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姜家被圣上派人围住之后, 便引来了一阵议论声音,不过因的此次是姜桓与朝中官员皇子勾结在先, 纵然有人心存不忍, 却也只是远远观望。


    姜老先生因此事不免被诟病,流言蜚语都传到了林家外头,林婳纵然整日在府里待着, 也听到了不少风言风语。


    姜大郎君被送进牢狱之后,便没有了风声,反而是前阵子惹了圣上大怒的太子, 借着此事又被圣上查到了往日的结党谋私之事,司刑之人将证据罗列出来之时,最震惊之人竟不是圣上, 反而是殿下惊慌失措的太子。


    太子无用, 这些年来凭借着圣上对其怜悯勉强支撑着太子的体面,平日里为他与晋王明争暗斗的官员也是为储君着想的一干朝臣。可以说,在皇子当中,圣上反而最放心这个蠢笨的太子, 虽无大智, 却懂谦卑。


    可谁知,此番这样一查, 往日最是乖顺的太子, 反而是那个野心勃勃之人, 圣上如何能轻饶了他。


    此刻,朝堂上已没了往日的争辩之声,静得吓人。


    众人皆知, 结党乃是圣上心头最忌讳之大病, 太子此番, 只怕是难以保全。因而一时间,朝中竟无一人敢应声求情。


    圣上勃然大怒,抬手将案上堆满的太子结党谋私的证据全部推翻在地,瞠目瞪向太子,似是有训斥之语要说,奈何怒气过盛,只此一举动,便重重向后倒去,未能回气。


    众朝臣与一旁侍候的太监全部慌了神,匆忙命人传唤太医。在朝堂之上惹得圣上怒极晕倒的太子自然也是暂时被扣押了下来。


    所幸圣上只是一时急火攻心,很快便缓和了下来,只是太子便没那样幸运了,圣上醒来之后与近臣商议了半个时辰,最后仍是下了废太子的旨意。


    太子与晋王之争已有些年月,谁都未曾想到,晋王出征,本应该是太子占上风的大好时候,却是这样被踢出了朝局,圣上并未驱逐太子,仍留他在京城之中,已是仁至义尽。


    但看得明白之人皆晓,太子这是一败涂地了。


    晋王向来比太子得人心,又比太子更擅治国理政,如今太子下马,晋王前去平乱,待他领功归来,这朝局,只怕是要颠覆了。


    林婳在茶馆用茶点之时,正听得几个人议论此事,她有些意外,却又觉得事已至此,无论结果是如何,都该是寻常的。


    她并不知晓姜桓到底在做什么局,前几日父亲来看望她,也隐约提及过此事,但姜桓心思深沉,林婳只才出他有所算计已经是不易,要想知晓他的全部计划,更是不可能。


    林婳如今,只能尽可能保证林家不会再次陷入上一世的颓败之局当中。


    用过茶点之后,林婳便回了家中,林珣带来了朝中的消息,跟林婳在外面听得差不多,不过林婳记得上一世的此时,圣上的身体其实已经开始有病重的趋势了。


    如今朝局不稳,圣上刻意隐瞒消息也属常事。


    次日一早,林婳便递了帖子入宫,圣上的身体到底如何,她此番前去一探便知,至于姜家,至今未动的原因林婳也便能找到了。


    一向对林婳的到来很是在乎的乐阳公主今日足足迟了半刻才来,眼睛也是红红的,林婳察言观色,便也将原本准备下来的寒暄之话放下了,只同她玩笑道:“公主殿下的架子是越来越大了,臣女今日可在这等了好一会了。”


    乐阳公主闻言同样挖苦她:“我也没成想你这会儿还有心思往外跑,前几日姜府的事情闹得不小,你是如何想的?”


    林婳偏偏就在姜家被重兵看守的前一日回了娘家,林家也正巧在此时与姜家闹翻,这不由让人多想,时机实在是太过凑巧。


    乐阳公主又记起那日姜大郎君赶走他家的表姑娘时,那般决绝冷情,丝毫没有顾念往日的情分,这样一个人肯万般周全护着另一个女子,乐阳打心底是不大相信的,所以她也稍稍松下了几分警惕。


    “无论如何,我们两人已经成亲,就算如今我说什么都同他是一条船上之人。”林婳毫不避讳道。


    乐阳公主因她这话又放松了些警惕,她本担心林婳是为姜桓之事前来,早有所提防,见她此时如此坦诚,反而卸下心防了。


    “姜大郎君本不是什么良善之人,我早同你说过的,可你不听,如今可倒好,我听闻你家中兄长气得不轻?”


    林婳饶是不愿承认,也仍是点了点头。


    她两人这简单的几句话林婳便对圣上如今的状态心中有数了,看来圣上的情况与上一世一样的不大好,甚至可以说比上一世提前病重。


    若说从前林婳还会以为是两世的不同,如今她便清楚地知晓,这一切的不同都有姜桓在背后动作的缘故。


    “姜家如今凶险,明瑞他拜了姜大郎君为师,如今姜大郎君不仅护不了他,甚至可能会为他带来灾祸,所以我有些担心他。”林婳该问的已经知晓了,这会儿便打算随便寻个由头再打道回府。


    却不想乐阳公主听了林婳这话露出了几分迟疑。


    林婳此刻是当真担心了:“明瑞可是真叫人给欺负了?”


    乐阳公主立即否认:“这个自然是没有,有我在宫中,怎么会有人能欺负了他去,只是前几日朝华见他身子骨瘦弱,便叫人将他带去了府上,说是让驸……让霍四教那个小哑巴一些武艺。”


    乐阳将几人的纠葛看在眼中,若非林婳主动提及,她是万万不会与林婳这样说的。


    林婳听了这话反而是思索了片刻,并不觉得朝华是这样富有善心之人:“朝华公主对明瑞竟也这样上心?”


    “是啊,说来也怪,我看她整日里虽看似温婉贤淑,实则就是个不爱理闲事的性子,谁想到对那小哑巴的事情还挺关注,时不时还问他一两句呢。”乐阳公主没看出林婳的异样,自顾道。


    林婳不等她话说完,便行了个礼要告辞。


    乐阳公主觉出不对劲,一面跟着她的步子,一面追问:“诶,你这是又急匆匆地要去哪儿?”


    “不是说明瑞送到了霍四那里,既如此,我便去霍四那瞧瞧明瑞。”林婳说着,便离开了乐阳公主的宫殿。


    直到林婳离开了皇宫之后,乐阳公主这才后知后觉地低语道:“可是……霍四如今在朝华公主府上啊。”


    林婳的马车离了皇宫之后便要往公主府去,不过路上又变了想法,在途中停了下来,对简竹叮嘱了几句,便停下了马车,寻了一处地方,准备了信纸笔墨,便开始在摹着乐阳公主的笔迹写信。


    简竹看不懂林婳在写什么,但大约明白林婳的目的:“姑娘,既然要去见明瑞小郎君,便直接去就是了,公主殿下总不会拦着咱们,姑娘何必多此一遭?”


    她看着林婳低头写信的样子,心中估摸着林婳大约是不再愿见霍四郎君。


    所幸有在碧华殿中与乐阳公主一同比字的时候,又所幸她这些日子练字之功从未停下,此刻乐阳公主的笔迹她也能摹个七八分相像。


    倘若这信送到朝华公主手上,林婳便没有把握,但既此时在府中与明瑞所在一处的是霍四,林婳便有九分把握了。


    她将信写好后,便交给简竹,命她寻一合适人选到朝华公主府的门口送信,再重新套一辆马车在公主府侧门候着。


    简竹虽想不明白这样简单的事情为何非要绕这一大个圈子,但好在她知晓不懂之时便要听林婳的,乖乖按照林婳的吩咐去办了。


    正如林婳所料,公主府门口之人收到了信,直接便送了后院练武场上的霍四手中,不远处便立着与他一同练武的明瑞。


    霍四拆开信纸后只大概扫了一眼,便抬眼望向远处正握着一把短刀挥舞着的明瑞,目光锋利。


    明瑞感受到他的视线,疑惑地抬头看向霍四,似乎是在问他可是有何事吩咐,得到霍四安抚目光的回应之后,才乖乖低头,继续研究自己手中的武器。


    霍四又将那封信细细看了几遍之后,这才将信合了收进袖中,走到明瑞跟前:“小哑巴,宫里的人要来接你回去了,这几日我教你的刀法回去再好好练。”


    明瑞闻言乖巧点头。


    霍四亲自将明瑞送到了侧门口,远远看着那辆“宫中”来的马车,低声叮嘱了明瑞些什么,最后才看着他上了马车离开。


    明瑞这几日跟着霍四也算是学了一些防身的真本领,突然要从此处离开是有些失落的,但在看见马车上之人是林婳之后,便立即眼睛一亮,露出了喜悦的笑意。


    林婳正要同他说话,便听得马车外传来了脚步声,林婳下意识收敛了呼吸。


    那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了下来,低声道:“这孩子秉性不错,若是殿下管教不了,或是遇上什么麻烦,也可尽管传信于我。”


    明瑞一向对人的情绪掌握十分敏感,注意到林婳此时的紧张,他便也不敢有多余动作,连掀窗去回应也没有。


    好在窗外那人似也并未想着要等人回应,只说完了这句话,便又回府了。


    林婳待马车远离了公主府后,这才同明瑞道:“明瑞,你师父出了一点事,如今宫中只怕不太安宁,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宫中,所以要带你回我家中住一段时间,你可愿意?”


    林婳来之前是没想过自己会被拒绝的,毕竟明瑞这孩子在她面前一向听话。


    却不想,这个问题问出来之后,明瑞反而迟疑了许久,才在林婳手上写到“危险”二字,写完,又眼巴巴地看着林婳。


    他是在问,可会给她带来危险。


    明瑞虽年幼,可或许是自小在宫中经受了不少磨难的缘故,对人的情绪与即将到来的危险总是格外敏锐。


    林婳摇了摇头:“不会的,我家中很安全。”


    明瑞见她这般肯定,这才点头答应了下来。


    林婳见状这才放心地命人往家中去,林婳不知不久后会发生什么大事,但她知晓朝华公主并非那般简单,也并非心善之人,将明瑞留在皇宫之中便是留在了她的眼皮子底下,林婳不放心。


    方才听到乐阳公主说到明瑞之事,林婳的第一反应便是将他带回林家。


    这厢林婳放心将明瑞带回了家中,她那人傻脾气大的二哥哥却不这样想了,在见到林婳竟然带了个小孩回来之后,第一反应便是,这小孩便是他妹妹受了委屈的根源。


    当即恨不能扒了姜桓的皮。


    第72章


    “小哑巴, 过来。”


    在林婳的一番解释之后,林峥还是有些犹豫, 板着脸故作严肃地审视着眼前的小孩。


    明瑞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落在林婳身上, 似乎是在她身上征询勇气,在心里告诉自己眼前这人是林婳的二哥哥之后,明瑞才压下心中的不安, 往林峥跟前走了一步。


    其实仔细看来,明瑞跟姜桓的五官是全然不像的。


    姜桓生得气质清冷,五官也是有棱有角的凌厉, 一双眼睛仿佛浸了霜雪般冷寒,但眼前的小孩却与他完全相反,虽也生得好看, 但显然五官更加偏向柔和的美。


    林峥经过一番心里挣扎之后, 才勉强不将气撒在眼前这个小孩身上,他道:“既然你喜欢这小孩,那便将他在府中养着吧,自从阿妹你我两人懂事之后, 母亲想来常常在府中无趣, 这小孩定能招的母亲喜欢。”


    林婳对林峥这一不清晰的自我认知惊到,但见他到底没为难明瑞, 话中也有几分道理在, 因此便默认了他的话。


    这厢将明瑞接来了府中之后, 外头也只以为这个跟霍四将军学了几日功夫的小哑巴又回了皇宫之中,左右皇宫中也没什么人在意他,这件事便这样毫无波澜地过去了。


    时间安静地流淌, 平静而乏味。


    废太子被关在府中, 姜大郎君仍在牢狱之中, 姜家围墙外的官兵尚且未撤,晋王领兵在边境的战事已传回大捷,春□□近,所有人都以为这一切的终结会在春闱前。


    晋王回归,重定国本,姜家势去,民心将稳。


    奈何事情总是不尽如人意,或者说,世事并非圣上所设想的那般简单,晋王的捷报传回来之后,最先慌乱的自然是废太子府上,他自惹怒帝王之后消停了好一阵子。


    晋王捷报传回京城的马蹄声玉与废太子府上瓷器碎地声几乎是先后而成。


    废太子私下操练招兵买马之事,也终于被人揭发到了圣上跟前,揭发之人还是一向德高望重的冯太傅,证据确凿,满朝震惊。


    此事一出,前不久对外宣称身无大恙的圣上直接气昏倒在了朝堂之上。


    圣上精神不济,缠绵病榻已经是很久之前便有的事情了,此番一气,更是连朝都罢了。乐阳公主心忧父皇,特地前去侍疾,奈何还为走到房内,便被里面之人赶了出来。


    朝华公主走到殿外之时,正听见一声清脆的药碗落地的声响,待往殿门口看去,便是不掩羞恼与焦急的乐阳公主,奈何里面的人不认得她,她再如何关心,只好讪讪退出来。


    下人们对此早有准备,只是圣上连一向疼爱的乐阳公主都不认得,其他人便更不敢在这个时候送药进去了。


    “那是给父皇准备的药吗?”朝华公主看向一侧的宫人。


    那宫人闻言满目希冀地朝她看去:“回殿下,正是。”


    “我送进去吧。”朝华公主随口道,好像对圣上的病情并不大了解一般,不过前些日子后宫妃嫔轮流侍疾之时,朝华公主不知在忙着做什么,是未来瞧过一眼。【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宫人们见状粉粉如死里逃生一般,忙将那汤药犹如洪水猛兽一般匆匆递给了朝华公主身后的侍从。


    乐阳公主吃了瘪,见状想要提醒,但见朝华公主冷着张脸,下巴微微扬起,对眼前这些人的情绪都不放在眼中。她心道近日外头乱了,那些后宫妃嫔们前来此处时都是心不在焉的模样,她原以为朝华也是因此事早作了打算,现在看来,却好像并不是。


    她只隐约觉得眼前的朝华公主好似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临在朝华公主进去之前,乐阳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还是拉住了她:“二姐,父皇如今谁都不认识,你进去后小心着些。”


    最好是别进去,乐阳公主在心中补充,但她清楚,自己是拦不住朝华公主的。


    朝华公主果然并未将她的话当一回事,闻言反而勾起唇角轻笑了一声:“知道了。”


    圣涎殿中四下安静,越往里头守着的下人越少,生怕惹了圣上动怒,没一个人敢有多余的声响,朝华公主将这死寂的场景看在眼中,眼中笑意更深。


    待走到圣上床边之时,她一如往常一般:“父皇,该喝药了。”


    圣上方才动了怒便歇下了,这会儿还没闭眼多久,便又听见人唤,眉心紧紧蹙起,怒目朝来人看去,目光留在朝华公主脸上停顿了几秒,才半茫然半松懈道:“朝华。”


    圣上因病声音虚弱,这一声其实不算多温和,但与他这几日见旁人的态度对照着看便立时有了高下。


    “父皇,正是儿臣,儿臣带了汤药前来,父皇快些喝了。”朝华公主对这份特殊对待十分宠辱不惊,当真不负是往日圣上最偏重的一位公主。


    方才还好说话的圣上在听到要喝药之后,登时脸色一边,皱眉大声道:“什么害人的药!朕不喝,将制这药的人全给朕拖下去杀了!”


    此话一出,殿内的其他宫人全匍匐跪地,一脸的诚惶诚恐,唯有朝华公主还站在原地,颇有兴味地打量着自己父皇的表情。


    “都下去吧,本宫好好劝劝父皇。”朝华公主淡声对身后吩咐道。


    殿内的宫人自然是求之不得,闻言立即便退了出去。


    待殿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人之时,朝华公主从托盘上取下汤药,动作温和地用汤匙绕着药碗转了几圈,这才递到圣上跟前:“父皇不喝药,这病可如何好呢?”


    圣上闻言只是往后退,目光之中充满了对那药碗的排斥。


    见他实在不愿意喝,朝华也不勉强,她无奈地笑了一声:“父皇,你还是这样怕旁人害你啊。”这一句话说得极轻,随着殿外的远处轻响消散。


    “父皇你仔细听,可听到了什么?”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中满是欣喜之意。


    圣上闻言朝窗外看去,又疑惑地看向朝华,似是不解她为何会突然这样说。


    朝华声音中是禁不住的笑意,她从前少有情绪这般外露的时候,此刻却笑得灿烂:“父皇没有听到吗?远处的铮铮兵器之响,隆隆撞门之声,是太子带着兵要闯进来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圣上皱眉看向这个恍若疯癫的女儿,心中已起了恼意,但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病得太过昏沉,眼下却又好像真的听见了远处的战鼓声响。


    “对了,父皇还不知道吧,你重病卧床的消息我已经传给了远在边境的晋王,父皇猜猜,他们两个谁会更快一些呢?”


    她这句话是直接惹怒了病重的圣上。


    只见朝华方才放在一旁的那个药碗这会儿又被圣上握在了手上,然后狠狠朝她砸过去:“忤逆!大逆不道!你在说什么!?”


    “来人!来人!”皇上的声音嘶哑着对外面吼道,“给朕把这个忤逆的东西拖出去!杖毙!杖毙!”


    殿外之人没成想才没多久,圣上就又犯病了,侍卫们闻言进了殿内,但却没有动朝华公主的意思,反而是一脸无措地看着朝华公主。


    “无事,是父皇又不愿意喝药了,再重新取一碗来就是了,你们退下吧,我能照顾好父皇的。”朝华公主温声对外头吩咐道。


    方才站在不远处不动的侍卫们,这会儿听了朝华公主的话,皆退了出去,太监在送了一碗汤药之后还顺势将外头的门紧紧闭上了。


    “你!你竟敢控制朕的侍卫!”皇上瞪大了眼睛向朝华公主看去,已然是怒不可遏的模样,“你要反了!”


    朝华公主却是十分温顺:“父皇怕是想错了,那些侍卫并非不听父皇指令,只是父皇你病得太久了,梦话也说得多了,他们早已经不知道哪一句该听,哪一句不该听了。父皇还是安心喝药吧。”


    皇上却是半句也没有听进去,若非身上力气不足,他仍恨不能伸手掐死眼前之人:“你这个贱人!”


    朝华公主听到如此无能而愤怒的指责之后,只无辜道:“父皇不是最怕他人觊觎你的江山吗?如今看着自己的儿子们、朝臣们一个个为了这权势斗成这般样子,不知父皇如今作何感想?”


    她伸出一只手扣住皇上的下巴强势地将他掰过来,手上握着那碗黑乎乎的药硬灌了下去,纤细的指尖在他的脸上留下根根印记,一面喂药,一面冷声道:“这是我特意让太医给父皇熬的汤药,放心,它没有任何毒性,只会让父皇你快些痊愈。”


    “这么精彩的时候,我怎么会允许你这样昏昏沉沉地过去呢?嗯?”


    “我要你亲眼看着,你战战兢兢护了一辈子的江山,就这样被你的儿子们毁掉,落入他人之手!让你亲眼看着这江山在他人手中,想来一定很有意思。”


    “姓姜?”


    “或者是姓霍?”


    “姓什么都好。”


    朝华公主每说一句,皇上的脸色就更难看一分,眼睛也更放大一分,他此时没有气力,但心中早已经怒火灼心了,他颤抖着嘴唇念着一个名字:“薛……薛……”


    见碗中的汤药已经全数灌了下去,朝华公主这才放心地松开了他:“这燕华的江山打下来有我夫一半的功劳,如今这天下,我来决定给谁。”


    轰隆隆——


    春雷阵阵响,风又起,林婳看着远处跟二哥各自握着一把刀比划切磋的明瑞,又抬头看着天空,总觉得天气要不大好了,正要叫他们回屋。


    府中的下人匆匆赶到林婳跟前:“姑娘,前头主母说宫中来人了,请姑娘过去。”


    第73章


    不知是下人来得太急忙, 还是此刻的天变得太快,林婳心中总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她跟着下人到了前头, 便见厅堂中立着两个公公, 正在同林母说话,见林婳进来,便同时朝林婳行礼:“林大姑娘, 公主殿下有请。”


    忽然听得他们这样说,林婳还有些不解,自打林婳与乐阳公主相熟之后, 乐阳公主要她进宫之时,都是先传信来给她,从未有过这样大的阵仗。


    这样的行事作风, 不像是乐阳, 反而像是朝华公主:“敢问公公,是哪位公主命我入宫?”


    “自然是与姑娘相熟的乐阳公主殿下。”两个太监闻言对林婳道,“公主只说有要事与姑娘相商,便命奴才们来了。”


    “两位公公来得突然, 既是进宫, 总得换身像样的衣裳才能去,还请公公们等我片刻, 待我重理了妆容, 才好与你们一同前去。”林婳总觉得不大对劲, 便推辞道。


    “殿下吩咐过了,她与姑娘早已相熟,姑娘也不必这般谨慎, 且随奴才们去便是了。”那公公说话很是和气, 态度里却是半分也不想退的强硬。


    林母也从这话中听出了什么, 眉毛一皱,便吩咐人递上了装着银两的锦囊:“不知公主这般着急要婳儿前去,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情发生,也好叫我们早做准备?”


    公公诚惶诚恐地将林府下人递过来的锦囊又还了回去:“奴才们只是听吩咐办事,还请夫人莫要为难咱们。”


    “母亲,乐阳公主一向是个急性子,这会儿想来是又想到了什么话要同我说,所以才匆忙地请了宫人来传唤我,母亲莫要担心,女儿去去就回。”林婳自知眼下是推脱不得,只好强压下心中的疑虑,安慰母亲道。


    那两个太监听得林婳如此说了,立即也附和着点头。


    林婳斜了那两个太监一眼:“既然是公主传召,我不得不去,但乐阳公主一向随性而为,我今日这一去还不知明日能不能回来,和我母亲嘱咐几句话总可以吧?”


    两个太监连忙低头,却没有远离。


    林婳只好拉着林母的手道:“母亲,乐阳公主虽然嚣张,但并非坏心,你不必担心,只需照顾好家中兄弟便是。”


    她说话之时,声音刻意落在了那个“弟”字上头,听得林母心头一颤,自然是应下了。


    一路上林婳坐在马车之上,无论再多问什么,那两个条件皆是一字不说,这并不像乐阳公主往日的作风,林婳心中隐约有些害怕。


    直到太监将她带进公公之后,进的确实是乐阳公主的宫殿,太监们并未多言,将她带到了地方之后便离开了,宫人们对林婳亦是如往常一般客气周到,只除了一点,不准她随意出宫殿。


    林婳只觉胸口突突的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乐阳公主不会这样反常。


    直到夜里,偏殿内送进了饭菜,林婳静坐在桌子的另一边,才听见外头门开的声音,是乐阳公主的声音。


    她面带疲色,在进房间之时,看到桌上的饭菜丝毫未动,微微皱了下眉毛,很快地瞪向站在一旁的下人:“林大姑娘是我请来的客人,你们竟然敢在膳食上苛待她?”


    “这饭菜没有问题,只是我不想吃罢了。”林婳赶在她同宫人发火之前,冷静同她道。


    “为什么?”在乐阳公主眼中,林婳一直是一个不会委屈了自己的人。


    林婳闻言没有解释,只是淡淡地对上乐阳公主的眼睛,更多的解释都是没必要的,因为林婳和她都清楚,她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但乐阳公主的表情有些匪夷所思:“你担心我在饭菜中给你下什么东西?”


    林婳并未开口,显然是默认了。


    乐阳公主眼神有些荒谬:“你还真是……”她说着走到饭桌跟前,拿起筷子将那些饭菜各选了一样夹到碗中,又很快吃了下去,“现在可以放心了?我是叫人将你请进了宫中,可也没打算饿着你,放心吃吧。”


    两人谁都没提乐阳公主为何会突然如此反常,但她们心中都清楚。


    “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林婳直接了当问道,她自然知道乐阳公主不会在这个时候对她做什么,乐阳千方百计地将她带进皇宫之中,肯定不是为了害她这样简单。


    “等到我二皇兄回来之后。”乐阳公主道,她原本过来只是想着看一眼林婳,这会儿见两人之间气氛变成如此,也便没打算再留,劝她用饭之后便要离开。


    正在她背过身之际,林婳用肯定的语气道:“圣上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吧。”


    而她这一句话,则让乐阳公主一顿,眉心用力地皱了起来:“你可知晓,诅咒父皇是何等罪名?”


    “若非圣上已然病重,废太子何以敢这般嚣张,如今外头打乱,没人敢与废太子集结的兵马作对,眼见他的兵力便要进皇宫了,宫中竟然还是这般。”林婳说着,停了片刻,“若圣上还有余力周全这些事情,想来公主殿下也不敢做出强行留朝臣之女在皇宫这样的事情。”


    她说得一针见血,乐阳公主也无力反驳,只道:“你看猜到了又如何,眼下你已经出不去了,好好留在此处吧。”


    林婳只剩下苦笑:“殿下,你既然已经觉出了不妙,将我留在皇宫之中又有何用,我可没有能扭转局势的本事。”


    乐阳公主闻言只看了她一眼,抿着嘴没多说话,她也不知道将林婳接进宫中有何作用,但林婳如今是姜桓的娘子,无论姜桓在和朝华谋划些什么,只要将她扣在这里,便未知不会有一线生机。


    林婳看着她的表情便猜到她在想什么了,她又无奈道:“姜大郎君如今被关在刑部大牢之中,殿下是真觉得他有翻手为云的本事,还是以为他会对我这个为了一己之私在圣上面前揭发他的人留有怜悯?”


    乐阳公主的表情有些犹豫。


    “我想殿下你不在朝华公主那边下功夫,反而冒着惊动旁人的风险将我带到这里,是因为你已经无法劝说住朝华了吧?”林婳盯着乐阳公主的脸,一口断定。


    她其实也并不能确定这些是否真的发生,只是觉得根据自己之前了解的朝华公主,她定然不简单,如今局势如此,朝华公主这边还风平浪静,显然不大对劲。


    林婳紧紧注意着乐阳公主的表情变化,她终于皱了皱眉后点头,林婳这才松了一口气,她赌对了。


    “看来殿下其实也没有法子,不如放我去见一面姜桓,或许能试探出什么话来?”林婳同她提议道。


    之前林婳一直觉得姜桓这样轻易便被刑部关押,定然是有什么筹谋,如今眼见这局势成了如此,却还未见他有所动作,林婳心中便有些拿捏不定了,她得去见姜桓一趟,不论能不能问出来什么。


    乐阳公主想也不想便拒绝了她:“你不会还妄想着能救他出来吧,他可是我父皇亲口下令关押的,如今我父皇尚在昏迷之中,他不开口,谁都救不了姜桓。”


    林婳闻言面色一定,所以圣上真的已经病重到如此状况了。


    乐阳公主看林婳了然确定的表情,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一时间有些懊恼自己在此处与林婳浪费时间。


    “我可以带着公主的人一起前去,等看完之后便回到此处,这样你可放心?”林婳看着了一眼乐阳,“事已至此,总要想想办法不是吗?”


    乐阳公主同意了,也特地吩咐了两个侍卫跟在林婳身后一起前去看姜桓,林婳自然是没有反对。


    林婳自幼便在家中的娇养中长大,后来嫁给姜桓,虽说不大顺心,但在生活上却是从来没有受过委屈的,姜家更是一路顺风顺水,是以来刑部大牢还是头一次,也未曾想过,有一日会来这里看姜绥安。


    许是姜家到底如何发落还未定下,是以林婳穿过一间间灰暗的牢房之后,才到了最后,看见被单独安置在暗室内的姜桓。


    这里相对林婳方才看过的牢房要好上许多,但对他来说,还是太过简陋了,一想到是因自己他才在此处,林婳心中便有些复杂。


    姜桓身穿素白色单衣,靠在墙边,只留给林婳一个狼狈的背影。


    直到狱卒将门打开,姜桓闻声抬头,目光淡然朝门口的方向看过来,刹那间,在注意到他平静的目光之时,林婳只觉心中的猜想更进一步确定了。


    下一刻,在注意到来人是林婳之时,姜绥安的瞳孔微微放大了一些,眼中带着一闪而过的惊讶,随即浅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不会愿意来看我。”


    被关在刑部大牢里数日,再见到林婳,他竟然没有半分怨恨,反而对她十分温和。


    林婳往身后看了一眼,确认跟着自己来的两个侍卫在外面守着,这才同他道:“外面如今已经乱成一团了,若非如此我也不能轻易进来看你。”


    姜绥安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外面如何全在他的意料之中:“是么?”


    林婳注意着他表情的每一个细节,姜绥安这人太过滴水不露,哪怕现在林婳在他脸上看到的笑意,都是他刻意展现给她的,最终她将脸转向一边,道:“活了这么久,我一直以为你是要扶持晋王上位,原来并不是。”


    姜桓微微收敛了笑意:“其实你不必这般出言试探我,你想要知道什么,我都愿意告诉你的。”


    只是你不信我。


    林婳却不管他的反应,紧跟着逼问:“只是可惜,上一世的最后,我没能看到姜大郎君功成名就、大权在握,这一世,是不是快了?”


    姜桓苦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今日来看我,是对我有一丝的关心与挂念。”


    林婳被他这话说得一哽:“从头到尾都是你设的局,你如今在牢狱之中,外面自有朝华公主在筹谋,你们里应外合,又有何人是对手,姜大郎君这话不知道的还让人以为你是楚楚可怜的那一个。”


    这话分明是对姜桓的控诉,可他的关注点偏偏歪了一点:“你吃醋了?”


    林婳转头去看他,正对上姜桓有些戏谑的目光,他眼底还有刚闪过的欣喜。


    来之前她便有想过凭姜桓的城府,自己有可能什么都问不出来,却没有想过会是这般完全偏了重点的对话:“怎么会。”


    “我想也是。”姜桓嗤了一声,提到朝华,“她可是个野心不小的人,想来趁着我不在,做了不少动作。”


    林婳听到他这话,便觉还有希望:“那你要如何应对?”


    姜桓对上她的目光,坦荡道:“只需要等。”


    这句话对于林婳来说与不说没什么差别,但今日来林婳至少确认了姜桓确实早就胸有成竹,以及朝华公主,也早已经有所动作了,那手握重兵的霍以呢,是不是也参与到了这件事情当中。


    见林婳陷入沉思,半晌没有说话,姜桓道:“你这些日子只需要好好待在家中,记住一定要远离朝华公主的人,待时机一到,你便会看到一个全新的天下。”


    姜桓眼中是昭然若揭的野心与欲望。


    林婳突然便想到,姜绥安莫非一早就是沽名钓誉之人,只是自己识人不清,才会两世都被他蒙骗,可他从前的那些清高又全然不似作伪。


    眼前的姜桓,在林婳眼中完全如一个陌生人般,她看不懂,也生了畏惧。


    林婳向来不怎么会掩饰自己的情绪,看见姜桓这样的目光,她连往后退了两步。


    姜绥安注意到林婳的动作,目光微微收缩,似是不大理解林婳这样的反应,他浅笑着道:“你很快就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了,不只是自己,还有这世上其他人的,不开心吗?”


    林婳又往后退了一步,她只在姜桓眼中看到了对权势的偏执,林婳有些不理解:“明明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为何会……”


    “未尝过被他人掌握命运的苦自然无所谓权势,可倘若连权势都没有,谈向往也是徒劳。”


    林婳几乎是下意识想起了上一世他被迫要娶自己的事情,所以还是因为这件事情。


    姜桓看出了林婳在想什么,知晓自己若再不解释她恐怕又要多想,他往她跟前走了一步:“我从没有后悔过娶你这件事情,甚至可以说很庆幸。”


    是的,若不是自己,他也不会觉悟到权势的好处。


    林婳明白他的意思。


    她知晓自己今日是问不出什么话来,便深深看了姜桓一眼,随即离开了刑部。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从刑部回来之后, 林婳便回了乐阳的宫殿之内,许是她派来跟着林婳的人早同她禀报了结果, 自那日之后, 林婳便再没有见过乐阳公主。


    正如她那日跟林婳所言,林婳在宫中的生活并没有受到苛待,乐阳公主要的, 只是将她留在皇宫之中。


    就像林婳那日提前将明瑞接回府中一般,她们两人都察觉到了山雨欲来,也都没有更改大局的能力, 只能本能地将自己以为有用的线索掌握在手中。


    林婳不知乐阳公主是如何同她的家人解释自己留在皇宫之中的原因,之后的每日林婳都能收到从林府送来的书信,书信内容很简单, 只有:“家中人皆安, 莫挂心。”几个字。


    每每家里的书信送来之后,林婳都会细细地将那几个字看上好几遍,随即才松了口气般,将那封信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书案之上。


    见多了她这般, 与她熟悉了几分的宫人不免劝她两句:“外头如今是不安稳, 可也危及不到林相府中,姑娘尽管安心留在此处, 不多时便可以回家了。”


    “你不懂。”林婳只是随口应了她一句。


    至于她到底不懂什么, 林婳却从没给她解释过。


    这样的日子总共维持了不到半月, 有一日外头忽的没有送信的人来,就连给林婳送午膳的人也晚来了半刻,林婳才发觉, 此时方是风雨正来时。


    林婳借着宫人来送饭时同她打听了一番外头的消息, 那宫人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同林婳道:“是……是太子的人, 如今已经到了皇城外头,皇后气病了,如今宫中内外是朝华公主在主持着大局,这才没能真的乱了。”


    “朝华公主?”林婳皱着眉毛。


    “正……正是,娘子这是怎么了?”宫人看出林婳语气中的震惊与忌惮,不由得注意着她的表情小声追问。


    “没什么,既有朝华公主做主,想来不会有什么大事。”林婳掩饰道,“晋王呢?晋王什么时候回京?”


    “听闻已经快马加鞭地往京城中赶来了。”宫人这几日也听了外头人议论的逼宫传言,只是担心也不知晋王回来是喜事还是祸事。


    “知道了,你下去吧。”林婳应了一声,便低头开始用饭了。


    之后的几日,林婳一直没有收到过林府的来信,宫人解释说是传信的宫人怕死,已经早早地换了地方,这也是迟早的事情,林婳并不意外,至少没有消息并不代表着林府会出事。


    宫殿外头多了一些侍卫,虽未多话,但进出的守卫更加森严了,在宫中的林婳能明显感觉到气氛日益紧张,连每日来往的宫人太监们都是行色匆匆,遇上也不敢多说话。


    又是一日,之前那个同林婳说过外头消息的宫人又给她送了饭菜前来,面上的表情喜悦了不少,低声同林婳道:“晋王的军马已经到了城外。”


    宫人说着,往殿外守着的人看了几眼:“等晋王的人来了,这些人便会离开了。”


    林婳却不似她这般乐观,太子的人已经将皇宫之中围住,但外头迟迟没有动静,想来是在等着什么,如果林婳没有猜错,应该还是与病重的圣上有关。


    林婳所了解的晋王一直都是十分有野心的,待他回到皇城之中,这里究竟是会安定下来,还是更乱,只怕是未可知。


    只是事到如今,外面的情况到底如何对林婳其实并没有过多的影响,乐阳公主将林婳的消息藏得极严,就连外头守着的士兵们也不知道,乐阳公主的宫殿之内,还藏着一位林相家的姑娘。


    一日清晨,林婳才从睡梦中醒来,便听得外头的声响,有兵器相接的声音,有宫人呼喊的声音,乱成了一片。


    下一刻,林婳从梦中清醒了过来,她直接坐了起来,外头的吵闹声音似乎越来越逼近,林婳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房间内扫了一遍,窗户与门全是朝向院外的,倘若外头有人,她连逃都没有地方。


    林婳心下一凉,只能就近握了一把短刃藏在袖中防身,不等她回头,便听到外头门被撞开的声音。


    林婳惊慌地回头,便见身穿盔甲的士兵们手握武器朝房间内走来,在注意到她的时候目光一亮,不过很快那眼中的情绪便成了杀意。


    “我是林相之女,姜大郎君的娘子,你们是晋王的人还是太子的人?”林婳竭力控制着恐惧,看着两人的眼睛试探问道。


    那个士兵听到林婳提及姜大郎君名字的时候反而嗤笑了一声:“姜大郎君早已背叛晋王,此番入宫护驾晋王有令,可疑人等杀无赦!”


    语罢,便抬起长剑朝林婳砍来。


    正在此刻,林婳只见眼前之人手中之剑哐当落地,一支箭穿过他的胸膛,士兵还未出声,便先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林婳惊得往后缩了几步。


    林婳当即立断,不再留在房中,直接往外跑去,待她才出了门,便看到被一行侍卫护在身后,手握弓箭的姜绥安。


    他身穿银白色衣裳,身形单薄,分明是未经过分训练的匀称身姿,此时又在外头披了一件黑色的大氅,气质清冷而凌厉,手中的弓箭更是沾染着杀机。


    姜桓在牢狱的这段时间虽没有受到什么苛待,气色却差了不少,他苍白的脸色在阳光底下叫人看得十分清晰,姜桓远远朝她伸手。


    分明前些日子林婳去见他,姜绥安还气定神闲地说,只需要静静地等候,时机到了便会得到他所想要的。在看到这些士兵的时候林婳便大约明白了姜桓为何会提前将自己送到刑部之中,为的不过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可现在,那个在幕后筹谋的人手握弓箭,站在了她的面前。


    正在林婳要朝他走去的时候,便见不远处一匹红鬃马朝这边疾驰而来,霍四身穿银盔,似是没看见姜桓一般,停在了林婳跟前:“婳儿,我送你回林府。”


    分明这里已经没有了威胁,但这两人同时站在林婳面前之时,四周便好似环绕着硝烟味道。


    林婳看见不远处姜桓伸出来的手颤了颤,随即便要落下收回去,他脸上的表情还算平静,好像并未被眼前这一幕所激怒,眼睛中有着早已料到的了然。


    林婳赶在他将手彻底收回之前,走到了姜桓的身侧,握住了他的手。


    “霍四将军,宫中乱军还有很多,便不劳烦你了。”林婳握住了姜桓的手,转过身同霍四道。


    姜桓抿了抿嘴,唇角抑制不住的微微上扬。


    林婳出了宫殿之后才发现外头已经到处全是叛兵,遗落的兵器和血迹,处处显示着此处曾经历过一场厮杀,而她所在宫殿,也算是最后才遭殃的。


    林婳又想到了什么:“乐阳公主呢?她留在此处会不会有事?”


    姜绥安眼中划过一丝冷意,见林婳还看着他,便缓和了脸色:“她一个公主,这些士兵全是她皇兄们的势力,不会对她做什么的。”


    林婳松开了他的手,认真地看着他:“你说的是实话,不是骗我?”


    “她或许会受一些皮肉之苦,但不会伤及性命。”姜桓看了林婳一眼,“她将你从林府带进皇宫里来,我不杀了她已经算是宽恕了。”


    林婳的嘴张了张,又犹豫道:“所以你现在从牢狱中出来是为何?”


    “你觉得呢?”


    两人在说话的途中也在快速地往宫外走,此时的皇宫之中是一个厮杀场,能变成如今这个模样,想来圣上是已经驾崩了,他们才会敢如此厮杀。


    不过如何看,都是霍以的禁卫军更胜一筹。


    “你之前说过忌惮朝华公主,那如今呢?”林婳想起方才看见的霍以,他手中的兵力远比原有的要多,显然这其中有朝华公主的操作。


    “如今你将明瑞接进了林家之中,便不需忌惮了。”


    另一边,坐在宫门口的马车中的朝华公主闭着眼听属下禀报着宫内的情况,正在说话之时,便见又一个人急匆匆地赶到了朝华跟前:“启禀公主……”


    来人说话有些犹豫,朝华公主皱了皱眉,感觉到了一丝不妙:“宿定?”


    “公主要杀的人,并未找到。”宿定低头同她道。


    “并未找到?不是说被带进了皇宫之中?”朝华公主脸色阴沉了下来,这话问出来之后,便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去搜查姜大郎君的下落,若是未在刑部,便不必留了。”


    “公主?”宿定被她一瞬间的杀伐震惊到了,斟酌着提醒“姜大郎君留着安定民心,对公主还有大用。”


    废太子惨败,如今在宫中厮杀的是晋王的士兵与朝华公主的人,从前不知道朝华公主打得是什么主意,如今宿定却看得清楚了,可她身为女子若是想要即位,若没有姜大郎君相助,只怕会有不少阻力。


    朝华公主面色平静道:“留着是大用,也是大祸,他留下我不放心,还是杀了吧。”


    宿定听得浑身一凛,抱拳应声:“是。”


    朝华公主看着宿定远去的背影,本能地感到心慌,是因为齐明瑞被人带走了,姜桓又提前从刑部出来,这几件意料之外的事情足够让她失败了,朝华心中乱成一团。


    她驻足看了一会儿,又推门从马车中出来。


    外头的士兵见状忙将朝华公主拦住:“殿下,外头刀枪无眼,有宿定大人去安排,殿下还不放心吗?”


    朝华公主摇了摇头:“姜大郎君此人实在太不简单了,若不能亲眼看着解决了他,我心中总不安。”


    语罢,便带着士兵杀入了皇宫之中。


    第75章


    林婳跟在姜绥安身后从皇宫中离开, 一路上遇上了不少士兵,姜绥安都小心避过了, 虽不知晓他为何这般谨慎, 但见姜桓匆匆离开的意思,她便明白现下并非发问的好时机。


    姜桓很快便将林婳带到了宫门口,那里有姜桓一早便备下的马车, 他快速将林婳送上了马车,自己却并未上去。


    林婳原以为他要与自己一同离去,见姜桓只是将她送上马车, 自己却并未准备离开,她便迟疑地朝他看去。


    “宫中事情未定,我得去寻一趟冯太傅, 先让这些人护送你回去。”姜桓对上林婳的眼神, 知晓她不愿轻易离开,便很快同她道。


    林婳不愿抛下他独自逃生,但又怕自己留下对他来说是个累赘,或许是上一世加上这一世对姜绥安的城府太过相信, 林婳总觉得他做出的决定定然是最稳妥的, 因而也不敢拖沓,只看着他:“你也要平安归来。”


    姜桓闻言笑了笑:“当然。”


    两人在宫门口分别, 姜桓将自己的近身的侍卫都留在了林婳的身边, 自己身边只跟着几人。时间紧迫,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及宫乱的事情,更没有提及霍四。


    姜桓待林婳的马车离开之后,这才转身, 却并未真的往冯太傅处去。


    所有的安排都在他进刑部之前布置好了, 就连与他师徒义绝的冯太傅也不例外, 姜桓这人未上过战场,却在用人之上十分胸有成竹,就像他知晓此刻的朝华在想什么一般。


    姜桓往皇宫中走的时候,远远地逢上一队人马,为首之人正是朝华公主身边之人,姜桓只远远地看了一眼,便转身往反方向离开了。


    在这偌大的皇宫之中,兵荒马乱,宫人奔走,唯有姜桓在此刻如闲人一般,最是无事。


    他走了反方向,在出宫的途中正撞上了带着一队兵马赶来的朝华公主,双方甫一见面,便是目光如箭。


    姜桓正冷眼看着不远处的朝华:“殿下。”


    “姜大郎君别来无恙。”朝华轻笑了一声,“我还以为在皇宫这场祸事结束之前,都要见不到姜大郎君了。”


    “那岂不是正遂了公主的心意。”


    “我的心意,不,一日见不到姜大郎君,朝华便一日不能安心,怎么会遂意。”朝华公主目光阴冷地盯着姜桓,此刻的他是孤身一人,朝华公主正要低头对身边人吩咐什么,便见远处她方才派出去的人这会儿正朝姜桓追来。


    朝华公主远远朝宿定看了一眼,宿定收到了她的目光,便没往这一处来,反而带着人手,快马加鞭往宫外走了。


    两人在宫乱这一日,不约而同地撕破了脸。


    姜桓的却没有久留在此处,他转身离开:“但我猜,殿下应该知晓,此刻留我的命没用。”


    “姜大郎君布局缜密,此番宫乱原本是不必出面的,你留在刑部才是最稳妥之法。”朝华公主眯了眯眼睛,远远看着姜桓,“提前出来,无论是晋王还是太子,只怕都想杀了你泄愤。”


    姜桓没有应声。


    他在两个皇子之间周旋,最后成全了朝华公主,事到如今,那两人想必都已经明白了,不过皇宫已被霍家兵马占领,再如何清楚姜桓的狡诈,也是为时晚矣。


    “旁人都不知晓姜大郎君为何前来,我却知晓。”朝华公主慢悠悠地坐在身后的步辇之上,看向姜桓,“姜大郎君以为筹谋周全,倘若是用林婳的性命来与姜大郎君和谈,姜大郎君以为如何?”


    远处的兵器声已逐渐弱了下来,晋王也败了。


    这一场以搅乱燕华皇家为目的的宫乱最终以朝华公主和忠武将军的黄雀在后为胜,朝华公主对这样的结果十分满意,又记起那日听到皇子造反之时父皇那暴怒又无能为力的表情,她十分期待这样的表情出现在眼前之人脸上。


    自她与姜桓合谋开始便没看懂过这人,心思藏得实在太深。


    若非他有软肋,朝华公主也不能这样轻巧地赢他。


    朝华公主静静地望着姜桓,却未见他脸上有任何惊慌的表情,她笑了:“姜大郎君,事到如今,你此时再装作对你那娘子无动于衷,未免有些晚了。”


    姜桓只是平静地问:“你要怎么样?”


    朝华公主反而不说话了,她看着那双淡然的眼睛,慢悠悠道:“还是等她到了之后再商议吧。”


    不然总有人不死心。


    林婳的马车在回去的路上忽的便被人拦住了,这一路从皇宫出来外头几乎没有人,全知晓这日京中士兵作乱,寻常人家根本不敢出门。


    不等林婳反应,便听见车夫惊叫的声音,外头是马匹的声响,缰绳紧紧勒住马,马儿发出嘶吼,外头静了片刻,是一个男声:“夫人,跟我们走一趟吧。”


    林婳从马车中出来,认出眼前之人是朝华公主身边之人,便没有做更多的抵抗,她被捆了手重新带回了皇宫之中。


    一路上只问了一句他可见到姜桓了,林婳自认为自己身上并没有什么值得他们追至此处的价值,因而在见到宿定之后,林婳第一反应便是姜桓那边只怕不大顺利。


    待到了皇宫之内,远远看着在朝华公主对面立着的姜桓,林婳只泛起一丝苦笑。


    “启禀殿下,人带来了。”宿定将林婳往朝华公主面前一推,也叫醒了倚在步辇上小憩的朝华公主。


    朝华公主看向林婳,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才笑着道:“没受伤便好,本宫千叮咛万嘱咐将你留到今日,终于派上用场了。”


    圣上已去,朝华公主再也不用假扮温婉,她如今眼中满是上位者的威严与野心。


    注意到这样目光的朝华,林婳不知怎么想的,竟还有心思往姜桓那边看去,分明同样是筹谋算计、深藏城府,姜桓却能扮出那样澄澈冷清的目光,好像那些权势虽是他一心所求,却从未成为他的牵绊。


    这是上一世的姜绥安身上最大的违和感,林婳走神想到。


    “既然人都到了,那便该说说本宫请你们来的目的。”


    朝华公主声音刚落下,林婳身后的宿定便拔刀落在了林婳的脖颈边上,紧贴着她细嫩的肌肤。


    姜桓应声朝林婳那边看去,目光阴沉地落在那柄刀上,周身气场冷冽,倘若眼神能化为兵器,只怕身后的宿定已死了万次,林婳甚至敏锐地察觉到宿定轻微地哆嗦了一下。


    怕吗?林婳自然是怕的。


    或许是这一日来得太迟了,林婳自那日被乐阳公主命令进宫后便猜到了有这么一天,眼下被刀抵着脖子,她竟然也并未慌乱,上天待她已经足够仁慈,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只是细细算了一番,这一世林婳竟然活得比上一世还短些,她一时也算清楚这样到底值得还是不值。


    林婳反而更紧张姜桓,朝华公主特地将她带到了姜桓面前,定然是要用来威胁他,她目光紧紧盯着朝华公主。


    “我知晓姜大郎君虽未正式入朝为官,却十分得民心,有号令天下学子的本事,若姜大郎君能为我所用,我自然不会为难你们二人。”朝华公主看着姜桓道。


    不等姜桓回应,朝华便又道:“不过依我对姜大郎君的了解,定然不甘心为我所用,看着我那两个蠢兄弟的下场,朝华也有自知之明,因此我只想姜大郎君为我做一件事情。”


    “不行。”


    “殿下请说。”


    林婳与姜桓的声音同时响起。


    林婳转头往姜桓那边看去,眼中既有惊讶又有责难,她咬着牙道:“我这一生,已经比旁人更得上天眷顾了,姜桓,我不要你妥协换来的命。”


    “请说。”姜桓皱眉道。


    “姜绥安!”林婳又喊了他一声。


    朝华公主将他们两个各看了一眼,又将目光落在姜桓那边:“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情,只要姜大郎君写一份斥文道论,告诉天下学子将文道两立,再将你所参与之事告诉他们便是。”


    斥文道这样的东西一旦由姜桓写出,那无疑是在毁他的根基,这样的东西写出来后,他不仅要被天下人痛斥,一身清正也不在,今日之后便是声名狼藉。


    “好。”姜桓却没有半分犹豫,低声应了下来。


    朝华公主眼中露出满意的笑:“姜大郎君果然识相,来人,给姜大郎君准备笔墨。”


    “这样的东西写出来你今后如何立足?姜桓,你清醒了这么久,怎可这么糊涂?”林婳皱眉看着他,红着眼睛质问道。


    林婳从上一世到这一世看着姜桓苦心经营他的名声,只为了最后的权势,如今眼见功成在即,若是写出来,姜桓便彻底输了,且再没有翻身之地。


    “我本非什么正人君子,不是么?”在这样的时候,姜桓却是十分冷静,反而不忘去看她,林婳对上他试探而略有失落的眼神,目光本能地偏移了片刻。


    没得到她的回应,姜桓扯唇苦笑了一声,似乎对她如此态度并不意外。


    姜桓洋洋洒洒,很快便将朝华公主要的斥文道论写好,他全程面无表情,好像那上面贬斥之人并未他阿自己一般。


    林婳看着他将那页纸写完,心中焦急万分,却又无能为力。


    朝华公主将那页他写下的讨伐书拿在手中细细看了一遍,越看越满意,最后目光落在姜桓脸上:“有了这东西,我便不需再留姜大郎君了。”


    “你怎可说话不算话?”林婳一瞬间不可置信地朝她看去。


    “那这样吧,你们两个只能留一个。”朝华公主又给了姜桓一个选择题。


    “放她走。”姜桓看也没看林婳道。


    宿定抵在林婳脖子上的刀松了下来,她却在这一刻不打算再由他人做主,趁着身后之人松懈之时便将人猛地推了一把。


    其他人没想过她在此刻还念着反抗,一时不防,竟真的被她挣脱了开,林婳袖中一直藏着把匕首,这时得了空隙直向朝华公主袭去。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顷刻之间。


    无论成与不成,她总不能将选择权总放在姜桓手上,若是失败了,便叫她殒命,林婳也不觉得亏。


    身后有凌厉的刀锋朝她袭来,林婳只觉方才一直冷静站在一旁听人吩咐的姜桓突然慌了神,匆忙朝她这边挡过来,那一把凌厉的刀锋在他手心泄露出深深的血色。


    远处又是一道马蹄声响,以及利箭离弓的声音,林婳几乎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她停住了目光看向远处那道银色盔甲的主人,他的目光冷然,望着箭的去处,在触及她的目光之时才有一瞬的闪躲。


    身后为他徒手拦刀之人重重倒下。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林婳从乱糟糟的梦里清醒过来之后便立即坐起了身子, 着急地往外看着,发现自己已经回了姜家自己的房间之中。


    “姑娘终于醒来了?”简竹听见声音端着木盆与帕子走到林婳床边。


    “姜绥安呢?”林婳直到现在, 仍然忘不了自己晕倒之前所看到的一切, 所有的事情都来得太快太急,她眼睁睁地看着姜桓为了她挨了一箭。


    那一箭霍四没有犹豫,是直接冲着他的胸□□去的。


    “姜大郎君还在他房中躺着呢, 昨日里大夫处理了伤口,这会儿还没醒来了。”姜府外的士兵是前不久撤下的,宫乱之事外头已传遍了。


    昨日同时得了林婳与姜桓的消息, 府中人还皆以为是好事,谁承想,接回来的两人一个重伤陷入了昏迷之中, 另一个也吓得不轻。


    简竹不知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但能从林婳的语气中听出对姜大郎君的态度转变,因而便老老实实将那边的状况与她说了。


    “姑娘可要……”


    后面的话简竹还未说完,林婳便匆匆从床上下来,连鞋也来不及穿便往外赶, 简竹只能追在她身后, 心中暗暗为林婳此刻的紧张而有所猜测。


    昨日里姜母那般生气,这会儿姑娘过去只怕不会好受, 又见林婳是这般态度, 想来姑爷受伤当真与她脱不了干系。


    林婳听到姜桓重伤之时便已六神无主了, 那日在皇宫之中,若非他非要来到她的身边护着她,受朝华胁迫, 他本不该是如此。


    还有那封书……


    林婳越多想一分, 心便越紧一分, 如此心忧意乱地往姜桓住处那边赶去,却在还未见到他状况之时便被人拦在了门外。


    林婳那日受了惊吓,本就精神薄弱,此刻心系姜桓,更是没有余出来的精神应付姜母,见姜母的人不愿放自己进去见姜桓,心下一横便要叫人来硬闯。


    正在双方僵持之际,姜母从里面推门出来了。


    林婳借着推开的门缝往里面看,只盼着能看一眼姜桓此刻的状况,否则她实难安心,但她的视角并不能够看到房间里面,姜母也很快重新将门关上。


    便是连这门缝之隙也不留给她。


    “宫乱之日的事情我已听说了,若非为了你,绥安本不会从刑部出来。”姜母说着,冷笑了几分,她自幼管教着姜桓长大,还从未发觉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为了个女人便成如今这般模样,“不,若非为了你,他本不至于陷入此番境地,我此刻不休你已是念着我儿,你还有何颜面来看他!”


    “我是姜绥安明媒正娶的妻,眼下他躺在里面,不论是非如何,我都有照看他的资格。”林婳冷声咬字道。


    她其实已经不大听得进去姜母的话,只想先进去看姜桓一眼。


    “早先我在见圆机大师之时,他便说过绥安命中有大劫,会为了你这女人丧命,蹉跎三世不得安稳,眼下若你还念着他一分好,便尽早离了他。”姜母此刻对林婳是分毫不让。


    从前她与林婳对峙,最终都被姜桓明里暗里的威胁拦了下来,但是如今姜桓生死不定,姜母难掩对林婳的怨恨。


    “你说什么?”林婳皱着眉头,那日她去寺中未寻到圆机大师之后,便再没有得过关于上一世的消息,可她此刻口中的“三世”,却叫林婳有些恍惚。


    “姑娘,那些神魂转世之说全是妄言,此时老夫人这是生着气呢,姑娘千万别忘心里去。”简竹见林婳腿软,便立即上前将她扶住,低声在她耳边劝阻。


    旁人不清楚,林婳却最是明白自己与姜绥安本就是上一世未消之魂。


    “夫人。”门里又有一道声音传了出来,是听见两人在门外争吵的向白,那日在皇宫之事,他也算是目睹了全程,如今照顾着姜桓,更是心情沉重。


    “就让夫人陪在郎君身边吧。”向白不顾两人的脸色,只冷着一张脸吩咐道,“大夫也说了,此刻大郎君醒不过来,咱们也没有法子,夫人她,或许能够将郎君唤醒。”


    向白这后一句话说得十分不情愿,显然,他对林婳亦是怨言颇深。


    姜母不清楚,向白可是知晓姜桓上一次为了林婳险些没命的事情,此刻姜桓的情况比上一次还要凶险万分,向白却也没有法子,只能将林婳放进来。


    因为他最清楚,眼下外头这些人,他最愿意留在他身边的,只有林婳。


    纵然向白也不明白缘由。


    姜母虽然也不愿意承认,但也觉得向白的话有些道理,只好不再阻拦林婳。


    没了眼前人的阻拦,林婳脑海中还念着方才姜母所说的话,她总觉得这话中有什么玄机,但她也只是思索了片刻,便果断放下眼下的疑惑,先进了房间去看姜桓。


    正如林婳闭眼前所看到的那样,霍以的箭正中姜桓的胸口,箭无虚发,没有谁比林婳更清楚霍以的骑射。


    她看着此刻躺在床上面白如纸的姜桓,记起那日他被箭射中之后,不论林婳同他说什么也不回应,只是红着眼睛看向她,固执地问她:“我的执念,你可看到了?”


    是的,执念。


    上一世来的姜绥安一直都清楚,林婳心悦的是上一世那个在围墙外见便乱了她春心的姜绥安,哪怕后来两人因为误会蹉跎多年,也不能否认,那时的感情便是林婳给出的最炽热的心动。


    林婳自小被家中娇养,算得上是从未缺过什么,她不缺爱,便也不吝于给旁人爱,她给姜绥安的爱意也从来是毫无保留。


    这样的感情,得不到回应,在撞了南墙之后便会全部收回。


    姜绥安从来是将她看得最清楚的一个,所以才会借着这一世姜桓的身份接近她。


    这一世的姜桓会介怀林婳与其他男子的情意,但姜绥安从来不会将这些放在心上,因为他最清楚,林婳心中爱的,一直是那个姜绥安。


    他们之间隔着的是未曾坦诚相待的那六年,是早已丧失了的信任。


    她是赤诚,可也怕疼,更怕和上一世一样的疼。


    林婳一直以为姜绥安的执念是权势,所以姜绥安便将他的执念告诉她,用这样激烈而无可置疑的方法告诉她,一直是她。


    他实在心狠。


    也实在叫林婳再也不能忽视他,忽视对他的情意。


    方才拦在门外的向白已经回来了,他立在林婳身后,冷眼看着她的侧脸,同她说着之前大夫已经说过无数次的姜桓眼前的情况。


    霍以射出的那一箭正在他心室右侧,本该是当场丧命的,只是大夫也不知是何原因,姜桓眼下还剩最后一口气,大夫没法子,只好开了方子,帮他吊着命。


    事实上,这些药一滴也灌不进去,按照大夫的说法,姜桓这种迟迟没能咽气的状态不过是强撑着未了的执念,只要安了心,也便可真的闭眼了。


    向白自然明白大夫所言的执念是什么,正是此刻蹲在姜大郎君跟前的女子。


    林婳小心翼翼地碰到姜桓的手,那只手在他受伤之前曾写过最刺痛他的文字,也徒手拦过了向她而来的刀。


    此时那只手被大夫精心包扎过了,林婳只敢碰到他的指尖,他的体温极低,若非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林婳都要觉得他是真的已经……


    “汤药呢?”林婳不管向白的嘲讽态度,只冷声发问道。


    向白皱了皱眉,还是将那碗已经凉了的汤药递了过去。


    林婳接过汤药,用汤匙舀了浅浅一勺,小心地送到了姜桓的唇边,她示意下人将姜桓的嘴唇轻轻掰开,奈何那药也并未能送到他的口中。


    向白在身后看得着急,他想说这样的方法他们之前已经试过了,没有什么作用。


    可林婳却像是不知一般,只是执着地一遍又一遍地将那药给他喂去。


    眼见那一碗珍贵的汤药便要被她浪费完了,林婳却是半点儿没有注意到,只同身后的人命令:“再去熬。”


    向白知晓自己劝不住眼前的人,只好听着吩咐去了。


    眼见着又一碗汤药被林婳浪费,向白没忍住出声:“夫人,这汤药我们已经喂过数次了,可是,可是就是喂不进去呀。”


    林婳看着姜桓紧闭的双眼,又看向他的薄唇,她直接张口灌了自己一口汤药,然后捏住姜桓的下巴,逼得他嘴微微张开,然后将药渡进去。


    然而此刻的姜桓并不能吞咽,这样的方法亦是枉然。


    向白抬了抬手又要劝,这一次眼中便有些不忍心了。林婳却像是身后长了眼睛一般,直接冷声打断了他:“再去煎药,你怕什么,药洒了我自会帮他擦身子,床榻脏了便换一张,药再名贵,我又不是浪费不起!”


    林婳很少动怒,也不大爱与人计较,这样的性子总叫人觉得和善。


    直到此时,就连简竹也不免抬眼看她,想着从前她从未发火,想来只是因为从未遇到过这样上心之事。


    向白听了她的话,哪里还敢再劝,只得老老实实地命人一直煎药了。


    林婳像是不知倦一般,试了各种法子,为他喂药,眼见房中的下人都退下了,没人觉得她还能将药喂进去。


    “姜绥安,我承认我从没有忘记过你,你赢了。”林婳伏在他床侧低声道,“你这样诡计多端的人,就连最后一刻都不忘记叫我念着你,你怎敢这样轻易就离开?”


    “你不是能从上一世追到这一世吗?我不跑了,我认了。”到了后面,林婳的声音几乎等同于低泣。


    躺在床上的人却没有半分反应。


    林婳并未放弃,一直坚持着为他喂药,就连身后的下人们也开始摇头。


    直到夜里的时候,林婳几乎是机械地凭借肌肉记忆喂他喝药,第一次汤药没有洒出来之时林婳并未反应过来,待她又去喂第二次之时,才发觉到了不一样之处。


    林婳黯淡了许久的眼睛终于一亮,看到了希望。


    将那一碗药喂下去之后,林婳便匆匆去将此事告诉了外头的向白,并命人去将大夫请来。


    向白看着深夜里林婳那双明亮的双眼,一时间有些不愿意再否定她了,大夫来了之后也是一脸的无奈,但见林婳脸上满是关切,也不好推脱,只能去把脉。


    大夫原本是象征性地探脉,这一听,竟当真发现了不同,他朝林婳看了一眼,眼中也有异色,又耐心地诊断。


    “怎么样?”


    “脉搏是比之前有力不少,只是眼下也不见有醒来征兆,想来还是因的尚未恢复,我再重新开个方子,若是这药能喝下去,想来醒来也只是迟早的事情。”大夫捏着笔同林婳道。


    房内的气氛从之前的紧张到此刻不知松懈了多少,林婳接过方子递给底下人,又同大夫道了谢这才稍稍放心了下来。


    听到这天大的欢喜,就连对林婳颇有意见的姜母也没话说了。


    林婳在这空暇之时才记起来问她:“婆母那日说圆机大师的话……”


    姜母本看着她的气色犹豫着要不要先叫人送她回房中歇息,便听得林婳问起圆机大师之事,脸色又难看了起来。


    不等姜母同林婳细说,便听见外头有下人匆匆进来,是林婳房中的人,见她着急的模样,便知是外头有异:“发生什么事情了?”


    “回夫人,外头学生闹事了。”


    “闹事?”林婳反问道。


    “全是痛骂朝华公主谋朝逼宫的,外头又是传诗又是罢学,闹得极大。”下人低声将外头的情况说与她,“朝华公主逼宫之事已传开,学生们将太子病死、晋王被诛杀之事皆算在了朝华公主头上。”


    圣上已死,宫乱之事也被一场叛变结束,眼下的朝华公主,身负天下骂名,却又还未甘心,一直在外造势。


    因的朝华公主从前的美名,还有些百姓并不信她真会做出那般蛇蝎之事,如今皇室中无人,她可得的呼声也不在少数,这也正是这些学生闹事表明反对态度的原因。


    “我知道了。”这便是姜桓本就已经安排好了的事情,倘若那日朝华公主没败,此刻,这一招也足够叫她不能安心坐在那个位置上。


    宿定,林婳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临阵倒戈,害得朝华公主功亏一篑的薛大将军亲信的名字。


    这边下人退下之后,又见另一个下人进来禀报:“启禀夫人,冯太傅到。”


    冯太傅早同姜桓恩断义绝了,此刻过来,林婳有些不确定他的目的:“冯太傅可说来了来意?”


    “回夫人,太傅说是来接人的。”下人低声道。


    他没说前来接谁,但林婳却已经知晓了,她没赌错。


    太傅来接的人便是明瑞,不,齐明瑞。


    第77章


    林婳听了下人的传话便往前厅赶去, 她到时姜母已经在前厅与冯太傅说话了。


    这几日林婳也时不时见过姜母,那日两人在姜桓院子外头争吵成那般, 后来见林婳实在对姜大郎君上心, 姜母也没再多说她什么。


    左右姜大郎君不定醒来,她也冷眼瞧着林婳对姜大郎君悉心照料,并不感激。


    不想此时林婳又招来了冯太傅, 姜母与他说话半晌没探出缘故,只是不明觉厉,以为太傅这般来势汹汹, 是林婳开罪了他。


    因此姜母并没有几分好脸色,只斜了林婳一眼,又示意她将眼前的境况好生解释。


    林婳并未将她的冷待放在眼中, 只朝冯太傅见了礼, 询问道:“可是姜大郎君请太傅前来的?”


    “正是。”冯太傅亦是不冷不热回应。


    他与姜桓早断了师生情义,而今见了林婳自然更没有什么可说。


    见他这般说,林婳便更加确认,姜桓是一早便安排好了的, 他本不必出面, 所有事情自会按照他所设计的那般水到渠成。


    因而林婳不等他再细说,便道:“明瑞在林府之中。”


    冯太傅这才失色地看向林婳。


    “太傅若要接人, 带了我的信物去林府便是。”林婳递了自己的玉牌给他, “太傅既这个时候过来, 想来外头情势已经到了您不得不出面的时候,还请太傅全姜大郎君救国之心。”


    “姜绥安如何了?”冯太傅沉思良久,这才发问道。


    他亲自来了姜府, 哪怕已经同姜桓绝义, 他也该来见他, 现下还不见姜桓,便是他不大好。


    “命不久矣。”林婳只低声道。


    这话叫一旁的姜母听了自然也是不大乐意,姜桓如今是没醒,可也没到她说的那种境况。


    冯太傅久久未说出话来,只在临走时才道:“他这份心,我全了。”


    林婳这才松了一口气。


    姜母看着从此带人离开的冯太傅,又看了看立在原地的林婳,只瞪了她一眼便离开了。


    林婳正要回院子之时,便见下人匆匆往这边来:“夫人,夫人,郎君他醒来了!”


    林婳眼睛一亮:“当真?”


    说着,便快步往姜桓那边去看他,只是她到是,房中只有大夫在一旁留着,姜桓仍是闭着眼睛。


    林婳的心情大起大落了一番,倒也说不上失望,只问一旁的人:“不是说郎君醒了么?”


    “夫人别拿下人们撒气,郎君方才确是醒来了片刻,只是身体太弱,便又睡下了,我刚才为他重新把了脉,想是还要再睡两日才能醒。”一旁的老大夫听了后便出声劝道。


    林婳这才缓了口气。


    正要再问问大夫情况,便见床上躺着的姜桓手指动了动,她一愣,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


    毕竟大夫刚才说了,姜桓的身体状况这两日是醒不来的。


    正在她犹疑地盯着姜桓手指看的时候,便见他手指又动了动,这次的动作比方才还要大一些,好像刻意肯定她方才的猜测一般。


    “大夫,他好像在动。”林婳紧张地说了一句,便走到床边轻握住姜桓的手。


    他手上的纱布已换了新的,是林婳亲自帮他换上的,这会儿手上已比前几日多了几分温度。


    “我知夫人你心系郎君,可他确实这两日不可能醒来的……”


    “婳……”


    大夫的话还未说完,便听见床上紧闭着双眼的人传出了嘶哑的声音。


    “我在你身旁,大夫说你身上的伤还未好,等你歇息够了再同我说话。”林婳忙凑到他跟前劝道。


    姜桓面色依旧苍白,原本挣扎着紧皱的眉头此刻微微松下了些,只是手上更用力地攥住了林婳的手,似要确认什么一般。


    大夫在一旁凉凉道:“难怪郎君方才醒来片刻又晕过去了,想来是没见着想见到的人。”


    林婳回身看了大夫一眼,没吭声,她的手被姜桓紧紧握着,想要挣脱又怕伤到他的手,只能留在原地静静看着又昏睡过去的他。


    正如大夫所言,之后的两日,姜桓便未曾醒来过,但因有大夫的断言,姜府上下也稍微安心了不少。


    林婳这几日一直在房中照顾姜桓,并未来得及关注外头的变化,但自打她知晓姜桓早已经将之后的事情筹谋清楚之后,便没有为此时担心过。


    以冯太傅为首的朝中官员在内外压力之下,自然不愿认朝华公主这个狼子野心的女子为新的掌权人,齐明瑞的出现可以说是合了大部分人的意见,不论是朝中官员,还是外头闹事的学生,都以这个唯一保留下来的皇室血脉为尊。


    林婳听了消息后,微微挑眉:“朝华公主就这么算了?”


    她怎么看也不觉得朝华公主像是会及时收手的人。


    前来跟林婳禀报的下人点头,见林婳面露怀疑,便出声提醒道:“夫人别忘了,还有霍四将军呢,两人起了内讧,这事也不好出面了。”


    林婳重生之后头一次听到霍四的名号之后在心中掀起这样酸涩的情感,不过脑海中回想起的画面却是自己闭眼前,霍四射出的那一箭。


    林婳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霍以,纵然在他回京之后注意到霍四的诸多变化,林婳也未曾想过,有一日他会真的走上逼宫谋反这条路。


    当然,林婳也并不因为此事抱怨霍以。一则自他们各自成亲之后,两人早已不再是从前的关系,二则,成王败寇,没有人有资格要求旁人不为自己谋一谋。


    “对了。”前来报信的下人从袖中取出来一封信,递给林婳,“这是朝华公主府内递出来的,是霍四将军写下让人送来给夫人的。”


    林婳目光落在那封信上,犹豫片刻,还是接了过来。


    信纸是熟悉的信纸,信纸上头只浅浅写了一句话:成王败寇,我全力搏过,输亦无悔。


    这句话分明简单得看不出写下之人的情绪,可林婳却莫名从字里行间看出一种释怀,他所言的搏过,林婳也实在清楚说得是什么,姜桓此刻还在房中昏睡。


    本该在昏睡的姜桓刚醒过来,便见房中密密地立着几个人,烹茶调药,只不见他闭眼前那道熟悉的身影,可他分明当时真切地感觉到她就在自己身边。


    姜桓眉头紧皱:“夫人呢?”


    他声音沙哑,不远处的下人闻言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朝床上一看才知姜桓是真醒来了。


    只是夫人……


    下人们一时不知道如何去报,只低声道:“夫人方才收了一封信,正在外头看着呢。”


    “谁的信?”姜桓自然问道。


    “似是……朝华公主府那边送来的。”下人低声回道。


    不知为何,下人总觉得姜大郎君原本苍白的脸色好像凭空黑了几度,下人察言观色,低声询问道:“可要将夫人请来?”


    见着姜大郎君每每一醒来第一要事便是寻夫人这个习惯,下人觉着自己是该将人请来的,只是看着郎君阴晴不定的那张脸,下人总生怕自己做错了事。


    下人没等来姜桓的回应,只见着姜桓脸白了几分,额上出了些细汗,嘴唇轻颤着,将手捂在胸口处,似是疼得紧了。


    下人立即便慌了神,这下不等姜桓发话了,连忙外房间外头走,寻见了林婳,着急道:“夫人,郎君方才醒来了,这会儿正捂着胸口疼呢,夫人快去瞧瞧!”


    林婳见下人急得如热锅蚂蚁,便觉姜桓定是疼得厉害,手上的信也来不及回,便递给了方才将信带来的下人,转身往房中走,一面走一面吩咐下人快去请大夫来。


    下人一面往大夫那边走,一面后知后觉地一拍脑袋:“对呀,方才怎的忘记了,该先去请大夫的。”


    夫人又不会治病。


    不会治病的夫人到了姜大郎君床边,见他疼得厉害,一面问他症状,一面出言安抚他:“可是伤口又裂开了?还是你醒来后不顾伤处起身了?方才来的时候我已经叫人去请大夫了,一会儿大夫来了好好为你看看便可放心了。”


    姜桓不知是听到了林婳话中的哪一处,动作稍微一滞。


    林婳察觉到他的僵硬,便直接上手想要看一眼他的伤处:“怎么了?可是还疼了?”


    她一面着急,一面又在心中想着不至于,姜大郎君自幼吃过的苦太多了,之前她刀子扎进去也不见他有多大反应,姜桓这人其实是很能忍的。


    也正因为此,林婳见他疼成这般,才越发觉得这伤凶险。


    大夫来了之后,又为姜桓细细地诊治了一番,久久没有判出病症出来,林婳便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他,好似他再不说,她便要上前扯着大夫的袖子追问了。


    大夫收回探脉的手,看了一眼正盯着他的林婳,又看了一眼重伤躺在床上却神色淡然的姜桓,斟酌道:“这伤处本就离心口极近,有时不小心拉扯到也是有可能,只能平日里饮食活动都要小心仔细着些。”


    “多谢大夫。”姜桓沙哑着声音接话道。


    林婳听到这般诊断,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放大夫离开了。


    林婳没能放心,又请大夫开了一贴能帮姜桓止痛的药,吩咐人去煎了之后这才放心地回房间了。


    房中的姜桓手已经没在胸口捂着,但面色依旧苍白,方才出的冷汗打湿了他鬓边的乌发,有几绺落在他脸庞,衬得他一张本就十分俊美的脸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惹人怜爱的柔弱。


    如明月般的姜大郎君性子也是强势的,林婳其实也极少见到他会出现这样楚楚可怜的时候,一时间盯着他看得有些入神。


    正在她要反省自己不该如此想姜桓的时候,他也开口了。


    “我方才还以为你又不要我了。”


    第78章


    短短一句话, 竟然被他蜿蜒曲折地说出了被抛弃的感觉,姜桓微微垂眸。


    林婳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样自怨自艾的话怎么可能是出自姜桓之口, 她抬眼看去,正见着姜桓垂眸的可怜样,一想到他为何落得现在这样, 林婳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她往姜桓跟前走了一步,将他落在床边的手轻握住,同他道:“我方才收了一封朝华公主府上送过来的信。”


    他们也都清楚, 朝华公主不可能给林婳写什么劳什子信,那信的来源便只有可能是另一个人送来的。


    姜桓见她主动开口,便转头看向她。


    “是霍四送来的, 他好似认了。”林婳看着姜桓的表情, 将自己的推测说出口。


    霍以此时送来这信,想来也是知晓姜府中的情况,虽眼下大局将定,他们就算再有动作, 也不能撼动结果了。


    只是这会儿收到他的信, 林婳还是松了一口气,至少她不必再担心还有一场风波了。


    姜桓闻言只是冷哼了一声, 似乎对霍四这样的态度很是无所谓。


    奈何他身上的伤实在还未恢复好, 这气闷的一声稍稍用力, 便揪得他胸口跟着疼了疼,姜桓一时没忍住吸了一口冷气,待他反应过来装无事的时候, 已经被林婳注意到了。


    林婳原本还在认真同他说这件事情, 见姜桓这样的反应, 便没忍住笑。


    得到姜桓不住往她看的眼神之后,林婳这才勉强停了笑,无奈地问道:“是谁之前说过的,什么霍四,姜大郎君根本都不放在眼中,怎的这会儿人不过送来一封再寻常不过的信你还要这般?”


    她一边说,一边揶揄地往姜桓脸上瞧。


    因他方才轻咳了两声,此时本如雪般白的脸上微微有些粉红,对上林婳的目光,姜桓这才貌似随意道:“你是无心,他却不是没那份意。”


    姜桓在心里咬了咬牙,若真的放下了,何苦还特意送上一封信来,姜桓是不将他放在眼中,可也不是不会被他膈应到。


    眼见这话再往下说,便又要提及从前的许多事情,林婳及时转移了话题:“前日里太傅来过了,齐明瑞他已经接走了,想来再过不久,所有事情便都尘埃落定了。”


    自齐明瑞这个皇室血脉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外头那些人皆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全坚定了摇旗呐喊的方向,也彻底灭了各方蠢蠢欲动的势力。


    毕竟从前那场宫乱的争斗,他们也都眼睁睁地看见了,争得头破血流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林婳也不知这样的结局是不是姜桓一早便料到的,总之不管她说了多少事情,或大或小,姜桓都用那样专注的目光盯着她看,好像她所说的什么事情都是要紧事情一般。


    林婳看着他的目光,原本想要什么,又忽的想起来一件事情,顿了顿问他:“你是什么时候知晓明瑞身份的?”


    “一开始。”姜桓直接回答道。


    林婳被他这肯定的回答一惊,难怪他一开始并不待见林婳对明瑞那样照顾,但也没真的拦着,甚至还任由明瑞做了他的学生,甚至更早的时候,姜桓才看到明瑞之时明显是愣了一下的。


    “怕了?”姜桓见林婳久久没有说话,便盯着她问道。


    他心中清楚林婳最不喜他这样心机深重,但若不从一开始筹谋,姜桓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他这一世只有这一个结果,便是走上权臣之路。


    清正之誉于他而言早就不重要了,但他还是怕林婳在意。


    姜绥安将林婳这个人看得太清楚,便也实在明白她是如何喜欢上他的,因而他心中忐忑,甚至怕她真的说出了自己不想听到的答案。


    林婳对上姜桓的目光,良久,只是摇了摇头。


    “时势造人,你既站在这个位置,便有千百种原因做成这般,我已经不执着于此了。”林婳道。


    姜桓却没见几分欢喜:“如果可以,我宁愿你没见着那场宫乱。”


    外头是皇家之斗、兵家之争,林府原本应该再安全不过,可谁能想到,她自一开始便被接到了皇宫之中,也亲眼看到为了权势,人能变成何等模样。


    林婳相信姜桓这话是认真的,只是眼下她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上一世,上一世的林婳在姜府中待了六年,六年之后的事情林婳并不清楚。


    这一世的很多事情都比上一世发生得更提前了,现下她已经知道了是姜桓的缘故,那同样的宫变,上一世是不是也曾发生过一次?


    这一世的姜桓是因为贸然出现才会有此一遭,而上一世,姜桓布置的时间更长,也没有掣肘,想来应该是如愿以偿了。


    “上一世……也发生过这样的宫变吗?”林婳犹豫着问出了声。


    “发生过。”姜桓眸子暗了暗,低声应道,他总是不断愿意回忆上一世的事情,“有些渴了。”


    这几日姜桓几乎没进什么食物,每日只能叫下人熬了粥,再一勺一勺慢慢地为他喂下,姜桓一开口,林婳便发觉他嘴唇已有些泛白。


    林婳转身从桌上倒了茶递给姜桓。


    他们两人这些日子说朝堂之事,说上一世的因果,也说姜桓的筹谋算计,却没有说过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但又都清楚这现状是与之前不同的。


    姜桓对眼下的情况十分满足,在见过了他为将林婳骗到手中的那些恶狼般的手段之后,倒是叫人很震惊他对于现状的满足。


    两人便这样和好了一般相处下来。


    姜桓能下床后不久,外头便穿来了新帝登基的风声,听闻那个皇家唯一留下来的皇子是个曾经被抛弃在深宫之中的宫人之子,听说有藩王并不认可这皇子的身份,打算在登基大典之上将这个不知道从哪来的小儿赶出皇城。


    外头的人候着登基大典来看这位皇子的真面,却迟迟未等到消息。


    姜府是最先收到皇宫中关于登基大典的风声,是小皇子亲笔写下的帖子,并在其中提到要尊姜绥安为太傅,林婳封诰命。


    只因他到底还未正式登位,因而不能下旨明言。


    林婳得了帖子之后将其上下看了一遍,记起那日特意来府上接回皇子的冯太傅,抿了抿唇:“那冯太傅呢?”


    “他早已打算请辞,不管有没有这些事情。”


    “请辞?”林婳有些哑然,又明白了从来不参与这些皇权争斗的冯太傅为何会如姜桓的愿亲自为新帝保驾护航,他不过是在用自己最后的余力帮皇家稳住这江山。


    “太傅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我并不意外。”


    “上一世的他也曾做出这样的决定吗?”林婳又问道。


    姜桓没说话。


    林婳这些日子常常问过他上一世的事情,但姜桓总是敷衍过去,或是干脆只字不言。


    两人之间虽然如今已经没有再闹什么别扭,但林婳总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们是有隔阂的,这种隔阂比上一世最后的两人之间还要深一些。


    有了上一世的教训,林婳自然不愿意两人再走到那一步,但见姜桓又实在不愿意开口,林婳只好暂时放下,打算寻个合适的时机再问他。


    姜桓伤口稍微愈合之后便不需要每日躺在床上了,时不时也能同林婳在院子里走一走,只是不能见冷风,不能行远路。


    按照姜大郎君的说法,他本是不必这样娇气的,但奈何如今有夫人在一旁盯着,他不得不从。


    林婳纵然每日照看着他,却不是最早知晓姜桓伤口愈合进度的人,大夫前来把脉之时总是将诊断之话说得玄而又玄,在林婳浅显的解释之中,便是好上了一些,又好上了一些。


    见姜桓还是时不时胸口疼一疼,手上也没有力气,林婳便也没有同他分开,一直留在姜桓跟前照料。


    直到那日,林婳原本是要与简竹一同出门吃东街的酥酪,但临出门之时二哥哥已叫人给她送来了,于是林婳欢欢喜喜地捧着酥酪又回了院子。


    之后林婳便亲眼瞧着姜桓将下人支到了门口,自己坐在床头,一只手捏着药碗,另一只手懒散地落在微弯曲的膝盖上,仰头将他前几日要林婳喂的苦如黄连的汤药一饮而尽,连眼睛也没眨一下。


    林婳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只站在门口眯着眼睛看着那位正随意将药碗放在床边的姜大郎君。


    姜大郎君放下碗后便收了手,将他曲起的一条腿放平,又准备重新平躺回床上。


    在这个流畅的过程结束之后,他好似终于察觉到门口多了一道身影,慢悠悠地将目光移向门口,然后目光一顿。


    林婳目光一直便落在姜桓的脸上,这会儿将他脸上的变化看得一清二楚,姜桓看着林婳,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表情竟然没有半分变化,但林婳莫名在他那张一贯冷淡的脸上看出了犹豫迟疑和思索。


    于是林婳便又一次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喜欢上的人不是那轮一尘不染的明月,分明是一个诡计多端的男人。


    第79章


    总之那日之后姜大郎君的汤药和饭菜都被夫人安排自己动手了。


    向白听说郎君身子又好上了许多, 心中欢喜不已,正要同他说些关心的话, 便见郎君阴着一张脸, 冷冷地看着他,好似心情并不好。


    姜桓没在意向白的多余想法,只念着林婳说今后叫下人将饭菜送到姜桓房中, 他既然自己能动手,林婳自然是回了自己房中。


    到了用饭时候,姜桓见着空荡荡的房间, 正在犹豫着要用什么理由叫下人去将林婳请来,便听得外头传来了林婳的步子,他抬眼往门口看去, 正是赶着用膳时候过来陪姜桓一起用膳的林婳。


    姜桓对此很是意外, 因此也便没有掩饰自己的眼中的情绪。


    林婳见他的表情,反而有些疑惑:“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她的目光落在桌上的饭菜之上,谨慎地往后退了一步,言辞申明, “今日你自己用膳, 既然你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那便也不需要我帮你了。”


    姜桓浅笑了一声:“知道了。”


    林婳见他答应得这么利落, 又想起他方才眼巴巴地看向自己的眼神, 忍不住出声解释了一句:“我这几日整日在房中照顾你已经惹得府内人怀疑你被这箭伤了根本, 既然身子已经好了,那还是早些出去走走也好叫大家放心。”


    一想到姜桓竟然能做出故意装作伤口还没有好这样幼稚的事情,林婳的声音便小了点儿, 颇有种帮他脸红的感觉。


    反看姜绥安, 自己是半点儿没有意识到, 还很自然地应下了。


    应林婳的话,过几日的登基大典,姜桓作为皇子未明身份之时先生,今后的太傅,自然是要出面的。


    大殿之上,正如一早传言的那般,齐明瑞这个皇子出现得太及时,也太出人意料,根本没几个人敢相信他真的就那般巧合地是遗落在深宫之中的皇子。


    大典还未开始,便有人站出来,直指齐明瑞身份不明,如今只因冯太傅担保和区区几个随便变能捏造出来的人证便将他送上皇位,实在是叫天下人心中不平。


    冯太傅闻声淡淡反问:“如今朝华公主已经被关在了公主府中,几个皇子也皆薨逝,平江王说这话,可是要将朝华公主再请出来了?”


    他此言一出,原本想要附和的几人登时只觉后背发凉,那几日的战乱他们自然不敢再经历一遍。


    “太傅说得这是什么话?也不一定非得请公主出来,宗室之中合适的人也不少。”平江王反驳道。


    “敢问平江王这是要自荐吗?”太傅盯着他,反问道。


    这话无疑是将他指为谋反之臣,平江王自然不敢轻易认下,只能连声否认道:“本王可没有这样说,只是这位所谓的皇子连话都不会说,也不知太傅是如何将人认出来,又认定为皇子的?这样的人登上大位之后,又要如何处理天下之事?”


    “这一点老夫自会向大家证明。”冯太傅说完,看向站在一侧的姜桓。


    姜大郎君今日出现在登基大典之上便引来了许多人的议论,学子之前闹得那些事迹,还有姜家不入仕的家训,最要紧的是,分明先帝驾崩之前,姜大郎君已经被捉拿进刑部了,怎的这会儿又出现在了大殿之上。


    众人心中说不出来的疑惑。


    而后,便见姜桓双手捧着巾帛送到了冯太傅手中,这巾帛莫说是冯太傅,便是立在正中间尚未的齐明瑞也是头一次见到,冯太傅将那巾帛接过。


    “这巾帛是圣上临走前留下的,他说自己此生为君三十载,最大的抱负是壮大我燕华疆土,奈何未能见到燕华将边境蛮徒驱逐剿灭之境况,最大的憾事,便是从前留在深宫的皇子了。”


    冯太傅语气平静地同平江王,也是同在场的各位朝臣道:“这巾帛上有先帝玉玺亲印,尔等看过便知。”


    巾帛一出,便是铁证了。


    平江王满脸的不可置信,目光直愣愣地往冯太傅手中看,冯太傅将那巾帛递给太监,又由太监送到了平江王手中,一众朝臣也便朝他看去。


    只见平江王双手紧紧攥着那方巾帛,手指已然微微颤抖,却是没能说出一句反驳之语。


    其他朝臣察言观色,便明白大势不可逆,当即便跪下,行大礼叩首:“臣等拜见吾皇。”


    姜桓与冯太傅也同样归于百官之列,朝上位的少年行礼,平江王见状,只觉背后全是冷汗,他慌忙跪下叩首:“我一时糊涂,还望圣上海涵!”


    齐明瑞并未多分给平江王眼神,只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平身。


    礼乐声重新奏响,登基大典也再没有人敢从中阻拦,在一众皇子公主抵死相争之后,谁也没能想到,最终得利的,竟然会是个从未漏出过风声的弃子。


    大典在众人的各怀鬼胎之中进行了下去,所有人之中,最忐忑的便应该是方才站出来的平江王。


    新帝从前未曾露过面,所以旁人并不了解他的性子,并不知道这个从头到尾一直神色平静的少年,究竟是暴戾还是温和。


    相比较这个,更为可怖的是,他们陡然发现,原来他们也不曾了解过这位山雪般的君子姜大郎君,从前只以为不过是个姜家出来的稍微俊俏话少些的郎君,如今他的锋芒才稍微显露,便已经成了辅佐新帝登基的最大权臣。


    这一场大典之中,最惹人注目的除了新帝,便是这位从前不声不响,如今却突然站在了君侧的姜大郎君,新任的太傅大人。


    平江王在大典结束之后,这才走到了姜桓身边,冷哼了一声道:“姜大郎君真是好一番手段!”


    “承让。”姜大郎君慵懒抬眼,“比不得平江王,宫乱前后都不在场,如今其他人全败了,这才出现,谁看了不说一句平江王料事如神。”


    平江王闻言脸色一变,他凑到姜桓跟前来本就是想要试探他一番,不想他竟然什么都知晓。


    当初先帝初在位时,有过几个一起打天下的将军臣下,后来被封了异姓王,不过其他几个都远远地去了封地,不大出现,眼前的平江王便是其中一个。


    若非燕华京城之乱,想来平江王也不会这样快便到了皇城之中,打得是什么算盘再明显不过,只要稍微有点算计的君王,便也不会轻易地放过他。


    平江王见姜桓说得如此明白,便也没什么再同他打探的必要,直接甩袖走了。


    其他人远远看着这边的情况,自然也知晓如今朝中的新贵是谁,于是纷纷在一旁指责道:“这平江王依仗着先帝的器重,不想到了殿前也这样嚣张,当真是莽夫一个。”


    姜桓将这些所谓恭维或是为他打抱不平的话听进耳中,但也没再接话,只一脸淡然地离开。


    其他人面面相觑,原以为姜大郎君这一招崭露头角,定然该得显露一下他于政事或是朝堂上的作为,但见他眼下这态度,怎么又好像并未将方才那人放在眼中,好像还打算做个逍遥诗书客的模样。


    这日是登基大典的日子,林婳本该在家中等着姜桓回来,但新帝身份并非名正言顺,知晓今日大殿之上必然不能简单了结,因而本该在家中等着姜桓回来的林婳,一早便出了府。


    林婳寻了个靠近宫门口的地方,确保能第一时间见到从宫中出来的姜桓。


    自然,林婳也不会在路上干等,她早就看好了跟前的一间茶坊,来往人不算多,但茶点做得却是远近闻名的好。


    不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林婳都清楚姜桓不爱吃甜腻之物,但这家茶点以清新为主,是最能兼容他们二人喜好的铺子。姜府的马车便停在铺子外面,林婳提前叫了下人在外头候着,看到了姜桓的马车便进来通知她。


    宫中的任何风吹草动,在皇宫之内是听不见风声的,反而是在这种市井巷子里面能听到更多的大胆发言,林婳便听着那些人编出的新帝的力气身份下饭。


    直到听到有人将新帝说成是姜大郎君外室所生之子,林婳实在没忍住呛了一口糯米。


    自宫乱那日的事情之后,姜大郎君的名字再也不单单是君子般简单,比之从前外头的人将他神化,如今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好似那些皇家之争还有最后的新帝人选全是姜大郎君棋盘上的一步,他才是幕后最大的操盘手。


    林婳听得有些好笑,正在考虑自己要不要换一个位置之时,外头候着姜桓的下人便往林婳这边来,面带喜色:“夫人,大典结束了,郎君快要回来了。”


    见下人面带喜色,林婳也不觉轻笑了一声,站了起来:“正巧这里说话声音吵,我道外头去候他。”


    简竹看一眼方才铺子内的其他人,她也没觉得那些人声音大呀?不过就是用词什么的夸张了一些罢了,若非她早已见过了姜大郎君,就真要以为他们所说的那个人是什么妖魔鬼怪了。


    但不得不说,最早在林家见到姜大郎君之时,简竹便觉得这位郎君实在是不好亲近,不似寻常一般。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人竟然真成了她家姑娘的郎君,竟然也能在姑娘面前露出跟外人所见完全不一样的一面,这样的感觉是十分惊奇的。


    “姑娘就是等不及想要见见郎君罢了,何苦还找理由。”简竹笑着跟在林婳身后道。


    他们两人成亲时候也不断,唯一叫人操心的便是好像还没个夫妻的模样。


    林婳没接话,她其实没大仔细听简竹到底在说什么。


    外头姜桓还未到,林婳便已经进了马车,还未来得及同下人说话,便听见远处马蹄声急促,这样哒哒的声音在大街上出现,叫林婳不自觉想到那日在皇宫之中,数不清的士兵提着兵器厮杀的场面。


    她几乎是本能地出了冷汗,声音也有些颤:“简竹,是谁在大街上这样纵马?”


    简竹也正纳闷,街上方才还来往的行人这会儿皆是匆匆地往路边躲着,他们的马车也不例外。


    “好似是哪位权贵在骑马。”简竹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不确定道。


    林婳觉得有些不安,但此时她也分不清是待在马车内更安全一些,还是出了马车重新往铺子里面赶更安全一些。


    平江王骑马从他们马车一旁疾驰而过,这种紧张地压迫感也很快离开,但没等林婳送下一口气,便听见身后是更多的马蹄声,大约有三四个人骑马从此处飞驰而过,最后一匹马在从此处通过之时不知怎的忽然受了惊,直接转了方向,正朝他们这边转来。


    姜府的下人见状慌忙转换方向,奈何马儿受了惊,已然不能随人差使,姜府的马车直接在街上翻转过来。


    林婳在快速的旋转之下撞到了头,也只来得及反应过来头晕目眩的痛。


    她觉得自己似乎是陷入了昏迷之中,周遭是一片黑暗,林婳什么都看不清楚,但她又总觉得这样的状况很是熟悉。


    好像在什么时候曾经发生过一样,但她此刻的脑袋太沉,根本想不起来。


    林婳觉得自己已经困倦到想要闭上眼睛了,但耳边好像一直有一只蚊子嗡嗡地在围着她转,一片模糊之中的林婳头一个反应居然是从前在学堂时,那位很是博闻的张夫子曾说过,会发出叫声的蚊子是不会叮人的。


    于是她放心地继续躺着了,随即,她发现自己脸颊被叮了。


    林婳心中气恼,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去怪那位骗人的夫子还是怪眼前这烦人的蚊虫。


    她生气地站起了身,想要去追那只蚊虫,才发觉方才她以为的蚊虫,原来是姜绥安。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林婳无比清醒自己此刻还在睡梦之中, 一时间也有些羞恼,自己和姜绥安状似和好了这些日子, 但两人之间最亲近的举动也不过是用膳是互相夹菜, 还有林婳照顾他时不小心握住的手。


    她心中清楚,姜绥安这人虽然看着清冷,但他并非当真不好这样, 林婳可见过上一世的他是何等样子。


    想到此处,林婳便觉脸上烧得慌,原来她内心深处是希望姜绥安这般与她亲近的吗。


    不等林婳接着往下细想, 她便觉的自己脸颊上微微湿润,好似是什么水滴落在了她的脸上。


    一定是昏睡得太久导致她脑袋不好使,她竟然很下意识地便用手指点了一下, 然后尝了一下, 没有味道,但同时,她脑海中又自动浮现出“咸的”二字。


    她终于看清楚了自己梦的全景,她在与姜桓的房间之中, 窗外是大片清冷的白色梨花。


    而眼前, 是她从未见过的姜桓。


    没错,姜桓在轻薄了她之后, 便又对着她哭泣, 林婳第一反应便是惊奇, 她从没有想过有一日能看见姜桓哭。毕竟他就连当初被迫成亲,看见她之后也只是平淡地皱了下眉毛,好像这世上其他人于他而言全如尘埃一般, 根本入不得眼, 也不能干扰他的情绪半分。


    但此刻, 林婳看见了他在落泪。


    林婳努力地想要靠近他一些,想要看看他此刻是什么表情,但她只看见了他通红的双眼,还有沾着血的唇角,以及发青的颧骨皮肤和散落的鬓发。


    姜大郎君怎么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候,看着像是跟人打架了,怎么会有人在打架之后,也能有这样平静的表情?怎么会有人哭红了眼也是这么平静的表情?


    林婳深深地在心中不解。


    之后她就看到了更为不解的事情,也明白过来他那根本就不是平静,因为不会有一个正常,会守在一具僵硬的尸体跟前那么多天,甚至与她同吃同住。


    林婳心中暗暗对他有些嫌弃。


    她看着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一个个来劝他,又一个个失望地离开,留姜桓一个人在院中守着一具尸体。到了最后,就连她都想要跳起来骂他的时候,林婳看到了熟悉的人,是她的两个哥哥。


    他们根本不跟姜桓客气,直接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


    林婳从来只知道二哥哥冲动,没有想到大哥也会这样赶到别人家里打人,于是林婳便明白了,那日她看到姜桓脸上的伤口是怎么来的了。


    她听见哥哥们在怒声骂他:“我妹妹已经死了!你不将她好好安葬,还一直留在这里,是想要她死后还不得安寝吗?”


    姜绥安被这话问得没有应声。


    过了一会儿,林婳才听见他嘶哑的声音:“那我呢?我怎么安寝?”


    林婳更加觉得这人自私,觉得自己的哥哥们骂得没错。


    没过两日,姜绥安应该是被哥哥们骂怕了,他还是选择了将他的妻子安葬,只是他眼里好像彻底没有生气了。林婳常常在怀疑,究竟死的人是谁?


    但不过眼前这个人是死是活,都定然是疯了的。


    在他安葬林婳之前,门外经过了一位城外修佛的大师,口中念叨着什么冤魂不得往生之类的废话,林婳在心中暗骂了一句骗子,然后便见那位从来不信神佛的姜大郎君将那大师请到了家中。


    她看见他恭敬地跪在那位所谓圆机大师的面前,看见他城外一步一拜跪在神佛面前,最后在那狗屁骗子的哄骗下,用刀扎进了自己的心口。


    林婳想要听听这疯子死前还能说什么胡话,便见到他一双见漆黑的眼瞳,在那一刻,在将死之前没了死气,甚至还勾起了唇角,笑得很是灿烂。


    林婳一面觉得这人是疯子,一面又觉得这人还是笑起来好看一些。


    她没等听到周遭那些人再说什么,便又眼前一黑,重新回到了自己十四岁那年,这一年她的世界中没有姜大郎君这个人,也便没有爬墙去看那位如玉郎君,她如愿嫁给了青梅竹马的世交家小郎君,然后被消磨完了幼时的情谊,他们开始吵架,他死于战场之上,而她伤心而死。


    林婳又回到了十四岁那年,她进了皇宫中成了皇子妃,这一次死得更快,还没等到六年,便被皇子的其他侧室算计死了。


    她一遍又一遍地重演着十四岁之后的人生,一遍又一遍地体验各种痛苦,最后也都爱而不得或是爱后失去,在所有的这些画面当中,林婳总能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在自己的身边扮演着各种角色,她不认识他,他也再不能取得她的信任。


    那些好似藏在脑海深处的画面一幕幕在林婳的眼前重现,直到她又一次回到了家里的墙内,听见父亲说姜老先生带着姜大郎君来府中。


    林婳突然记起来自己为何一直觉得这梦境熟悉,自那日在皇宫之中晕倒之后,她的脑海中便会时不时出现一些奇怪的画面,这些画面总是和最初梦见姜绥安的场景联系到一起。


    林婳一直没有在意过,因为她以为这是那日在皇宫之中受到了惊吓,也将这样的场景和她对上一世的姜桓的畏惧联系在了一起,但他们如今已经消除了隔阂,林婳自然不愿意再提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不知为何,这一场梦中姜桓看向她的目光格外清晰,好像透过那一双眼瞳,隔着千千万万世,又看见了他们最初的相遇。


    林婳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仍是躺在那张床上,只是窗外并非梨花,而是芍药。


    姜桓的目光关切地望着她,和梦中那双藏满了沉痛与深情的目光重叠,林婳的眼睛立即便红了,她坐起身紧紧将他抱住。


    姜桓一直叫人备好了点心和茶水,怕林婳醒来之后会饥或渴,却没有想过,林婳会是这样的反应,他只能自动将这理解为她确实受到了惊吓。他眼中闪过一丝狠辣,随即抬手轻拍在她的背上,缓慢地安抚。


    奈何无论姜桓如何问,林婳只是抱着他不松手,眼泪还不住地往下落。


    他只能命人赶紧将大夫喊来,然后抱着林婳一面安抚一面质问道:“不是说只是轻伤,不会很疼吗?劳烦大夫再重新为夫人诊脉,她许是别处还有伤。”


    林婳闻言,后知后觉的头晕了起来,方才失去的痛觉又重新回归到了身上,林婳只觉自己头晕目眩,额角还有着丝丝缕缕的疼痛,叫她吸了口冷气。


    大夫听了姜桓的话重新为林婳探脉,只好又看向姜桓,无奈道:“夫人此次这脉象比之前还要活络不少,眼下看来只需要再躺上休息一会儿,便真的只剩下额角的轻伤了。”


    姜桓还是有些不信,但见大夫这般肯定,便也消了方才的怒火,温声道:“我夫人比较怕疼,还请大夫再为她开一个止疼的方子。”


    大夫无奈地又开了个方子。


    待林婳将汤药全都喝下去之后,姜桓这才松了一口气,跟她说起之前街上的事情:“是平江王狗急跳墙了,才会有此乱子,我没能提前料到这一点,让你受惊了。”


    林婳目光惊讶:“他想要绑我!?”


    姜桓见林婳的反应,笑了一声:“不是,他还没有这个胆子,只是知道自己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之际,所以想要带着家当逃跑罢了,谁知冤家路窄,正好在路上撞上了你,说到底还是怨我。”


    林婳看着姜桓,又将那个一直困扰自己的问题问了出来:“姜桓,你到底为什么非要做这么多事情,就是为了权势?”


    这个问题若是在其他时候姜桓都应该可以好好回答她,但眼下气氛不对,林婳又刚出了事,姜桓再厚颜无耻也说不出自己原本的那个原因,他只点了点头:“为了权势。”


    也没说错,只有拥有了权势,才能够拥有任何自己想要东西,也才能不被人束缚。


    方才经历了那个杂乱的梦的林婳自然更是清楚不过,她一直都很奇怪,为何只是重生了一次,姜桓的性子便从原来变成了这样,实在差别太大,叫人难以相信是同一个人。


    如今她明白了。


    因为他并不是简单地重生了一次,他重生了上百次,经历了上百次的爱而不得,也眼看着她经历了上百的痛苦,最后在命运一步步的逼迫之下,终于妥协,也终于明白过来,只有拥有权势,才能够掌握自己真正想要的。


    他将权势握在手中为的不仅仅是得到她,也是为了不让别人得到她。


    林婳沉默着点了点头。


    “嫌弃我?”姜桓看着她的脸色,问道。


    他清楚,这并不是一个她喜欢的答案,她喜欢的是那个不染尘埃的姜大郎君,但那个人已经因为眼瞎失去她一次了,之后的姜绥安再也没有那样好的运气,要想和她在一起,就只能费尽心机。


    林婳刚想要摇头否定他的问题,便又反应过来有些好笑,姜桓什么时候会被人用“嫌弃”这样的词来对待。


    于是她说:“不是,就是想再问一次。”


    姜桓还是有些不确定:“真的不是因为这件事情怪我?”


    对上他忐忑的目光,林婳直接将他紧握着自己的手拍走,没好气道:“不然呢?还能赶你走不成?”


    姜桓这才松了一口气般笑了出来,他看向林婳的目光十分坚定,就算她要赶他,他也是不走的。他千辛万苦寻到她身边来,就是为了同她厮守。


    新帝登基大典之后,燕华才算是将将安稳了下来,但经历了那一场动乱,所有人的心中难免心有余悸,并不能彻底放心下来,总觉得落下的刀不定什么时候又会重新抬起来。


    直到这日,城墙之上,挂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这一举动本是十分残暴的,但落在心怀不安的百姓眼中,又有另外一番感触。


    “听说是想趁乱谋国之人,被姜大郎君,不,姜太傅提前识破了,心存不轨便是这般下场。”


    “从前只以为姜大郎君不过比常人多读了几本书,如今看来这手段也是十分凶残,难怪深得圣上信任,有姜大郎君这样的人在君侧,咱们倒是可以安心了。”


    “只怕是第二个窃国者,手段这样凶残,听说这平江王的身子都被剐成了肉片扔进湖里喂鱼了,哪里有半点君子的仁慈,这分明就是一个刽子手!”


    “难怪这人脑袋上全是血。”旁观的人打了个哆嗦。


    姜大郎君的形象在这一时间之后便更加往妖魔形象上靠近了,甚至林婳有一次走在街头之时,听到有人用姜大郎君的名头来吓小孩。


    林婳当即好笑地看向自己身侧黑着脸的人,目光调侃。


    姜桓躲了躲她的目光,本不予理会,但见她变本加厉,只好将人搂进怀里,用痒痒肉让她被迫屈服,林婳笑得直往姜桓怀里缩,她喘着笑道:“我错了,我知错了。”一面说一面去拦姜桓放在她腰间的手。


    姜桓一般十分懂得进退有度,在林婳规规矩矩认错的时候便会收手,这一次虽然收手了,手却仍在她的腰间揽着,反而越揽越紧。


    林婳一愣,转头去看姜桓,正对上他炽热的目光,她只觉腰上他手放着的位置隔着布料传来热意,这股热意直接从那处窜了起来,让她的耳朵跟着红了起来。


    两人目光交织对上,林婳那只要拦住他的手松了松,不觉去碰他,没等碰上,便被姜桓用力握住,另一只手扣在她的脑后,将人逼向自己,唇瓣短暂地相接。


    林婳晕乎乎地望着他,已然有些忘乎所以。


    在确认林婳没有讨厌的意思,姜桓这才用重新碰上,这一次便不似方才那般浅尝辄止,反而紧紧拥着她,似乎要将她上一世与这一世没有完成的全都在这一刻还给他。


    林婳的背抵在僵硬的马车边缘之上,布料隔着冷意,眼前是他腾升起的热切,姜桓眼里的温度几乎要将她融化。


    一切都在自然中发生,上一世两人不是没有过这样,所以姜桓最是清楚她的身体,他知晓怎么叫她动情。


    林婳直觉呼出的气息都是热的,与他的交织在一起。


    不知道什么时候,林婳的衣衫散开了一些,他的吻落在她的脖子上,林婳的脖子纤细而白皙,脆弱得十分易折,但正是这样的脆弱最能惹起他的怜惜。姜桓放缓了节奏,蜻蜓点水般一点一点去碰她。


    两人都已经到了忘乎所有的境界。


    林婳的纤纤细指泛着浅红色,攥在他胸前的衣衫上,那片刻的凉意,让两人都清醒了过来,姜桓温柔地为他们的亲近画上了句号。


    一次这样的经历会让两人更加亲近,但这样的经历多了,林婳便有些郁闷。


    他们两个好像是回到了从前那样的状态,姜桓也能同她亲近,但这样的感觉不对,他们明明已经亲近到了这样的地步,却从来没有往下继续过。


    每次都是姜桓主动停下来的,不能怪林婳多想。


    简竹还曾经悄悄打探过两人之间的关系,毕竟姑娘好不容易和姑爷和好了,简竹心中也高兴,以为两人终于能够圆房了,结果他们竟然还是分房睡着的。


    林婳是有暗示过姜桓,两人如今已经和好,便没有必要再像以前那样分开睡,姜桓听是听了,但好似没有听懂一般,接着睡他的书房。


    林婳说得明白一些,他便解释朝政繁忙,不想要打扰林婳。


    “你可知晓上一世我们两人为何离心?”林婳见他找了诸多借口,于是只沉默了一会儿便冷静道。


    经过了那个梦境之后林婳终于知道姜桓上一世终日忙碌便是为了权势,他也从未害过林家,但是姜桓这张永远什么都不说的嘴,实在叫人没有办法。


    姜桓听了这话之后没有了借口,他也为上一世的事情痛苦过许久,自然不希望悲剧重演,因而在林婳这样说过之后便也不再提去书房歇息的事情。


    就像今日这样的事情之前也发生过,姜桓明明自己也想要,却从来不会真的同她做到后面。


    林婳还曾怀疑过是姜桓身体的问题,她自然是不介意这个,只是怕姜桓因此才瞒自己,可每每那样之后,姜桓自己去洗澡又去了很长时间,还有两人依偎之时,林婳也不是感受不到。


    对这个问题她一直很苦恼,姜桓不愿意开口说,她便也没有办法。


    直到一日,林婳终于没忍住,在姜桓又一次将两人撩拨得心火泛滥之后,拦住了他:“今晚不走了,行吗?”


    姜桓只是迟疑了片刻,最终仍是做了要离开的决定。


    林婳见他还是这般,只能心下一横,咬牙道:“你是不是,嫌弃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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