡的笑意,和以前冷若冰霜的形象几乎判若两人。
更可怕的是,这样一个工作狂,下午竟然没到时间就早早离开了公司。
放在以前,这种事情是绝对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路桥那边刚去民政局排队,这边秘书群就重新炸开了锅。
【崔秘书长:经过老娘的火眼金睛,以及跟了领导十多年对领导的了解来看,确实是有了情况。】
【小妹:啊啊啊……我不会成为咱们公司的老板娘吧,啊天哪,咱们公司到底有多少资产,我是不是轻轻松松可以身家百亿?】
【崔秘书长:建议不要白日做梦。】
【周秘书:应该还是和九年前左手无名指上突然多出来的那枚戒指有关吧?你们不会知道,我今天汇报天汇那个项目的时候,老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盯着那枚戒指看了好一会儿,再抬起眼来的时候,眼睛里都是笑,实话实说,我今天真是开眼界了。】
【孙秘书:原来天神动了心,也和凡人没什么两样啊。】
【孙秘书:可是这枚戒指扒拉了这么多年,什么信息也没扒出来啊,我一直怀疑就是因为领导根本不懂无名指上戴戒指的含义,所以一直用来做装饰。】
【王秘书:你见过哪个人同一件饰品可以一戴九年的?】
【周秘书:也有可能是中了邪?】
【……】
秘书群里炸锅的同时,苏釉和路桥终于在民政局排排坐着,听咔嚓一声,红底的结婚照被打印了出来。
照片上,两人都穿着雪白的衬衣,向对方微微偏头,眼睛以及嘴角全都染着喜悦又幸福的笑容。
“哎呀。”民政局的大姐忍不住感叹,“你们这张照片如果挂在咱们民政局大门口,说不定能带动龙城年轻人的结婚率。”
不仅仅是两个人外貌一个比一个出色,最重要的是,确实是太甜了。
就算是外人,都能很轻易被照片上那种甜蜜幸福的氛围感染。
大姐忙了一天,看着这张照片,好像全身的疲惫都不见了。
苏釉的手被路桥的手紧紧握着,睁大了眼睛看大姐将照片贴在结婚证上,然后拿起章来印下去。
一式两份的结婚证,红彤彤地映热了人的眼睛,被分别放进了他们的掌心里。
轻飘飘,又沉甸甸的。
“谢谢。”路桥礼貌地向大姐道谢,起身将苏釉的毛衣为他穿上,又为他将大衣笼好,仔细地围好围巾……
然后才利落地将自己的衣物套在身上,牵了苏釉的手走出门去。
“这些小年轻啊。”大姐也开始收拾东西下班,忍不住向同事吐槽,“别的不好说,但这对绝对是最恩爱的一对。”
“可不是吗?”同事也笑,“这两个太般配也太出挑了,我早就注意了,别的小年轻排队都各自看各自的手机,就他们两个手拉着手,说话聊天,那眼神都快拉丝了。”
“你看看那个给对象穿衣服的样子,可真仔细,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了。”
“……”
走出民政局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被民政局工作人员夸不看手机的路桥终于掏出了手机来。
他的手机在口袋里震了已经半下午,大部分消息来自郑铭他们几个所在的「友谊长青」群。
【郑铭:桥儿,今晚出来喝两杯吗?顺便了解了解您老的感情进程,有进展否?】
【严鹤炀:听辛免说人家两人正式和好了,不知道多甜蜜呢,估计没时间来看你那张狗脸吧?】
【谭淞:庆祝庆祝,撒花撒花,咱们这群人里最难脱单的一个都脱了,普天同庆。】
【郑铭:脱单的感觉怎么样?@路桥】
群里闹腾了半天,路桥一个字都没回。
【谭淞:桥儿一工作起来,那可真是,天崩地裂都无法撼动分毫,散了,都散了吧。】
这条消息刚出来,群里就多了路桥的一条回复。
【路桥:各位,哥们儿结婚了,图片jpg。】
照片上是路桥和苏釉两人的自拍。
两人手里各自捏着一个大红本本,路桥黑色的大衣几乎将苏釉整个儿包了进去。
路灯暖黄的灯光下,他们笑容无比灿烂又无比温暖。
那种幸福仿佛一路从手机屏幕里溢出来,照亮了每一个看着手机的人的眼睛。
群里安静了片刻,随即便如热油里进了沸水,迅速炸开了锅。
作者有话说:
恭喜两位领了小红本本;
桥儿:这是我这辈子花的最值得九块钱!
第60章 完结章
夜风有点大, 苏釉几乎整个人都被包裹在路桥的大衣里,他含着笑意微微垂眸,倾身去看路桥屏幕上刚刚拍下的那张照片。
“好看。”他轻声说, 含笑的眼睛抬起来,几乎是充满爱意地去看路桥。
路灯暖黄的光影将那双漂亮的眸子染成了暖棕色, 苏釉的长发被风吹起, 轻轻拂过路桥的下巴,微凉,但十足柔软, 让他几乎忍不住想要去亲吻他。
如果没发现有人在偷拍的话。
偷拍他们的应该也是刚登记完的一对小情侣。
男生站在女生身后,大概是夜风有点凉,他看起来像是有点不太情愿,但女生却像是兴致勃勃, 正握着手机不停找着角度。
“这一对多好看啊, ”女生用手肘撞了撞男生,“说不定是新出道的明星。”
她忍不住做起了美梦,“万一真是明星, 排到这样的照片咱们说不定就发财了。”
她说着用手指将镜头拉近,只是按下拍照键的那一刻, 高个子男生却像全身都长了眼一般, 自己微微低头的同时也挡住了那个长发少年绝美的侧脸。
镜头中,只收进了男人一只修长匀称骨节分明的手。
“这只手也超好看啊。”女生感叹。
身后的男声无语地望了望天, 任命地继续为她挡住了风。
站在民政局门口的路灯下举着大红本本拍照确实有些幼稚, 路桥遮住苏釉侧脸的瞬间忽然意识到, 但他并没有什么懊恼之意, 反而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几乎同一时刻, 车里的靳小圆也发年了端倪, 他推门下车,去与那对年轻情侣交涉。
而路桥也在这一刻护着苏釉坐到了车子上去。
苏釉偏头往窗外看,路灯下,靳小圆小跑着折返了回来,他拉开车门,带着一股冷风重新坐进了驾驶位。
“他们拍了我们吗?”苏釉后知后觉地问。
“嗯。”路桥应了一声,“已经删了,不用担心。”
苏釉不是公众人物。
而路桥除了在「尚科」收购「路达」并与路潍州脱离父子关系那件事上曾经被模糊地偷拍过,其实也鲜少在公众面前露面。
正常情况下,这样幸福的时刻被别人分享出去也并不算什么。
毕竟,相爱的人谁不想将自己的幸福与甜蜜分享给全世界?
感情上,路桥也想,但理性上,他还是决定要慢慢来。
毕竟,路潍州当年出轨洛颀的丑闻,在当年也算闹得沸沸扬扬,而且两个人又都长得极好,就算外界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只要拍到脸的话,估计就不会全无热度。
而且,路桥虽然很少在公众面前露面,但认识他的人却并不算少,只是大部分都集中在某个阶层而已。
一旦他的身份被扒出来,那么苏釉的身份也将藏不住。
他们这样的身份与关系,一旦掺杂上彼此的父母,必然会闹得沸沸扬扬,很可能还会掀起一波不小的舆论风波。
即便明知道苏釉早已在那些陈年旧事里练出了金刚不坏之身,可路桥爱他,自然而然地想保护他,不愿意他遭受任何的非议。
对此,他有自己的步调和节奏。
作为商泰的掌权人,路桥将来势必会有面对大众的一天,而苏釉也一样。
他不是不想向全世界分享自己的幸福,而是想等一个更成熟的,更温和的时机。
就在上午,秘书室将最近各方媒体的采访邀约送到他办公室时,他第一次认真在这些以前看都不看一眼的邀约里选了几家既温和影响力又比较大的媒体。
打算明天确认了这个月的初步行程后,就将两份采访邀约安插进工作的空档里。
这种温水煮青蛙的信息散发方式,会让将来两人关系曝光时的舆论看起来更温和也更友善,甚至于收到的只有正向的祝福。
到时候苏釉会像坐在摇篮里被保护的很好的小婴儿一样平稳着陆,不会察觉到哪怕一点点的颠簸。
因为,苏釉现在有他了。
“不担心。”苏釉笑着看他。
他的手还被路桥握着放在大衣口袋里,两人十指紧紧交握着,让他平常总是偏凉的手掌染上了路桥手上的温度。
舒服,又让人有无限的安全感。
“和哥在一起我怎么会怕?”他又补充道。
前排靳小圆:……
这狗粮,可真是妥妥地塞了一嘴啊。
“那个,路总,”靳小圆艰难地开口,“照片虽然在对方手机上删除了,但我看拍得很好看,就要了一份过来。”
“那个……”他问,“您要看看吗?”
“哦,”苏釉笑了一声,促狭地对路桥眨了眨眼睛,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又学着他的语气道:“已经删了,不用担心。”
路桥没忍住笑了一声,他倾身过去,在苏釉额头弹了一下,问:“想看吗?”
“嗯。”苏釉点点头,握住了路桥弹自己脑门的那根手指,很想看看在别人眼中的他和路桥究竟是什么样子。
靳小圆听见后面的对话,立刻将手机里的那张照片传给领导,才默默地发动了车子。
路桥笑着点开那张照片,苏釉凑过来,两人紧紧偎依着,一起低头去看屏幕上的那张照片。
靳小圆抬眼在后视镜中看了一眼,立刻又移开了目光。
那两人间的氛围实在是太亲密了。
亲密到让人觉得,好像他们中谁一抬头或者谁一偏头,两人就会难分难舍地亲在一起般。
亲密到让靳小圆只看了一眼就觉得一颗心无比轻盈甜蜜,又忍不住有些羞涩。
靳小圆的情绪路桥和苏釉都没有注意到,因为他们正在很认真地看手机屏幕上的照片。
那位女生拍照的距离离他们有点远,因此镜头收录的范围十分广。
冬日的长街略显萧条。
民政局门口那株早已落光了叶子的法桐树下,昏黄的路灯中,一高一低两道身影正紧紧依偎着。
苏釉几乎整个人都被包进了路桥温暖的黑色羊绒大衣中,只一缕黑发飘扬在夜风中。
照片中,他微微仰头,半边脸颊被路桥骨节分明的手掌遮住,大约因为距离远的原因,路桥微微低下头去,从照片的角度看,几乎像是两人正极度温存地头抵着头。
照片的构图算不上有什么技巧,可偏偏却让人看着只觉温暖。
加上入镜了的民政局那块历史感十足的金字招牌,就又多了很多很多的甜。
……
“还不错。”路桥的指腹轻轻碰了下屏幕上苏釉被遮住的小脸,“如果只看照片的话,我会觉得这是一个暖冬。”
“如果再飘上雪花就更有意境了。”苏釉说,片刻后又摇头,“不过还是这样好。”
今年龙城的冬天确实很冷,但对他和路桥来说,又确确实实是一个暖冬。
或许未来无无数数个冬天,对他们来说,都是暖冬。
“这还是别人给我们拍的第一张合影,”苏釉笑着仰脸,“不如就叫「暖冬。」”
路桥垂眸看他,片刻后忽然道:“不是。”
“嗯?”苏釉疑惑地扬了扬眉,“什么不是?”
“不是别人给我们拍的第一张合影。”路桥低声道,“你还记得路潍勤让人拍的那些吗?”
他们两个都不是爱拍照的人,苏釉离开后,他才发现自己手里根本没有他的照片。
说来有点讽刺,这么多年,他手机里宝贝般收着的,竟然只有路潍勤让私家侦探偷偷拍的那份照片。
日日思念日日看,可越看就越是思念。
苏釉愣了下,随即那些往事和那些照片便铺天盖地地向他飞扑而来。
他握着路桥的手不觉紧了紧,心底有些酸涩。
“哥,”他轻声说,凑过去亲吻路桥的嘴角,“以后我们拍很多很多照片。”
路桥笑了一声,抬手将车厢的隔板拉了下来,低下头来深深地吻他。
他们说话接吻的间隙里,路桥手机上不停地蹦出群里的消息来,但是谁都没看。
直到两人恋恋不舍地分开,苏釉才低头看了两句,被逗得忍不住直笑。
群里烟花不停地绽放,大红的双喜闪闪发光,比过年那晚还要热闹。
【谭淞:这速度,不愧是咱们这群人里最有出息的桥儿,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果然是真理,哥哥服。】
【郑铭:恭喜恭喜我桥哥 ,十年苦恋,终于迎来大团圆结局,撒花——等着喝酒吃席。】
【辛免:撒花撒花,恭喜我哥,流泪jpg】
【郑铭:这下阿炀可以放心了吧?】
【严鹤炀:想出来单挑?】
【谭淞:婚礼什么时候办?我想喝这口喜酒想了快十年了,十年啊,一坛子清水埋在地底下也该发酵成陈香了吧?】
【孙淼:路少真男人,又高又帅又痴情又专一,还行动力这么强,星星眼jpg】
【郑铭:你男人不高不帅不痴情不专一,行动力不强吗?明天哥也带你扯证儿去。】
【孙淼:呵呵……】
【谭淞:呵呵……】
【辛免:呵呵……】
【严鹤炀:哈哈哈……脸疼吗?铭子!】
【崔如意:呵呵……】
【崔如意:早该这样了,开心转圈圈jpg,婚礼时间定好了吗?到时候我来帮忙。】
【郑铭:如意姐竟然高兴到都用小女生的表情包了,不得了啊这,采访一下姐,桥儿结婚是不是比你自己结婚还要开心?】
【崔如意:滚!】
【沈涟漪:我听说过一个办婚礼特别好的教堂,回头推荐给你们。】
【……】
综上所述,大家其实最关注的还是他们什么时候办婚礼。
路桥低头回了两个字。
【路桥:等等吧。】
便将手机丢下不再搭理那群人。
说是等等吧,但其实两个人有很认真地商量过婚礼什么时候办,邀请哪些人。
现在天寒地冻的,路桥和苏釉一直觉得,最好还是选个气候合适的季节,穿上礼服不冷不热,大家过来帮忙的也不遭罪。
至于宾客,两个人的想法也一样:只邀请至亲好友就够了。
两个人都没有长辈。
苏釉这边只有实验室的同事以及周茉何显和吕少言一家人。
路桥这边的人倒是不少,只商泰总部高层就足足上百人,而其他合作伙伴就更是数不胜数。
但是这些生意场上的人,苏釉并不认识,而且一个个都是老油条,只会加重苏釉那天的负担。
结婚这件事,还是高高兴兴最好。
走到路桥这个地位上,已经无所谓面子之类的东西了,他更看重的还是两个人的体验与感受。
毕竟这种事情,对他们而言一辈子也就只有一次。
所以最终,路桥这边定下来的,除了家里的佣人们,最好的朋友们,以及桑家以前的世交旧友们,其他人一概PASS。
“涟漪姐这个提议还挺实用的。”苏釉看着屏幕说,“回头我在网上看看别人的婚礼场地,你也问问涟漪姐这个教堂的信息。”
两个人低头说着话,车子不觉就到了路家的宅院里。
而同时,群里的鸡血也慢慢消散,讨论终于也到了尾声,最后以郑铭的唉声叹气为结尾。
【嗐,桥儿和苏釉估计今天是不能出来了,毕竟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大婚之日,春宵一刻值千金哪值千金,大家先散了吧,改天再聚。】
结婚证被装在各自大衣的口袋里,苏釉下车时看到这条信息,不自觉按了按装着小红本本的口袋。
说来也是奇怪,这么一个小东西,竟然他心底无比踏实。
路宅的一切他其实早已无比熟悉。
从他现在站的位置往前绕过花圃,迈上楼梯走过回廊就可以进入这栋院子的主楼。
而从主楼往外看,前面是巨大的庭院,一侧是草坪连着泳池,一侧是花圃与树林,树林往前延伸,中间夹着一条小路,驾车往外直通正门,而从侧面和后面看,则是巨大的泳池,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一路连绵过去,经过副楼,有水晶一般的人工湖泊,以及与湖泊连着的另一块草坪,休闲的秋千,廊亭,一小片笔挺高耸的银杏树林,秋天的时候风一吹,就如片片黄金在摇曳……
苏釉从没有仔细想过,自己对整个路宅竟会那么熟悉。
可即便这么熟悉,却从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一刻这样,他终于意识到,这里是他的家了。
和以前他栖身的任何地方都不同。
家是温暖的,安全的,幸福的……
不用担心,不用害怕,不会产生焦虑,即便在外面受了委屈,也有一个温暖的怀抱等着自己。
即便外面天寒地冻,也有热汤热饭等着自己。
还有那样一个人,愿意倾尽所有地为自己付出……
这是苏釉活了二十多年,心里第一次对「家」这个字有了相对清晰的概念。
——
两人的婚礼最终定在了五月中旬,龙城的天气不冷不热的时候。
而婚礼举行的地点,最终还是选了沈涟漪推荐的那座教堂。
那座教堂不算新,甚至可以说有点陈旧,但是里面却干净又安静,院子里的银杏树几可参天,新生的嫩叶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泽。
最重要的是,据说在这家教堂举办婚礼的新人,都可以白头偕老,无灾无难地度过一生。
当时崔如意和沈涟漪决定结婚时,也曾考虑过究竟是在国内还是国外办,所以沈涟漪当时也是花了大功夫做过功课的。
只是最后为了保护沈涟漪,崔如意最终还是定了国外。
现在看来,那些功课也没有白做,如今全都当做大礼包直接打包给了路桥。
眼睁睁看着路桥将她选的几处婚礼圣地PASS掉,周茉忍不住偷偷对苏釉抱怨:“以前怎么没发现路桥这么迷信的?”
苏釉抿着唇笑,眼睛里的光彩柔和又温暖,充满了喜悦。
周茉愣了一下,忍不住停了下来。
人的很多情绪都可以隐藏,也可以伪装,唯有发自内心的幸福,以及因为这份幸福而带来的强大和柔和是无论如何都掩不住也装不出的。
周茉看着苏釉,也忍不住跟着笑了,再没说路桥的一句不是。
他们的运气特别好,连续半个月的阴雨连绵后,独独他们婚礼那天天公作美,终于放了晴。
阳光透过银杏树的枝叶投下来,斑斑驳驳地点缀在绿色的长椅以及庭院中各色开的正艳的花朵上。
蜜蜂,蝴蝶,以及鸟儿们穿梭在花朵与树林间,几乎不怕人类靠近,简直像是一个小型的天然生态园。
教堂不大,但两人请的客人也不算多,堪堪可以坐满。
小提琴手与钢琴师正协奏着一曲圣母颂,乐声悠扬舒缓,仿似可以涤荡所有人的心灵。
辛免坐在他母亲和严鹤炀之间,与严鹤炀十指交握着,激动的红了眼圈。
而坐在前排的邱叔刘嫂更是没忍住,双双湿了眼眶。
在场的每一个人眼中,几乎都写满了浓浓的祝福与喜悦,齐齐等着新人入场。
原本没觉得怎样,可是现在,听着遥遥传来的丝竹之声,随着入场的时间越来越近,苏釉竟然莫名有些紧张了起来。
他站起身,对着镜子从头到脚将自己打量了一遍。
“我看起来,还好吗?”他不太确定地问旁边的周茉和沈涟漪。
“可太好了。”沈涟漪起身,又为他整了整颈间的领结。
苏釉长得可真是太好了。
五官优越到即便她想为他上妆都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他穿着白色的礼服,颈间系了一枚红色的领结,乌黑的长发在发顶扎住,其余的全都柔顺的披在肩头,映着他眼底柔润的光泽,就连每日面对大美人崔如意的沈涟漪都看直了眼睛。
“真的吗?”苏釉放心了些,因紧张握紧的手指终于放松了些。
崔如意还未答话,就听偏殿的门被人咚咚咚敲了几下。
“谁呀?”周茉问,走到门边去。
“我。”门外路桥的声音低低地传了进来。
“婚礼前不能见面不知道啊?”周茉毫不客气地将人拦在了门口。
沈涟漪听着门口的动静,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苏釉看着她那含蓄的笑容以及意味深长的目光,也忍不住也勾起了嘴角。
像是从路桥的声音想起的那一刻,他的紧张就消散了大半一般。
“不见他。”路桥的声音传过来,带着笑,“隔着门说句话总行吧?”
“我转达吧。”周茉说,“想说什么快点,等会儿要入场了。”
她说着也忍不住笑了:“这么几分钟都等不得?”
门口传来低低的交谈声,片刻后周茉走了回来。
“你对象怕你紧张。”周茉说着,将手心展开。
手心里是几颗奶糖,苏釉一眼认出来,是他最近最爱吃的那款,小小方方的,放进嘴里立刻就可以奶香四溢。
“让你紧张了含一颗。”周茉将奶糖放进苏釉掌心里,又笑,“跟哄小孩子似的。”
苏釉抿了抿唇,但无论如何都抿不住唇角的笑意。
他只留了一颗,剥了糖纸将糖含进嘴里,剩下的几颗则分给了周茉和沈涟漪,沈涟漪留了两颗放进口袋里,打算回头给崔如意和囡囡吃。
说来也怪,熟悉的奶香味儿溢开的一瞬间,苏釉心底的紧张就又少了几分。
奶糖在口腔里彻底融化后,也已经轮到他们出场。
苏釉被周茉牵着手,带进了礼堂内,那一瞬间,他接受到了无数祝福的目光,也看到路桥正含笑站在红毯尽头,遥遥向他伸出手来。
路桥一伸出手来,苏釉就生出一种想要快点到他面前的冲动与欲望。
但他抿了抿唇,缓步跟在一男一女两位花童身后,一步步慢慢向路桥靠近。
这样一条红毯路,这样一步步走过去,仿佛更能确认自己内心的渴望,也更能体味到自己内心的幸福。
有笑意慢慢从苏釉眼睛里升起,他与路桥四目相对,彼此眼睛里再没有别人。
直到走到路桥身侧,周茉才红着眼眶,轻轻将苏釉的手交到了路桥手里,看那两只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她本来想交代两句什么,可最终又觉得,没有比这两个人更让她放心的了,其实她什么都不需要交代。
轻缓圣洁的音乐声中,神父庄严地宣读誓词。
“路桥先生,”神父先转向路桥,“你是否愿意接受「桑釉」先生作为你的合法伴侣,与他在神圣的婚约**同生活并承诺始终爱他,尊重他,安慰他,珍爱他,不论祸福贵贱,疾病还是健康,都始终忠于他,至死不渝?”
路桥看着苏釉,眸光始终温柔坚定。
“我愿意。”他毫不犹豫地说。
苏釉抿了抿唇,即便努力忍耐,眼圈也忍不住泛起了浅淡的绯色来,看神父向自己转过身来。
“桑釉先生,”神父继续宣读誓词,“你是否愿意接受「路桥」先生作为你的合法伴侣,与他在神圣的婚约**同生活并承诺始终爱他,尊重他,安慰他,珍爱他,不论祸福贵贱,疾病还是健康,都始终忠于他,至死不渝?”
“我愿意。”苏釉说,嗓音清越但却无比坚定。
他的眼圈更红了一点,可嘴角却忍都忍不住地漫起幸福又柔和的笑意来。
眼角的余光,他能看到有人因感动而在落泪,但他没有转过头去,目光只凝在了路桥身上。
穿着花童衣服的囡囡仰脸看着他们,将装着戒指的酒红色丝绒盒子递到路桥手里。
路桥弯下腰来,含笑将盒子接到手里,听囡囡大声说:“干爸,囡囡长大也要嫁给干爸。”
教堂里响起一阵善意的笑声,冲淡了刚才略微伤感的气氛,连神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路桥笑着蹲下身去,他揉了揉囡囡的发,随后不知在她耳畔低声说了句什么,囡囡便咬着大拇指笑了起来。
和苏釉不同,路桥今天穿了一套黑色的礼服,收腰的设计更凸显出了他身材的优势,身高腿长,眉目英挺。
那双平时总是十分锋锐的凤眸,此刻柔和甜蜜到几乎能淌出蜜来,他嘴角微微翘着,低头打开了装戒指的丝绒盒子。
苏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看他身上和自己同款的礼服,同色的领结,同样浅金色的柚子袖扣……
那袖扣是路桥特意找人定做的,暗含着他的名字。
因为路桥说,总是舍不得和他分开,恨不能时时刻刻将他带在身边。
苏釉看着那袖扣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即目光落在了他手上的戒指盒上。
戒指仍是十年前的那对,没什么花哨,十分简单。
当年路桥定这对戒指时,也不过是心血来潮,想要立刻把苏釉给圈住,他本想着将来再换,可惜还没等到那时候,苏釉就彻底离开了他的世界。
可十年过去。
它们一枚日日套在主人那枚直通心脏的无名指上。
一枚则数年如一日地挂在主人的心口处。
他们承载了主人无数的思念与爱意,也无数次被主人低头深深亲吻,比任何人都熟悉主人心脏的律动,承载着主人对另外一个人无比深沉的爱意……
它们早已不再是两枚普通的戒指。
外面的戒指虽然很多,这些年新款更是层出不穷,可路桥和苏釉还是决定将这两枚一直一直用下去。
他们将这两枚并不陌生的戒指捏在手里,以从未有过的郑重态度为对方戴在手上。
随后路桥弯下腰来,笑着紧紧将苏釉抱进了怀里,苏釉仰起脸来看他,转瞬便被路桥吻住了嘴唇。
奶糖残留的香甜气息在他们口腔中辗转,苏釉不舍得闭眼,直直地看进路桥深黑的到几乎能将人溺毙的眸中去。
耳畔是宾客们善意的笑声,也有尖叫声,最响亮的还是如雷一般的掌声。
这样甜蜜幸福的时刻,比他曾经做过的任何一场梦都要更加美好。
他们将对彼此的爱意,在最亲密的亲人朋友面前释放,而世界则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舞台,舞台上空是灿烂的烟火,是他和路桥亲自包好的喜糖,是他与他,携手共同奔赴的白头。
是这个世界上,苏釉从未敢想过却掬了满手的光华与美好。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完了!这本题材比较冷,但是很幸运有这么多可爱的宝们陪着我一点点的走过来,再次感谢大家,鞠躬,希望有缘再见,后面还有点番外,会不定期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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