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美的肱一头肌
殷天连轴转的时候,老莫也不轻松,接了个韩国游戏团队的大单。
测评熬了两个大夜,眼睛跟明灯似得,能烧穿瓦锅,不困,亢奋得很,不时有拔山扛鼎的冲动。
许是棒子的身材焦虑影响了她,老莫破天荒决定来场运动。
她是久坐人群,不胖但有游泳圈,常年外卖导致了轻度脂肪肝,殷天常让她动起来,可她热衷于瘫躺的生活。
翻出了七八年前闲置的装备,一抖全是落尘,松松垮垮套在身上。
她摩拳擦掌,要迎着晚霞点点来次城跑。
“吭呲吭呲”跑过愚川路。
那里有大片老洋房建筑,经历过旧租界的软红香土,如今是洗尽铅华的隐士。
枯黄的梧桐“唰唰”呼嚷,朔风萧萧,推搡着她行进。
老莫从未用这样的方式丈量城市,霓虹初上,人马川流。
她越跑越畅快,有股豪迈之意,撒欢地拐进了伦多路的地界。
这是条贩卖着历史和文化的“生财之道”。
店铺挨挨挤挤,古旧沧桑。
老莫跟久未放风的囚徒一样,兴奋地双臂乱舞,即便是这样,她也隐隐约约察觉到怪异。
每当跑到落地窗时便侧脸审视着玻璃,谨慎关注着身后的动静。
从愚川路开始,似有条尾巴,不紧不慢地尾随着她。
她知道马悦琪的失踪,当即戒备,不动声色地继续疾跑。
200米后,她一个猝不及防地骤然转身。
老莫的这招差点让阿成破功,被迫逼|入一家女性|内|衣店。
为了显得自然,他下意识就挑选似的摸摸这儿,看看那儿。
老莫一脸的森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像个扫描仪检测着星罗棋布的店铺。
静默地伫立着,凝望了5分钟,她毫无套路的反侦察意识是孙苏祺和殷天手把手教的。
内|衣店里,坐镇的老板是个烫头大妈。
她恶狠狠瞪了阿成好几次,阿成才猛然反应自己手里摩挲的是什么,吓得慌乱一扔。
劲风一吹,内|衣飞了起来,两边的带子像对翅膀,忽扇忽扇,逆风翱翔。
阿成看傻了,烫头大妈也傻了。
就在他被扫地出门之际,老莫转身了。
阿成长吁一气,在大妈刀枪剑雨的泼骂声中飞快逃窜。
老莫穿过自忠路,顺着白鹭江,一个老旧沧桑的城市逐渐灯红酒绿,星光熠熠。
虽是隆冬,可老莫大汗淋漓,带着明亮鲜活的朝气,向江湾大道冲刺。
她不适应这样的体能运动,却又被眼前的流光溢彩所撼动。
嗓子里涌着腥气,倚在石墩上竭力喘息。
右脚鞋带开了,她踢了踢,歇足精彩才俯身去绑。
老莫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余光很机敏,果然,一双黑色运动鞋向她走来,30米,20米,10米,5米……
缓缓踱到她身侧。
老莫陡然起身,从袖口抖落出一支黑笔抵在来人腹部,“大哥辛苦啊,瘸腿驴撵马,追我一路了,有事儿啊您?”
那是专用的女性防身笔,笔头尖锐,用劲力向下扎能破碎车窗玻璃。
阿成摘下口罩,“不熟悉怎么用就不要随便动,容易弄伤自己。”
一听这浓浓的港普,老莫当即对号入座,“阿成?”
阿成笑了,咧一口大白牙,“老莫。”
阿成是米和的信息筹备库,兼狗头军师。
老莫是殷天的信息筹备库,兼狗头军事。
“久仰大名,啥事?”老莫缓缓后退,不知对方来意,多防备总是没错。
“我就来看看你什么样子,总觉得你证件照跟我想象的不一样,我想见真人。”
“你扒我信息啊。”
“你也扒我信息了,这叫礼尚往来。”
老莫鼻尖一哼,“屁,咱这叫张飞找李逵,黑对黑。”
阿成的表情停滞了片刻,显然没明白,可随即又扬出笑容,“我请你吃饭。”
老莫眼里溢着鄙夷,转过,文盲,凭啥跟我吃饭,我告诉你我层次很高的,我不是个随便的人,”她恶声恶气,“得文化人才能交流,懂吗?”
老莫迈了几步,回头盯住他,眼神兜兜绕绕,最后停留在他那壮硕的胸大肌上。
阿成轻轻摊开手臂,做着诚挚交友的姿态,“那你教我,我学东西很快的。”
这胸大肌真好看!挺拔!
三角肌也好!俊秀!
肱一头肌最好看!坚韧!
老莫吞咽着口水,在做昂扬的斗争,显然是败下阵来。
她唉声叹气地挠了挠腰,用鞋尖铲了铲地儿,佯装着不情不愿,摇头晃脑地向美|色靠拢。
两人商议了一圈,最终定了去吃九龙冰室。
不远,靠近惠阳分局就有一家。
阿成熟门熟路。
点了招牌牛肉滑蛋饭,黑豉油皇炒牛河,食神黯然销魂饭,招牌一口西多士,萝卜牛杂,两杯冻柠茶。
老莫以为还有人来。
不想阿成直接包圆了牛河和滑蛋饭,风卷残云地吃干抹净,余下空空如也的食盘。
老莫瞠目结舌。
阿成无辜歪头,“我是个爷,们,儿,脑力工作者,消耗大。”
这“爷,们,儿”一出,老莫起了生理性地别扭,指甲兀的抠紧桌沿。
她是个老淮江人,最受不了本土语言七扭八歪。
“爷们儿。”
“爷,们,儿。”
“爷们儿!”
“爷们,儿!”
“们和儿之间没有停顿。”
“爷们——儿!”
“好多了,爷们儿!”
“爷们——儿!”
“爷,算了,”她泄气摆手,看着碗里还有大半的黯然销魂饭,“你这么能吃,怎么保持这种身材?”
阿成粲然一笑,“天生丽质。”
老莫喝凉水都胖,最恨这种挑衅,筷子直接一扔,“诶噫,西八!”
她把剩下的牛杂和西多士全堆他面前,“吃!吃吧,天生丽质!西八就你天生丽质!你丽质!”
跟着棒子,好得没学上,先把国粹给背了个遍。
多难听的都学明白了。
桌面一震,老莫和阿成同时看向自己的手机。
是殷天打来电话,“我把要查的资料发你手机上了,你哪儿呢这么吵?”
“九龙冰室。”
“九龙冰……你在外面?在外面吃饭!”殷天大惊,“靠,你竟然在外面吃饭你个外卖佬,孙苏祺拉你出来的?”
“没啊,我跟阿成吃的。”
“阿成,哪个阿成,棒子佬?”
“黑心羊的阿成,”老莫抬脸冲着阿成假笑,“黑心羊是个爱称,爱称。”
“你俩……你俩咋……啊你爱跟谁跟谁,15分钟后我要资料。”殷天似被催促了,匆匆挂断电话。
“诶噫西八!我哪儿跟你找啊,我在外面!”老莫大叫
阿成老神在在的从运动衫的内兜掏出一台超轻薄电脑摆在她面前,“查吧。”
一碰电脑,老莫退却了市井气,精英阶层的质感包裹住她,目色冷静专注,十食翻飞成舞。
阿成难掩激赏。
“阿sir都有自己的信息网,为什么找你,这样不会违反规定吗?”
老莫得意洋洋,“因为我全淮江最快!”
所有的医疗单据、居委会录入信息、保险表格、修车结款、电费水费、银行卡交易表……
迅速汇总,层层交叠,她轻轻松松一打包,导入手机,甩给了殷天。
15分钟,她大约就用了5分钟。
老莫一抬脸,就对上阿成的眉眼弯弯。
他探身取回电脑,指尖不经意地擦过老莫手腕,“你比我还厉害,我拜你为师好不好?”
“你可拉倒吧,你以为碰碰我手我就脸红心跳晕晕乎乎了,”老莫用纸巾蹭手腕,“我告诉你我新时代女性,我见过多少世面,你什么水平我不知道吗,装什么弱小无能,演戏你演得过殷天吗你就演。”
她直接把钱拍桌子上,“你们港岛不都喜欢aa,来,感受下北方姑娘的热情!姐姐请你!”
老莫留下个潇潇洒洒的背影,阿成无视周遭的侧目,嚼着牛杂吃得起劲。
他很认真的,第一次交锋他以为老莫是个男人,死肥宅,足不出户,天天外卖。
等见到照片,他心脏蹦跳得龙腾虎跃,跟舞狮队似的,上下翻飞。
米和都可以找差婆,那他为什么不可以找黑客姐姐。
老莫走出九龙冰室时。
殷天正驾车经过她,可两人都没注意,彼此擦肩而过。
“名珠楼17栋0108室,”侯琢看着信息,设定导航,“这个陆照明2000年就跟陆一的母亲离婚了,他能有啥线索啊?”
“名珠楼?这地儿怎么听得这么耳熟。”
“不就是西南边闹鬼那楼,特凶,4年死了7个人,跳楼3个,割腕2个,还有俩上吊了。最可怕的就是那上吊,人在客厅里,脚踩在地上,室友经过了两次都没注意,以为他搞什么新型运动,一直到晚上,人都硬了,一推才知道死了。”
“那不是一直要拆吗?”
“全是钉子户,天天闹,没处理好呢,诶谁知道呢,去看看吧。”
等两人立在明珠楼前,才真正体悟到“鬼楼”两字的现实意义。
黑黢黢的筒子楼能通天,黑兽一样耸立,约莫有30多层,一层10户,300多户。
此时只有6户亮着微黄的灯
其他窗户宛如浓墨大眼,又似魆魆幽洞,侯琢下意识靠近殷天,他已遍体生寒,怎么还会有人敢住这样的楼。
幸亏带了手电。
殷天在走廊没摸到开关,以为是声控灯,咳了半天也没反应。
这大楼由内到外透着股死气,奄奄一息,可又有魔力,似能吞并万物。
0108是1层。
颤巍巍的老旧电梯“吱嘎吱嘎”地运作,铁索生涩,声音大得让人忧心会随时坠落。
侯琢有些恐高,蹙眉听着,双臂打起颤来,“殷哥。”这一声唤出来,都带哭腔。
殷天无暇顾及。
越往里,越是腥臭。
灯柱一照,狭长的走廊贴墙摆放着一眼望不尽的鸡笼,屎尿纵横。
成群的母鸡猝然齐齐扭头,回视着光源,一双双鸡眼幽幽泛光,骨碌碌地朝她转悠,像是某种诡秘的欢迎仪式。
说不胆怯是假的,殷天一把捞住侯琢,“噼里啪啦”踩响步伐往走廊深处迈。
到了0108,用力捶门。
半晌后。
“谁——!”门里一声醉醺醺的大喝。
“找陆照明!”
“不认识!滚——!”
“滚不了!警察!”殷天继而捶门,“再不开我们破门了!”
又是半晌,门栓链子窸窸窣窣地拉扯开,门徐徐裂了条缝,涌出股酸臭,男人满脸黑胡,“找谁!”
“陆照明,”殷天一展警官证,“请你配合我们问话,陆一是你儿子吧。”
陆照明一脸浑浊,“老子没儿子!老子也不叫陆照明!”
“吴艳红是你前妻。”
他听到这名字明显瑟缩了一下,“老子没媳妇!不认识!”
殷天一凛,捕捉到这异常,“你怕她?吴艳红。”
陆照明勃然大怒,把门狠戾一甩,“滚——!”
“陆照明,你儿子陆一涉嫌伤害一名女性,并绑架一名女童,”殷天字正腔圆,确保他在门里听到每一个字,“你是否知道他藏身的地点?”
许久没有回应。
侯琢契而不舍,“陆照明,我们不打扰你,我们只是想了解情况,那小女孩生死不明,她父母都急疯了,你也是父亲啊,我们问完就走,不影响你生活。”
一分一秒。
门内依旧死寂沉沉。
等殷天没了耐性,准备打道回府时,陆照明出来了。
“你们去找吴艳红,她知道。”
“吴艳红失踪了。”
“失踪?!”
“2012年秋,在淮江虎形潭失踪了。”
陆照明搓着鼻头,擤出条鼻涕,手一甩,蹭墙上,又在胸前抹了抹。
“失踪了,失踪啦……”他抹着抹着笑起来,低低沉沉地“嘿|嘿”,带着股磨刀霍霍地疯劲儿。
“失踪好呀!”他越笑越开怀,声音一外放,整个楼道都“嗡嗡”大震
成百上千只母鸡都是他的孩子,感受到了父亲的快乐,“哼哼唧唧”地咕嘟。
陆照明猛地掀起头发,他的额头与眉毛间有一道尖锐的长疤,从左太阳穴划到右太阳穴,“这叫开颅,不打麻药的开颅,吴艳红这个女人因为我问候了女同事,给他们家孩子买了块泡泡糖,就给我下安眠药,在我半夜睡觉的时候,把我抽醒,给我开颅。”
他笑出眼泪,又开始悲戚的哭,“我逃出来了,我的儿子没逃出来,我跑的时候来不及带他呦!”
陆照明捶着胸膛,啐出口痰,“那时候我就知道,他完了,迟早变成他母亲的样子,杀人都不眨眼。我不知道他在哪儿,你们抓他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我十多年都没见过他,一想到他长得像他妈妈我就……”
陆照明猝然闭眼,“他完了,他完了……”陆照明扑倒鸡笼前爱抚着母鸡的颈脖,“你们不要学他,他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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