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侯三的话, 对江家兄妹来说,无异是颗不定时的雷。
江欣还好,她经历过十年的职场, 什么难挣的钱, 难吃的屎都见过。但江淮不一样, 他在工作人际上, 单纯得如同一张白纸,侯三走后,他心里跟踹了只乱动的兔子一般,心神不宁。
“小哥,别分散注意力, 把报告抄好再说。”江欣让他安定下来, “相信陈大哥他们自有安排。”
江淮站起来走了两圈,心想,侯三有时候说话确实有些不着四六,他的话得听个一半一半, 不能全信,于是定下心来抄报告, 直到江欣挑不出毛病了,才算抄好。
江欣用一张白纸做了封面,写上报告名称和日期, 尾页落款则是写了公安局大队, 这种报告代表的是集体工作, 不能突出私人签字。
江淮听着江欣娓娓道来的声音,又觉得不认识眼前的小妹了,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容颜, 可他就是觉得这不是他熟悉的小妹。
“晚上陈大哥估计会对你进行面试”江欣嘴一快, 就把21世纪常见的词汇说了出来。
“什么是面试?”果然,江淮有疑问了。
“就是就是陈大哥会问你一些以往的经历和个人背景。”江欣双手扯了扯耳朵,仿佛离开的日子越近,她就越放纵了,“他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要撒谎,不要左右摇摆,眼神端正,真诚谦逊。要知道他是公安局的大队长,他如果要查你的事儿,一查一个准,绝对没有必要撒谎。”
经此一役,江淮对江欣的话算是信了个十成十,反正小妹绝不会害他:“小妹,你们供销社教的东西可真多。”
江欣装作咳嗽一声,又给他模拟了一次面试,江淮把一些问题回答了好几遍才算过关,一个小面试下来,他满头冒汗,要得到一份工作可真不容易!
“差不离就这样了。”江欣把写满了报告和总结要点的两张纸递给江淮,“背个七八成,晚上陈大哥要是问你,你就按自己的理解去回答。”
江淮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还要背会!
“要是得到了这份工作,做熟之后,你就会自己总结方法了。”江欣其实有些担心,陈队长说还有其他人在活动,江淮不是唯一候选人,还是存在变数的。
算了,尽人事听天命,实在不行就让他明年去霍一忠老家待两年,再和他提高考的事。
报告的事情做的差不多了,学校打了钟,下午快四点了,外头的太阳又被乌云遮住,轰隆隆响雷,就是不下雨,空气如同蒸锅,地面不停散发热气,要把人烤熟在天地间。
“小哥,走吧,先回家,把东西带齐。”江欣收拾桌上的纸张,看着天,今天迟早得有一场暴雨,她得快点去招待所找霍一忠,让他今晚去筒子楼家里吃饭。
回去的路上,江欣坐在自行车后座,她问江淮:“你跟侯三是怎么认识的?”
“我不是和你讲过了吗?”江淮脑子里还在想着小妹刚写的要点,混混沌沌的,机械地踩着车踏,“他被人围在一个巷子里打,我路过帮着喊了两句,人走了之后,把他背回家,就这样认识的。”
江欣安静了片刻,又问:“你说他会怎么对付周强?”
“这我哪儿知道?估计就找几个兄弟把他蒙头揍一顿吧?”江淮不快,小妹老打断他的思路,他刚刚背到哪儿了?
江欣也没办法,她很同情唐医生和关美兰,可现在她也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若是侯三真有本事整一整周强,她会乐见其成,若是可以,甚至会帮上一帮。
这几日,事情都挤在一起了,江欣按下心中的许多不安和焦虑,一件一件来吧!
先去招待所找霍一忠。
兄妹二人在离招待所两条街的地方停下,江欣看看天上几乎要坠下的大片乌云,让江淮先回去:“要下雨了,小哥你先回家,哪儿也别去,吃过饭咱们再出门。”
江淮急着背那两页纸,也没坚持送她到招待所,就骑车先回了。
江欣沿着新庆旧旧的街道走得飞快,忽而天上有雨滴落下,不过顷刻,雨滴就大了起来,钢针一样,滴落在身上和头上,打得人手臂生疼,走在街上的人都跑起来,她跟在其中,不得不找了个屋檐躲雨。
这夏天的雨,等了半天才来,一来就这样猛烈,比三岁小孩还任性。
“江欣同志?”隔着雨帘,霍一忠不确定,在对面喊了一句。
江欣正抹着自己身上和头上的雨水,脸上都沾湿了,白色的上衣贴在皮肤上,跑得辫子散乱,看起来有点狼狈,忽然听到有人叫她,抬起头往对面看了一眼,哗啦啦的水帘声中,就见到一个大个子,紧紧地贴在屋檐下,看着比她还要狼狈几分,可他脸上的笑,又让人觉得这场突如其来的雨也没那么让人烦躁了。
见江欣回应他,霍一忠举着两张报纸,从那头冲进了雨里,奔到江欣身边,和她挤在一起。
江欣往旁边站了站,给他让出个位置,抬头看他,眼里有笑:“我来找你呢。”
“我知道。”霍一忠把报纸往她头上移过去,意思意思地挡了几滴雨,纸张很快就破了。
江欣笑了出来:“别挡了,雨太大了。”
霍一忠只好讪讪把报纸拿下,黑脸上和头上都是水,衣服裤子都湿了,眼睛里也是湿漉漉的,望着江欣,倒映出她那张甜笑的脸。
“轰隆——”天上的突然爆了个大雷,一道闪电划过,像是要把天空都划破,江欣下意识往霍一忠身边靠了一点,霍一忠见她害怕,就站了一步出去,把她挡在身后,轻声说:“别怕。”
“嗯。”江欣点头,有点羞,轻轻扯了他的衣摆一下。
雷电过后,雨越下越大,一阵风过后,雨忽然小了,有不少人趁着这个雨小的空隙,又在雨中跑起来,得快点回家换身衣服,洗个热水澡,不然夏天发风寒可不好受。
“先去招待所吧。”霍一忠看着变细的雨滴,“把头发擦一擦。”
江欣点点头,于是两人又在雨中跑了起来,幸好招待所离得近,跑几步就到了。
在楼下服务员奇异的眼光中,江欣登记了自己的姓名和家里住址,跟着霍一忠上了招待所二楼。
踏上楼梯的时候,还听到服务员若有若无的提醒声:“这男同志和女同志单独在一间房,可得把门打开,处对象也得有个章法。”
江欣脸一红,霍一忠也好不到哪里去,脸色黑红。
等进了霍一忠的房间,霍一忠只好把房间门打开,给江欣拿了件干净的衣服:“先擦擦头发,别感冒了。”
江欣把辫子打散,拿着他一件柔软的旧衣服擦起了头发,看着那个打开的房间门,怎么看怎么怪异,又觉得好笑,就真的笑了出来:“今晚到我家里吃个饭,见见我爸妈吧?”
霍一忠拿着他的破毛巾擦头擦颈,眼神亮晶晶的:“今晚吗?”有点急,可他也有点兴奋。
“我买了些吃的。”霍一忠也顾不上擦水了,把破毛巾丢在椅背上,从床底下拖出两个袋子,“你父亲喝酒吗?我这里有一瓶战友送的好酒,今晚拿过去。”
江欣看着床边的那袋东西,说不感动是假的,这些估计是特意留着,去她家用的,这个男人至少在这一刻是真心的,那就够了。
“你带什么都行,我的父母都是很好的人。”江欣把头发擦干,坐在床沿,看着霍一忠,神情很温柔。
霍一忠穿着短袖,把那些瓶瓶罐罐都拿了出来,装了满满一袋,又把那瓶贵州产的酒拿出来,仔细擦拭根本就看不见的灰尘,他舍不得喝,送老丈人还是可以的。
“嘶!”大概是拿东西扯动了右肩膀的某处神经,霍一忠疼得眉头皱了一下。
江欣忙站起来,让人坐下,看着他右边手臂露出来一点的红紫药水,脸上都是担忧:“很疼吗?”
霍一忠坐下,轻轻动了动右手:“有点。不要紧,会好的。”
“把衣服脱了,我看看。”江欣看他床头放了一瓶药水,似乎就是涂伤的。
霍一忠猛地看向江欣,这这这,这怎么行!?他的脸和手马上就烫起来了,慌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江欣也反应过来,这话在现在看来,也太大胆了,脸热热的,外头的雨还在下,雷声轰轰,雨又变大了,可她却轻声说:“门开着,你怕什么?还怕我一个女同志占你便宜?”
霍一忠立马摆手:“不是不是,我皮实,好得快,不用看了。”
江欣就歪着头看他,眼睛里黑沉沉的,一个字也不说,霍一忠被看得毫无招架之力,软绵绵地坐下,战战兢兢地把上衣脱了:“就看一下。”
“噗”,江欣笑了,逗他:“看两下呢?你还收费吗?”
“不收。”霍黑炭一本正经,看再多下也不收。
霍一忠光着上半身,居然有些扭捏,坐在椅子上,不敢回头看江欣。
江欣拿过刚刚那件旧衣服,把他后背的汗和水擦干净,仔细观察他右肩上伤,过了这么多天,还是黑乎乎的,估计有淤血没散去,一直积在那里,他左手不好上药,这才好的慢。
“我帮你擦擦药。”江欣把床头的那瓶药水拿过来。
霍一忠呐呐点头,若是在部队,还有战友能帮忙搓一搓伤处,外出的时候只能靠自己。就是从前和林秀没离婚时,她也没想过要照顾他,或者给他看看伤口,霍一忠这一刻有点感动于江欣的柔情。
“我要上手了,痛的话你吱一声。”江欣往右手心里倒了点浓郁味道的药水,“你这个淤血得散开,不然以后容易落下病根。”
不等霍一忠回应,江欣略冰冷的手就覆上了他那受伤的肩膀,转圈动起来,霍一忠全身一紧,脸颊有层细密的鸡皮疙瘩浮起,这只小手,和他梦里的一样,柔软细腻,此时就贴着他,亲密无间。
窗外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是一声雷响,雨水啪啪哒哒地落在底下的铁皮窗上,很吵,可屋里很安静,安静得仿佛那阵药水味都有了声音,钻入人的七窍之中,霍一忠忍着肩上的疼痛和触摸,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江欣搓累了,左手半扶在他黝黑壮实的肩上,也没说话。
半晌,雨声小了,江欣觉得差不多了,停下来,左手还搭在他肩上,气息有些喘,给人上药按摩也是体力活儿:“好了,隔天再涂一回吧?”
霍一忠始终没有回头,但,他左手弯起,把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小手拢住,粗糙带茧子的手指,轻轻地抚上江欣的手背,大拇指摩挲着,像在沉吟。
江欣额头有汗,手心发热,不知道霍一忠要做什么。
“江欣。”霍一忠终于回过头,抬眼望向江欣那张微红的脸,眼睛里有渴望,语气中带点恳求,“我们明天就去打证,好不好?”
江欣脑子里“轰”一声,耳边如有雷响,外头的雨还在下个不停,楼下有听不清的人声传来,还有服务员踏在楼梯上晃动钥匙的声音,天地都变得模糊,心却缩在这间小房间里,无比安定。
二人好像跋山涉水,拨开云雾,终于来到对方的身边,江欣的眼睛里有雨落下,霍一忠把她的手扯得更紧了,用右手去替她拭泪,固执地问:“好不好?”
“好。”一声低沉的哽咽,在霍一忠耳边响起,如同落在窗边的水花弹起绽放。
作者有话说:
本周末会多更一章,欢迎阅读。
第32章
江欣回家的时候, 外头的雨已经小了许多,霍一忠找楼下的服务员给她借了个磨了边的圆斗笠,这时候的黑布雨伞还是金贵的物件, 旁人都舍不得借出去。
霍一忠把圆斗笠戴在脸圆圆的江欣头上, 怎么看怎么可爱, 不由露出一个浅笑。
江欣觉得他笑得傻气, 自己也忍不住弯了嘴角,又觉得自己也傻气:“能吃辣吗?今晚我做饭。”
“能吃一些。”霍一忠已经穿上了上衣,“我洗完澡换个衣服,就过去。”
“好,我在家等你。”江欣朝他挥手。
回去的路上, 江欣避着地上污浊的水坑, 不知怎么,又有些想落泪,从此以后,就要和这个男人相依了。
到了家, 发现除了未下班的江父和大哥江河,其他人都在。
江淮回来得快, 没有淋到雨,躲在房间背书,见小妹回来也没出来打个招呼, 紧张程度可见一斑。
这时雨已经完全停了, 乌云散尽, 太阳又透出一点金光,空气里都是雨后的泥土腥味和树木散发的清新味, 无论如何, 一个多月的热气散去, 总算舒适了不少。
江母见江欣淋湿了衣服,赶紧去洗手熬姜汤,欣欣流过孩子,可千万不能受凉了。
江欣跟在江母后头:“妈,熬多两碗。”待会儿让霍一忠也喝一碗。
“你先去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别着凉。”江母催她,“往后可不能淋雨受冻,不然老了有你受的,知道吗?”
江欣拿了衣服,就去水房冲洗一番,出来洗菜做饭。
万晓娥今天拿了江欣的票,跑了两个菜市场,菜和肉是买得足足的,就是有些心不在焉,几次想和小姑子打听点什么,话到了喉咙口又张不开嘴。
江欣清理了猪蹄,砍了几段,把它们放在锅里炖上,因为煤炉子不够,还跟邻居借了一个过来炒菜,看柜子里剩了些大料,就把其余的瘦肉都切成细条,做了份酱卤肉。
肉香四溢的时候,江父和江河到家了。
平平留着口水,趴在门口盯着姑姑做菜,江欣用筷子戳了戳软烂的猪蹄,就用个碗夹了两小块,拿到桌上给他吃,平平洗了手,坐在桌子前,啃得满嘴是油,眼睛里都是欢快的亮光:“姑姑,我以后还要吃!”
江欣摸摸江平的头,笑着没答话,以后得让你妈给你做了。
她解下围裙,站到门口往楼下望去,看到霍一忠就在不远处,混在一群下班的工人中,高高的个子,看着尤其突出,他换了身衣裳,手上还提着两袋东西。
霍一忠抬头往筒子楼上面看,看到江欣向他招手,大个子笑,加快了脚步上楼。
江欣和家里人说了一声:“爸妈,大哥大嫂,霍一忠要到了,把菜都摆上吧。”
江家人顿时动起来,摆碗筷上菜,沉默有序地忙着,江淮也从屋里出来,去洗手洗脸。
江欣去楼梯口等霍一忠,霍一忠在离她两个台阶的地方停下,江欣难得与他平视,看着他一头汗的样子,从兜里拿出帕子来,替他把汗擦干:“别紧张,我们两个总是站在一起的。”
霍一忠那颗乱滚滚了一路的心就定了,他低沉着开口:“走吧。”
进屋的时候,万晓娥明显惊愕了一下,是他呀!
江父江母脸上的表情没有很高兴,也没有很不高兴,就跟招呼个普通客人一样招呼他。
霍一忠叫了声大伯婶子,进门的时候矮了一下头,江河站起来接过他手上的东西,好家伙,这人可真够高的,自己忍不住踮了踮脚,才到他耳朵边。
“霍营长,进来坐吧。”江河把东西放好,和江淮一起,把长条春凳搬过来,让他坐下。
霍一忠看了看江欣,江欣让他坐,他才走过去坐下。
江家是一室一厅的格局,摆了家具,他们几个大人往屋里一站就显得拥挤,来了个高大的霍一忠,就更觉逼仄了。
霍一忠把那瓶酒拿出来,双手递给江父:“我听江欣同志说,大伯平常在家爱喝点小酒,这是我战友送的,让大伯也尝尝。”
江父有点老花眼,但一眼就认出了瓶子上的图标,好酒啊!
这么多年,他只在厂里的庆功宴上喝过一小杯,平时根本舍不得买,也喝不着,江伟民脸上忍不住露出笑意:“霍营长有心了。”
“大伯和婶子叫我小霍就好。”霍一忠汗颜,立马坐直了腰。
江母看了一眼老头子,心生不满,一瓶酒就收买你了?
江平刚吃完那两块猪蹄,嘴边还有点油,他一双溜圆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巨人般的男人,爬到凳子上,半跪着仰头望他:“叔叔,你是谁?”
霍一忠见这个跟江欣有几分相似的小孩,就知道是她侄子,有点爱屋及乌的好感:“我姓霍,你可以叫我霍叔叔。”
“霍叔叔,你真高!比我二叔还高!”平平的圆脸看着就讨喜,霍一忠对江欣笑笑,伸进裤兜里,给江平掏了个红纸包着的小红包。
江河和万晓娥忙拒绝:“不行的不行的,霍营长也太客气了。”
江欣扫了一眼江家人的表情,劝大哥大嫂:“拿着吧,第一次见面,给孩子讨个好彩头。”
万晓娥这才教儿子接过,让他谢谢霍叔叔。
江母一直没怎么开腔说话,江欣心里也有点发毛,“爸妈,我们先吃饭吧,待会儿还得出去。”
她说的是带江淮去陈钢锋家里的事情。
“吃吧吃吧。”江母总算开了尊口,“霍营长既然来了,就别客气了。”
“婶子,叫我小霍就好。”霍一忠额头又沁出汗。
江欣看看江母又看看霍一忠,抿着唇,眼里有笑,决定不帮他,让他尝尝娘家人的威力。
为了节省粮食,平常江家人晚上都吃点稀饭,最多就在稀饭里和点豆子一起煮,今天霍一忠第一次上门,江母烧饭的时候,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干脆蒸了一锅实实在在的米饭,每个人碗里的白米都冒着腾腾热气,吃得比过年还好。
江欣见霍一忠拘谨得厉害,给他夹了酱肉:“都是我做的,你尝尝好不好吃。”
霍一忠看着眼前的五菜一汤和白米饭,明白江家人都没有敷衍他,尤其是江欣,她是认认真真地在帮他撑场子:“好吃。”边说边大口吃饭,又转头看了她一眼,笑眯眯的。
万晓娥在对面瞧见霍一忠看江欣的眼神,一时间就有些明白为什么小姑子愿意和他去随军了。
江淮一直不讲话,埋头吃饭,江母给他夹了块猪蹄,先头那几年,光顾着给大儿子娶媳妇,给幺女办工作的事儿,把家里掏得差不多了,钱不够票不够,把二淮饿着了,病一场,现在才吃什么都不长肉。
今天吃这顿饭,她心里也明白,要不是霍一忠的帮忙,他们平头小百姓哪有渠道知道公安局要招人的消息,且看欣欣的样子,怕是要留不住这个女儿了。
哎,江母在心里叹了口气,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兼且又怕女儿以后要看女婿的脸色,放低了身段:“小霍,吃这个炒年糕,我们这里的特产。”站起来给他夹了两块,“欣欣还放了辣椒,我闻着有些呛,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霍一忠的腰更直了,吞下一口饭,马上把碗伸过去接住:“谢谢婶子,吃得惯。”
江母松了口,桌上气氛一下子松弛了下来,江欣提着的一颗心也放了下去,她再想做回江心,也不忍伤害江家人的感情,只是甜笑望着江母,江母撇过头去,不理她,也不给她夹菜吃,心里大概还是有点赌气。
吃过饭,江河江淮兄弟把桌子收好,万晓娥收了碗筷去洗碗,其余人坐下喝茶水。
江欣就坐在霍一忠的旁边,切了两个他带来的苹果分给大家吃,又去锅里把江母下午熬的姜汤拿出来,看着他喝下去。
江父江母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从前欣欣对赵洪波都没这么细心过,看样子是拿定主意了。
“小霍,你家里还有什么人?”江母先开了口。
霍一忠喝完一碗姜汤,整个人都热了起来:“婶子,我家里爹娘在,一个大哥一个大姐,他们都在老家。大哥大姐结婚早,现在有两个侄子两个侄女,一个外甥两个外甥女。”
“家里人挺多,亲戚不少吧?”江母有点担心,亲戚一多,欣欣要应付的人也多。
霍一忠似乎知道江母的担忧:“我常年在驻地,不常回去。”事实上,可能两三年都难得回去一次。
江母略为放心,想到这一去,可就是天远地远的北方,又问:“你们驻地,是在山里吗?冬天怎么过?”
“这”驻地在哪里,霍一忠不能回答,他看了下江欣,江欣也看他,“婶子放心,有山有水,但通车了,不论是寄信还是发电报,都很方便。”
“冬天下雪,在家可以烧火,不出门就不冷。”霍一忠又看江欣,像是怕她害怕,低声和她解释,“我到时会把柴火都存好,你就在家里烤火,要买什么,我出门去买。”
江欣心里熨帖:“知道了。”
“我听说,你有两个孩子?”江母心里有点刺,可又知道,若是没点瑕疵,年轻有为的营长大概也要挑江欣的不是。
“是。”霍一忠又把那张黑白照拿出来,递给江母,“大的是女儿,五岁,小的是儿子,三岁。”
态度很大方,没有任何躲避的意思,江母却莫名满意了,不欺瞒,就是能担责任,这点挺好。
江母看看照片,又看看老江,用手肘捅他,眼神示意,到你问了,伸手把照片还给了霍一忠。
“咳。”江父把眼神从桌上那瓶酒收回来,“小霍啊,你们营长这个级别,分的是什么房子?也是宿舍吗?”
“我们驻地地方还算大,营长及以上级别就能分到单独一栋,部队给我分的是一栋两层的房子,厨房门口就有水井,不用去挑水。”霍一忠想起那栋二层的旧房子,心想估计还得修葺一番才好住人。
江母见霍一忠确实不是什么兵油子,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好起来,但又不无担忧:“小霍,我把话说在前头了。我们欣欣,医生说往后要孩子比较艰难,你看你”你以后还要不要再生多几个?毕竟他们这一辈,谁都希望多子多孙。
江欣也想听听霍一忠怎么回答。
“婶子不用担心,等到老了要退休了,我们就一起住国家的疗养院。”霍一忠的眼神不似作伪,“有我在,不需要孩子给我们养老。”
“至于要不要孩子这件事,我都听江欣同志的,她想要,我们就找机会去首都的大医院看看。”
霍一忠挠挠头,像是有些不好说人长短的意思,为了让江母放心,还是说了出来,部队某个团长的夫人因为前些年战乱,流产过两回,怀孕艰难,等时局安定下来,夫妻二人就去了首都的大医院看了医生,那嫂子快四十还生了两个孩子的事儿。
这话就把江母的兴致给提起来了,甚至让霍一忠回去打听是哪个医院哪个医生。
霍一忠的话,让江欣沉默了一下,她目前来讲,并不太想要孩子,她是个悲观的人,从上一辈子就觉得世人皆苦,实在没必要再有来生。
于是江欣出言打断江母的话:“妈,天要黑了,我们得出门了。”
他们三个还得去陈钢锋家里一趟。
江母止住话题,江淮也是她的心头肉,欣欣的事还得往后说,现在要把小儿子的事给解决了。
作者有话说:
祝周末愉快。
第33章
从江家出来后, 霍一忠擦了擦额头的汗,背后都湿了,太紧张了, 比对付敌人还紧张。
江欣在一旁笑他:“我说了我爸妈都是很好的人。”
霍一忠把手伸到背后, 拈起衣服, 上下鼓风, 下过雨还是那么热,听了江欣的话,伸手去拉了拉她的辫子,只是笑,没说话。
江淮跟在后头, 看着这两人没羞没臊的样子, 觉得自己简直是多余的。
到公安局宿舍楼下时,江淮腿肚子打转,口干舌燥,对江欣说:“小妹, 我害怕。”他感觉似乎只要踏进去,就到决定自己未来几十年人生的时刻了, 不由得他不害怕。
“怕什么?”江欣站住一旁给他打气,“陈大哥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见霍一忠站在一旁,又趴在江淮耳边说悄悄话, “陈大哥这人有点虚荣, 他和你说话的时候, 记得时不时给他抬抬轿子。”
霍一忠耳朵尖,一下就听到江欣的话了, 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 对江淮说:“上去吧, 男子汉大丈夫,临阵退缩最要不得。”
江淮咬牙,看了小妹和霍一忠一眼,跟要壮烈牺牲一样,一人冲在了前头。
到了陈钢锋家,还是只有他们夫妻在家,下了雨天凉了下来,两个孩子跟着家属楼的其他孩子疯跑去了。
大家坐下喝过了茶水,江淮从包里把昨天那份旧报告和今天新写的报告递给陈钢锋。
陈钢锋快速翻看了江淮的报告,满意道:“不错,很简洁,没有废话。”说完又指了指封面的那行字,“这字不错,请人写的吧?”伸手指了指江淮,“小子以后得多练字,至少写得端正些。”
江淮腼腆地笑,看了小妹一眼。
江欣眼观鼻,鼻观心,不看任何人。
陈钢锋让江淮进屋:“让他们在外头吃水果,咱哥俩儿先聊一聊。”
果然,江淮想,这就是小妹说的“面试”吧。
其实陈钢锋也没问什么,就是问了点他日常的信息,观察了一下这人是否撒谎,见人是诚实不爱吹牛的,对底下的乡镇也算熟悉,心里就有底了。
得了,没有大问题,经验以后再累积,先把人推过去吧,趁着局长在家,下手得快。
二人从房间出来后,陈钢锋没耽误,让柳小银到外头溜达溜达:“去看看石局在不在家。”
石局就是公安局的一把手,住在家属楼对面的一个两层小楼里,出门就能看到,公安局新招的这人得他拍板才能定下。
柳小银在外头装模作样地溜了一圈,回来坐下:“等会儿,他那里有客人。”
陈钢锋想了想,和霍一忠说:“你和我们一起过去,石局在东北营区待过好多年,对那片地方很有感情,参加过解放战争和一些边境冲突。你陪着去,和他聊聊天儿,陪着喝几杯,这事儿成的可能性比较大。”
霍一忠点头:“行。”
过了大半小时,柳小银又出去溜了一圈,进来小声说:“我刚看到石局家里的客人出去了,像是前阵子来活动的宋科长,就是给他弟弟跑工作的那个。”
陈钢锋一听,马上站起来:“走,赶紧去,说不定等会还有人来。”
求人办事就是这样,得等待时机,得见缝插针,得审时度势,得当机立断。
于是陈钢锋、霍一忠和江淮三人匆匆下了楼,往对面曹局长家的小楼里走去。
陈钢锋出门时顺手把霍一忠昨晚送的那瓶酒带上,霍一忠见了过意不去:“班长,这是给你的,要是石局那头”
“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话。”陈钢锋打断他,“你我兄弟这么多年,计较这些个干什么?”
“石局是个好局长,一个正直的军人,非常正派的人,不会收礼。可毕竟要登门,咱们不好空手去。”说着他把酒塞给霍一忠,“待会儿你递上去,记住江淮是你亲二舅哥啊。”
江淮在一旁快步跟上他们的步伐,搞不懂这瓶酒怎么也跟着复杂了起来。
三人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石局才让人进来,陈钢锋一看,局里专门负责局长文书工作和讲稿的邹秘书也在,正好了!
陈钢锋换上一副江淮不曾见过的笑脸,把霍一忠和江淮给石局长介绍了一遍,说了自己想推荐一个人,又说:“恰好邹秘书这个笔杆子在,也刚好看看这小子是不是写报告的料。”
狮鼻阔口、大耳垂肩的石局长看了眼陈钢锋,笑得大鼻子都皱起来,手里还夹着半根香烟:“你小子,来得倒是巧。”
石局同意了,陈钢锋才把江淮写的报告递给邹秘书,斯文的邹秘书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接过那份报告,很快看完:“不错,很简洁,可以当样板了。”
江淮和霍一忠都稍稍松了口气。
可邹秘书又开始问江淮一些关于写报告和总结问题,幸好江欣今天对他紧急培训了一番,江淮忍着想磕巴的心,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小心答题,生怕自己说错哪一点。
两人对答了半天,其他三个人听了一耳朵,又聊起了军营的事。
石局长对霍一忠很有兴趣:“早上我还听吴副局长说见到你一个战友,就是这位霍同志吧?”
“是。”陈钢锋一脸笑,“什么都瞒不过局长您的慧眼。”
“你啊你,这张嘴。”石局长笑起来如同一个弥勒佛,看过去问霍一忠,“你是谁手下的兵?”
霍一忠看了石局长那双看似毫无机锋的笑眼,心里压了压,吐口把老首长底下一个低调的副手名字说了出来。
石局长顿了一下,双眼在一瞬间闪过一道不着痕迹的精光,但很快又灭了,他把手上的烟屁股摁灭,仍旧是弥勒佛的样子:“前途无量啊年轻人,在部队好好干!”
江淮那头刚答完一个问题,石局就摆手了,问邹秘书:“怎么样?小伙子还行吗?”
邹秘书又扶了扶眼镜,点头:“不错,有基础,没经验,还需要锻炼。”
石局长沉吟了一阵,又点了根烟,看了下陈钢锋那张见到他总是笑的脸,侧身认真看了眼霍一忠:“怎么说?小霍同志,这小江同志是你二舅子?”
霍一忠就点头:“是。”
“行,明天和陈队长先到局里报到。”石局长吐了个烟圈出来,仍是看着霍一忠,再抽一口烟,才又转过去看陈钢锋,“陈队长,你推荐来的人,可得好好带了。”
陈钢锋一拍大腿,伸出大拇指:“石局真是年轻人的指路明灯,小同志想发挥自己的光热,苦无机会,还是要石局这样有经验的老同志提供舞台。”
“江淮,过来,别愣着,谢谢石局的提携!”陈钢锋把江淮叫起来,让他给石局鞠躬。
石局眯眼笑得鼻头耸动:“行了行了,你自己油嘴滑舌的,别带坏小同志。”抬手让江淮坐下。
到这时,江淮才和石局长那双眼对上,石局说:“虽然是临时编,但决定到局里报到了就好好干,凡事别只看到眼前,将来的日子还很长。”
“”主席都说了,世界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石局手上点了点烟灰,很平易近人的样子。
江淮不知说什么好,就站起来结结实实地鞠了个躬:“谢谢石局长,我会好好干的!”
石局看着霍一忠带来的那瓶酒,说:“行,小江同志,你明天去报到,今天就先回了。”指了指陈钢锋、霍一忠和邹秘书说,“你们这三个小兵,留下陪我这个老兵喝两口。”
陈钢锋就朝江淮挥手:“明天八点到公安局门口,我带你去人事科,别睡过了啊。先回去吧!”
江淮就这样模模糊糊,脑子混混沌沌地走出了石局长的家门,在楼下迷路一般兜了两圈,才双脚发虚地踏上楼梯,扶着墙,进了陈钢锋家的门,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柳小银和江欣在家里等着三个男人回来,见江淮进了门,又往门口看去,另外两个还没回。
江欣摇江淮的手臂:“小哥,怎么样?见到石局长了吗?”
“对呀,小江,怎么样了?老陈和一忠呢?”柳小银也坐在他对面,看一脸懵的江淮,难道是没成,伤心过头了?
“陈大哥和霍营长在陪石局长喝酒。”人家问什么他挑着答什么,半天了就是不说重点。
“你的事儿呢?”柳小银和江欣都追问。
江淮愣愣的,眼睛直直的,看着眼前一脸关切的小妹:“石局长让陈大哥明天带我去报道。”
柳小银和江欣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拍手才笑出来:“成了!”
外头有邻居路过,探了个头进来:“小柳,家里有什么喜事这么高兴啊?”
柳小银收敛了一下笑容:“乡下一个亲戚,生了对双胞胎,两个大胖小子,大家高兴,老家人说要吃酒席。”
那邻居探头探脑的:“好事儿啊!”
“是是是,得找空儿回去看看。”柳小银把邻居送走,看了看外头没人,顺手把门关上了。
江欣的兴奋劲儿压了下来,看着柳小银:“嫂子?”
“弟妹,你哥这事儿不到明天拿到报到证,就别声张,谁也不知道谁就有红眼病。”柳小银把嗓子压低,“别看是临时岗,家属楼里也不少人在动脑筋,你们就悄悄儿地把这事儿给办了。”
“小江,你陈大哥不是开玩笑的,你明天可千万别迟到。”柳小银一脸严肃,对江淮谆谆告诫,“上回就有个人,因为家里有事儿,晚了一天去报道,被人写信以一个莫名其妙的罪名举报,位置就被人顶替了,哭都没地儿哭去。”
江淮这下也从那阵混沌中清醒过来了,他又傻乎乎给柳嫂子鞠了个躬:“谢谢嫂子教导。”
柳小银侧身让开,用力拍了拍他的手臂:“你这个傻小子,鞠躬干什么!别扯教导不教导,别学陈钢锋那张嘴,你这样就挺好。”
然后柳小银又对江欣说:“弟妹,不是嫂子不留你们,你们先回去,工作定下是大事儿,也和家里人说一声。记得早睡早起,明天早点到,宁愿自己先等着。”看了看对面石局住的小楼,“石局酒量好,今晚估计没那么早散,今晚让一忠在我们家睡,放心吧。”
江欣和江淮站在一起,握着柳嫂子的手:“好,我们先回去,爸妈也在等我们。那嫂子和霍一忠说一声,明天他要找我,就去供销社。”
“好,夜里黑,小心看路啊。”柳小银小心把人送了出去,自己也悄声回家了。
第34章
江淮和江欣手里拿着从柳嫂子那里借的手电筒, 就着一束光,往家里走去,兄妹二人脸上都是傻乎乎的笑。
等到了筒子楼附近的一个路灯下, 江淮停下, 把电筒关掉, 还是不可置信:“小妹, 明天真能去报到了吗?”
江欣也是心里放下了好大一块石头:“真的,千万别迟到了!”
江淮围着那个路灯杆子绕了两圈,激动难忍:“咱们回去告诉爸妈!”
“走!”江欣也快活,想到柳嫂子的话,又说, “过阵子, 等你稳定一点了,有人问,才能往外头说。”
江淮心中虽激动,却也不敢大声喊出来, 柳嫂子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只是人一松快, 走路步子就明显了欢快了许多。
“小哥,你去上班,一定要有一技之长, 吃饭的本事在, 就不容易被替换, 所以要记得多读书,尤其是把高中的课本找出来, 像这种报告, 未来除了会涉及到数字, 还会有毒杀和其他千奇百怪的案件,你得有相应的知识才能做好工作。”江欣的话在江淮耳边缓缓道来,特意提了高中课本。
江淮听了小妹的话,压力顿时就大了起来,他还以为只要背熟小妹给的那两页纸就够了,还有这么多细节啊!他能行吗?
“除了这个,平时少说话多做事,观察你的上级如何跟下属相处,你的同事如何跟上级汇报,人情练达即文章。”江欣也不怕江淮的怀疑,她估计后天就得和霍一忠坐火车走了,“你是陈大哥带进去的人,陈大哥跟谁走得近你就跟着,以后凡是和他不对付的人,你都不能搭理。人不要怕站队,但决定站队了就要趁早。”
江欣想了又想,还是继续说:“往后遇到一些自己拿不定主意的人情关系,不用问爸妈,不方便问柳嫂子的话,就去请教肖婶子和肖家的大哥大姐。”
“为什么要问肖婶子?”江淮不禁发问,他的事应该要和爸妈说才对。
江欣定了定,才说:“肖婶子是个明白人。”
江家父母是十分好的人,但遇到这种复杂细致曲折的人际情况,还是去请教有经验的人吧。
江淮继续思考,不太明白小妹的意思,不过小妹的叮嘱,倒是真像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姐:“小妹,我感觉自己像个被照顾的弟弟。”
江欣轻叹一口气,恨不得一个晚上把她的职场经验全部传授给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尤其是这种单位,江淮还得自己去碰,只希望往后他都顺顺当当的吧!
“说什么傻话?我当妹妹的担心你,偶尔和你说点道理不行吗?”江欣把话题扯开。
“小哥,我把供销社的工作转给嫂子,你能想明白吗?”供销社的工作能落户口,是正式工作,发工资,还有粮油本子,说起来比公安局的要好上许多。
江淮其实有些想不明白的,但他不是个会跟家里人计较的人,就摇头,也想听听小妹怎么说。
“供销社的工作,简单来说,就是进货卖货、接待顾客、记录和盘点,不用一个月,就能摸出规律,对你来讲,过分简单了。供销社另外两个人,不是家长里短,就是丈夫孩子,你才22岁,实在没有必要过早进入这样的环境。”
“另外,大嫂闲了这么几年,心已经小了许多,她的初中学历也够不着其他的工作,供销社适合她。”
“公安局的工作来得正正好合适,你去了,会给你打开一个跟以往完全不一样的视野。小哥,你说过要人人都尊重家里人,那么明天,说不定就是你的起点了。”
江淮被小妹的话说得血都热了起来,恨不得围着新庆市跑几圈释放释放。
其实他也知道,家里如果要好起来,最好每个大人都出去工作,每个人都有收入,不用顾此失彼才是家庭振奋的基本。
“我知道的小妹。”江淮伸手去摸了摸小妹的头,把情绪稳定下来,这两日欣欣为家里和他真是操碎了心。
回到筒子楼家里,江父江母和大哥大嫂都不敢先睡,全都聚在那个不大的客厅等他们两个回来,平平倒是困得耷拉着眼皮,被江河抱起,放到房间去了。
江淮回来去了趟厕所,江欣先进的屋。
江母见了人,几乎是弹起来,神情焦急:“欣欣,怎么样了?”
江欣笑:“等小哥回来和你们说。”这是他的好事,让他说。
江父江母又只好坐下,嗔她卖关子,眼巴巴盯着门口,过了一会儿,江淮甩着手上的水珠进屋了,除了小妹,其他四个人都是一脸紧张盯着他,把江淮盯得一哆嗦:“爸妈,怎么了?”
“你这孩子,你想急死我!”江母站起来,拍他手臂,“事情怎么样了?”
“成了。”江淮嘴巴要咧到耳后根去了。
“户口也能落了?”江父问。
江欣怕家里人过分激动引来邻居,去把门给关上了,示意他们小声些:“户口和工作都成了,就是粮油关系没办法办理,明天小哥就能和陈队长去报到了。”
预想中的狂喜却没有爆出来,江父一脸欣慰,江母喜极而泣,大哥大嫂也高兴,但只是站起来转了两下,跺了跺脚。
“小弟!大哥明天给你买双新鞋!穿新鞋去上班!”江河搓着双手,有些团团转。
万晓娥倒还算平静,也是一副要庆祝的嗓音:“小弟,嫂子明天再请你吃烧猪颈肉!”
江欣看着这相亲相爱的一家子,让他们坐下来,把柳嫂子的话说了,再次提醒不能高调:“等小哥工作稳定了,才好往外说,平时该干嘛就干嘛。”
“对了,嫂子,明天下午我就去找赵主任,和他说把工作转让给你的事儿。你中午吃过午饭就来供销社一趟,咱们一起去,记得带上你的户口簿和暂住证。”
江欣的话刚落音,屋里就安静下来了,几个人互相望望,这是欣欣去随军,才能换来的两个工作机会,于是刚刚的那阵雀跃和欢欣明显就慢慢回落了。
万晓娥定住,她没想到小姑子是真的要把工作转给她,还当着公婆和丈夫的面再次提出来。
“小妹,这怎么行?”江河胸口堵着一口气,他有些不知所措,又去看了看爸妈的反应。
“爸妈,你们也开个口吧?”江欣知道供销社的工作是江父江母去跑来的,他们也有话语权。
江父江母面面相觑,万晓娥揪紧了一颗心,仿佛要等一个判决。
还是江父开了口:“欣欣,你是下定了决心要跟小霍走了是吗?”
江欣点头,觉得自己有些残忍。
江母马上就抽泣起来,谁也不敢再多讲一个字。
江父沉默了很久,才用很低的声音说:“老大,去把你媳妇的证件拿出来,明天下去跟你妹妹去一趟吧。转工作是大事,你也请个假,陪着她去。”
“爸”万晓娥也哽咽,她盼了多久的工作机会,就这样以小姑子离开的方式得到了,“爸妈,我把原来卖岗位的钱,全都拿出来给家里!”
“给你妹妹吧。”三百八十块,也不是小钱,江父做主给了江欣。
江欣坐在他们身边,想起“家和万事兴”这句话,江家人都是普通的善良人,一朝穿越遇到这样的好人家,是她的幸运:“大嫂别急,我把工作转给你也不是为了你的钱,你孝敬爸妈就好,不用给我。”
“不过,你看小哥身上也没两件好衣服,你实在想做点什么,就给他做两身新衣裳吧。”往后江淮也总得有两套能穿出去见客的衣服。
万晓娥马上就点头答应了:“哎,好,嫂子给小弟做新衣服。”想了会儿,又说,“给爸妈也做!”
“这两件事儿,咱们家都不能说出去,等真正定下来了,才好往外说,小心驶得万年船。”江欣又啰嗦了一遍。
江家人也知道利害,纷纷点头,见时间差不多,四邻周围都熄了灯,就说要铺床了。
江淮站起来要往外走,今天不知道去找哪个同学方便点,可惜公安局没有宿舍,但他不是正式编,有宿舍也轮不到他。
江母把他留下:“老二今天在家打个地铺,咱们一家人说说话。”说完让老大把他床上垫着的席子拿出来,铺在地上。
江欣趁机回到屋里,翻出那本红色的户口簿,泛黄的白纸上,蓝色水笔写着她在这个年代的一切信息。
跟赵洪波结婚时,江欣的户口没有迁出去,而是留在了新庆,所幸的是,这本户口簿现在在她手上。
霍一忠说明天去打证,她思来想去,不知道是要和江父江母先说一声,还是领证了再说。
江欣往里面再翻了翻,还翻到一张结婚照和一张离婚证,都是属于江欣的过往。
不管了,她把三本证件放在一起,塞进袋子里,明天看霍一忠那头什么情况。
江母在外头拉着江淮说话,江欣侧身看了一眼,一拍脑袋,想起来一件事,又跑出去提醒江母:“妈,过阵子要是有人要给小哥介绍对象,您可千万别答应!”
“为啥?”万晓娥的声音传出来,“小弟也该相亲处对象了。”
江母也不解,她刚刚正和小儿子说这件事呢。
“小哥有户口去上班才来介绍对象,那是图小哥的工作,还是图小哥这个人啊?”江欣和他们解释,“何况小哥年纪又不大,国家不是提倡晚婚吗?再等几年呗。”
江欣还希望江淮过两年能考个大学,提高了自己之后,再在大学里谈女朋友,到时候选择就不一样了。
肖婶子说得对,一个家庭要向上,总得有人拉拔一把。
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为江家人做到哪一步,可只要在她的能力范围内,她总得尽最大的努力把善良的江家人推出去,尤其是机灵年轻的江淮。
“你这张嘴,横的竖的都给你讲了。”江母无奈,拿着蒲扇拍她,“那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嫂子?”
“小哥喜欢就行。”江欣坐在他们旁边,又瞅了万晓娥里头一眼,“我看大嫂这种就很好。”
万晓娥在里头笑出来:“小妹真会说话。”
江淮洗过脚,坐在硬席子上,挠头,什么对象,他想都没想过,但话赶话说到这儿,他突然冒了一句出来:“我想找个省城的姑娘,那里的姑娘好看又精神。”
他对省城实在太有好感了!
“你看,小哥多有主意。妈,您就别操心了。”江欣拉着江母的手臂撒娇,从一开始穿越过来她张不开嘴叫妈,到现在作小儿女的娇态,与江家人亲密,已经逐渐熟练了起来。
江淮得了工作,本来就有些睡不着,被人一笑,心就更欢了,他感觉大好将来正在等着他!
江父拿过江母手上的蒲扇扇风,脸上的每一条褶子都透露出一个父亲的慈爱:“行了,先把工作立住了,好对象就来了。”
夫妇两个又教儿子见人要嘴甜,遇到人要恭敬,不要和人争执,吃了亏也不怕,林林总总不在话下。
说了大半个晚上,还是江河出来提醒:“爸妈,快让小弟睡吧,明天他得早起,往后可不能偷懒了。”
江父江母赶紧让他拉灯:“快睡快睡!那陈队长的爱人说得对,不能迟到了。”
各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心里都有不一样的滋味。
江父江母心里真是又苦又甜,小儿子的事儿解决了,小女儿却要离开他们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世间怎么就不能事事完满,非得让他们幸福中又带着苦涩呢?
作者有话说:
姐妹们,我思考了很久,这篇文和摆烂及后妈,有点关系,可关系好像又不是很大,所以今天就改了名字。
改成了:重回七零之普通夫妻
如果给大家带来阅读的不便,敬请谅解。
第35章
江家一家人吃过早饭, 忍着呼之欲出的激动,又只能装作和平常日子一样,目送江淮和江欣出门去。
江淮骑上自行车, 包里装了一些证件, 载着妹妹往公安局的方向骑去。
兄妹二人在门口找了个不显眼的地方等陈钢锋。
这时候的单位办公场所, 基本上都是平房, 好一点的也有从地主和资本家手里收缴的老房子,公安局是很后面才正式成立的单位,所以就占了一排旧平房,靠着门口那块白底黑字的匾才认出地方来。
江欣看着进门上班的人逐渐多起来,想起侯三的话:“小哥, 侯三讲的那个王笑才, 你注意着点儿。君子易处,小人难防,凡事都要谨慎。”
“放心吧,你哥我有多珍惜这个机会,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要是找我麻烦, 我躲着他点就是。”他没有一个当革委会副主任的大伯,确实得夹着尾巴做人。
江欣想了想,觉得光是躲着也没用, 适当时候也得反击,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那王笑才若真是个爱动歪脑子的人,倒还不怕他了。
十来分钟后, 陈钢锋来了, 江欣和江淮赶紧拥上去。
陈钢锋见了江淮, 拍拍他的肩膀,口气中还带点酒气,看来昨晚是喝了不少。
也不知道霍一忠怎么样了,江欣有点惦记他。
“弟妹,一忠昨晚在我家睡,吃过早饭就回招待所了,估计等会儿会去供销社找你。”陈钢锋看了眼江欣,和她说,“我带你哥进去报到,你先去上班,放心把人交给我吧。”
“哎,行,谢谢陈大哥。”江欣赶紧说谢,看着他们进去,自己就骑上自行车去了供销社。
进门时,陈钢锋回头看了一眼江欣的背影,想起昨晚老婆说的话。
昨晚他和霍一忠陪石局长喝酒,石局长时不时问问霍一忠部队里的情况,陈钢锋和邹秘书又不笨,知道石局长是在探霍一忠的底,老狐狸,话说得虚虚实实的,半点破绽都不露,硬是让他们喝了大半夜的酒。
除了带去的那瓶酒,石局一时兴起,又开了另外一瓶本地烧酒,回去的时候,霍一忠一张黑脸更黑了,陈钢锋脸上也布满了红色酒晕。
到家时,两个儿子已经睡着了,柳小银穿了睡衣披着头发从屋里出来,给他们倒了温水,三人说了会儿话,给霍一忠摊了个席子,让他在长木凳上睡了一晚。
刚躺下时,陈钢锋还一脸嬉笑,把手伸进柳小银的薄花睡衣里,被柳小银用力拽出来,贴在他耳边骂:“要死啊你!你兄弟就躺在外头!还闹!”
“放心吧,他听不见。”陈钢锋也学着柳小银的气声说话,熊一样的上身压上去,被柳小银给用力推开。
“一身酒气,臭死了!”柳小银嫌弃地挥手,把自己睡远了点儿。
你推我挡来多两次,陈钢锋就觉得没趣了,仰躺在床上数手指:“你把咱们之前存的工业票拿出来,明天一早拿给一忠。”
“什么叫拿给一忠?”柳小银立马就坐起来了,压着嗓子,“陈钢锋你什么意思?帮人家二舅子把工作解决了,还要给他拿工业票?”
“你嚷嚷什么呀?”陈钢锋不悦,“这下不怕人听见了?”
“那你说说,为什么要给他拿工业票?”柳小银把拿字咬得特别重,一手拿起旁边的竹制蒲扇,扇得气势汹汹。
“我说你”陈钢锋也不躺着了,坐了起来,摸索着刚脱下的长裤,把兜里放着的烟和火柴掏出来,点了根烟,“一忠是这样占我们便宜的人吗?他就是要结婚了,想找我借点工业票买点东西。”
“那你早说是借呀,说什么拿不拿。”柳小银很想要一个缝纫机,夫妻二人攒了两年多的工业票,说好年底陈钢锋去省城开会学习,就买一个回来。
“要多少?我可跟你讲,年底买缝纫机之前必须把票还回来。”柳小银掰着指头,算自己手上的那叠票还有多少。
“你数五十张出来吧,他回到部队,补贴下来,就会寄回来给我们。”陈钢锋有些疲惫地靠坐在床头,闭着眼。
柳小银一听,立刻上手拧了陈钢锋一把:“五十张!陈钢锋,你知不知道五十张,咱俩儿要存半年!”
陈钢锋听她的声音逐渐大起来,迅即把烟叼到嘴里,伸手去捂她的嘴:“你小声点!你怕一忠听不清楚啊?”
柳小银气得胸口一起一伏的,张嘴去咬陈钢锋的手掌,陈钢锋吃痛,把手拿下来,用力甩了甩:“怎么老改不了咬人的习惯,你是狗吗?”
“陈钢锋,你说,你是不是欠了霍一忠的命,他的事儿你就这么上心?”柳小银不忿,借着窗外的月光看眼前的丈夫,“我让你帮我娘家妹子找个工作就推推托托的,谁才是你的枕边人?”
陈钢锋狠狠地把烟屁股摁灭:“你知道什么?天天就惦记着娘家的那点子事儿,倒是让你妹子读多两年书啊!她要有张高中毕业证,我今晚就是喝死了,也帮她把工作定下来。自己不争气,怪谁!?”
柳小银瞪他一眼,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把扇子丢在脚边。
“我说你们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他一想起石局今晚对霍一忠的态度,心里也有点不得劲,又想去摸根烟出来,却发现烟盒扁了,甩手把烟盒丢在地上。
“我转业的时候,连个连长都没当上,回到新庆熬了几年的队员,才当上个市公安局的队长。你看看一忠,今年才27,已经是营长了,部队根本没让他转业退伍的意思,他提一级再转到地方,再次也是个副处级干部。”陈钢锋把这些话揉碎了跟柳小银讲。
“他认我这个班长,也是看我有点义气。你知不知道,石局今晚留下我们喝酒,就是想和一忠说几句话,哪是看你丈夫我的面子。”
柳小银那口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听了丈夫的话,静了下来,却有些不以为然,靠近老陈:“他就算转业也是回他老家,跟你有什么关系?”
陈钢锋头疼,怎么就这么不懂转弯:“现在是没关系,你就敢说以后就没机会了?”
柳小银这下也想通了:“行了行了,你和我说清楚不就行了,啰嗦那么多。我明早就数五十张票出来。”
陈钢锋躺下,双手垫在脑袋后头,又把眼睛闭上:“一忠说明晚去弟妹家提亲,叫咱俩儿一起去,你看着买点东西,也不用多贵重,一份心意。”
“行。”柳小银知道了,这是想当做半个亲戚来走动了,好在江欣也不惹人讨厌,她倒不介意在市里多个能走动的人家。
“哎,弟妹也挺不容易的,年纪轻轻,就要去给人做后妈。”柳小银躺在陈钢锋旁边,闻着那点酒气,又拿起扇子扇了扇风,想起江欣那双大眼睛和甜笑,那么年轻的女人呢。
“这是什么话?”陈钢锋转头看她,不同意,“一忠哪里不好?人长得周正,前途又好。要我说,离婚的男人才是个宝!”
放你娘的屁!
柳小银忍住粗口,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你懂什么,弟妹但凡有个选择,都不会选你兄弟。这亲妈哪天生气打一下孩子都有人背后嚼舌根,更别说后妈。当爹的回到家吃完饭,两手一甩,把嘴一抹,抬脚就走,当妈的还在后头操心吃喝拉撒,后妈哪天疏忽一下,就得被人指着鼻子骂。”
“何况弟妹在新庆好歹也是城里人,吃供销社的商品粮,一结婚,户口就要随着一忠走,从城里人变成乡下人,哪里好了?”
“计较!小农思想!”陈钢锋和她斗嘴,“你不付出她不付出,谁来建设国家,谁来保障家庭?”
“你不计较?你不计较要当什么大队长?”柳小银伸手用力戳他,死鸭子嘴硬,非要和她抬杠。
陈钢锋不说话了,反正他觉得一忠就挺好,他是女人就选军人,血性、刚强、忠诚,还给她操心娘家哥哥。
“懒得和你说,只有女人才懂女人的苦。”柳小银翻了个身,闭上眼,有些困意袭来,“江欣也不是什么虚荣的女人,不图个前途,就图他这个人,往后就希望你那兄弟,能对她好点。”
陈钢锋原本闭上眼,此时又转头看了一眼妻子的背影,花睡衣穿了几年,已经磨起了毛,柳小银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臂上,生了孩子后胖了些,搂起来多了点肉,他伸手把毯子搭了一半在她肚子上,又去握了握那只手。
算了算了,那是人家被窝里的事儿,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关起门来过日子,老婆还是自己的好,陈钢锋也不多想了,眼睛一闭,很快打起了酒呼
江欣骑着江淮借来的自行车,一路风风火火往供销社冲去,昨天下过一场大雨,今早路上还有水坑,她的裤腿和鞋子溅了一些黄色和黑色的泥点。
到了供销社门口,锁好自行车,江欣去公共洗手池那里把脚上的泥点子擦干净,又用帕子洗了个脸,擦了擦脖子上的汗,这才算舒服了些。
进了门,还未来得及喝口水,王慧珠就贴上来了,脸上有种前所未有的热情和矜持:“江欣,来上班啦?”
江欣退后一步,看着王慧珠,略略挑眉,今天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她把包放下,从水壶里倒了杯水喝下去,这才才搭理王慧珠:“不上班能干啥?”
王慧珠也不拐弯抹角的:“江欣,那个,你还记得原来供销社暂时分给你结婚用的房子吗?”
江欣对这个印象不深,被王慧珠这么一说,才想起是有这么间小屋子,是当时她和赵洪波结婚,赵洪波拱她去找赵主任,分下来的一个小单间,只能放一张小床和一个小衣柜。
以前赵洪波在五津口,她在新庆,住的就是这个小房间,一到休假的时候,夫妻团聚,两人就住那里。
房间很暗,只有一个小窗口,住起来其实不舒服,但好歹也是一个小窝了。
本来市里的房子就紧张,尤其是这种单位分下来的,江欣当时是以结婚的名义申请的,离婚了就得退出来。
江欣离婚后,有人去闹赵主任,赵主任没办法,隔了两天就让她把东西搬出去,算是把房子交回给了供销社,只是因为江欣一直请假,后来事情一件接一件,就耽搁了,那个退房间的申请一直没去签字填表,供销社好几个人想要,但江欣还没签字,赵主任就没松口。
“江欣,上回去省城进货,本来是轮到我的,我可是把去省城长见识的机会让给你了。”王慧珠和她谈条件,“你看你现在也回家里住了,这房间这么小,又暗,你也用不上”
“王慧珠,你是要结婚了吗?”江欣算是听明白了。
说到这个,王慧珠扭捏了一下:“差不多了吧。”
“那恭喜你呀!”江欣真心恭喜她和李俊宝,“电影院不分房子?”
“你打听这个干吗?江欣,你不会不同意去签退房表吧?”王慧珠立马激动起来。
江欣看了王慧珠的小眼睛一眼,真是的,果然不讨喜:“我也就问一嘴。”又讲,“我跟赵洪波可是离了婚的,你到时新婚燕尔,再住那屋子,你不嫌不吉利啊?”
王慧珠一噎,哪壶不开提哪壶,说这个干嘛。
李水琴在旁边拿着张单子,划拉着算盘,差点笑出来。
“好了,我签字就行了,你要的话,可得粘着点儿赵主任,不是说还有好几个后勤也想申请吗?”江欣不逗她了,“我下午要去找赵主任,顺便把退房申请签了。”
“不劳您烦,我给你把表拿来了。”王慧珠从进货单底下抽出一张纸,眯着小眼睛,笑嘻嘻拿了只水笔递给她,江欣接过笔,大手一挥,江欣二字就签下了。
“江欣,放心吧,我和李俊宝在国营饭店摆结婚喜酒,一定请你!”王慧珠接过那张退房表,恨不得现在就去找赵主任,把事情给定下来。
江欣斜看了王慧珠一眼,谁先请客还不一定呢!
作者有话说:
我写这一章的时候感觉好欢乐啊,哈哈哈~
第36章
霍一忠昨晚在陈钢锋家睡了一晚, 第二天起来腰肩都感觉麻了些,那木凳子太小,他缩着手脚, 施展不开。
他喝多了酒, 一躺下就犯困, 前头陈钢锋夫妻在嘀嘀咕咕说什么没听到, 后来柳嫂子嗓子大了起来,他常年在外工作警惕,听到丁点儿声响就转醒了,把柳嫂子为江欣可惜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以至于后半夜他辗转反侧, 睡得很不安。
回到招待所, 霍一忠磨磨蹭蹭地洗澡刮胡子,穿上一件八成新的衣服,把自己的证件拿出来,在床边坐了好一阵子, 才穿鞋子出门去供销社找江欣。
到供销社的时候,太阳出来了, 他又晒出了汗。
江欣正在供销社招呼客人,霍一忠就在外头远远看着,他看了一眼周围, 新庆尽管不是有名的大城市, 可环境比他的驻地好多了, 有电影院,出门走一下就是商店, 要买东西办事情也方便, 让这样的姑娘跟自己去吃苦, 他突然觉得亏心。
站了好一会儿,他才慢腾腾往供销社里头走去。
江欣自给王慧珠签过字后,就有些走神儿,也不知道霍一忠几点来。
等他进来的时候,江欣的眼睛都亮了,霍一忠浅笑了一下,他发现自己从来没这样纠结过。
李水琴和王慧珠都看到这个黑黑的大个子,李水琴心里有谱,王慧珠对这人也有印象,她碰了碰江欣:“你邻居的亲戚又来了?”
“我来了。”霍一忠说话干巴巴的。
江欣一时没注意他的语气,矮下身把自己的包拿上:“现在去吗?”
“去哪儿?”王慧珠和李水琴都走过来问。
霍一忠看着脸上没有丝毫勉强的江欣,心也稳了些:“现在就去。”
江欣马上就把包背上,拿出自行车锁的钥匙:“琴姐,我上午请个假,赵主任要是来了,你帮我说一声。”
“去哪儿呀你?”王慧珠对霍一忠印象不好,总觉得他凶神恶煞的,生怕江欣吃亏,拉着她胳膊不让人走。
“去领结婚证!”江欣轻微用力挣开王慧珠的手,跨出了柜台。
还没等李水琴和王慧珠反应过来,霍一忠和江欣就一起出了供销社的大门。
王慧珠还在发愣,李水琴脸上的表清也没收到哪里去。
“琴姐,刚江欣说什么?”王慧珠一脸不可置信。
“领结婚证?”李水琴的嗓音更是发颤,这这这,这么快?江欣是不是太儿戏了?
“那人是她对象?”王慧珠只记得这个大高个儿来找江欣,一脸凶相。
“是是吧?”李水琴看向王慧珠,扶着柜台坐下,吞了吞口水,她真是跟不上时代的速度了,年轻人的世界好复杂啊!
王慧珠也慢慢坐下,还是觉得没反应过来,怎么就要领结婚证了?那不是她邻居的侄子吗?
忽然,她想到一些事,又弹了起来:“这个江欣,怎么老跟我争头排?第一次结婚比我快,第二次还比我快!”一脸的郁闷和欲哭无泪。
李水琴白了她一眼,现在是争这些的时候吗?
霍一忠骑车,江欣坐在后面。
两人各自怀揣着心事,一起往新庆市民政局旁边不远处的照相馆过去。
把车在树下停好,霍一忠站起来,给江欣挡了一半太阳:“江欣同志,你如果不想结婚,现在后悔的话,回头还来得及。”
江欣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明明昨天说得好好的,霍一忠却一直沉默的原因。
她把昨晚霍一忠的话拿出来:“你不是说,男子汉大丈夫,最要不得的就是临阵退缩吗?”
“你可以退缩,你永远可以退缩!”霍一忠急急说道。
“退到哪里去?”江欣往前走一步,逼近霍一忠,霍一忠舍不得跟她保持距离,生怕这是靠她最近的时候了,于是就没有后退,两个人看起来几乎要贴在一起了。
“退到这里吗?”江欣伸出手指,在他胸口点了一点,“就退到这里,好不好?”
霍一忠感觉自己头上都要冒出烟来了,她怎么,怎么总能这样轻易就把自己拿捏住了?
霍一忠看着那双满满都是他的大眼睛,是啊,她不怕,他也不怕!
“好,咱们走!”霍一忠伸手握住胸口的那只小手,但只一下就放开了,周围不断有人经过,不能让人看到,嘴臭的人爱指指点点。
江欣这才展露笑颜:“霍一忠,你可能不太了解我,我这个人最不擅长的就是回头。但是没关系,走吧,以后有的是机会给你慢慢了解。”
霍一忠跟在江欣后头,看着她特意穿得新衣裳,梳着松软的辫子,勇气又回来了,突然有点嫌弃自己的优柔寡断,既然决定了,又何必再反复?
拍结婚照之前,江欣问那个拍照的老师傅,最快多久能拿到照片,师傅比了个手势:“三天拿照片五毛钱,两小时拿照片加一块五毛钱。”
话刚落音,霍一忠“啪”一声,就把两块钱拍在老师傅的眼前。
江欣有点意外,原来这时候的技术已经可以这么快拿照片了。
“男同志很着急啊。”老师傅慢悠悠地把钱收好,让他们两个去后头的拍摄间照照镜子,整理仪容表情。
江欣打量了一眼,背景布是红色的,相机还是从民国传下来的老式照相机,人要钻到黑布里头去,闪一下的时候会有一阵强烈的镁光,还会冒出一阵白烟,拍出来的是黑白照。
霍一忠出门时贪凉快,把衬衫上面的扣子解开了两粒,江欣从镜子里看到,转过去替他扣上,霍一忠只是低头望着她,并不笑,此时他想抱住她。
“来吧,坐凳子这儿。”老师傅进来,让他们坐下。
霍一忠和江欣坐下,两人都一脸紧绷,江欣是第一次拍结婚照,鼻头都出汗了,还是老师傅从黑布里头钻出来,不满道:“你们是要结婚,不是要结仇,大喜的事儿,两个人都笑一笑!”
江欣和霍一忠这时脊背才松了一点,各自露出一口白牙。
江欣很快调整自己的笑脸,把自己经典的甜笑拿出来对着那部巨大的相机。
霍一忠则是双手握拳放在膝盖前,眼神直视前方,军人的坐姿,看起来很威严,牵着嘴角,笑得拘谨。
老师傅指挥霍一忠怎么笑,最后看他实在局促别扭,干脆放弃指导了:“男同志别笑了,把嘴巴合起来,就这样吧。都看我这里——”
“咔嚓!嘣!”一声,一阵白烟过后,照片成了。
江欣和霍一忠都觉得背后汗涔涔的,两人相视一笑,均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师傅,再给我们拍一张。”江欣喊住老师傅,“也要两小时拿照片。”
老师傅原本想拒绝,多了不是浪费钱吗?
可见女同志站到男同志后头,男同志一脸包容地看着她,老师傅没说话,又钻进了黑布里。
江欣让霍一忠坐着,她站在后头,也没想好要摆什么动作,就一手捏着他的耳朵,一手放在他肩上,歪头去看他,霍一忠也抬头望着她,一只手搭在她的手背上,两人都没有看向相机,脸上自然而然流露出笑意,老师傅抓住这个瞬间,拍下一张亲密爱人的照片。
写单子的时候,老师傅叮嘱他们一定要拿单子来,不然就拿不到照片了。
霍一忠把拿照片的单子放在口袋里,捂得稳稳的。
出了照相馆的门,霍一忠提议:“班长帮我打了招呼,我们先去把户口办了,再去民政局领证。”
两人又骑车去办户口迁出的机关。
给他们办户口的一个卷着头发的大姐,大姐坐在玻璃柜台后面,大概地看了所有的证件,昨天公安局的陈队长打过招呼,知道这是他战友,还是个军官,所以比对一般来办//证的人要更有耐性。
“这是两张表,你们自己填一下信息。”大姐从窗口丢出两张表格。
江欣拿出两支水笔,两人就各自填了起来。
写名字的时候,江欣犹疑了一会儿,还是写上了“江心”这两个字。
填好资料,霍一忠看一眼江欣的表格,伸手指了指“姓名”那一栏,提醒她写错了。
江欣把他的表格拿过来,指着他的“忠”字,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字,眼神直白地望着他:“我喜欢这两个字。”
霍一忠就笑了,把表格递回去给里头的大姐。
大姐对了一遍信息:“女同志要改名字啊?”
“可以吗?”江欣有点紧张。
“可以,再填一下申请,到那边的办公室去交费,五毛钱。”卷发大姐从抽屉下面找出两张改名字的申请表递给她,指了指门外的一个小入口。
江欣“刷刷刷”地填完了,霍一忠去替她交费,看了看上面的字,写得真好。
“这是你们的户口资料,记得把改名字的表也一起带着,接收方是部队,他们要仔细检查的。”
大姐叮嘱他们,知道他们是要结婚的,又说了一句,“新婚快乐啊!”
霍一忠和江欣这才有了要结婚的喜悦感,两人都对着大姐说谢谢。
办好了户口,霍一忠和江欣看还不到拿照片的时间,就到新庆河边去走走。
到河边的时候,江欣从包里掏出那叠资料,她的信息又变回了江心,不过,出生日期却变成了1952年,似乎无缘无故比别人多出了几十年的光阴,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情。
“渴了吗?”霍一忠看着前头有人骑着车在卖冰棍,问江欣要不要吃一根。
江欣想了想:“好,要根红豆味儿的。”
趁着霍一忠走过去买冰棍的空隙,江欣把那本和赵洪波的离婚证和结婚证拿出来,又掏出一盒新买的火柴,毫不犹疑地点着了,看烧的差不多,就把那点灰烬往河里扬去,看着它们逐渐浸入水中,直至再看不到了。
那位真正叫江欣的姑娘,你既然选择离去,那就完全离去吧,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离开,但希望你去的地方是你想去的,我会尽最大的可能不伤了你家里人的心,但我要重新做回江心了,再见。
霍一忠回到的时候,见江欣还在扬着一些纸灰,他把冰棍递过来:“在做什么?”
江欣接过冰棍:“我把原来的结婚证和离婚证烧了。”
霍一忠沉默,那是她的过去,他无权置评:“好。”想到什么,又说,“以后要用到,就办个挂失。”
忘了这一茬儿,江欣一时脸上有些呆,霍一忠却觉得她可爱:“放心吧,不是什么大事儿。”
两人吃过冰棍,就去照相馆领了照片,老师傅特意把两张照片拿出来,指着后面拍的照片说:“你看,这才是有情人的样子。”
霍一忠看了一眼,怎么看怎么顺眼,珍而重之把这张照片放在胸口的口袋上。
江欣拿过第一张照片,对霍一忠说:“我一看就是自愿结婚,你就很勉强。”照片上的她笑得甜乎乎的,霍一忠确实严肃又古板的样子。
“胡说!”霍一忠立即反驳,“我是自愿结婚的,比你还自愿!”
老师傅和江欣都笑了出来。
“快去民政局吧,不然他们要下班了。”老师傅朝他们挥挥手,送上一句好话,“两位年轻的同志,祝你们幸福。”
去领结婚证,民政局的人态度倒是热情,结婚是好事,办事员嘴里的恭喜说个不停,还夸江欣:“军属光荣!”
钢印和红印章盖在那张黑白的结婚照上,签了字,摁了红手印,从此霍一忠和江心,就是国家法律承认的夫妻关系了。
作者有话说:
嗯,结婚是件很严肃的事情。
祝这两位年轻人幸福。
第37章
霍一忠和江欣领证之后, 一起去国营饭店吃了个午饭。
“晚上我去你家里提亲。”霍一忠把肉都推到江欣面前。
江欣羞他:“先领证再提亲,霍营长,你可真大胆。”
霍一忠现在兜里揣着结婚证, 心已经完全定下来了, 不怕江欣的打趣:“得跟你家里人有个交代。”
“好, 下了班我就回去, 你看着差不多吃要晚饭了就到。”江欣把下午万晓娥要来办理转工作的事儿和他说了。
霍一忠也同意:“你这样安排很好。”又说,“班长和嫂子也一起去,当是我的长辈。”
江欣见他把事情办得这么正式,也不由正经起来:“好,我回去做饭。”
吃了饭, 两人黏了一会儿, 就各自分开了。
霍一忠早上拿了陈钢锋递过来的五十张工业票,他算了一下,只要了三十多张,剩下的给回柳小银了。
和江欣分开后, 霍一忠就拿着钱和票,去新庆唯一一个卖电器的商店, 买了台收音机,还让人帮忙在上面绑了朵大红花。
在江城住院时,收到战友们送的那些东西, 又全都拿了出来, 再买了点孩子爱吃零食, 出门时,顺便去发了个电报, 发完电报, 再去火车站把明天下午的火车票买好, 忙了一下午。
江欣回到供销社,只有王慧珠一人在,中午李水琴回去做饭了。
王慧珠把江欣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嘴里啧啧不停:“江欣啊江欣,你这人,怎么就,怎么又结婚了呢?”
江欣把包放下,听了这话有些没好气,她江心可是第一次结婚!
“你喜欢的话也可以多结几次。”江欣和她抬杠。
这就是王慧珠最初熟悉的江欣了,说两句就能吵起来,不过今天她不想吵,她想和江欣说八卦:“说说你对象呗,他是咱们市里的人吗?在哪儿工作呢?”一副看热闹的嘴脸。
江欣没满足王慧珠的八卦之心:“不告诉你。”
王慧珠撇嘴:“不会是底下乡镇的办事员吧?来不了市里可怎么好,夫妻哪能长期两地分离呢!”
“江欣,讲真的,你真去打结婚证了?”王慧珠围着江欣转。
江欣发现王慧珠还是挺有现代人思想的,知道夫妻得在一起,感情和生活才有保障,不是那种胡乱推崇为了某种理想就支持夫妻两地分居的人。
拿着新鲜出炉的结婚证,江欣把那本大红本子在她眼前晃了一圈:“没领过这个证吧?李俊宝啥时候带你去领?”
王慧珠问八卦不成,又被炫了一把,兴致反而低了下去。
李俊宝其实是有打算的,只是因为双方家里人都多,他们结婚的话,得跟父母兄弟姐妹全挤在一起,所以就想打单位分房的主意,可房子的事哪有这么容易解决,房子迟迟定不下来,闹得他们两个结婚也延迟:“等我和赵主任说好,估计就差不多了。”
“他不去努力自己单位的房子,倒让你去跑?”江欣听着怎么那么不对劲。
“也不是,电影院那边论资排辈的,人可复杂了,什么人都有,他资历最小,轮不到他。”王慧珠反而和江欣吐起苦水来,“还不如我们这儿,人少,吵两句嘴一天就过去了,他们那里斗起来,那可是要上台写检讨,被人吐口水的。”
江欣不了解情况,也不好多说什么:“那你今天就去找赵主任,先去他那里排个队,让赵主任心里有个谱儿。”
“他早上出去开会了,中午才回来。”王慧珠把打探来的消息分享给江欣。
“那你呢?你结了婚,住哪儿?还跟你爸妈一起住筒子楼?”绕来绕去,还是想打听江欣的对象。
江欣看了看王慧珠,也不藏着掖着了:“我会和他去随军。”
“哦,随军,随军也挺好的什么!?”王慧珠跳起来,“随军?什么意思,你要离开新庆吗?”
“对,待会儿我大嫂会过来办转工作的事儿。”江欣把事情都讲了,“时间很紧张,估计明天就要走。”
王慧珠被这消息震得说不出来话,跟个呆头鹅似的看着江欣:“你,你诓我的吧?哪有一下子就决定要随军的?要去哪儿?离家远吗?回来要多久?”
问题一个接一个,江欣听得头大,只好挑两个重点的回答。
“北方,已经决定有一阵子,不知道往返要多久。”江欣没有隐瞒,她是真不知道。
千言万语,千头万绪,王慧珠发现自己词穷了,都不知道从哪儿开始问起,她看着眼前的江欣,觉得江欣是个谜,结婚随军这么大的事,她怎么能这样果断地下决心呢?离家那么远,她不害怕吗?
没怎么出过新庆的王慧珠,一天之中被江欣迅速领证二婚,又说要去随军的消息给刺激到了。
直到李水琴来上班,王慧珠都还没从那阵震惊中走出来。
“琴姐,江欣说要跟刚领证的对象去随军!要离开新庆了!”王慧珠一见李水琴,马上就把刚刚的话倒了出来,她急需一个和她站在同一阵线,共享同一种情绪的人。
李水琴也被吓到,问江欣是不是真的。
直到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她也有些失神地坐下,这也太快了!
倒是王慧珠突然呜呜哭起来,跟做戏一样:“你怎么就要离开了呢?”
江欣诧异,平日里也没见王慧珠和她感情这么深厚啊,怎么到了这种时刻反而矫情起来了?
“你也不必哭成这样,我又不是要牺牲了。”江欣双手抚脸,有点无奈。
“那谁知道你要去哪儿,去多远,还回不回来。”王慧珠拿着帕子擦泪,“我在收音机里听到有的军嫂随军,一去边境就是三四十年,回不了家,跟家乡都断了联系。”
“虽然我们也吵架,可我就不能舍不得你吗?”王慧珠趴在柜台上,呜呜哭出声。
江欣和李水琴算是看到了王慧珠的一点真心,又上去安慰她,尤其是江欣很触动:“那咱们还可以写信嘛,又不是永远都不联系了。”
王慧珠还是哭,不理她的话。
“小妹,我和你嫂子来了。”江河和万晓娥吃过午饭,一起来供销社。
刚到门口就看到有人在哭,万晓娥看了江河一眼,正想躲在他身后,顾着以后自己也要工作了,可不能再事事躲在丈夫后头了,又挺直腰,和丈夫一起看着里头的三个人。
江欣拍了拍王慧珠的肩膀,让李水琴安抚她:“我大哥大嫂来了,我们先去找赵主任,回来再和你说。”
江欣拿起包里的工作证明和文件,带着江河万晓娥往赵主任的办公室走去,爬上二楼,发现赵主任正在午休,三人又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江欣和万晓娥说:“大嫂,晚上多煮点饭,霍一忠和陈队长夫妇要去家里吃饭。”
万晓娥点点头:“好,我等会儿去副食品店看看还有什么菜可以买,多添两个菜。”
她知道,大概霍一忠要上门提亲了。
出门前,江父叮嘱过江河,万一欣欣流露出丁点儿后悔的意思,就把儿媳妇带回来,可他看小妹,只有一脸的期盼,不禁又有些气郁,想到妻子万晓娥听说可以出门工作后,偷偷哭了半夜,他心又软下来,一时间感情有些复杂,就站在一边,沉默不作声了。
等赵主任午休起来出门漱口时,看到江欣领着两个陌生人在外头等他,就让人进来。
江欣把来意讲了一遍,赵主任瞪着一双略发黄的眼睛:“什么?你要结婚,还要去随军?”
“对,赵主任,这是我嫂子万晓娥,我要把我的工作转给她。”江欣没好意思盯着赵主任那几根稀疏的头发看。
赵主任手里拿着搪瓷杯,吐出一口气,慢慢坐下:“江欣,你可确定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工作可不是那么好找的。”
江欣听到这话没什么反应,倒是把万晓娥给吓着了,她以为赵主任不同意小姑子把工作转给家里人。
“确定好了,证件我全都带齐了。”江欣把手上的文件全数拿出来,递给赵主任。
赵主任也很快接受了这件事,他毕竟年纪大一些,受过一些风浪:“行,这位万晓娥同志也把资料交过来吧,审核通过就行了。”
万晓娥立马把自己的资料拿出来,小心放在赵主任桌上。
“转工作的事情一天办不好,估计得要个十来天,你们先等消息吧。”赵主任对万晓娥说。
可江欣等不了了:“赵主任,有什么文件要我签的,我今天就签了吧。明天我就要和我爱人坐火车离开了。”
“什么!”江河叫了出来,“明天?!”
还有,爱人是什么意思,不是对象吗?如果不是场合不对,江河就要揪着小妹问个明白了。
赵主任也盯着江欣看,伸出手指敲了敲桌面:“江欣,你可真是一点退路都不给自己留了。”
江欣低着头,明白赵主任的意思:“主任,我想清楚了,我接受一切可能的后果。”
“你想特事特办,也行,只要符合规矩就行。”赵主任叫了另一个小伙子进来,让他帮江欣去办退工作和转工作的文件。
填了许多表格和文件,又跑上跑下盖章签字,手都软了,万晓娥拿到那张崭新的工作证时,感觉跟做梦一样。
江河和万晓娥先出了办公室,赵主任把江欣单独留下了,看了她半天,最后才说了一句:“去吧,祝你以后都顺利。”
江欣谢过赵主任,有些失落地走了下去,告别熟悉的,去迎接未知的那种惆怅,令她有一瞬的怀疑,这样做到底是不是对的。
江河和万晓娥在楼下等她,江欣把万晓娥带进供销社,给李水琴和王慧珠各自介绍了一下:“以后我嫂子就麻烦两位多多关照了。”
王慧珠的眼睛还是红红的,李水琴也滴了泪。
一时间,新旧交替带来的离别愁绪,弥漫在每个人的心里。
送兄嫂出去时,江欣又叮嘱他们,到时候给赵主任送点不值钱的吃食,感谢他今天这么帮忙办手续,往后认真工作,遵守规矩,别胡乱请假,赵主任是不会为难下属的。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小小预告一下,明天入V啦~
入V当日会有万字更新~
第38章
今天算是江欣最后一天班, 她让大哥大嫂先回去,自己站好最后一班岗。
下午的时候,关美兰来了, 原来是慧慧过两日生日, 她来给女儿买纸笔, 要教她读书认字。
买好了纸笔, 江欣站到外头去和关美兰说话:“唐太太,明天我就要走了,到很远的地方去,可能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关美兰也吃惊,问她要去哪里, 江欣又重复了一遍结婚和随军的事。
“结婚是好事情。”关美兰不知道江欣原来的事, 为她高兴,“你结婚,我理应送你礼物的。”
“唐太太别太客气。”江欣忙拒绝,唐家的情况不好, 就是收人家五毛钱都是雪上加霜,何必呢。
“我明天在国营饭店有两桌结婚酒, 唐太太记得带慧慧来,唐医生若是有空的话,就一起来, 喜庆些。”江欣对关美兰发出很诚挚的邀请, “不必带什么, 我看慧慧怕见生人,让她来凑个热闹也好。”
关美兰原本想拒绝, 一听带慧慧去, 她就答应了, 女儿现在多少有些畏缩,她得想办法把人调过来。
“好,明天我一定到。”和江欣确定了时间,关美兰就回去了。
下班前,江欣也邀请了李水琴和王慧珠中午去吃饭:“让后勤的人帮忙看着社里,中午没什么客人,不忙的,你们出去吃个饭就回来了。”
中午时,霍一忠很坚持,一定要摆两桌结婚酒,他说:“你嫁人,总得让你嫁得明明白白的。”
江欣想着自己在新庆没几个朋友,也就这几个人可以邀请,干脆就把她们都叫来了。
下了班,江欣就慢慢骑着早上的自行车回了筒子楼,也不知道小哥那头顺不顺利。
回到家,大嫂已经在洗菜做饭了,头上别着江欣上回在省城买的新发夹,嘴里哼着歌,心情很好。
江淮下午三四点就到家了,今天只是报到,没有给他安排具体工作,跑了一下午,户口办好了,就落在了公安局的集体户,从此摆脱了黑户这个身份。
陈钢锋领他出来的时候,迎头碰见石局,石局随口问一句报到办得怎么样了,江淮就说手续差不多齐全了,还得下楼盖几个章。
石局在这年代一众瘦子中,难得凸着个肚子,他摸摸自己的肚子:“陈队长,和人事科那边的人说一下,小江没有粮油关系这个本子,往后工作日就让他在咱们食堂吃,每个月交三块钱就好。”
陈钢锋立即领命,江淮马上谢过石局,他也得开始学眉眼高低了。
石局挥手,让他们去办事了。
江淮直愣愣去盖章,陈钢锋看着这高瘦的小子,嘿,傻人有傻福,真让他们家给结了个好亲,霍营长这块牌子可真好用!
陈钢锋随手点了个队员带江淮去熟悉工作环境,自己回办公室开会去了,还是领导英明,知道要人来干活,怕激发矛盾,一早把王笑才那草包真正调到宣传组去跟其他单位对接了,从此都不让他管这些正规报告的事儿。
江淮在公安局绕了一圈,认识了几个新同事,跟陈钢锋打了个招呼,就有些飘着回家了。
回到家,把户口那一页证明纸和工作证摆在桌上,江母看得热泪不断,她的小儿子未来总算有着落了!
下午江河万晓娥回来,也把证件都掏了出来,江母的心思却没那么快活了。
到了江欣回家,江淮蹦出来,把户口纸和工作证又给她看:“小妹,看!”
江欣把自行车钥匙给回他,接过那两张关乎他人生,重若泰山的纸,眉开眼笑:“顺利吗?”
“顺利!石局还说让我上班的时候都在食堂吃,不用粮票,每月交三块钱就好了。”每个月二十五块钱补贴,还剩二十二快,够他一个单身汉花费的了。
江欣还是叮嘱他:“记得多看看高中的课本,什么科目都看,往后用到的知识还多着呢。”
江淮郑重把证件收起来,说知道了:“我明天就去找侯三,让他给我找一套出来!”
这就对了,江欣笑着进了屋,把包放下,出来和江母说:“妈,晚上霍一忠和陈队长夫妻要来吃饭,咱们凳子够不够,要不去肖婶子家借两张?”
江母心中有喜有忧,但也明白事情到了这里,就得接受嫁女儿了,她只盼能多留欣欣几日。
江欣洗了手,出去做饭,万晓娥帮她打下手,切肉洗菜不在话下,说话间又感激又客气,她万晓娥一辈子记得小姑子的大方!
万晓娥看把肉切得差不多就先回去了,肖婶子和两个邻居这时拿着两拨青菜到水房清洗。
江欣甩甩手上的水,走到肖婶子身边:“婶子,我和霍一忠的事情要定下了,他今晚要来我们家吃饭,您是媒人,一起过来吧?”
肖婶子长满皱纹的脸上喜笑颜开,顾不得手上的水:“真的定下来了?”
两人唠嗑了一阵,肖婶子却拒绝了:“你家里今晚吃饭的时候,肯定要说事儿,我去不方便,等你们吃完饭,我过去坐会儿,喝喝媒人茶。”
江欣没想到肖婶子这么细心,又觉得很合理:“那我和霍一忠去请您过来。”
“哎哟,说什么请不请,你们过得好,偶尔记得婶子,婶子就高兴!”肖婶子从来就没想过在这些事情上占便宜,但江欣的态度让她满意,这是做了好事有好报。
江欣洗好菜,收拾一下也离开了水房。
另外两个邻居凑上前来向肖婶子打听咋回事,江家的宝贝小女儿又要带对象回家了?
肖婶子也没把话说全,就说处了个对象,带回家看看呗,年轻人总得往前看嘛,说了几句,就不和她们多讲,也回去了。
江欣在阳台炒菜,热得一脸油,饭菜差不多时,江父回来了,跟在后头的还有霍一忠和陈钢锋夫妇,他们在楼下遇到了。
江母和江河万晓娥夫妇把人招呼进屋,让他们坐下,沏茶切水果,招呼周到。
邻居端着饭碗出来问:“江婶子,家里有贵客哦,又是菜又是肉的!”
江母出来和邻居打哈哈:“对。”
邻居踮脚看了一眼,够热闹的,满屋子的人,见没人理她,有些没趣,到另外一家呱啦去了。
陈刚锋和柳小银拎着买的瓜果和糖饼进门,霍一忠手上则是提了个挂着大红花的收音机,还有一些贵价营养品,刚把东西放下,平平就扑过来了:“霍叔叔!是收音机!”
平平伸手稀罕地摸着这台精巧的收音机,脸上都是期待和好奇,怎么自己家里也会有这个好东西。
万晓娥知道这个是霍一忠给公公婆婆的礼,过去把儿子抱开,让他别乱动。
霍一忠笑,摸摸平平可爱的小平头,探过半个身子去看在阳台上炒菜的江欣。
江欣在做最后一个菜,香菇焖鸡块,没想到嫂子居然买到了一只整鸡,真是意外,她一点没珍惜,直接把整只鸡都切块焖了,整个三楼都飘着鸡肉香味,不停有人朝他们这头瞅过来。
菜上齐的时候,霍一忠起身去洗了个帕子,递给江欣:“擦擦汗。”
江父江母招呼大家坐下,先是给陈刚锋敬了酒,谢谢他帮忙引荐江淮,江父很大方地把昨晚霍一忠带来的酒开了,今天是好日子,小儿子和儿媳妇工作定了,小女儿嫁人,忽略掉欣欣的远行,说是三喜临门也不为过。
陈刚锋哪敢要江父的敬酒,自己站起来就先喝了三杯,红光满面:“大伯婶子真是养了个好女儿,我们一忠有福气!”
江父差点就点头,那当然,可嘴里还要谦虚两句:“陈队长过奖了。”不过,“我们欣欣确实是筒子楼里难得的好孩子。”
江母招呼大家吃菜,脸上没有一丝勉强,这顿饭吃的比昨晚那顿要热闹。
江淮也站起来,给陈刚锋敬酒,见小妹朝他使眼色,他又给霍一忠也敬了一杯酒。
大家吃饭喝酒,霍一忠站起来,端着酒杯朝江父江母:“大伯婶子,我敬您二位,请放心把江欣交给我,我会对她好的。”也不等人回应,就一口闷了。
“大伯婶子,我们一忠呢,人老实不会说话,他叫我一声大哥,今天大哥就厚着脸皮上门,给他讨您二位的女儿做媳妇。”陈刚锋在后头补充,“两位老人家放心,一忠人品绝对可靠!是个忠诚的好丈夫,孝顺的好女婿。”
江父喝了酒,江母也抿了一口:“一切都要看欣欣的意思。”
大家又一致看着江欣,江欣能说什么,证都领了,捅了捅霍一忠的手臂:“还不给爸妈倒酒。”
霍一忠眼睛发亮,站起来倒酒,从江父江母,到两个大舅哥,谁都没落下,桌上的欢声笑语就没断过,江父江母喝了女婿倒的酒,这事就定了。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柳小银也跟着凑这个热闹的气氛,“我们一起祝这两位新人婚姻幸福,白头到老!”
一轮酒下来,霍一忠从包里拿出一个红纸包着的大红包:“这是礼金,另外还有那个收音机,请您二位收下。”
江母放下手中的筷子,没有伸手去接:“小霍啊,我们是嫁女儿,不是卖女儿,礼金和收音机我们就不收了,你们小家留着好好过日子。”
“是,你们自己留着。”江父也开腔道,“我们当父母的对女婿没有要求,只要你对我们欣欣好,我们就好。”
江欣眼中有泪,忍着不落下:“爸妈,收了吧,别推来推去的,让陈大哥柳嫂子看笑话。”
“您二位收着吧。”霍一忠也坚持。
江母这才接了过来,她打定主意,这个钱无论多少,都是要给回欣欣的。
平平期待又好奇地问:“那我们以后就能在家听收音机了吗?”
“对。”江欣给他夹了个鸡腿,“平平想听的孙悟空和白蛇传,都能听到。”
“喔!太好咯!”小小的江平站起来,手里抓着鸡腿,胡乱跳舞,把大人们都逗笑了。
江欣又给霍一忠夹菜:“别光顾着喝酒,吃点菜垫垫肚子。”
霍一忠就在桌子底下偷偷握了握江欣的手,以后他就有人管着了。
江河和江淮可没这么轻易放过霍一忠,兄弟二人一杯接一杯地跟他喝,结果江河先趴下了,嘴里胡乱说什么对我小妹好的话。
万晓娥只好把他扶进屋里,拿着湿帕子给他擦额擦颈,看了一眼外头,那霍一忠和陈队长跟喝水一样往嘴里送酒,要给小妹撑腰,也不看看自己能喝上几杯,万晓娥用力点了点江河的脑袋,不争气。
江淮坐着饭桌上,苦苦支撑,霍一忠只是脸黑了点,人依旧清醒精神,坐姿笔直。
陈刚锋笑,指着江淮:“你这点酒量,不行,往后还是得跟大哥出去多喝酒,练练酒胆。”
“那就麻烦陈大哥以后多多关照我小哥了。”江欣双手敬陈刚锋夫妇,再来一杯的时候,霍一忠替她喝了。
一顿酒下来,大家的关系就亲近了,万晓娥收拾桌子,其他喝多了几杯的人都坐着,江欣拿了家里的碎茶叶,泡了一壶浓浓的茶给大家解酒,又和霍一忠去隔壁把媒人肖婶子请了过来。
霍一忠就把明天中午在国营饭店摆结婚酒的事情说了:“想请各位到场,庆祝和我江欣结婚。”
又顺嘴说了明天的火车车次,“明天下午三点整的火车走。”
这话说出来,江父江母沉默,江母眼泪马上就掉下来,怎么这么紧张,也不多留几天?
霍一忠喝了一口浓茶,舌尖都是苦涩的老茶味:“部队已经来电报催过我一回,不能再耽搁了。”
关于再嫁女儿,江家父母理智上是明白的,情感上就很难接受。
就连万晓娥都开始舍不得小姑子了,那以后得多久才能再见一次面啊?
“不能再晚两天吗?我给小妹的衣服还没做好。”万晓娥下午去扯了一块红布,准备给小姑子做嫁衣穿。
陈刚锋夫妇此时默契地闭上嘴,这是人家家里该一起协商的事,他们不能过度插手。
见大家都静默下来,江欣忙出来救场:“爸妈放心吧,我每个月都给家里写信发电报,如果可以,等霍一忠休假的时候,我们就回家探亲,日子还长,咱们再见面的机会多着哩。”
肖婶子见状,也站出来替这对新人说话:“是啊,老江、欣欣妈,欣欣是个孝顺孩子,霍营长也是靠谱的军人,你们有啥不放心的?”
江父江母这才打起精神,家里还有客人在:“行,时间紧张,咱们就请几个亲近的亲朋坐下吃吃饭。”
霍一忠和江欣靠坐在一起,互看一眼对方,心中的重担提起,又放了下来
陈钢锋夫妇和霍一忠走的时候,江父和江淮脸上有酒晕,站得起来却走不了直线了,只好由家里三个女人把他们送到楼下。
霍一忠大概是喝了酒,情绪有些外放,频频看江欣,还是陈刚锋看不过眼,才把人拉走的。
江欣回到家,把东西收拾了一遍,又开窗把家里的味道散去,就回房收拾行李了。
行李不多,一个布袋就收好了,不过是几套换洗衣服和几个证件,霍一忠送到木雕少女,还有那笔钱,江欣考虑了一下,在江母的口袋里留了一百块,不多,也是她的心意。
江父和江淮休息了一阵,人也清醒了,唯有江河彻底呼呼大睡起来,万晓娥不放心,又进去看了丈夫一眼,顺便把儿子哄睡,一家人坐在客厅说江欣随军的事。
“小妹,嫂子还来不及给你做身衣服裙子,这块布你带上吧。”万晓娥把下午扯的那块红布拿出来,要给江欣。
江欣没有拒绝,这是大嫂的心意,就收下了。
“欣欣,你一到小霍的驻地,就立刻给家里写信。”江母叮嘱又叮嘱,生怕从此失去幺女的消息。
“妈,我会的,一到驻地,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水也不喝,马上提笔写信,给家里发电报。”江欣努力开玩笑,想淡化这种离愁别绪。
江母抹了抹眼泪:“妈不哭,妈是嫁女儿,女儿嫁了个好人,还是个军官,妈高高兴兴的。”
江欣眼睛湿湿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江淮今晚还在家里睡,万晓娥把昨晚的席子摊开给小叔子,打着哈欠,折身回房间,她明天也要正式开始工作了。
大家累了一天,又喝了酒,反而一夜无梦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筒子楼家家户户起来,江家人醒了之后,该上班的上班,该出门的出门。
江欣想着这是万晓娥第一天去报到,吃过早饭就陪她去供销社了,路上顺便和她讲供销社那几个人的性格,要用什么态度和她们相处,说得口干舌燥,出了一身汗就到了。
“赵主任这个人,也不是苛刻,就是讲规矩,凡事按规章制度去办,他就没话讲。”江欣提醒万晓娥,“你要是被他抓了小辫子,好好认错就行,他不会特意针对谁的。”
万晓娥接连点头,好好好,还是有些忐忑,太久没上班了,她有些下意识去回避冲突,与人相处一旦落了下乘,就容易发怯。
到了供销社,江欣带着万晓娥熟悉了货品登记和柜台摆放,又教她如何接待顾客,万晓娥从前毕竟做过服务员,一个早上下来,找回了一点工作的感觉,心里的慌乱也缓解了一些。
李水琴和王慧珠都在,好歹相识一场,她们俩儿决定一起送江欣一段红布,说是给她做嫁衣裳,江欣有些哭笑不得地接过,还是好好地表达了感谢。
等事情差不多了,江欣就说先回家了,中午要吃饭,下午要坐火车,她得回去买点干粮,在火车上吃。
江欣一走,供销社两个女人就围着万晓娥说话,问江欣的新对象是什么人,怎么走得这么急。
万晓娥嫁给江河那么多年,最能体会到的就是江家人对江欣的维护,她当大嫂的也不能在外头乱说话,细节不多讲,就简单说了两句:“我们小妹的新对象是营长,才27岁,他们部队急着要求他归队,才赶着要走的。”语气中有点与有荣焉。
营长啊!王慧珠心里嘀咕,居然让江欣撞了这样的大运,二婚都能嫁个军官,那她不也能找个更好的?
呸呸呸,自己跟李俊宝情投意合,千金不换,而且夫妻二人都留在市里,不像江欣,嫁个人跑那么大老远的,王慧珠小眼珠子一转,很快又找到了平衡,她才不羡慕江欣呢!
江欣一路匆匆往筒子楼里赶,回到家,发现家里空无一人,就连常年不出门的江母都不在,平平也不在楼下玩了。
奇怪,人都去哪儿了?她还想趁机和江母说说话呢。
把昨晚收拾的行李点了又点,江欣发现自己的行囊实在是乏善可陈,就不去动它了。
坐了一会儿,江欣想到坐火车估计得要好久,锁了门,一路小跑去那个街心公园,在隐蔽的树底下找到卖鸡蛋的老阿婆,和她买了十个鸡蛋,回到家煮熟之后,装在布袋子里,准备下午带上火车。
晚一些的时候,没想到霍一忠来了,原来他已经把招待所的房间退了,把行李暂时拿过来放在江家。
江欣看了霍一忠的行李一眼,也是很简单的一个行李袋,两人倒是对上了。
“票和介绍信都在我这儿。”霍一忠从他的军用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里面是他们两人的证件,“从新庆到我老家延锋市要坐三天两夜的火车,大概大后日的早上到,接着我们坐汽车到长水县接上两个孩子,住一夜,第二天傍晚再乘市里的火车回部队。”
江欣记住了:“从延锋市到你们驻地,还要坐几天的火车?”
“八天左右。”霍一忠看着认真听讲的江欣,“中间有两次换乘,一次等半天,一次等一个小时。”
江欣苦着脸:“霍营长,这十来天都是硬座吗?”那她的腰还要不要了。
霍一忠笑:“我查过了,从我们延锋出发的那一段有卧铺,大概是两天两夜的时间,我会尽量买到卧铺的票。”这意味着其他时间段的火车都只有硬座。
江欣有些没形象地怪叫了一番,又拉着他的衣袖:“你手上还有钱吗?要不我来给吧。”
这么远的火车票,又是好几个人,火车都要倒好几趟,光是车费估计都要上百块,她眼看着霍一忠这些天的花费,有些担心他不够钱。
“别说傻话。”霍一忠拒绝。
听到广播报时,霍一忠站起来:“趁着现在不到饭点,人不多,我先去饭店占一张大圆桌。”
他们掰着手指头算了下,大概十来个人,两桌嫌大,一桌嫌小,干脆要多两个凳子,大家围坐一桌就好了。
霍一忠出去后不久,江母和肖婶子,带着江平回来了,两老一少身上都扛着不少东西。
“妈,医生不是让你不要提重物吗?”江欣忙上去把江母身上的蛇皮袋子拿下来,到底装了什么,这么重,她两只手拎着都吃力!
连江平都扛着一个小袋子,吭哧吭哧的,憋了一头汗,嘴里喊着:“奶奶,我要吃冰棍儿!”
肖婶子虽然年纪比江母大,腿脚却不错,背着一袋较轻的东西,也坐在江家的客厅里喘气。
江欣扶着江母坐下,给她们倒了凉开水,又给江平掏了一毛钱:“知道去哪儿买吗?”
“知道!楼下卖冰棍儿的叔叔那儿!”平平拿着一毛钱,横冲直撞,跑得跟兔子似的。
“欣欣,你把那几个袋子打开。”江母喘着气,手指着她们两老一小背回来的东西,“妈怕你吃不惯北方的面条,跟你肖婶子去买了两袋子米,还有一些耐放的紫菜团、虾米和粉丝,粉丝记得放最上面,别压坏了。”
江欣过去把袋子全打开,都是当地一些能储藏的食物,甚至还有一个稻草编的罐子,里面塞满了鸡蛋和杂草,江母让他们带着,要是能下火车,就找人借个火,煮一锅鸡蛋,别饿着自己。
两位老人家喘够了,就起来腾了个空袋子,又把霍一忠昨晚带来的营养品和各种吃的装进去,用绳子绑好,在每个袋子的侧边贴了块红纸,表示这是喜事。
江母拎起还未开启过的收音机,要塞给江欣:“这个你带着,闷了听一听。”
江欣不肯要,只把那朵大红花解下来放到自己的行李袋里:“妈,您常一个人在家,糊火柴盒的时候听,就不无聊了。”
平平这时咬着冰棍儿回来了:“奶奶,我要听唱歌!”
江母看着乖巧的小孙子,才勉强收了收音机,又把小霍昨晚给的礼金,悄悄塞到了江欣一直背着的那个旧军用包里。
江欣一一点着这些东西,看到还有半袋子的棉花,江母怕她在北方没有棉袄,把上回江淮收的棉花,加上今天刚去换的一些,全都给了女儿:“你们走得太赶了,等过阵子,我让你两个哥哥再去收一些,给你寄过去。我听说那头雪下得可大了,别冷着自己。”
江欣眼里蓄满了泪,趴在江母的膝盖上哽咽说不出话来。
“欣欣别哭,你今天可是新娘子。”江母那双粗糙的手轻抚女儿的头发,“爸妈能给你的就这些,再多就没有了。肖大姐是咱们筒子楼最有福气的人,待会儿让她给你梳头,重新绑个辫子,往后的日子都顺顺当当的。”
肖婶子也劝慰江欣:“你们日子过得好,就是对你爸妈最大的孝顺了。”
江欣这才红着眼抬起头:“妈,我每年都回来看您。”
“好。”江母把江欣的眼泪擦干,“和小霍什么时候去打证?”
江欣有点心虚:“早上去了。”
江母和肖婶子都说拿出来看看,江欣只好撒谎,“证件都是他收着。”她怕江母接受不了她改名字的事情。
“去了就好,重要的就是名正言顺。”好在两位老人家也没坚持要看。
肖婶子把江欣拉过来坐下,掏心地说:“欣欣,对小霍前头的那两个孩子,别太计较,能大方就大方点,花点小钱,哄着两句,大面儿上过得去就行,不是该你管的就不管,让小霍这个当爹的去操心。”
江欣原本还想不到这一层,被肖婶子这一说,无端有些惶恐起来,她是喜欢霍一忠,可面对具体的两个孩子,她也真的有些局促。
“婶子,知道了,我听你的。”江欣也只好这样说。
肖婶子替江欣梳头发的时候,嘴里念念有词:“梳头梳尾,比翼双飞,富贵不愁,长长久久。”后头还念了几句主席语录,也是这个时代的特色了,念了词念了语录,把发尾用红绳子绑好,肖婶子还用红纸叠了朵小红花卡在上面,看着人都喜庆了几分
去到国营饭店,陈钢锋和霍一忠已经在了,后面江父江河、柳小银和供销社的三人陆续到来,江淮在路上遇到侯三就一起叫上了,反而是关美兰和慧慧后头才到,唐医生中午要在医院午休,就没来。
霍一忠和江欣站在门口把这些人都迎进来,新郎胸前戴了朵不显眼的红花,跟新娘发尾的红花恰好配成一对。
江欣见到关美兰和慧慧很高兴,拉着慧慧看了一圈,脸色比上回好一些,给她抓了一把糖果,慧慧还是很羞怯,好歹也敢叫一声江欣阿姨了。
“江欣,我都好久没参加过婚宴了,谢谢你了。”关美兰也知道,江欣把她叫来,也是冒了一点风险的,掏出一个只有拇指大小的宫廷扇形胸针,底下缀了两颗珍珠,珍珠有些泛黄了,“这是原来我和启年在欧洲的小店买的,太小了卡在床头,没被抄///家的人发现,舍不得丢,就一直留着,今天送你做结婚礼物。”
江欣坚决拒绝,这说不定是关美兰手上唯一的首饰了。
关美兰很坚持,两人在门口推拉了起来。
江淮见小妹一直没入席,过来看一眼,叫了声关大姐,又看了看慧慧,指着江平和陈钢锋两个儿子那头说:“去找弟弟们玩儿。”
慧慧手里拿着糖,看了看妈妈,蚊子声一样呐呐:“我可以去吗?”
“去吧。”关美兰把胸针往江欣手里一塞,“江欣,再推就没意思了。”
江欣很不好意思,她只是单纯想叫人吃饭热闹一下,不是想趁机收礼。
侯三手里拿着一把花生,也跟着过来:“江小妹,恭喜贺喜啊!”啧啧啧,这女人嫁人就是容易,离婚不到两个月就又找了个丈夫。
江欣趁此机会,把关美兰介绍给侯三和江淮,让关美兰粮票紧张的时候,找他俩儿想想办法。
没想到侯三面对关美兰竟一副孙猴子遇到如来佛的样子,关美兰受了不少苦,但那股大家气质还是在的,衣着粗布旧衣的她矜持优雅地朝两位陌生的年轻人点头,微笑。
“关大姐,我听说过你。”侯三收起那副吊儿郎当模样,“我们新庆,只有几个人会弹琴,听说你弹得最好,还在国外表演过。”
明白了,侯三就是喜欢实实在在的知识女性:“美国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很腐朽,纸醉金迷?”
关美兰脸色一变,这些年他们家最忌讳的就是谈论从前的过往和海外关系,她有时候分辨不出对方是人是鬼,究竟是想抓他们的痛脚,还是单纯想打听外国是什么样的。
江欣见状,立即打断侯三,搀着关美兰坐下:“先吃饭吧,菜来了。”
侯三跟着后头还想问,江淮拉住他:“你平时不是说自己挺机灵的吗?跟人家关大姐说这些干嘛,你还嫌人家里做的检讨不够?”
侯三把手里的花生壳往桌上烟灰缸一撒:“这不是遇上了,嘴快就问问嘛。”拍了拍手掌心,“你这妹妹还挺大胆,这样的地主阶级都敢往来。”
“你要是敢在外头胡乱说什么,我们这兄弟就不做了!”江淮不爱听这话。
“行了行了,知道你维护你妹妹了,你侯三哥我是这样的人吗?”
“对了,你上回说要整周强,打过他了?”江淮看周围没人,低声问。
“还没,本来准备蒙头打他一顿的。”侯三摸了摸下巴,笑得有些奸诈,“现在想想,太便宜他了,等哥儿们做好局等他,给他来个请君入瓮!”
江淮来了兴趣,跃跃欲试,被侯三一阵打击:“你公安局这个工作的位置都没坐稳,还想牵扯这种事儿,我看你是吃了豹子胆。等你侯三哥的消息吧!”
江淮略失望,可惜了。
见人齐了,霍一忠和江欣两位主人终于坐下,霍一忠讲了几句感谢的话,带着江欣一起向大家敬酒。
江河和江淮昨晚才挑战失败,今天可不敢再来一趟了。
陈钢锋下午还要出去一趟,就喝了一杯,大家都刻意忽略了下午霍江二人要离开的事情,难得尽情玩笑。
吃了饭,供销社的同事要回去了,李水琴特意找到江欣,往她手里塞了个红包:“记得给我们写信啊!”
王慧珠也特意绕过来,指了指关美兰母女那个方向,朝江欣竖起大拇指:“你可真大胆,连她都敢请!”
江欣不回应,笑着送她们出了门。
关美兰牵着慧慧过来道别:“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江欣,祝你幸福。”
江欣让她等会儿,去打包了两个包子递给她:“带回去给唐医生吧。唐太太,我还是那句话,葆有希望,不要放弃。”
关美兰握紧她的手:“我记住了。”
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陈钢锋还和霍一忠在说话。
“石局让我带句话,说祝你新婚快乐。”陈钢锋从兜里掏了个红包出来,“他给的。”
霍一忠觉得这个红包烫手,陈钢锋更觉得烫手,这是领导交代的任务,他要是不给到霍一忠手里,领导心里还不知道要怎么想呢。
“替我谢谢他,有机会再和他喝酒。”霍一忠伸手接过,不让陈钢锋难做。
见霍一忠接了红包,陈钢锋心里一松,又觉得有些不是滋味,石局到底在想什么呢?
江家人原本要上班的,全都请了假,下午要送霍一忠和江欣去火车站坐车,陈钢锋也想送送战友,柳小银没那么早上班,就和他们一家人回去,坐下说了会儿话。
吃了饭,天气又热,人就容易犯困,陈钢锋想抽根烟提神,给江家父子发烟,谁知道人家父子三人都不抽,霍一忠倒是想接了他的烟,被江欣斜眼一看,手又缩了回来:“不抽了。”
柳小银看到,笑出来:“一忠倒是听老婆话。”
陈钢锋把烟叼在嘴里,甩灭了火柴上的火,笑他:“耙耳朵!”
霍一忠才不怕他们笑,看着江欣忙碌收拾东西的身影,想到等会儿她就要随他走,就觉得心满意足。
肖婶子留在他们家帮忙打包东西,知道江淮去了公安局,笑着打趣他:“淮子可以开始找对象了。”
江母想起江欣的提醒,笑说:“这孩子没个定性,何况家里也住不开,再过两年吧。”
听了婆婆的话,万晓娥不着痕迹地松口气,家里就这么点大地方,小叔子真要娶媳妇,再生个孩子,那可就真是没法住人了。
柳小银听了,突然碰了碰陈钢锋的手臂:“你们内部的那个小招待所,楼上不是有个杂物间吗?那看门的老丁头见谁都抱怨,你们把杂物间安在二楼,他腿脚不便,每天爬上爬下的不方便,就自己捡了几块木头在楼梯下头钉了个小地方。那杂物间不是空出来了吗,不能让小江去住?”
陈钢锋也想起来了,那个小招待所其实是专门给乡镇的公安和民兵们来市里学习住的地方,不对外的,老丁头是局里一个副科长的乡下亲戚,不知道哪年哪月把他塞了进来,腿瘸驼背嘴碎人老讨人厌,逮住谁都满口怨气。
那小杂物间因为太小,巴掌大的窗口,不适合做成房间住人,就一直放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锄头扫把铁锹和棍子都有,有时候局里的同志要找老丁头要钥匙去开锁拿东西,老丁头不愿意交出钥匙,硬要自己爬上去拿,完了又要说自己多辛苦,别人多给他添麻烦,大家都不喜欢他。
陈钢锋一拍额头,掉了一脑袋的烟灰:“对!怎么忘了这一茬儿!”他甩甩头上的灰,对着江淮说,“你明天去一趟,找老丁头拿钥匙,就说是我说的。”跟管招待所的刘科长打个招呼,这个主他还是能做的。
“地方不大,估计放个这么大的床板。”陈钢锋嘴里叼着烟,伸出两手比了个大小,“桌子柜子是放不了的,转身也困难,但睡你一个足够了。都已经是公安局的人了,别到处蹭床,注意同志形象!”
真是天降的好事!江家人连连感谢陈钢锋。
江淮立即站起来,屁颠颠给陈钢锋和柳小银夫妇倒茶,激动得嘴都秃噜了,谁愿意天天往外跑找地方睡觉啊,找不到能收留他的同学朋友,就得去火车站的长凳上睡一晚,秋风一起就缩着身子,冷得直打颤。
江欣马上从袋子里掏出一整条完整的烟,还有糖果和水果递给柳小银:“嫂子拿回去!可真是帮了我们家大忙了!”
陈钢锋嘿嘿笑,看了一眼霍一忠,霍一忠拍拍他的肩膀:“班长,我记得你的好。”
几个人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帮忙拎起袋子,一起坐上市里的公交车,往火车站去了。
江欣原本的打算是轻装上阵,谁知道江家人给她弄了三四个满满的蛇皮袋,吃的用的都有,恨不得把家都给她搬去,江河还特意买了个新扁担:“东西太多,到时让小霍挑一挑。”
霍一忠也觉得这阵仗挺大,岳父岳母和两个舅哥可真疼江欣。
火车到站,挥手别离的时刻到了,大家脸上都有不舍,江母的眼泪早已经浸湿了帕子。
万晓娥抱着平平哽咽:“和姑姑姑父说再见。”
平平年纪小,不知分别为何物,他歪头看着江欣:“姑姑姑父再见。晚上回家吃肉!”就记得吃肉。
江欣亲了亲他肉肉的脸颊,没答应他。
霍一忠和陈钢锋把江家人给的东西搬上火车货品车厢,领了一张手写的行李单子,二人握握手:“保重了!”
“班长也是!”霍一忠朝他敬个礼。
“爸妈,大哥大嫂,小哥、平平,我走了。”江欣眼泪婆娑,“我会写信发电报回来的。”
“去吧,去吧,平平安安到。”江父哑着嗓子,朝他们挥手。
江河和江淮眼里也有泪:“要是过得不开心,发电报回来,大哥和二哥立刻去接你!”
霍一忠一听,脑门的皮都紧了,他才刚结的婚!
“我会对江欣好的。”他又说了一遍自己的承诺,站在江欣的身边,生怕她反悔。
柳小银在一旁也觉得伤感,和陈钢锋讲:“我们结婚的时候,也该找两个哥哥给你个下马威。”
陈钢锋瞪她一眼,老夫老妻了,说的什么胡话?!
火车开动的时候,江家人还隔窗看着他们,江欣拿着帕子擦泪:“回去吧,别送了!”
送嫁送嫁,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待都看不见对方的时候,江欣才发现霍一忠一直看着她,脸上很担忧:“不哭了,等我休假,我们就坐火车回来看他们。”
江欣咬着唇,忍着泪点头,远离最初的熟悉和家人,无端想起一句诗——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远去的江欣是失路之人,如今的江心却即将成为他乡之客。
关山难越,关山难越。
第39章
江欣的心情又复杂又糟糕, 她低着头,不讲话,泪水止不住。
霍一忠一开始坐在她对面, 见她哭得这样厉害, 就走过去和她坐在同一排, 两人第一回 挤这么近。
江欣不知道自己哭得一塌糊涂, 究竟是因为回不去21世纪的无力,还是因为真正到了离开一直对她很好的江家人这一步,过去的一个多月里,她多少次在夜里祈祷一觉醒来就回到自己真正的生活中,可惜, 第二天准点醒来还是在筒子楼的那个小床上。
和这个时代、和江家的羁绊越深, 她似乎就越融入这里,甚至现在还和一个这个时代里的男人结成了夫妻,这意味着,是不是她只能一直保持呼吸, 才能再次踏进21世纪了?
有时候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人生,是庄周梦蝶, 还是蝶梦庄周。
哭湿了一条帕子后,江心慢慢停下,觉得不能再这样放纵下去, 不论谁才是梦中人, 她都要掌握自己的生活走向, 保持坚韧的心智,命运若如此, 她就得拿出“他强任他强, 明月照大江”的心态来!
不是一直叫着要做回自己吗?那从今日起, 江心就还是那个江心!
“霍一忠”哭了太久,江心的嗓子都哑了,“我要喝口水。”
霍一忠从自己的包里掏出铝制水壶递给她,江心喝了几口,还给他:“我哭累了,想睡会儿。”
“好。”只要不再哭,就什么都好说,霍一忠把水壶盖拧好,放在眼前的小桌子上。
江心一开始是趴在小桌子上睡的,睡了一阵后,手压麻了,又挺起来,挽着身边霍一忠的手臂,靠在他身上睡,这黑炭的肩膀真宽,又厚,没找错男人,半迷糊的状态中,江心不安分地捏了捏霍一忠的手臂,捏小手臂不过瘾,还一直往上捏,捏到肩膀处就停了下来,手往下跌,呼呼睡着了。
霍一忠早已经被江心的大胆给吓到了,在火车上呢,车厢里还有十来个人,她怎么就敢这么亲密挽手靠上来呢,还一直摸他,摸就摸,怎么也也不摸久一点?害他的心又扑通扑通乱跳起来。
不过,这已经是自己的妻子了,自己作为丈夫,给她靠着睡一觉,和她举止亲密一些,是应该的,有她热热地抱着,比以往一个人孤零零坐火车要好多了。
霍一忠黑脸上一直带着莫名的笑,还时不时低头去看江欣,傻得像条狗。
太阳落山时,江心才醒过来,嘴里干干的,她咂咂嘴,伸了个懒腰,抬眼看车窗外,火车路过一大片农田,天色还没完全黑,一片接一片的金色平原掠过,很有田园诗意。
她额头和背后都睡出了汗,最近一直忙忙乱乱的,没想到这一松下来,就睡得这么沉,这时候的火车“哐当哐当”的,声音可不小,她竟都能忽略过去,看来是真的累了。
霍一忠又拧开水壶:“醒了?喝口水,舒服点。”
一切像是从江城回新庆的那个早上,不同的是,两人身份变了,一夫一妻,成了至亲至疏的人。
江心随意喝了两口水,眼神瞟到霍一忠的肩上,肩膀湿了那么大一块地方!
她尴尬得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我睡觉流口水了?”
霍一忠撇头一看,肩上一块湿布,笑:“出汗了。”
江心不信,对着那个印子,自己把脑袋靠过去,这哪是脑袋出汗浸的,只好洗了帕子,小心给他擦衣服,霍一忠不介意,但他喜欢江心懊恼的小表情,她在乎他的感受。
“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霍一忠拿出饼干。
江心摇头,中午婚宴吃的多,饿倒不饿,想起早上煮的十个鸡蛋,拿出来放桌上:“天热,不敢多煮,怕隔日就臭了。要吃吗?”
霍一忠个子大,饿得快,伸手剥壳,吃了两个,江心见他连着蛋黄一起吞,也不会喝口水,把水壶递到他嘴边,伸手抚他胸口:“怎么跟个孩子似的,不噎的慌吗?快喝口水送送。”
霍一忠喝了口水,喉咙口的那种堵塞感才顺畅,胸口的那只小手却离他而去,翻包去了。
“这个是什么?”江心翻到一个红纸包着的红包,发现是霍一忠给江父江母的彩礼,江母竟偷偷塞到她包里了,“你昨晚的红包,包了多少彩礼?”
霍一忠看着江心手里的封红:“一百六十八块钱。”也不少了。
江心拆开红包,眼泪又浮了上来,江父江母估计把手上的钱都给了她,一沓闻着有些干燥味道的大团结,还有好多零碎的小票子,估计是江母糊火柴盒换的钱。
因为小面额的票子太多,霍一忠和江心二人数到太阳完全落山才数完,加上霍一忠的红包,竟然有四百多块钱,都是江父江母对这个女儿的心意,江心恨不能现在就塞回他们的口袋里去。
江心把自己的旧袋子翻了个底朝天,除了自己原来的那笔钱,竟然还有两百块钱,是小哥江淮的,用半张旧报纸包着,放在那个破洞夹层里,里头还有一百斤全国粮票,也不知道他是去哪里换来的。
“收起来吧,财不外露。”霍一忠替她挡着对面乘客的视线,手上动作很快,把钱全都叠好,塞到她包里,又把她的泪擦干,“不哭了,一到驻地就发电报回去,好让他们放心。”
天要黑了,霍一忠站起来去另外的火车厢装两壶热水,等回到座位上,江心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下来,鼻头和眼睛还是红红的,霍一忠有些心疼,又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过了一阵,天完全黑下来,火车车厢没开灯,在黑暗中,两人吃了个烧饼,当是晚餐。
在夜幕掩饰下,霍一忠终于敢把那只小手攥在手里。
“欣欣,往后,我也想叫你欣欣。”霍一忠的声音很轻,在她耳边响起。
江心吸吸鼻子,刚哭过一回,有些鼻塞,她靠在霍一忠身上,像只柔软的小动物,想了好久,霍一忠以为她不会再说话了,然后江心在他手心写下两个字“心心”,鼻囔囔的嗓子有点哑,有点像撒娇:“要叫这个。”
霍一忠握紧手里的那两个心,第一回 伸手抱紧了她:“好,我记住了,心心。”
那一夜,两人靠在一起睡着,手牵着手,到了不知几点钟,被拿着电筒来检查的列车员闹醒了,列车员手里拿着白色强光照射的手电筒,一一点人数,有时抽查一两个乘客的介绍信和车票,去下一个车厢的时候,没有情绪地喊:“半夜不要点火,照看好自己的财物,注意下车站点,不要过站——”
霍一忠和江心都被吵醒了,可二人这些天太累,把包垫在背后,江心又靠在霍一忠怀里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朝阳四射,霍一忠先醒过来,一夜之间,下巴长出了一层刚硬的胡子,他一动,江心也醒了,她本来是趴在霍一忠身上的,这一动,发现自己腰痛屁股痛,手脚都不灵活了。
“起来小幅度动一动。”霍一忠小心把她扶起来,他倒还好,长期的出差生涯已经让他很适应在这种长途火车上过夜了。
江心小心扭扭腰,早上不爱说话,嘴巴里口气不清新。
从脚底下的一个行李袋里拿出牙膏牙刷和毛巾,江心去厕所洗漱了一番才回来。
两人吃了昨天的鸡蛋和烧饼,又把各自的行李袋检查了一番,都没有丢失东西,现在也有小偷小摸,但淳朴的人居多,江心站起来,看了看这节车厢,昨晚好像在哪里停了一个站,下去了几个人,又上来了两三个新面孔,有人在搭讪认识新朋友,他们两个都没凑热闹。
车厢空,人不多,虽然座位有些破旧,但空气可比她原来读大学坐绿皮火车的时候要好多了。
大概是睡饱了,吃过东西,奔着新的生活而去,属于江心的那股力量又回来了,万事开头难,可头已经开了,接下来就要一步一脚印了!
“我们到哪儿了?”外头都是连绵的青山,偶尔有一两丛竹林闪过,江心好奇地看着窗外。
“龟陵。”霍一忠知道这个地方,过了这几座山,翻过去就是沿山市的管辖区,他对这里有印象。
“归零?”江欣扭过头,一脸惊讶看霍一忠的脸,他的胡茬子,总想让她伸手去摸一摸。
“对。”霍一忠指着那几座低矮的山说,“古时候有个大官,听了风水先生的话,说这里的山像个玄武龟,是个宝地,就把自己的墓地建在这里,所以叫龟陵。”
江心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龟陵,她还以为一切归零,重头再来,心想也太巧了,她刚给自己鼓完气,老天爷都支持她归零,这样的巧合,竟是误会一场,可她还是窃喜,觉得或许这也是个启示。
过了龟陵,有一条大江,水面平静,波光粼粼,有人在打渔,江心看得入迷,想起自己上一世的老家,也是在江边,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七零年代的湘江,这时候的爷爷奶奶应该还很年轻,离婚时选择不要她的爸妈应该也还小,不知道他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看累了外头,就看里头,江心看着霍一忠,霍一忠也看着江心,到了这时候,两人才发现,长途火车确实无聊又疲累,江心看他脸上那层毛刺儿般的胡子,忍不住上手去摸,一摸就扎,却还想一摸再摸,笑咯咯的,完全不怕人家说她不庄重。
霍一忠脸开始热,双手出汗,展开手掌,在裤腿上擦来擦去,心心真大胆!可他一点都不想拒绝这种大胆,甚至还想配合她。
玩够了胡子,江心才放过一脸严肃的霍一忠,把头靠在他肩膀,拿出小哥从侯三那里给她找的几本小说,百无聊赖地看起来。
霍一忠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跟着她看,江心不知道他也在看,一目十行,看得飞快,手指不停翻动,霍一忠跟不上速度,就把眼神移开了,看着那双白嫩的手指,发现自己好像真的不够了解她。
作者有话说:
周末愉快!
第40章
天一亮, 车厢内就热闹起来,有人聚在一起吃花生瓜子,玩纸牌, 就着一壶水吹个半天的牛。
江心和霍一忠不和人搭话, 反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有人过来找霍一忠借火抽烟, 霍一忠递给对方一盒火柴, 过一会儿又接回火柴。
找他借火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脸色有点黄,瘦瘦的,脸皮耷拉,一笑起来很多褶子, 很会和人聊天的样子, 借了火,就搭上了话,一屁股坐在他们夫妻对面的木椅子上:“兄弟当过兵吧?”
“嗯。”霍一忠没隐瞒。
“当兵好,在部队好。”那男人伸出手, 和霍一忠握手,“我姓王, 年纪应该比你大,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一声老王哥。”
江心见有外人在,就坐直了身子, 朝着对面的老王哥笑了一下, 算是打招呼了。
霍一忠此时却把手搭在她腰上, 没放开。
“兄弟刚结婚吧?媳妇水灵啊。”老王哥吐出一口烟,笑嘻嘻的, 脸上褶痕大小不一, 都很深。
霍一忠本就不是话多的人, 面对陌生人,他的警惕心跟执行任务的时候一样:“对,刚结婚。”
“这是要回家探亲吧?”老王哥那劣质的烟圈一个接一个地吐出来,特别呛鼻,江心忍不住朝眼前的空气轻挥了挥手,那人却跟没看到一样,继续吐烟圈。
见人家不理他,老王哥继续说:“我原来也当过兵,就在省城,当了三年义务兵,退役就返回原地,现在也就只能在镇上当个民兵队长了。”
通常在火车上,这么一吹牛,对面的人看他眼神就会热烈起来,顺势和他攀谈,给他递烟,请他吃点东西,谁知道今天遇到两个愣头青,竟然不接他的话,老王哥有点没趣,自顾自找话:“还是当兵好,吃住都是国家的,哪像现在,一个月十五块钱的工资,肉都吃不起。”
炫了一把自己的职位,还炫了一把自己的收入,现在多少人是没有国家工资的,吭吭哧哧一个月赚不到十块钱的大有人在,民兵队长还能抗枪,那还不让人羡慕吗?
且不说他的话真不真,江心对他就没了好感,这人说起来话,听着就是真正的兵油子。
霍一忠没留他:“老王哥回自己座位吧,我爱人闻不得烟味。”
老王哥脸色一僵,没想到这人这么不识趣,民兵队长和十五块的工资都没打动他,往常这时候都有人开始找他打听怎么过兵检了,他站起来,脸上不好看:“小老弟还是年轻啊,你这要是在部队,我手下的兵,早就被打趴下了。”他看霍一忠虽然高大,但还年轻,以为他是个只当了几年兵的新兵蛋子,就想耍耍老兵威风。
霍一忠没有站起来,一双眼盯着对面那个老王哥,老王哥被看得抖了一下,烟灰掉在裤腿上,霍一忠眼神狠厉起来时,还是很怵人的。
什么玩意儿!老王哥哼了一声,看他们夫妻一眼,回去自己的座位上了。
江心去握霍一忠的手,霍一忠这才摁下自己的杀气,拍拍她的手背。
一个上午过去了,中午他们把鸡蛋吃完,吃了两个烧饼和一点饼干,下午和人玩了一下不算钱的纸牌,天就黑了。
连着两天没洗澡,江心去厕所里用冷水打湿了帕子,把一些出汗的地方都擦了一遍,出来的时候,看到早上来搭讪的老王哥正和一个列车员说话,背着她,听不清楚在讲什么,江心想,这人不会要找他们麻烦吧?
回到座位上,江心就把那个老王哥的事情说了,霍一忠让她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到了半夜,两人还是靠在一起睡,江心手不老实,又趁机捏了一把霍一忠的手臂肌肉。
到半夜例行检查的时候,两个列车员拿着刺眼的白色电筒过来,后头还跟着两个背着枪的列车公安,两人敲着铁棍,有些粗鲁:“这节车厢的,查票查票,别睡了!都起来,查票!”
车厢里的人被这阵强光刺醒,纷纷伸手挡在眼前,窃窃私语问怎么了,难道有逃票的吗?
霍一忠也被吵醒,坐直,把江心挡在后面,眉头紧皱。
两个列车员和两个列车公安随意检查了前面的人,到了他们这里,态度更粗暴了,拿着铁棍敲在桌子上:“你们两个,出示车票和介绍信!”
霍一忠刚掏出装着证件的信封,就被一个高个儿的列车员伸手抢了过去:“磨蹭什么!”
江心没见过这样的阵仗,还真有点害怕,她牵着霍一忠的手不放开。
另外一个矮个儿的列车员见他们拖手拖脚,胡咧咧问道:“你们什么关系?”
“夫妻关系。”霍一忠指了指那个信封,“结婚证在里面。”
高个儿列车员把证件都倒了出来,一张张看,倒是真的,有印章有签字,谅他们也不敢作假!
“介绍信呢?”他把信封往桌上一丢,也不去收。
霍一忠从包里掏出另一个信封,高个儿列车员又自己动手抢过去。
霍一忠忍着恼火。
江心不解:“为什么他们不检查,光是检查我们的?”
“问你话了吗?”另一个矮个子列车员态度极度恶劣,“查你就查你,废话这么多!”
江心正想开口反驳,霍一忠在底下摇了摇她的手,让她别冲动。
“这位列车员同志,我的证件看完了吗?”霍一忠见高个儿列车员把他的军官证翻来倒去地看,拿着手电筒照在那张薄薄的证件上,恨不得两只眼睛都要钻进去。
矮个儿列车员见自己的同事看个证件看这么久,有些不耐烦:“怎么样?介绍信有问题吗?”也不等高个儿列车员回答,就一把把他手上的军官证抢了过来,上面赫然印着部队的名称和霍一忠的职称,国家盖的钢印,甚至还有该军区军长签字。
“这,职级营长?这是真的吗?”矮个儿列车员吓了个激灵,赶紧让后面一个列车公安来看。
背着枪的列车公安就着白色的电筒光看了半天,双手把证件递回给霍一忠,朝他敬个礼:“营长同志,得罪了。”
“是真的!?”两个列车员都有些傻眼儿。
霍一忠坐下,把桌上的证件逐一收起来,交给江心放好:“我现在可以知道为什么要特意查我们夫妻的证件了吗?”
那两个列车员磕磕巴巴的,把下午有乘客告发他们是假夫妻,还带着假介绍信的事儿说了。
现在火车查得严,若有人持着假的介绍信上了火车,被发现后,列车员要负责的。
江心被吵醒本来就有点起床气,那矮个子列车员对着她谄笑,一直说不好意思,误会一场,江心不想看他,问高个儿列车员:“那人是不是姓王?瘦瘦的,三十来岁的模样,笑起来一脸褶子,自称自己是民兵队长?”
列车员回答她:“听起来像同一个人,不过他的介绍信上写的是姓龚。”
这王八蛋!江心咬牙切齿。
“他人呢?找他出来,我问他几句话。”霍一忠又站起来,个子高,气势上就赢了那几个列车员。
“刚还看到的,哪儿去了?”有个乘客跟那个姓龚的老王哥吹过牛,他们座位也靠得近,刚才他俩儿还凑一起看霍一忠他们热闹来着,一眨眼就不见了。
霍一忠眯着眼扫了车厢一圈,眼里有种和平时完全不一样的锐利感,他两指并起,指了指电筒光,示意列车员把电筒都关掉,火车厢又恢复了一片黑暗,除了几个人在小声讲话,只有火车声和风声不停闪过。
江心预感要发生什么事,突然——
一声男人的鬼叫响彻整个车厢:“——啊!放开我,放开我!”
两个列车员赶紧把电筒又打开,原来正是下午告状的那个“老王哥”,在车厢入口处,被霍一忠擒拿住,摁在了地上,他手上还着一把水果刀往后划,想刺霍一忠,霍一忠也没心软,“咔”一声,把那人拿刀的手腕卸了关节,疼得那龚姓老王哥嗷嗷大叫:“啊——杀人啦!杀人啦!”
江心的心跳得极快,霍一忠刚刚明明还在自己旁边,怎么一下子就跑到两节车厢交界的地方去了?
列车员和列车公安赶紧冲过去去,看着那个老王哥软掉的手腕,不由心惊,好精准又好狠毒的手法!
“这位霍营长同志,您还是和我们到前头的列车长室去一趟吧。”高个子的列车员看着稳重一些,也有些后怕,刚刚要是激怒了他,被卸手腕的估计就是自己了。
霍一忠让列车公安把身上的麻绳解下来,把那龚姓中年男子绑了个结结实实,跟提溜个动物似的,把他提起来,一把将还在乱叫的人推到空座椅上:“看住他了!”
说完走到江心身边,放低声音说:“我去配合一下他们的工作,别怕,我很快就回来。”
江心握了握他的手:“好,把证件也带上。”又凭着手感,把他的介绍信和军官证摸了出来。
霍一忠和列车员,还有列车公安,押着那个龚姓男子往列车长室走去,待他们几个一走,车厢里剩余的人就沸腾了,纷纷猜测,众说纷纭,就是没人敢上前问江心一个字,刚刚那个“老王哥”的痛叫,他们可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咔嚓”一声骨头响,简直是响在他们身上,那得多痛啊,这女人的男人这么凶,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来路,少惹为妙。
江心也有些莫名其妙,那个“老王哥”不是疯了吧?就因为他们不跟他闲聊,就瞎举报他们,这是什么世道?霍一忠真该把他下巴给卸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同一节车厢上的人都安静下来,大家本身就是突然被吵醒的,看过热闹,夜困就再次袭来,没多久,就都坐下慢慢睡着了。
唯有江心还在心焦地等着霍一忠回来,她没有手表,不知道时间过得紧还是过得慢,只能睁眼默念数字,这漫漫长夜只剩她一人,火车往前开,像是永远不到不了头,黑暗和等待让她感到无尽的恐慌和孤独。
不知道数到第几遍一百,她都要把自己数困了,忽然听到车厢口处有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江心猛地睁开眼,清醒了过来。
霍一忠点着椅子,数到自己的座位,刚坐下,就迎上一个柔软的女人的拥抱,是他的心心,撞满了他的心怀。
人的身上是有气味的,有的人就是能通过气味分辨出自己的同类。
这样的夏天,霍一忠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汗味,介于可忍受和不在乎中间,江心靠着他,闻到这阵气味时总觉得很安心。
江心从未想这样抱住一个人,也从未想过要被一个人这样用力地拥抱。
很快,霍一忠用一双大手把她的腰死死地掐住,江心动了一下,干脆坐在他腿上,趁着黑夜摸他的短发和高鼻,还有那一层来不及剃掉的胡子,好像又长长了一点,更刺手了。
“怎么去这么久?”江心的鼻子贴着霍一忠的,呢喃问道。
霍一忠发现自己几乎不会讲话了,才去了四十来分钟,列车长和列车公安的负责人想留他久一点,他担心江心一个人害怕,就快速赶回来了,说好明早再过去一趟。
“嗯,耽搁了。”霍一忠克制住自己的双手,不敢乱动,不敢往上摸,更不敢往下摸,只停留在江心的腰间,生怕吵醒其他人,也只好喃喃地回她。
“我好担心你。”
“别担心,我没事。”
江心用手去抚摸霍一忠的耳朵、眉骨、鼻尖、嘴唇,然后停留在那片唇上:“霍一忠,谈过恋爱吗?”
霍一忠不受控制地吞了吞口水:“处过对象,没谈过恋爱。”他也分不清这两样有什么分别,可在火车上,这样贴心贴肺还贴身的恋爱,他没试过,他很期待。
“那我们现在谈。”江心用他一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
说完,江心捧住那张看不到表情、只能看到轮廓的脸,蜻蜓点水地吻上他有些干燥的唇,两个拇指划了划他的脸颊,拉开一点距离,又吻了上去,这样近的贴合,这样深的夜,每吻一下,都能感受到霍一忠鼻子呼出来的气息,好热,好潮湿,一下一下,敲在她的颊边。
“心心”霍一忠闭上眼,黑夜里,“哐当哐当”的火车声,甚至偶尔有别的乘客的呼噜声,可他此时只能听到江心吻他的声音,柔软的胸口肉之间,只隔了两层薄薄的布,若是来一根火柴,他怕自己随时燃烧起来。
江心感觉到霍一忠身上每一处的反应,她停下,忽然去亲他的喉结,有汗渍,有点咸,霍一忠把她抱得更紧了,两人黏在一起,霍一忠苦笑:“心心,我们在火车上。”
“嗯。”江心没有再乱亲了,贴在他胸膛上,环抱他的腰,听着他吞口水的声音,还有阵阵心跳声,“今天的恋爱就谈到这里,下回再谈。”
霍一忠顿住,这么快就谈完了吗?他还要再来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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