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为什么是我?”林婳问出了自己听完姜桓所有故事之后的第一个问题。
她好像比自己以为的接受能力还要强上一些, 她没有追究任何细节,也没有想过姜桓是在骗她的可能性, 反而定定地望着他, 目光清澈而镇定。
“因为他对你有一种特殊的情愫。”姜桓嘴唇动了动,同她解释,“只有你可以让他放松警惕, 只有你可以杀了他。”
姜桓对于她的平静不意外,见她如此提问,他反而松了一口气。
“倘若我不愿意帮你呢?”林婳同他对视, 目光犀利而警惕,显然,她现在对姜桓还很怀疑。
姜桓对于她的质疑没有半分犹豫, 也没有惊慌, 他对上林婳的目光,平静地否认道:“你不会的。”
“霍家,林家,还有你, 都牵扯进了这些事情当中, 你知道的,他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如果不及时阻止, 谁都无法预料到今后会发生什么。”姜桓看林婳眼中有明显的迟疑, 他继续道,“他对接近你的人有极大的敌意,现在霍家只是不能回京, 今后……”
“好了, 不要再说了。”林婳忙打断他, “我答应你。”
姜桓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
“那之前在芍药园中,同我,同我剖白心意的是……”林婳心中已经大概有了推测。
眼前的这个,因被抢占身体而陷入困境的人,才是这一世原来的姜桓,他与上一世自己成亲前见到的姜桓一样,清冷,疏远,淡薄。
若非他身体中的那个人,只怕如今林婳都只能同上一世一样,与他陌路。
“是他。”姜桓肯定了林婳的猜想。
林婳松了一口气,至少今后她在面对这个姜桓的时候,可以稍微放松一些。
“也是我。”姜桓又道。
林婳呆愣地看着他,好像在问,你在说什么?
“是他说的没错,不过他说的也是我的心意。”姜桓看着林婳道,他又十分照顾她情绪道,“我知道这件事情对你来说冲击很大,所以你不必这个时候就回答我,我不会非得问你要一个答案的。”
这样的话,林婳好像那日也曾听姜桓说过。
“你们,交流过吗?”林婳又想到什么一般,发问道。
姜桓点头:“不过这并不是我能控制的,不知道为什么,这具身体明明是我的,他却好像比我更加懂得如何操控,我们两个仅有的两次对话,都是他找我的,我对他的了解,也仅有这两段对话。”
“那我们现在的对话,他会知道吗?”林婳问道。
“不知道。”姜桓摇头,温和地看着林婳,“当我们中的其中一个出现时,另外一个就好像被关在一间黑屋子里一样,在这段时间里面,对外界是没有感知的,而等醒来之后,我就会像是失忆了一样,只觉得自己忘了之前在做什么。”
“原来是这样,那你,也不知道他是谁吗?”
“我不知道,但他似乎对我很了解,对你也是。”姜桓说着,又看向林婳,像是在询问她。
林婳对上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姜桓说得不错,他身体中的另一个人十分了解姜桓,也十分了解林婳,不然林婳不会相处了两世,还分辨不出他是假扮的,也十分了解林婳,他一路算计到现在,林婳所有的选择似乎都被他看穿,这样的人,实在太可怕了。
相比较那个人,林婳觉得自己还是与现在的姜桓相处更为愉快,他体贴而知分寸,说话也能做到恰到好处:“既然我要帮你,那我要如何分清你们两个人?”
这话才说出口,林婳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废话。
就像现在在她面前的姜桓,她清楚地知道,他和前几日那个同自己说话的姜桓并非一个人。
有些事情,一旦知晓,就如同破裂的冰面,只会看得越来越清楚。
林婳正想说不必了,便对上姜桓带着笑意的目光,显然,他也想到了这一层,不过他还是认真思考了林婳的问题:“他十分狡猾,我不确定他是不是会骗过你,所以,便以此物为信物吧。”
姜桓从袖中取出了一枚环佩,递给林婳:“君子以玉约束自身,以佩环叮当之响为我们约定的声音,听到此声,我便能来见你,如何?”
林婳接过姜桓递来的环佩,取双环似藤蔓般缠绕而生,玉身是翡翠二色相融,晶莹剔透,十分好看。
她犹疑地看向姜桓:“这分明是女子的饰物,莫非大郎君你一早便备好了此物。”
姜桓却是半点儿不心虚地承认了:“是绥安的一点私心,此环佩乃是我为心上人准备的。”说着,他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了林婳发间,眼神有一丝憋屈,“这是绥安头一次为女子准备礼物,你会收下的吧?”
他的眼神与语气,好像头戴着那芍药白玉簪子的林婳若此时不收下,便是厚此薄彼一般,林婳自然是收下了。
“照你所说,只要我晃动此佩环,你便能夺回身体,前来见我?”这话被林婳说得惨烈了些。
事实上,身处小黑屋中的姜桓,被唤醒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更无所谓什么争夺了,姜桓认真点了点头:“只要你唤我,我便会出现。”
林婳将玉佩收入怀中,正要开口再说什么,便听见不远处糕点铺子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林婳下意识抬头往门口一看,正是她那个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二哥哥。
她这么一抬头,正被林峥瞧见。
原本与老板说话的林峥朝人摆了摆手,便往里头来了:“你今日不是该入宫了,怎么还在此处坐着……”
他话说了一半,便瞧见了坐在林婳对面的姜桓。
一瞬间,林峥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他记得前阵子夏至节,林婳便是同姜桓一起出游的,这才过去没多久,两人竟然都发展到一起在铺子里吃糕点了。
从前林婳可是只同霍以来铺子里吃糕点的,林峥瞬间对姜桓提起了一万个警惕心。
“在进宫路上遇上了姜大郎君的轿子,正好有些礼部考试司的卷宗问题要同姜大郎君谈论,便到了此处。”林婳一面同他编瞎话解释,一面转头用眼神示意姜桓。
她目光这么往旁边一瞥,当即目光便顿住了。
此时自己旁边坐着的,已经并非方才那个同自己说话的姜桓了。
姜桓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谦和的笑容:“正是如此。”
林峥目光仍是犹豫地在两人中间转了一圈,姜桓开口道:“今日考试司的卷宗送得紧了一些,朝华公主那边已然忙不过来,但眼见马上入秋,后头卷宗便要加封入库,前几日圣上已经问及此事,林大姑娘便被催得急了些。”
若此时站在此处的是林珣,或许还能同他分辨几句,但此人是向来不务正业的林峥,他自然不知姜桓所言是真是假,不过本着对姜桓性子的肯定,姜大郎君自然是不会说谎的。
他稍微放宽心了一些:“虽然如此,还是入宫之后再讨论吧,你二人在此处私会,落到旁人眼中,于两人名声影响都不好。”
“多谢林二郎提醒,我二人今后会注意的。”姜桓自然应下。
林婳便听着自家二哥哥被姜桓面不改色地忽悠,终于听不下去了,起身同两人告辞:“今日入宫时候是提前同朝华公主说了的,只怕不能耽搁太久,我便走了。”
她说完,也不看两人的反应便直接离开。
实际上,她是有点不敢看现在的姜桓。
方才朝姜桓那边看的时候,他正对上她的目光,林婳下意识便闪躲了,在知晓现在这个姜桓并非原先的姜桓之后,林婳便有些不敢对上他的眼神。
她有些怕。
林婳往后退了几步,便要回自己的马车。
她才走到门口,便被身侧的声音叫住了,姜桓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只是听到林婳的耳朵里,却有一种冷意:“正好,我今日也要入宫,我便送你一程,咱们同去。”
林婳对上姜桓的目光,想要拒绝,却又开不了口。
方才与姜桓的对话在她脑海中的回映,要让眼前这个人放下警惕,最开始,便要取得他的信任。
林婳在心中同自己说冷静,面不改色地看向眼前的姜桓,点了点头。
姜桓似乎有些意外林婳这样轻易便答应了他,唇角的笑意更明显了些。平心而论,他这样的皮相太过清冷,偶尔露出这样的笑意便好像云中投射的阳光,十分温暖,也十分惊艳。
林婳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儿,也没多说话,便回了马车上面。
简竹没成想,林婳出去与姜桓说了一会儿话,便多了一个护卫,他们在马车内坐着,姜桓在外头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跟着。
这样的架势,十足看呆了正在糕点铺子二楼坐着的林峥,一面想着,姜大郎君何时行事这般高调,一面又想着,自己的妹妹什么时候变心了。
总之这一路上,想到轿子外头还跟了个姜桓,林婳心中总是忐忑不安。
下马车之时,姜桓便在不远处候着她,林婳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她分了心,便险些一脚踩空,正被姜桓拉住胳膊扶住。
他温热的手便落在林婳的臂腕处,有力地成了林婳的支撑,温度自掌心传递到林婳的手腕,林婳不等站稳,便慌忙松开了他,往后退了几步。
姜桓看着林婳的目光有些幽微,他注视着林婳的眼睛,轻声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这一句话问得太突然,叫林婳愣了一下,只问了他一句:“什么?”
姜桓轻笑了一声,道:“我怎么觉得,你有点怕我?”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林婳到了碧华殿之后, 仍然忘不了方才姜桓看着自己的目光,她觉得好像自己都要被姜桓看穿了一般。
不过姜桓并没有追问下去, 他好像只是寻常聊天随意提到了一般, 见林婳并未回答,便又很快转了话题。若是在与姜桓那一番谈话之前,林婳见到姜桓这样懂进退, 只会觉得他十分君子。
可是现在,林婳却觉得他演技精湛。
否则,她几乎要分辨不出, 原来他那张温柔和善的面孔,全是装出来的。
林婳在往碧华殿去的路上也十分胆寒,她并不知晓藏在姜桓身体内的另一个人是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要取得他的信任这件事情对林婳来说便格外艰难。
她又想到姜桓找自己帮忙时脸上的表情, 他好像笃定,这个忙林婳一定能帮。可方才被那个人看穿,林婳已然腿软了,她实在是怕他。
乐阳公主今日一来, 便听说了林婳今日是同姜大郎君一同入宫的事情, 她现如今已对姜桓没了心思,听了此事之后, 反而是为林婳着急。
是以今日才到书阁, 乐阳见到林婳坐在桌边发呆之后, 便没忍住问她:“听说你今日是与姜大郎君一同前来的,我那日所说的话你到底信了没有?我真的没有骗你。”
林婳被她这么一说,才回过神来。
她想了想道:“我倒不觉得他像你说得那般。”
她这么一句话, 生生气得乐阳公主直冒火, 她索性赌气坐到一旁:“你不信便不信, 总有一日你能看清楚他的真面目,到时候你就去后悔吧你。”
林婳见她这般着急,不禁有些好笑,想到上一世乐阳公主每每故意针对自己时的场景,她看着乐阳公主发问道:“殿下不是向来看我不惯吗?怎么今日又这样为我着急?”
“我那是见不得好好一个姑娘被人给骗了。”乐阳公主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
“那就先谢过殿下了。”林婳浅笑着认真道谢。
乐阳公主看也不看林婳,将头转到一边,看自己的卷宗。
林婳确实怕姜桓,但是眼下,她要取得那个人的信任,非但不能怕他,还要主动去接近他,最好是让他能对自己敞开一些心扉,好叫她能够有机可乘。
不多时,朝华公主前来送卷宗,林婳便趁机提到要将上一批才封好的卷宗送去,朝华公主闻言挑了挑眉,也没说什么,便同意了。
“对了,这几日卷宗那边催得紧一些,林大姑娘隔日便得去对上一番,本该是我去的,只是这两日太傅那边又交代了新事,我忙不过来,只好劳烦你了。”朝华公主想起来什么一般,同林婳道。
林婳没有推脱,低声应下了。
待看着林婳带人捧着卷宗离开碧华殿之后,才纳闷似的说了一句:“我怎么瞧着这林大姑娘对去考试司这事格外热切。”
“还不是为了去见姜大郎君。”乐阳公主头也不抬道。
朝华公主开了眼一般,颇为新奇地看了自己这个想来爱同人作对比较的妹妹,反问道:“你不气?”话一说出口,便又明白过来一般,自答道,“终于明白自己对姜大郎君那是虚假的攀比心理作祟了。”
乐阳公主纵然如今已经不喜欢姜桓了,但也见不得旁人这样贬低自己的感情,当下反驳:“自然不是,我那是……”
“那是什么?”朝华公主注视着乐阳的双眼,追问道。
乐阳被她这般看着,莫名便心下发紧,原本要说的话也没说出来,只辩解了一句:“你之前不也说了姜大郎君不是我该喜欢的人,我便是看开了,不喜欢他了。”
朝华公主又将她多看了两眼,不知发现了什么,只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那厢林婳带着卷宗去了考试司,彼时姜桓还没回来,林婳便只好在书房内候着姜桓。桌上散乱着一些书卷与纸张,林婳顺手捡起来看了两页。
姜桓这人行事端正,在物件拜访上也十分苛求整洁,所以这些书卷不会是他的,那便只会是他身体中另一个人的。
想到此处,林婳便将那些纸张拿起来看了一遍,不过是一些政论之词,没什么紧要的,字迹与姜桓的不同。姜桓的字迹最是端正秀丽,眼前纸上的字迹却十分飘逸散漫。
见字如晤,这人的字可与姜桓相较,只是太狂放了些,从中可窥得主人的性子。
不只是看多了还是当真在何处见过,林婳并未从纸上这些论谈中看出什么,却又觉得上头的字迹十分眼熟,好像自己在哪儿见过一般。
她才将纸张整理了一番,又重新放回了桌上。
正在此时,门口传来了响动,姜桓回来了。
他的目光先落在林婳手上,随即便又定在林婳的脸上,面上强装的镇定不掩他眼中的惊喜:“久等了。”
好像他们早便有过约定,她会在此处等他,而他会来赴约一般。林婳听到此话,手上动作一停,又强装镇定,将纸张放好才抬头看姜桓:“之前未见过大郎君这般字迹,写得倒是十分飘逸。”
“从前闲着没事时会练上一会儿,端正的字写久了,有时也会累,便想要散漫懈怠一二,林大姑娘可莫要同我学。”姜桓说着,将话题转到她身上,眼中带着笑意。
林婳看着那双眼睛,走了一会神,想到其实上一世姜桓这样朝她笑着的时候是很少,这一世才变多了,她早该意识到不对劲的。
“大郎君说得是,我那春蚓秋蛇般的字,若再要懈怠一些,只怕先生便要拿板子来找我了。”林婳随口道。
姜桓笑意深了些:“倒也不至如此,运笔写字能认清便是。”
他说着,便拿起林婳放在一旁的卷宗,将封帛上头的字点了点:“已经进益不少。”说着,便看见林婳发间的翠玉簪子,上头坠了两片金叶,随她行动时摇晃,格外惹眼。
“只是摹字已久,未学得大郎君所书字的神韵。”
姜桓见她说及此处,便提议道:“正巧前日太傅新得了方端溪砚,说是明日送来,若你想要摹字,也可在此处书案临摹练字,我可以帮你看一看。”
“如此正好。”林婳正愁如何不惹姜桓怀疑地接近他,这下正得了机会。
姜桓见状温和一笑:“我怎么觉得,林大姑娘没有从前那般抗拒我了?”
“姜大郎君如此一说,让我不知道该如何了。”林婳纵然被他看得心头慌乱,但面上也仍没变色。此人能伪装姜桓如此长时间,自然不会简单,林婳也没指望着轻易骗过他,所以直接将话端甩给他。
她赌的就是姜桓所言,他对自己的那一片情愫。
姜桓一笑:“我自然是欢喜的。”
两人将卷宗对完,林婳摹字之时,姜桓便在一旁整理典籍,她念着自己还要同姜桓套近乎,便开口道:“大郎君似乎与太傅格外相熟?”
林婳记得,上一世的太傅与姜桓便十分亲近,姜桓幼时读书学礼便是跟着太傅的,太傅向来看重文道同施,也一心希望姜桓入仕,将他的才学用在实处。
如今的姜桓,竟然也能同太傅这般熟悉而不露破绽,着实叫林婳惊讶。
“太傅乃是绥安的先生,我能如今日这般,全靠先生倾囊相授。”姜桓随口应道。
林婳看着纸上的字,一边写一边又问:“那大郎君从前摹字,也是先学的太傅吗?”
姜桓点头:“正是,太傅如今虽看着和善,幼时也是严师,所以那时候我常摹的名家之字多了,写到有了自己的形,才算出了师。”
林婳听了他这话,第一反应便是他这小时候得挨多少板子,才能换的如今这样的才学。
林婳没注意,便将这疑问说了出来,见姜桓目光一顿,还以为自己一时冒昧了,便找补道:“不过姜大郎君本就同我们这样学了几遍还不好的不同,想来自小便是被夸赞的,也不会挨板子。”
姜桓一笑:“哪儿就成了神人一般,你可见过我母亲了?”
林婳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姜母,她想到上回见姜母的场景,纵然她没有上一世那般敌对,但也不算是好脸,她脸色冷了几分:“见过了。”
“我母亲将规矩视得格外重,要说起来,小时候从她那里受的家法更多些,相比上一次你见的那一回板子,已经不算什么了。”姜桓说得随意,林婳却莫名听得出他话中的落寞。
林婳上一世同姜母接触不少,自然清楚她的性子,姜老先生忙于传道授业,姜桓能养成清冷的性子,与姜母的教导大有关系。
两人说到了姜桓从前的许多事情,林婳警觉他竟然全都知晓。林婳未探出眼前人的从前,反而问出了许多姜桓从前的旧事。
姜桓手指在林婳所写的纸上点了两下:“这一行字可是越写越偏了。”
林婳这才回神,走神不可怕,可怕的是被姜桓给发现了。
姜桓眼中带着笑,看向她:“我怎么觉得,你今日格外好奇我的事情?”
“我也觉得姜大郎君你近日的问题多了些。”林婳将方才写错的那张纸收回去,重新换了一张。桌边的人长久没有回应,她抬头看去,才发觉眼前之人已经换了一个。
姜桓看着林婳纸上所写之字,做过她一段时间先生,他也清楚她的水平,便开口道:“比之前在学堂时,退步了些。”
林婳听着他说着与方才截然相反的话,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姜桓不见她接话,又见她坐在书案跟前,显然已经留了许久。他一直看着林婳半晌,似在犹豫,眼见林婳不耐烦了,要开口问他,才听到姜桓问道:“你们方才说什么了?”
说到了你从前学字习书的事情,林婳在心中想着,又觉得这样告诉姜桓有些奇怪,便只顿了笔,没及时回他。
“我感受到,他心情似乎很愉快。”姜桓补充一般解释道,只是语气莫名有些奇怪。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我们, 说到你小时候的事情。”林婳看着姜桓,上一世的他, 从未在自己面前敞开心扉过, 纵然两人后来有过一段和睦的日子,林婳也从没有听他提及过以前的事情,所以她从来不懂姜桓。
“原来是这样。”姜桓笑了一下, 方才古怪的表情消失了。
“他好像知道很多关于你的事情。”甚至和你很像。林婳后半句话是在心中说的,若非姜桓那日来找她,她几乎要以为那个侵占姜桓身体的人就是另一个他了。
“没错, 我也很奇怪。”姜桓点头,“他最早开始和我对话,就是因为你。”
林婳没有想到他出现的契机会是自己, 看着眼前这个姜桓, 再想到方才那个对他幼时事情十分清楚的姜桓,林婳一时间不知晓这样奇怪的事情究竟如何会发生。
大抵因为她自己重活了一世,所以也很快能相信此事。
想到此处,林婳记起那日在寺院中遇到的大师。这种怪力乱神之事, 或许寻常人难以解决, 但大师那里或许会有更多解释。
“你在想他吗?”姜桓沉眸注视着林婳,他双眸漆黑, 眼中的情绪如墨一般看不清楚。
“什么?”林婳愣了一下, 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她终于反应过来, 为何从方才开始同他说话便总觉姜桓的语气有些奇怪,他莫非是吃醋了?
林婳将自己方才书了半晌字的纸张拿起来,在姜桓不明所以的眼光中, 递到他面前:“我在想, 方才他说, 我的字进益不少,已经是好看的了。”
姜桓一瞬间脸色变了又变,他看着那张纸上实在夸不出的字,最后只板着脸将那张纸接过:“这更说明,他是个睁眼说瞎话的混蛋。”
方才书写的字被拿走,林婳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姜桓向来总喜欢拘着自己,没有朗然大笑的时候,平日里有什么情绪也是不动声色,林婳难得见他被逼成这般,还是被自己身体里的另一个人的话气的,林婳顿时有些好笑。
姜桓不知她为何突然发笑,只看着她,林婳本就生得明艳动人,她笑起来的时候,姜桓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明媚灿烂。
许是梦中见过她太多次哭了,他每次都想为她拭去眼泪。
她哭的时候很美,但他不愿看见她哭。
林婳没注意姜桓此时的表情,她笑够了之后,才将自己方才所想说出来。
“姜大郎君既然对此人这般忌惮,不如得空与我去长隐寺寻大师看上一看?”林婳知晓姜桓此人不信神佛,怕他不愿去,又循循劝导,“那位大师他并非寻常的和尚,对付这种灵异之事或许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最好是兵不血刃便能叫姜桓恢复如常。
“我自然是可以去的,如今我已经这般,若能有解决之法,我自然愿意去做。”姜桓说着停了片刻,“我只是担心,若是在去的路上,他醒了,该如何?”
林婳提出想法之前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若是那个人醒来,那么一切便败露了。
“这样吧,我过几日寻个借口找他去寺院之中,等到了之后,再以环佩唤醒你,这样如何?”林婳想了想,唯有这样才是万全之策。
至于如何能够在自己已经如此反常的情况下还不叫那个人起疑心,只能看林婳要如何编下去了。
姜桓想了想,也觉得此法可行,点了点头,又看向桌上的笔墨:“可还要再写一会儿字?”
林婳摇了摇头:“今日已经出来时间够久的了,卷宗的事情已经交代完了,我该回碧华殿了。”她说着,又往后退了一步,同姜桓见了礼离开。
姜桓目光落在林婳身上,纵有不舍,却又无法将她留下。
林婳一回到碧华殿中,乐阳公主便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不过是谈论卷宗,你为何去了这样久?”
林婳将带回来的典籍放下,有些好笑地看向乐阳:“殿下,你到底是不是不喜欢姜大郎君了?从前你喜欢他时都没有盯我盯得这样紧。”
“所以你真的同他说了这么久的话?”朝华公主狐疑道。
林婳点点头。
乐阳公主于是又高傲地将头扭到了一边:“我都说了我只是随口问问,你不听本公主的话早晚要后悔。”
次日一早,姜桓与冯太傅在礼部论事,冯太傅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身上的伤这几日可好些了?”
“回先生,已好得差不多了,你那些药材流水一样往家中送来,我若再不好,岂不是要辜负先生的一片关爱之心了。”姜桓恭敬回应道。
“我虽心盼着你入仕,却也没觉得礼部的事情有这般要紧,要你不顾身子也来此处奔忙,若无事便多在家中将养着,姜老虽顽固,可你要是伤着了,我只怕今后他都不放你入宫了。”太傅沉声道。
这话已经不是冯太傅头一回劝他了,姜桓只应道:“绥安自有分寸。”
“总是这样,姜老叫了你遵规矩守礼法,你便从不违背,你可别把我当成你父亲那般糊弄。”冯太傅已是一把年纪,闻言同他吹胡子瞪眼道。
姜桓笑了笑:“绥安知道了,还请先生放心。”
冯太傅前几日听了个荒谬的传言,说是他一向最不近女色的学生前几日放了一姑娘进考试司书房摹字,不知是不是真的,他发问道:“对了,你要的那方砚我已经叫人给你送过去了,前几日送你不是说不要吗?现在怎么又肯要了?”
“前几日没想要用,眼下又能用上了。”姜桓不知想起了什么,唇角微微上扬。
冯太傅见他这般模样,又问:“莫不是为了个姑娘吧?”
姜桓惭愧道:“先生也听说了。”
“这可是个好事情,你从前那顽固模样,我生怕你同你父亲一样,要到而立以后才关注起自己的终身大事。是哪家的姑娘?什么时候上门提亲?你母亲可知晓了?”冯太傅直接开口问道。
姜桓见他这般着急,只好如实道:“眼下还没有进展呢,姑娘对我心存芥蒂,还不知什么时候肯。”
冯太傅听了之后,更是着急:“哪家的姑娘这般托大?你若配不上,她莫非还想配皇子不成?你倒是会瞧,一瞧便看上个这么眼高于顶的。”
“是林家姑娘。”
“哦,林相家的姑娘,那眼光高些也正常。不过我的学生不输皇子,我可是听说圣上有要林家姑娘许皇子的打算,你可千万别耽搁了。”冯太傅劝道。
姜桓无奈道:“知道了。”他比谁都着急,恨不得现下便将她娶回家。
他最清楚林婳的性子,她是爱一个人便一头扎进去的性子,真挚而热烈,但倘若说了放弃,便是再不舍得也不会回头的。
今日林婳来考试司写字的时候,便见书案上换了一方新的砚台,她眼睛一亮:“都说端溪砚温润细化,磨之无声,今日一见果然并非俗物。”
林婳有十分典型的恋物癖好,因的她喜欢做工精致的好看物件,所以身边用物无一不是能工巧匠精心制作,哪怕她对于写字用功并不是多乐衷,但砚台和纸币也得用上好的。
这种习惯自她幼时便有了,正巧林家也供得起她这样的爱好,便也没有人觉得有何不对。
姜桓见她那副欢喜样子便知她在想什么:“若是喜欢等会儿便带回去吧。”
“这怎么好?我来此处练字便已经是耽搁姜大郎君的功夫了,怎好还顺走你的砚台。”林婳连忙摆手,“我只在这里摹字时用一用便好了。”
姜桓见她虽拒绝了,目光还不舍地在砚台上流连,便笑着道:“太傅送来的时候带了两方砚台,你等会带回去另一方,这一方在你来摹字的时候用,如此可好?”
于是林婳便很不争气地恭敬不如从命了。
今日林婳亦是练完了字才打算离开,不过在临走的时候,正遇上了前来找姜桓的冯太傅身边的小厮。
小厮进来得匆忙,并未来得及注意林婳便开口了:“姜大郎君,前几日朝堂之上林相被弹劾,太傅……”他的话才说了一半,便注意到坐在一旁的林婳正死死盯着他。
姜桓手上一顿,知晓上一世极力阻止的事情,这一世还是来了,他看了一眼林婳,又看向小厮,抬手示意他先退下。
林婳听到这个消息如何会冷静,当即便将人拦下:“林相如何,你先说清楚再走。”
她这几日虽然常在宫中,但不在家时与家里也是有书信来往的,除了母亲的日日关系之外,二哥哥每日事无巨细到连找到了新的酒铺子这样的事情都同她说了,却从未提到过这种事情。
林婳记得,上一世林家败落的开始,便是众人弹劾,父亲被迫在家中闲赋。纵然最后到底是有惊无险,可林婳听到此事这一世竟然同样会发生时,还是有些意外。
她看了一眼姜桓,她上一世一直以为,林家那些日子受到的针对,是姜桓所为。
上一世林婳与姜桓成亲之后,自己的两个哥哥知晓姜桓对林婳并不好之后,便一直对姜桓各种看不顺眼,姜桓这人立身端正,没有旁的短处。
他们最能挑的短处便只剩下了,他不入仕,林婳在姜府的日子大不如林府。
姜桓后来得势之时,便是林家逐渐势弱的开始,林婳还曾因为此事质问过姜桓,同他争吵,最后得到的只是他冷漠的回应。林婳无力改变,便只好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
姜桓注意到林婳的目光,小厮也在此时看向姜桓,他只好点了点头。
小厮这才开口,所言与上一世林婳所经历的事情几乎没有差别,林相因旧日诗案一事被带累,不少言官写折子参他心有异处,圣上见了折子没有显露多余情绪,便只叫林相这几日先在家中。
“朝堂之事瞬息万变,今日还是如此,明日便不一样了,你不必为了此事挂心,此事待圣上疑心过了,自然无事。”姜桓往林婳跟前走了一步,安慰道。
圣心难测,有霍家的事情在先,林婳难道要指望姜桓再为圣上退一步吗?
她也不可能不为姜家忧心,一想到送自己入宫时母亲的表情,林婳忽然反应过来,或许他们从很早的时候意识到了事情不对,才执意要她进宫。
也难怪每日的来往书信中,他们不能提及此事。
林婳经过短暂的思考之后,又重新看向姜桓,方才说话的小厮已经离开,房间内只剩下他们两人,林婳冷然开口:“这件事情……”
“与我无关。”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林婳的话还没问完, 便得到了姜桓否定的答案。
她知道自己不该如此,不该怀疑姜桓, 不该在这个时候问他, 可她仍是开口了。
姜桓答得笃定,林婳却不敢轻易信他,他便那样一直看着她, 往日他说话时,从不会这般紧张他人的情绪,好像生怕她不信任一般。
分明此时, 最慌乱的人应该是林婳,可林婳却在他眼中看到一叶漂浮不定的孤舟,摇摇欲坠。
林婳知道不论是为了让眼前这个姜桓对自己放松警惕, 还是出于礼貌, 她这个时候都应该说自己相信他,应该安抚他的心情,至少不要让他觉得自己在怀疑他。
可是林婳做不到,她最后只沉默着离开了。
房间内在林婳离开后很快归于安静, 这些日子两人终于稍微缓和的关系, 就在刚刚不复存在了。姜桓不怒反笑,只是那笑声听着, 让向白莫名身后起了冷汗。
“大郎君, 方才……林大姑娘怎么走了?”他一面往外头张望, 一面问姜桓。
等进了房中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或许来得不是时候,姜桓很快收敛了笑意, 他抬手摘了一朵净瓶中的花, 手上呵护得十分周全, 眼中闪过一丝暴戾。
林婳从考试司离开后,便往家中去了。
她这次回来得突然,林母知晓她回来也吓了一跳,忙将人叫到跟前,以为她在宫中受了委屈。
林婳开口便问了林相之事,林母这才明白她是为何回来的:“我特地叮嘱了你二哥哥,此时莫要告诉你,你是如何得知的?”
“母亲是不是一早便料到了此事,这才将女儿送到宫中。”不知晓这件事情之时,林婳原以为霍家之事已经了结了,现下才明白,原来那件事情只是一个开端。
“这件事与你与霍家那小子原本干系不大,林霍两家本就有些交情在,又是深受圣上忌惮,树大招风,难免容易惹上祸端,眼下你爹爹他能先在家闲赋是好事。”林母开口安慰道。
林婳这才松了一口气。
林母却没忘方才的话她尚未答,她将女儿看了一遍,才问道:“上次我问你,那姜大郎君如何,你说不愿,眼下可还是不愿?”
“母亲说得这是什么话?我难道曾变过?”林婳瞪大了眼睛看向林母。
在此时听到母亲提到姜桓,林婳其实是有些心虚的,毕竟她前不久刚从姜桓那里离开,期间还不顾姜桓如今的情况,质问了他一句便离开了。
林母看她瞬间炸了毛一般,也不再追问,只道:“你自己心中有数便好。”
林婳想着,她是该心中有数的,霍家之事追根到底是姜桓那边所造成的祸端,林家之事不管有没有他参与,对于林婳来说都是心头的一根刺。
“母亲可是不愿婳儿留在家中了,每次回来都要惦记一遍此事?”林婳佯装生气问道。
“你呀,母亲自然是想你在身边留一辈子的。”林母低声叹了一声。
林婳这些日子没少听到林母叹气,此时再听见,便忽觉母亲憔悴了不少。自己没嫁人的时候,母亲便这样为自己愁,上一世在她没在母亲跟前的时候,也不知道她为自己叹了多少次气。
“母亲放心,婳儿会找一个两心相悦的人在一起,那人一定是有担当、会疼惜婳儿之人,到时定然不叫母亲担忧。”林婳同她打包票道。
她这一番回家又待了几日,想通了许多事情之后,便又派人给姜桓送了信,约他一同前往长隐寺。
林婳知道自己那日走得冲动,只怕叫姜桓看见了信,还得要自己再亲自同他说上一番才行,所以她也没着急。可谁想,送信的丫鬟带回来的消息却是姜桓同意了。
他这般爽快地应下,倒叫林婳愣了一下。
这日挑了个晴朗的好时候,林婳只说近日家中不顺,便想要前往长隐寺求签祈福,林母自然是允了。
前几日林婳几乎日日要去姜桓那里练字,她回家了几日,加上那日离开之时与姜桓的对话其实不算愉快,所以见到姜桓之时,她竟莫名觉得有些生疏。
两人是在长隐寺外的小道上碰面的。
向白前日见姜桓捧着一封信笑便觉得不大对劲,现下看见不远处从马车上下来的是林家那位姑娘,便更觉不妙,他一转头,再看自家郎君,浅笑如春风一般,好像那日摔了茶盏的人不是他一样。
林婳手中攥紧了那个姜桓送她的环佩,走到了姜桓跟前:“大郎君久等了。”
“我也才到不久。”
令林婳意外的是,那日林婳同他对峙之时,姜桓脸色分明也十分难看,可眼下,他却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叫林婳对他的心性又生了一层惊惧。
“上次的事情……”
“林相的事情我已经在调查了,到时会给你一个交代的。”姜桓看着她道。
林婳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上次我不该那样怀疑你,是我冒昧了。”
“我想我那日的剖白还不够清楚,才让你对我如此生分。”姜桓目光落在林婳的袖上,语气淡淡:“你对我,从来都不至于冒昧。”
“走吧,不是说要去祈福?”语罢,姜桓像是不觉得自己方才的话有何冲击一般,又轻巧地转了话题。
林婳只好点点头,跟在他身后。
来此处之前,林婳特地托人打听过了,长隐寺那位最是行踪不定,也最是神机妙算的和尚近日正在寺院之中。
她往姜桓跟前靠近了一些,两人几近挨着。
林婳满心都是如何在不引起姜桓注意的情况下让手中的环佩晃动,所以便难免没注意脚下的路,险些栽倒。正被身侧的姜桓扶住,他的手握在她的手腕之上,将人扶住。
“山路不好走。”姜桓道。
林婳以为他要让自己注意些,谁想到他下一句便是:“你可以拉住我的胳膊。”
眼前这个人果然和这一世这个姜桓是不同的,林婳在心中想。
哪怕他说过心悦自己,哪怕他也想靠近自己,但林婳知道,他会因着礼法规矩避开自己,不像眼前这个人,他眼中好像没有规矩,也不像那个名冠燕华的君子。
林婳抬手,搭在了他的胳膊之上,她自然不好说自己方才是因为走神才险些跌倒的。
她走在姜桓身侧,额上已经出了些细汗,眼见便要走到长隐寺门口的时候,她用力晃了晃手中的环佩,玉环叮咚作响,声音清脆,在安静的山间小路上格外清晰。
林婳紧张地往姜桓那边瞥。
只见他似是怔愣了片刻,随即垂眸看向林婳,面上不动声色,林婳却看得出他似是在熟悉周边的环境,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林婳放在他胳膊上的那只手上。
方才还未意识到的林婳,此时突然觉得在那道目光的注视下,手变得滚烫了起来,她忙将那只手缩了回来。
姜桓看着手腕上迅速消失了触感的位置,目光黯了黯。
“看来这个法子真的行得通。”林婳惊喜地同姜桓道,也是为了掩饰方才的尴尬一般,“他不会发现什么吧?”
姜桓将方才伸出的手重新收回袖中,摇了摇头:“应该不会。”
“太好了,咱们还是赶紧去见圆机大师吧。”林婳笑了一下,顿时觉得这难走的山路都好走了,步子也快了一些。
姜桓原本生了几分郁闷,现下见她这般样子,又觉得好笑,只得浅笑了下,无奈地跟在她的身后。
长隐寺内有一生长了上百年的梧桐树,他们到时,圆机和尚正在树下下棋,见到两人之时,多看了两人一眼,才道:“这已不知是郎君第几次来寻我了,不想这次还多了一人。”
他的目光更多的放在林婳的身上,林婳从前只听说这位大师在参破尘缘之事上颇有些功夫,却从未见过这位大师。
“这便是郎君你寻的因果。”圆机和尚自言自语道,也不知这话是同姜桓说的,还是同林婳说的。
林婳方才被他盯得有些奇怪,这会儿又听了说了这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当下已经有些怀疑此人的真假了。姜桓却往前一步,同圆机和尚道:“是,我又来找大师了。”
“那梦境之事如今已不是我的困扰,我今日前来,是想问大师,有何方法能叫我身上那人离开?”
林婳站在姜桓身侧,附和地点了点头。
圆机和尚的目光却落在林婳身上:“这是你的因果,也是你的命数,至于你的生死,也是她来决定的。”圆机和尚看着林婳道,“两世之人,两世之魂,分分合合,不过一念之间。”
语罢,圆机和尚也不顾两人的反应,直接转身离开了。
姜桓苦笑了一声,看向林婳:“看来这和尚所言,和那日我遇上的道士所言,也是一样的。化解之法全在你。”
林婳却盯着那个老和尚离去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久久没有回神。
姜桓见她没有回应,抬手在她面前晃了一晃:“可是想到了什么?”
林婳摇头,脸色却十分难看,她脑海中一直环绕着方才那和尚所言,两世之人,两世之魂,和他所谓的因果命数。下台阶时,又险些栽倒。
方才圆机大师的话,叫她记起来许多与姜桓相处的细节,其实不管是姜桓,还是那个占了他身体的人,林婳在不知晓这件事之前甚至从未分清过他们两人,但她总在看见姜桓之时,想到上一世的他。
就好像,分明这两世的人该是一个,她看得出细微的差别,却又能在这一世之人身上寻到上一世人的影子。
最了解姜桓的人,除了他自己,还有一个人,便是上一世的姜桓。
“对了,听闻这里求姻缘最准,你可要去求一个?”姜桓有意转移她的注意力,便开口道。
林婳此时并未经过太多思考,话也是脱口而出:“为何单是我求,姜大郎君你不信神佛,但到了此处也不为自己求一求?”
“我所求便是身边之人,不需问神佛。”姜桓看着她道。
林婳听了这话才反应过来,身旁之人不知道何时已经变成方才的姜桓了,只是这一次,林婳没有避开他的话,反而转头直视着姜桓的双眼。
“怎么了?”姜桓轻笑着问她。
林婳镇定地看着姜桓,又好像透过他在看什么熟悉的影子,她声音平静,最后道:“姜绥安,我知道是你。”
姜桓脸上的笑意一僵,像是凝固了一般,对上林婳平静的目光。
第45章
“你头一次这样大胆直接, 唤我的小字。”姜桓故作不懂道。
“但是从前,我这样叫过你许多次, 不是吗?”林婳声音已然有些发颤, 异时异地,站在眼前的,是她上一世临死也没有见到的人。
上一世林婳总因为各种原因同姜桓吵架, 姜桓总不爱理会她,林婳便常常唤他的字,那时候, 这字并非亲近之称,常常是林婳要同姜桓闹脾气的前称。
姜桓的目光在此时甚至都没有落在林婳身上。
林婳追问道:“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圆机大师所言,两世之人, 说的正是林婳, 但那两世之魂,说的却是眼前的姜桓。
姜桓终于低头看她,林婳此时眼中已经十分平静,看向他的目光也只有一丝疑问, 好像对于他们的上一世, 她并没有多少情绪。
这样的表情,总让姜桓觉得抓不住, 分明她就站在自己面前, 却又那般飘忽不定。
姜桓忍不住伸手, 触碰到她的脸,指腹落在她的脸侧,轻轻摩挲, 他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 墨色的眸子眷恋而深情地看着她的脸, 好像少看一秒她便会消失一般。
林婳在质问前已经大抵想过会有什么后果,却没有想过,会见到这样的姜桓。
“姜桓?”林婳身子微微往后倾了倾,忍不住皱眉叫他。
“嗯,是我。”姜桓盯着她的薄唇,目光深陷其中,低声回应她,“好久不见。”
两人此时距离十分之近,林婳几乎能闻到姜桓衣衫上的清冽的气息,这样近的距离很容易让人想到上一世。林婳趁机往后退了两步,将这种氛围打破:“我之前未曾想过,你也来到了这里,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有上一世记忆的?”
林婳说着,抬眸看他。
从前的很多事情建立在眼前的姜桓是上一世的姜桓这个事实上都能讲得通,但唯有一件事情,姜桓是什么时候知道她也是上一世的她。
他好像笃定了,她迟早能认出来他一样。
“刚见到你的时候。”姜桓看着她,她不会知晓,他最初在这个世界醒来,就是因为那次在林府的相见,他有心同她说话,但林婳似乎并没有这一世要与他有牵扯的打算。
后来,他才知晓,原来这一世,她的选择是霍以。
“这么早?”林婳有些哑然。
难怪他们两人头一次见面,她便觉得姜桓对她也太亲近了些,与上一世两人见面之时的清冷之姿完全不同,原来眼前的姜桓在那时便已经出现了。
“对。”姜桓沉眸看着她。
两人谁都没有提及上一世的事情,也没有提及这一世的事情,好像都想要粉饰太平一般,姜桓看着她问道:“不是说要去求姻缘?”
林婳原本要走的步子更是僵住了,在自己的前夫面前说自己要去求姻缘,这话怎么想怎么觉着奇怪。方才不知晓眼前的姜桓是谁也便罢了,现在要她当着他的面去求姻缘,林婳只觉得眼前的姜桓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姜桓像是知道林婳的窘迫,只道:“不如你帮我求一个?”分明林婳往日来这里的次数比他还多上一些,姜桓还是怕她不懂般同她解释道,“听说门口送红线的那位老和尚给的姻缘线最准。”
林婳:“……”
既然他已经有了想要求的姻缘线,又何必要再经一遍她的手。
林婳最后将这归结为,姜大郎君从前不信神佛,哪怕如今到了寺院之中,也敌不过自己心中那最后一层信念,于是便同他一起前去老和尚跟前求了。
老和尚看见林婳之时,目光又往她身后看了看,给了她两根红线。
林婳接了过来,同老和尚说了一句谢谢,出了佛堂门便将两根红线都递给了姜桓。
姜桓只是将袖摆往上拉了拉,然后将自己的右手递到了林婳跟前,林婳皱眉看着他,犹豫了两秒,然后便放下心中的芥蒂,取了其中一根红线给他系上。
他生得清瘦,许是前些日子的杖刑没养好,腕上比从前还细上一些,肌肤在阳光底下格外的白,她几乎能看到青紫色的血管。林婳一心想着系得快些,偏生手上没那般灵巧。
好容易将一根系好之后,她又取了另外一根,还没放在姜桓的手上,便见他抽手离开:“既然说灵验,那只系一根足矣。”
林婳自知争辩不过他,便将另一根红线收回了怀中。
在面对这个姜桓之时,林婳总觉得十分奇怪,她可以对这一世的姜桓放下芥蒂,那是因为他不知晓上一世的事情,也不曾有过他们七年成亲的磋磨,他已然是那个林婳上一世便仰慕的君子。
但眼前的姜桓不是。
林婳现在的平静和毫无芥蒂全是装出来的。
上一世的恩恩怨怨太多,她根本理不清是自己欠了姜桓,还是他欠了自己,总归他们两人,不该是眼下这样和睦。
她有些难以面对现在的姜桓,林婳攥紧了怀中的佩环,片刻之后,姜桓走到了她的跟前扶住她:“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这一路上日头太大,许是热着了,还是先别下山了,在此处歇息片刻再离开吧。”
“他是上一世的你。”林婳纵然脸色难看,还是开口道。
“上一世……你是如何得知的?”姜桓震惊地看向林婳,“我原以为不过是邪祟作怪,怎么还牵扯到上一世的事情了,你……”他说着,目光又落在林婳脸上。
“我也有上一世的记忆,所以认得出他。”林婳坦白道。
她本来没想过要将这件事情告诉他人,但眼前之人是姜桓,她答应过他会帮他除掉占了他身体的另一个人,林婳自然不会瞒他。
林婳想过姜桓会问自己很多问题,却没有想到,他开口的第一句反而是:“所以我梦中的那些场景都是真的?”他看向她的目光多了一丝怜惜与痛楚。
林婳本就没打算将上一世的事情算在这一世,所以她摇了摇:“前世之事已然过去,我与姜大郎君你之间,是此世之交。”
“所以,如果是他的话,你还会杀了他吗?”姜桓直接道。
这也是方才林婳一直在纠结的问题,她摇了摇头,纵然是之前已经答应过姜桓了,但是知道那人是上一世的姜桓,林婳还是犹豫了。
她摇了摇头,想要同姜桓道歉。
姜桓却是温和地看向她,眼中全是关怀:“他毕竟是上一世同你相识的人,你心软下不去手也很正常,这件事情本就是我为难了你,你不必同我道歉。”
林婳摇了摇头,痛苦道:“我不知道,你容我想几日,到时再给你答复可好?”
姜桓给她倒了一杯茶水:“你不必这样逼自己,我也不愿见你痛苦纠结。不过,你们上一世成亲了?”他打听道。
林婳点头。
姜桓露出恍然的表情,待林婳接过茶盏之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那我便明白他为何会对你有那样特殊的情感了,难怪他放不下。”
一杯解暑茶入口,林婳总算觉得自己脑袋清爽了不少,见姜桓误会,她连忙摇了摇头:“并没有,上一世我们的亲事本就是一件错事,是我家中……用强权逼迫他娶了我,后来我们两人几年蹉跎,心中各有怨念,这段亲事到了最后也没有善终。”
林婳见姜桓的表情不对,意识到自己在他面前说这些似乎不好,她忙道:“我是不是不该在你面前说这些?我只是想说,这些都是从前的事情,我并没有将你和他看成一样。”
“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姜桓摇头道。
可惜什么?这样的姻缘难道不是早早断了最好。
纵然林婳如今已经知晓上一世的姜桓并没有喜欢赵莺莺,可他们错过的那七年却是实打实的,林婳与姜桓都不敢提及这些事情便是证明。
见林婳眼中露出疑惑,姜桓苦笑着道:“可惜我没有福气经历你的上一世,好好珍惜这段缘分。”
“不过所幸这一世遇见,一切都还不算太晚。”姜桓又补充道。
林婳手中的茶是喝不下去了,她想要同姜桓摊牌,却被他的下一句话问住了。
“既然你上一世会选择嫁给我,那不正好说明,你喜欢的是我这样的?”姜桓看着林婳问道,“人的爱好或许会变,性格会不一样,但喜欢是一种习惯,基本上是不会随着经历产生很大的变化,不是么?”
林婳只好点头:“不错。”
“从前我一直不知道,你为何一直对我这般抗拒,现在我明白,是因为上一世的成亲失败经历,让你不敢靠近我了。”姜桓又道。
林婳再一次点头:“也对。”
“但是你忘记了,我和他不同,现在是我先心悦你,而且心甘情愿。”姜桓浅笑,“我想你应该不会因为上一世的事情,便责怪到我的头上。”
林婳摇了摇头。
她不知怎的,便陷入了姜桓的逻辑当中。
姜桓看着她,手腕上面方才林婳亲手帮他绑上的红线露了出来,红色在阳光底下有些刺眼:“所以为什么你一直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呢?分明我们在一起才最合衬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林婳被那一抹红刺痛了, 她甚至有些不敢看眼前的姜桓。
她和上一世的姜桓共处七年,两人吵闹过, 也分分合合过, 他在她的心中从来都是那个清冷雅正的君子,是山间雪,林中月, 孤高不可触。
可眼下,他目光诚挚地看着她,眼中带着不可言说的委屈, 像是在倾诉自己求而不得的苦楚。
她见不得姜桓这样。
正如姜桓所言,她喜欢这样的他,而他们现在时间刚刚好, 他们本应该是最合衬的一对, 但现在的林婳并非从前的林婳,有上一世的记忆在,她始终无法坦然面对姜桓的感情。
“对不起。”林婳最后只能道。
“没关系。”姜桓的声音依旧温和,“我早该知道是这个回答的, 是我心急了, 你不用对我道歉。”
上了林家的马车,林婳的一颗心也不能安定,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分明才过去半天, 林婳却觉得好像过了很久一样,上一世和这一世的记忆同时压着她。
马车颠簸,林婳心绪也繁杂, 马车上细纱做成的帘子时不时晃动, 林婳露出的缝隙中沉默着看外头的光景。
“简竹, 你觉得,姜大郎君这人如何?”林婳突然开口。
“姜大郎君是这世间再也寻不出的君子谪仙,这样的人好像本该悬挂在天上为人敬仰高看一般,我从前总以为他不通人气儿的,却不想几次接触下来,却是个顶好的人。”简竹说及他时还有些顾忌,她想到了什么一般,又补充道,“就是话少了些,不如霍四郎热闹……”
她刚起了个头,忽然意识到什么一般,转头看向林婳。
林婳的脸色尚好,不像从前那般一提及他便是泫然若泣的模样,可这样平平的目光,却叫简竹看得更不安。
“那你觉得霍四郎呢?”林婳淡声问道。
简竹眼睛一亮,语调不禁抬高了些:“霍四郎是这世间能寻到的对姑娘最好的人了,虽然平日里爱玩闹些,但他与姑娘一同长大,是对姑娘最好的人了。”
简竹说了半晌,不见林婳回应,她便去瞧林婳的脸色,发问道:“是我说得不对吗?姑娘为何不说话了。”
“你说得很对。”林婳应了一声,脑子里却更加乱了。
“姑娘若是真的对姜大郎君动心的话,也不必觉得对不住霍四郎,毕竟当初也是他先向旁人提亲,姑娘当时为了他宁可去衢州,已是仁至义尽。”简竹这些日子是看着林婳过来的,自然也不免心疼她,“姑娘你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的全部,可能还是缘分不够。”
林婳摇了摇头。
若是缘分不够,她便也就放下了。
可当初的事情都是人为阻挠,林婳想到霍家之事便意难平,如今罪魁祸首就在她的身边,还是她上一世的夫君,她要如何同他和平相处。
林婳让姜桓给她一点时间,但实际上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才能想得通,她更像是在逃避,逃避这个选择。
但是总有人不会给她逃避的机会,逼迫着她去做选择。
林婳在家的第三日,衢州那边传来了消息,之前边域的异族部落起了心思,频繁骚扰衢州边境,圣上上朝之时,文武大臣都为了此事争吵不休。
其实吵来吵去,迟迟没有动静只是因为圣上没有起心思动兵,衢州本就偏远,加之这些年来燕华兵力微薄,能上阵的将士也没有几个,这仗若是打起来,还不知道要耗多少粮草银两。
得不偿失的事情,圣上自然不会去做。
林婳唯一关心的是,交了兵的霍家人还在衢州,林婳在霍以才去衢州之时还能见着他的几封书信,这一月来却是一封都没曾见着。
衢州偏远,莫说是征战,便是一封信送回来,也要经过大大小小几个关卡,消息往来都不及时,那边情况到底如何更是不清楚了。
次日,姜桓跟前的下人给林婳带来了一本名册,像是怕她看不懂一样,又在人的名字后头一一标注了关系背景,这些人无一不是与太子有些干系的。
而名册上头的人,便是之前弹劾林相的人。
林婳知晓上一世的姜桓曾联合晋王谋事,他与太子是敌对的一方,而眼下,太子的倾向便代表着圣上的意思,也就是说,林家之事确实与姜桓无关。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何感受。
只是脑海中忍不住回想起上一世的事情,那会儿林婳已经同姜桓算是有过一阵子和睦日子了。但抵不过姜桓那阵子日日不着家,他好像很忙,林婳只知晓他权势加身。
正逢赵莺莺到她跟前作妖,林婳没忍住同她拌嘴了几句,赵莺莺轻蔑地告诉她,林家很快便要倒台了,这便是她当初强迫他娶自己的下场。
就像这一世一样,林家即便有困境,他们想的也是保住林婳,而不是让她同他们一起承担,所以在此之前,林婳对这些动静一无所知。
过了几日夜里,姜桓照常晚归,房中的蜡烛已然熄了,他未点灯,轻手轻脚地回到了床上。
姜桓以为她已经歇下,也没打算叫她,却不想,刚到床边,便听到林婳冷声质问:“林家的事情,是你做的吗?”
这话原本是压在她心中不问的,但白日赵莺莺闹过,夜里他回来时身上又带着同她身上一般的暖香味道,林婳一直紧绷着的情绪便乱了弦,所有过去的委屈都在那一刻爆发,化成了冰冷的质问。
“什么林家的事情?”姜桓故作不知。
那一日两人吵了一架,确切来说,是林婳单方面与姜桓吵了一架,他向来不愿意理会她多余的情绪,就好像她只是他身边多余挂饰,心情好时便多看一眼,心情不好便不必理会。
姜桓在外屋睡了一晚上,那晚之后他们关系便冷了下来。
后来再次缓和,便是林婳有喜,两人的关系又平缓了一阵子,但姜桓还是和从前一样忙,怀了孕的她更加疑神疑鬼,所有之前的那些冷待都化成了她对他的不信任。
那些惨痛的上一世记忆,对于林婳来说实在是不愉快的记忆。
眼前的这一份证据,或许可以洗清一些上一世的误解,但两人之间的隔阂却无法消除。
林婳垂眸看着眼前的那份名册,派人送到了爹爹那里,家中不与她说这件事情,林婳也只好将此物送去,好叫他知道如今的情形。
林婳那一名册送出去不久,林珣便冷着脸来找她了。
这些日子林相被迫闲赋在家,林珣却没有闲着,他为了林家奔忙,这阵子更是连人影也不曾瞧见一个,这会儿来找她,林婳想了想,大抵是那个名册叫他看见了。【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果真,林珣进了林婳院子之后,关起门来第一句话便是:“那个名册是谁给你的?”
“名册上头的信息是真是假?”林婳自己辨认不了,但这东西送到爹爹或者大哥的手中能发挥的用处便大了。
“是真。”林珣沉着一张脸看向林婳,“正因如此,能弄到这一份名册来的人才不简单,这并非你一个女儿家能打听到的消息,你老老实实说出来,这名册是谁给你的?”
这人说出来倒也没有什么,总归是林家承情,姜桓受谢,但眼前人是林珣,林婳便不大愿意将人名字说出来,所以她只是应了一句:“既然这名册有用,大哥你只管收下便是了,何必非要问清楚这背后是谁在帮忙。”
“我更在意你身边有没有居心叵测的人对你意图不轨。”林珣冷静的声音传到了林婳的耳朵里。
她几乎是一怔,抬眼小心地看了一眼林珣。
若论人品,林婳一直觉得大哥也是一位十分遵守道义礼法的君子,只是林婳自小便怕他,实在是大哥这人太过冷硬。
就像现在,林婳不愿告诉他,却也不敢开口骗他,只能双手揪紧了帕子,眼巴巴地看着他,以求他不再追问此事。
林珣很快收回了目光,不再看她,林婳心下一松,以往这种时候便是大哥放她一马了。
林珣却看着远处,一字一句肯定道:“是姜桓。”他眼睛微微眯了眯,似是这时才肯定了这人的作风一般,“藏得挺深的。”
林婳见他说出这话,当下便辩驳道:“是我逼问他,他才将这名册送了过来,大哥你也,也莫要将人说得太难听了些。”好歹无论从前如何,这名册是帮了他们的,大哥这样唇枪舌剑的未免有些过了。
“难听?这等沽名钓誉之辈,我想来最看不起。”林珣冷声道,“不过往日我虽瞧不上,却也不会将此人放在眼中,现下这人既然要往你身边凑,那我便要好好会会他了。”
姜桓大抵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日会被人说成沽名钓誉,哪怕上一世的姜桓如今性情大变,林婳也捉摸不透他到底要做什么,但她总觉得,他不至于是大哥说得那般。
“你还要为他申辩?”林珣冷脸看着自己这个妹妹,显然已经生气。
林婳连忙摇了摇头,她之前总不清楚大哥为何对姜桓这般不喜,分明上一世他也没有如此,如今看来,大哥才是最敏锐的。
她没忍住多问了一句:“大哥,为何你一直要我远离姜大郎君?分明他是不染尘埃的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林珣冷笑一声,“正人君子不会同朝臣来往密切,也不会有这名册,今日这名册是他帮了我们,来日我自会备上谢礼前去道谢,我们林家欠他一个人情。”
“你要对他心动也好,为他申辩也罢,总之这个人,你今后最好是别靠近。”林珣一锤定音,看着林婳道。
林婳点头:“记下了。”
她也不大懂,分明自己还什么都没表示,为何在旁人眼中便是已为姜大郎君动心千次万次了。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将那份名册最后还是以姜桓的名头送到林父那里的, 林婳在家中没有多留几日,便又回了宫。
从前同礼部那边的卷宗交替封存之事朝华公主还会来问一问林婳, 近日却是不必再问了。乐阳公主那日之后对姜大郎君没了从前的那份冲动, 恨不得避他避得远远的。
林婳又几次借着卷宗想要接近姜桓,这份事情自然便落到了林婳头上。
那次从长隐寺回来之后,林婳一直有意避着姜桓, 但入宫之后,要想再避着他便不是件容易事情了。林婳本来只怕碰见上一世的姜桓,可那日说过话之后, 便连带着这一世的姜桓也不敢见了。
她怀中捧着卷宗,步子却走得极慢,好像这样晚一些见到姜桓, 她便能将心中压着的事情想得更清楚一些。
许是本就没怎么对一会儿要去礼部的事情上心, 林婳走在路上注意旁处的时候也便多了些,她远远瞧见假山后面有什么东西在动,似乎是藏了什么人。
此处靠近御花园,之间隔着一段小路和湖水, 僻静许多, 路上也少一些来往的宫人与嫔妃。
这还是林婳上一世寻到的近路,虽然临近花园, 却比树木繁茂之处空旷许多, 远处是一座假山, 跟前的小路上只有些矮树,远处是浅水滩子,似是素雅的装扮。林婳往跟前走了两步, 那道躲着的身影便更加无处遁藏。
林婳甫一见到里头当真藏了个活人, 吓得连连往后退了两步。
简竹见状连忙将林婳扶住, 看向假山后面,低斥:“是何人在此处装神弄鬼!冲撞了林大姑娘,你可担待得起?”
里头那道身影动了动,反而是更往里头缩了缩。
林婳还要出声,便听到远处又有了一阵动静,似是有人的说话声,林婳皱眉朝声源处看去,才发现是几个同行的小太监,似在低声议论着什么。
林婳不想一向冷清的此处还会有这样成群的小太监过来。她正要叫人过来看看,便见那个身影转了过来,红着一双眼睛看着她。
眼前这个穿着破布衣裳的是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孩,眼睛一圈如兔子般红着,生得有几分清秀,只是可惜脸上沾了灰,看不太清。林婳怀疑他方才刚刚哭过,可他眼周也瞧不见眼泪。小男孩皱眉的模样十分可怜,也许是因为林婳从未见过在宫中打扮得如此破烂的小孩。
小孩朝林婳摇头,似是极怕旁人靠近。
林婳又往远处看了一眼,那小孩便急了,直接伸手攥住了林婳的衣摆,眼中全是惊惧。
林婳看了看眼前这个小男孩儿,又看了看远处正往这边走的太监们,方才离得远,她不曾听见他们在说什么,这会儿细听才发觉是在嬉笑什么。
不等她开口,已经被那头的人发现。
“什么人在此处!?”一道尖细的质问声传来。
林婳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跟前的小孩浑身打了个颤。
她皱了皱眉,朝简竹看去,简竹瞬间意会,冷声对远处的太监道:“是林大姑娘在此处散步,你们是做什么的?为何这般不守规矩,若是吓到了姑娘,当心我回去禀报殿下!”
林相府独女近日在皇宫中帮朝华公主一起整理礼部卷宗之事宫中之人自然知晓,只是没想到他们几个这样倒霉,才出来转了一圈便正好遇上了这位林家姑娘。
“奴才们该死!冲撞了姑娘,还望姑娘恕罪。”几个太监连忙行礼认错道。
简竹冷声应道:“罢了,都退下吧,莫扰了姑娘清净。”
那群小太监退下了,林婳才重新看向眼前的这个小孩。
小孩似是被方才简竹的话镇住,呆呆地将两人看了一眼,最后又将目光落在林婳的身上,定格在自己黑乎乎的小手抓住的地方,连忙松开,又往后退了几步。
见他又是弯腰要行礼,林婳忙将人拉起来。
小孩支支吾吾半晌,一直没有出声,林婳这才发觉了什么,她怀疑地看向小孩:“你,是不是不会说话?”
小孩对上林婳的眼睛,手上一边轻擦着方才自己抓到的布料,一边点头。林婳今日出门穿了件绯红色的衣裙,颜色本就浅,这会儿沾了他手上的灰便格外明显。
“那我问你只需要点头就行了。”林婳看向远处那些人消失的地方,眼前的小孩身上沾了不少灰色的土,“是他们欺负你了?”
小孩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你不敢叫方才那些人看见?”林婳又问道。
小孩儿又点了点头。
除了一开始不知她身份之时的呆滞,眼前的小孩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不聪明的,但既然不会说话,还留在宫中受着这些人的欺负,林婳实在想不到这小孩会是哪个宫里的。
“既然现在那些人已经离开了,那你应该安全了,我就先走了。”林婳低声同他说了一句,便要离开。
结果她才转身到一半,便发现这小孩还紧紧攥着她的衣摆不放,目光死死盯着她裙摆上的那一块被沾了灰的地方。
林婳这才笑了:“你莫不是要帮我洗衣裙吧?”
小孩儿看着林婳,认真地点了点头。
“不用了,这么一点不碍事的,况且你一个小孩能做得了什么,你自己身上的衣裳都尚且如此。”林婳原以为小孩大多不懂事,只要随意哄骗两句便是了。
却不想眼前的小孩儿却是羞愧地红了脸。
他松开了她的衣摆,在地上捡了一根木枝,寻了片空地,板着脸写字。
林婳见状挑了挑眉,同简竹对视了一眼,都想看看着小孩能写出来什么,于是便见他在地上写道:“君子明心净性,衣冠染尘而道成。”
林婳看了半晌,终于想起来这句骗小孩的话是姜桓写的。难怪方才她看着这小孩儿板着脸样子便有一种莫名的眼熟。
她见这小孩不好哄,只好道:“我不是君子?”
小孩一愣,摇了摇头。她既然救了他,对他而言,便是君子。
“那不就行了。”林婳轻快一笑。
“对了,那些人是不是经常欺负你?”林婳原本见这小孩不会说话,便没有想着多问,想着问了他也答不了,便不白费功夫,现下见他可以写字,便多问了几句。
小孩点了点头。
“若是下次他们再欺负你,我在碧华殿内,你若是没处去,可以去那里,我能暂且庇佑你一时。”林婳说完,才想起来自己身上还有要事,“我今日尚有事在身,不能同你说话了,先走了。”
小孩在心中念了一遍那个殿名,他自然知晓那一处宫殿,那里的奴才都高方才那几个小太监一等,别说是走到跟前,他连那个宫殿凑近都会被赶走。
齐明瑞在地上又新写了一个字——林。
近日进宫的女子,还能让那些太监闻声退却的,只有那一个林家。
林婳带着简竹不紧不慢地到了考试司姜桓的所在处,在门口之时,她做了好半晌的心理准备才进去,进去之后,她还未出声,便听见姜桓道:“晚了一刻。”
在此之前,林婳也不知道自己原来是算着时间来这里的。
不过在听到这一句话之后,林婳竟然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好在,眼前的这个姜桓是上一世的姜桓。
这一世的姜桓虽然温和有礼,也从来不逼迫她,但她只要看到他的那一双温和包容的眼睛,便会觉得自己若不下定决心便是对不住他。
这样的感觉给林婳了太多压力,让她更加不敢面对他。
“姜大郎君原来是算着时间等我过来的?”林婳装作寻常的模样随口玩笑道。
谁知眼前的姜桓反而认真地点了点头:“确实,晚了一刻,等得有些着急。”说着,轻笑着朝她看去,眼中的情意十分昭然若揭。
林婳几乎是立即便朝他瞪过去,她没有想到,揭开身份之后的姜桓会这样直白。
她只好转移话题道:“这是此次的卷宗。”
“名册可送去了?”姜桓像是全然不在意眼前的卷宗,直接开口问道。
提及此事,林婳对于上一世的姜桓还有曾经的误解存在,她犹豫了片刻,才道:“已经送去了,只是不知这件事情后头会如何。”
“会没事的。”姜桓淡声道。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听在林婳耳朵里面却不像是安慰,反而像是承诺。
姜桓原本坐在书案旁同她说话,忽然像是瞧见了什么一样,目光一顿,停在林婳的衣摆上,眉毛皱了起来:“路上遇着什么难缠的人了?”脸色阴沉得可怕。
林婳正要递卷宗给他,将这变化看了个全部,被他一瞬间冷下来的脸吓得动作一停。
她看向自己的衣摆,便是方才路上遇到的小孩碰到的痕迹,她原本看着便不怎么显眼,便不觉得碍事,不想姜桓这样敏锐,一进来便看见了。
“方才来的路上遇到了个被欺负的小孩,便顺手帮了一把,那小孩瞧着像是被人推搡在地上了,所以手上沾了灰。”林婳想了想,还是如实同他说道。
“宫里可没有简单的小孩。”姜桓冷冷瞧着那一处污渍,别有意味道,“怕不是瞧见了你,故意往跟前凑的。”
“那小男孩瞧着也就八岁的样子,连话也不会说,能图谋算计什么?”林婳皱眉回想到两人方才说话的场景,只觉得是姜桓想多了,
“小男孩?”姜桓眉毛挑了挑,更警惕地看着林婳身上那一处印记,好像看着什么脏东西一般。
“是八九岁的小男孩。”林婳不知他在生哪门子的气,从前也没有见过他这样小气,又想起来什么一般,“对了,那小孩虽年幼,却还写了姜大郎君早年的一句话。”
“你记得我早年写的话?”姜桓像是抓住了什么重点一般,目光希冀朝林婳看去。
“没有,是那小孩告诉我的。”林婳板着脸道,“君子明心净性,衣冠染尘而道成。从前的姜大郎君似乎十分专注于君子之道,如今却要同一个小孩子计较不成?”
姜桓目光幽幽地望着她:“从前的你也没有这般叫我不放心过。”
林婳说不过他,便低头将卷宗递给他:“还是先整理卷宗吧,今日本就晚来了一刻,等会儿回去晚了乐阳公主又得念叨我了。”
“你不是向来不怕她的吗?”姜桓笑着道。
“不怕是不怕,但……你知道?”林婳瞪大了眼睛朝姜桓看去,上一世她和乐阳公主明里暗里为了姜桓闹过不少争吵,不过那会儿的姜桓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典范。
两人虽争了许久,却心中清楚,这只是她们两人之间的计较,谁也没有想过原来姜桓竟然一直都知道。
第48章
林婳在一瞬间便意识到自己从前的行为有多么可笑。
重生这一世, 林婳不断在重复着认识到自己上一世的错误,原来人这一世会糊涂到每一步选择都是错的, 重活了一世, 竟然也免不了与上一世的错误打交道。
姜桓不可否认,他一开始确实不曾注意过她们两人之间的恩怨,只觉得她们之间的计较与他没什么干系, 那会儿的他也没有想到自己后来会娶林婳,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真的会栽在她的手中。
只能说世事难料,姜桓也无法预料, 自己会那般渴望见到一个从前恨不得摆脱的累赘,渴望到恨不得用自己的命来换她活。
后来再回想起来最初在学堂中见到她,便不免有些可惜, 他们之间本来曾是有过很多次机会的。
姜桓点了点头, 在林婳一肚子怒火与怨气还没有燃起来之前又道:“很可爱。”
林婳想,要么就是姜桓重来这一世是用烧坏了脑子换的,要么就是他记忆出现了错乱,她从前可没有见过他会这样对自己。
“我还以为大郎君将我当个笑话看。”林婳说着, 便朝姜桓看去。
“你怨我?”姜桓很认真地问她, 眼底有一丝欣喜。
姜桓到了这一世以来,见到最多的, 便是林婳对他的冷漠, 他见过上一世林婳对自己开怀的样子, 便知晓,这一世的她始终对自己心中隔着一层纱。
有了从前的经历,按照林婳的性子, 便很难再对他坦诚心意, 如今能同他多说几句话也是因为他机关算尽。眼下听到林婳这样有情绪的一句话, 姜桓不知道有多欢喜了。
林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地收回了目光,也不看他,只摇了摇头,又将卷宗摆出来:“还看不看卷宗了?”
姜桓方才亮起来的目光又暗了下来,他赌气一般,随口道:“不看了。”
林婳从前见到的都是将读书正事看得最为重要的姜桓,从前他温书做注之时,无论林婳如何故意勾他,他都不会搭理的。
现下却能说出不看卷宗这样的混账话,可见人是会变的。
她今日来时,姜桓之前给她的那个环佩还在身上带着,只是她轻易不敢触碰,那个决定,她至今也没有想好,所以在见姜桓之前还是十分犹豫的。
林婳本不欲在他面前提及此事,但见他此时非要问,于是只好道:“自然怨,过去之事,只怕我不能怨你很久。”
“最好是一直怨我。”姜桓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应了一句。
林婳看着他认真的眼眸,一时间有些恍惚,她只能低头看手中的卷宗,顺带问姜桓:“明年春闱科考,为何你要这样早便开始忙这些事情?”
“科考是明年春闱,天下学生用功读书可不是来年才开始的,底下的乡试会试,也是一层层不能疏忽大意,考试司人本就不多,加上太傅有意历练我,这事情便多了起来。”姜桓随口解释道,他的语气平静,垂下的眼眸中却有一丝冷意。
他不是会做这样无用功的人,会答应下来此事,不过因为是这一世的姜桓所为。
如今的圣上看重姜家的声名,很早起便想要姜家为他所用,可惜姜老先生是个顽固的,朝中若是逼得急了,他便去外游学,百年圣名积累,朝中旁人也不能将他如何。
姜家若是不能为朝廷所用,若是有他心对于圣上来说便是祸患,好在这些年来姜老先生一直不曾同朝中之人往来,也一直十分低调,所以才安安稳稳到了今日。
至于姜桓,也是年幼时姜老先生的一次妥协,让他拜了当朝太傅为师,保住了姜老先生不入仕的决心,也是向朝廷的一次让步。
这一世姜家历代清誉圣明,到了姜桓这里能达到巅峰的原因,天下学生都以他为心中圣贤,他便是朝中用来安定学生之心最好的一个工具。哪里会有什么皇权底下的毫无背景的圣贤,不过是圣上的纵容与利用罢了。
姜桓从来不愿意牵扯进这些事情中便是因此,圣上看似放了姜老先生自由,实际上目光一直盯着姜家。
这一世的姜桓为了帮林婳救霍家妥协。
姜桓自然也不会白白做这些事情,等到了要收报酬之时,只怕那些要他留在此处的人不会那般好受。
林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知晓将姜大郎君的在考试司的名头传扬出去,天下便不知有多少书生要为了燕华用功发奋了,这便是姜桓这个圣人君子的作用。
晋王上一世与这一世都这样看重姜桓,不无原因。
上一世因为自己强行嫁给他,最后家中人逼迫姜桓走上权势之路,这一世又因为霍家之事,让这一世的姜桓重新走上了上一世的路。
合该是他怨她才对。
林婳一想到从前的事情便觉心情沉重,一时间话也不多说了,只沉默着翻着书页,姜桓见她表情不对,便抬手将她手中的书册点了点:“用心些。”
林婳被姜桓叫住,正对上他的目光,一时间也没空分心了,只好安心地对卷宗。
“今日可还要留下来练字?”卷宗对完之后,姜桓散漫地问她,实际上人已经坐在了书案一旁,帮她研好了墨,就连笔也备在了一旁,砚还是那方砚台。
林婳自然是没提早走,碧华殿也不会有人算着时辰候她。
林婳练字之时,姜桓便坐在一旁看书,时不时往她的书案上瞥一眼,离了学堂还不忘自己身上的先生担子一般,不过他也只是看着,也不说话,林婳有好几次连字都写错了,姜桓也不曾说什么。
她这些日子练下来,便觉着自己的字大有进展,虽然和其他字迹工整之人自然是没得比,但好歹确实是比自己从前写得好上许多,她满意地欣赏了一番之后才点了点:“现下才是进益不少。”
姜桓懒懒一笑:“我早说了你的字比从前好看不少。”
林婳这时候才恍然明白,为何姜桓对着她之前那种狗爬字都能说好看,原来他说的从前不是这一世。
原来他句句不提上一世,却字字是从前。
今日林婳来这里本就晚上一些,离开的之时也比从前晚一些,手中还紧紧攥着那环佩,简竹见了她脸色这般不好,连忙上前扶着,还以为她身子不好了。
询问之间,只得到了林婳摇头的回答,手中那环佩却是从始至终没有松开过。
简竹见状也不多问了,只陪着林婳回到了碧华殿中。
两人吹了一路的风,一路上一直沉默不发的林婳才像是缓过来了一般,脸色终于恢复了一些。
简竹从前总将姜大郎君当做神仙似的人物,奈何每每见了林婳,两人总要有不对劲的,这样的时候久了,简竹都要觉得姜大郎君这人奇诡了。
林婳今日回碧华殿完了,便被乐阳公主逮住一顿问,林婳只好将自己在小路上遇到了一个小孩的事情说出来。
却不想,一向头脑简单的乐阳公主这个时候也拧眉道:“宫里哪里来的简单小孩,都被欺负成这样还能活着,你莫不是被谁给骗了?”
“那个小孩连话都不会说,应该不至于会骗我吧。”林婳的声音有些犹豫,“不过一个小孩能骗我什么,我也不能给他什么。”
“那我就不清楚了,不过看上你身份想要攀附的人多了,从前是有人拦着,你才没见着,这样的事情我见多了。”乐阳公主随口道,“你口中的这小孩,我便从未在宫中见过,想来定是哪里的下贱奴才,以为能引得你注意便能平步青云了,我劝你还是莫要随便发这样的善意为好。”
“罢了,左右今后能不能见到还指不定呢。”林婳只好道,她看那小孩目光诚挚,倒不像是个坏人,只是个可怜人罢了。
乐阳公主同林婳说了一会儿话,手上的卷宗却是一点儿没动,林婳见她又是有脾气的模样,难怪方才将那小孩一同数落,便问了一句:“殿下今日又有烦心事?”
“我父皇这几日说要给我选驸马,我也不知该不该烦心。”乐阳公主皱眉烦躁道。
林婳听了这话只觉好笑,乐阳公主一向任性妄为,什么时候连自己该不该烦心都不知晓了,她笑着问:“这有何该不该的?”
乐阳十分郁闷地瞅了林婳一眼:“若是从前,我自然是要嫁给姜大郎君的,那便烦心。可是如今,我已经不做此想了,却又不知自己究竟喜欢什么人,所以也便不知该不该烦心了。”
“这倒也是。”林婳点了点头,“不过你不是要比过朝华公主,现下又不比了?”
“不比了,我只要未来夫君别像她的夫君那般短命就是了。”乐阳公主闷闷应道,说完话便拿着一本卷宗离开了。
之后的几日,宫中格外平静,林婳也如往常一般去姜桓那里练字,唯一不同的便是,林家的事情正如姜桓所说的那样有了好转。
朝中的事情闹了几日,林相便又被传回去照常上朝了。
圣上压着此事不发,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对待林相如往常一般亲厚。
反而是太子一党,不知是那一股风刮了起来,在朝堂之上没少被圣上批驳,一时间有些畏而不发,便是往日一向嚣张的太子也在朝堂之上没了言语,只敢看圣上脸色行事。
圣上的态度摆在这里,往日那些参林相的人见势也不敢再多提从前之事,林相依旧是那个满朝文武敬重不敢冒犯的林相,也无人再敢用霍家之事来置喙林家之人。
之前的风声好像就此安定了下来。
不过几日,衢州的消息又传了上来,此次霍将军已不似从前那般用婉言禀明实情,几日下来,他连发了八封军书,言辞恳切,句句血泪,诉诸圣上衢州脆弱不堪抗,边境游牧势力强大,早已蠢蠢欲动。
前几封时,圣上还有耐心细看,到了后头,再看见衢州发来的书信,便是闻声起怒火了。朝中但凡有为霍家人说话,为衢州禀报的,大大小小皆被训斥了。
底下人无法,只好叫人将这些书信都放到一边,后头也不敢再呈递到圣上跟前了。
直到十日后,衢州临近的全州府尹上书,边境势力之前几次异动,野心逐渐放大,如今已经进犯衢州,衢州危在旦夕。衢州亡,则全州失。
从前全州府尹冷眼看着衢州不安,如今终于慌了神,赶忙禀报到了京城。
这一消息可谓是撼动了满朝,边境势力向来嚣张,但忌惮燕华,从来也只敢言语上嚣张一时片刻,莫说是进犯,边境一直同燕华算是和睦相处的,这次竟然直接动兵,可谓是叫人意外。
燕华神兵,是从前的霍老将军早年征战打出来的名声,后来有薛大将这位天降奇才守着,燕华国土之内倒也十分安定。
如今霍老将军卸了兵且年岁已大,薛大将军亡逝,边境部落早已经蠢蠢欲动。
不过此事传到朝中,大多人还是震惊,对于边境部落此次突然起了野心震惊,就连圣上对此事的态度也不甚重视,只吩咐人派了三千兵前去支援。
燕华距离衢州本就遥远,这一队兵派过去还要多久能到便是未知之数了。
圣意下来之后,朝中安定了几日,好似风波就此平息下来了。
远处是战事之急,近处是乐阳公主的闹腾,林婳的心实在是静不下来。这几日因的圣上与皇后在替乐阳公主物色驸马,乐阳自然也便带着这份烦躁来扰林婳。
这种闹腾的氛围持续了几日,乐阳公主终于露出了天塌一般的沉重表情:“完了,父皇瞧上了姜大郎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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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林婳初听到这个消息, 第一反应竟然是觉得这很合理。
自打知晓了圣上对姜桓的看重之后,林婳便明白, 圣上不会轻易放他离开自己的控制范围内, 姜家之人不入仕,他又身负这样的名望,这样身份做驸马再合适不过。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 林婳便觉得心中空了一块一般,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乐阳公主同林婳抱怨了半晌,一直不见她回应, 只好用手在她面前晃了一晃:“林婳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你快说说我现下该如何是好啊?母后方才还教训我,说若能得嫁姜大郎君, 那便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嗯?”林婳愣了一下子, 抬眼看向乐阳,“这件事情我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不过若你真的不想嫁给他,不如同他们说说, 想来他们也不会为难你。”
这原本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情, 可放在乐阳公主身上,便不是那样容易的事情了。
她清楚自己公主的身份有多尊贵, 却也明白父皇和母后对她亲事的看重, 她与姜大郎君的亲事也绝对不会简简单单只凭乐阳自己的意愿便能改变。
乐阳公主愁闷了半晌, 忽的眼睛一亮:“你说,我若是直接去求姜大郎君如何?”
那次在宫门口的见闻,叫乐阳公主再不敢小看了这位姜大郎君, 从前她总以为, 她是燕华尊贵的公主, 便是姜大郎君再如何有学识,那她也配得,所以她一直将姜大郎君当做囊中之物看待。
现下才明白,原来她才是那个用来笼络姜大郎君的工具。
不过乐阳总觉得,此事姜大郎君一定有法子解决。
“左右姜大郎君那个冷情的性子想来是不愿意娶我的,我若是好言好语地求他,或许他真的会帮我呢?”乐阳公主这话说出来自己都不信,“姜大郎君那个性子看着也不像是会忤逆圣上的人,只怕他倒是只会安安静静地应下,可是我不想同他日日相处。”
乐阳公主一想到那日的姜桓,便觉得此人对她而言如同噩梦一般。
若是与他日日相处,那乐阳吓也吓死了。
对此林婳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她连自己的亲事都决定不了,更遑论他人的。
乐阳公主因为此事几日没静下来心来,今日得知父皇看上的人是姜大郎君之后,更是如闻噩耗,在她的这种焦虑之下,林婳也未能安宁下来。
她在碧华殿内待得时候久了,便只好趁着去考试司那边清净片刻。
却不想,今日的考试司那边气氛也是格外不对劲。林婳才走到门口,便见向白在门口站着,脸上也是沉着的,似是心情低郁了许久。
在林婳前面,才有一个朝中官员前来,被向白冷声拒绝了,只说姜桓今日忙于礼部之事,无法抽身应付他人。那位大人面色讪讪,却也之后失望离开。
听闻此对话的林婳便带着下人站在门口,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向白这头正低沉着,一晃神才看见林婳正在不远处立着,一瞬间仿若看见神佛一般,连忙将林婳往里头请:“林大姑娘来了,大郎君已经等姑娘许久了。”
等了人许久这种事情显然不会发生在姜大郎君身上,林婳只觉得是向白今日有些奇怪,她站在门口,目光犹豫:“姜大郎君今日心情不好?”
若是这一世的姜桓,林婳倒也不必忧虑,但上一世的姜桓实在太捉摸不定。两人平日里说话时虽看似和睦,但只有林婳自己知道,她每每同姜桓说话之时,心中有几分忐忑。
林婳认识的那个姜桓并不会不动声色便筹谋算计这样许多,也不会视他人性命如草芥。
重生回来的这个姜桓,林婳心中怕他。
“大郎君今日是话少了些,但姑娘都来了,郎君哪里还会有心情不好的道理,姑娘快请进。”向白喜悦道。
林婳犹豫地看了一眼他,这才往里头去了,房内很安静,姜桓正如往常一样坐在书案旁注书,林婳却觉得整个房间内的气氛阴沉得吓人,难怪方才向白只敢在门口守着。
她站在门口停了步子,实在后悔自己方才莽撞地进来了。
正在林婳犹豫要不要直接离开的时候,房间内的姜桓突然抬头,目光直接朝门口这边看过来,那一瞬间,林婳便看见了他锋利如冰刃的目光,似乎不像是在看活人一般。
不过很快,姜桓的目光便变得柔和了起来,虽然清冷却不会让人惧怕。
但林婳清楚,方才那个才是如今真正的姜桓。
“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姜桓问她。
“方才在门口看见向白拦了一位大人,还以为姜大郎君今日有事,便耽搁了一会。”林婳如实道,她远远立在门口的位置,并未像往常一样走近姜桓。
姜桓轻笑了一声,目光落在林婳所在的位置,淡淡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是不敢来看我。”
林婳见他这般敏锐,只好往前走了两步,将卷宗放下,讪笑了两声:“怎么会呢。”
“你应该已经听说了吧?”姜桓没给林婳躲避的机会,直接开口问她。
林婳原本没打算与姜桓谈论此事,却不想他自己提到了,林婳只好将自己置身局外安慰他:“此事是圣上与皇后两人定下,殿下她也无能为力,现下事情还未成定局,也不一定就……”
姜桓头一次打断她的话,问道:“你如何看?”
不知是不是方才在门口之事的影响,亦或是姜桓身后的窗户关着,他又是背对外面明亮的光照而处,林婳总觉得自己看不清楚他的表情,那双漆黑的瞳仁里面似乎酝酿着强烈的情绪。
林婳看不懂,却能感受到危险的气息。
她几乎是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见姜桓还在看着自己,才道:“圣旨之下,寻常人如何违背,只是如今尚且没有圣旨,姜大郎君大可不必太为此事忧虑,或许,是这消息传错了呢。”
“那倘若是真的,你会如何?”姜桓又重新看向林婳,目光中带着希冀。
林婳心下一凉,想着,姜桓或许是真的没有法子了,才会这般绝望,往常为了装成和这一世姜桓一样的模样,姜桓几乎很少泄露自己的真实想法。
只有此刻,他的锋利才显露了一二分。
这一二分,也足够吓到了林婳。
“我……”林婳说不出来。
她想着,既然圣旨已下,那她又能如何呢?
姜桓都想不出破解之法的局面,为何会指望她能有什么想法。不过也是,倘若姜桓能想出来什么法子,上一世也不会与自己成为怨偶。
所以其实倘若换个人,大抵还会走他们上一世的老路。
林婳只觉得胸腔被一种奇怪的东西填满了,叫她连呼吸也有些困难,但这种东西是什么她分辨不清,不远处姜桓的目光如有实质一般朝她重重压来。
林婳想不出他要的正确答案,却清楚地知晓这个答案并不是姜桓想要的。
姜桓将手上的书本放下,朝她这边缓慢走来,林婳本能地觉得危险,脚下却像是僵了一般,没有能离开原地,只是看向姜桓的位置,看他逐渐向自己靠近。
他的步子一步步逼近,脚步像是踏在林婳的心口一般,叫她呼吸逐渐困难。
姜桓在林婳面前一步远的地方停住了,抬手轻抚她的发,林婳发上是用姜桓上次送的白玉簪子挽成的发髻,他动作轻柔,分明周身气息冰冷,声音却格外温柔:“霍家之事,你敢冒大不韪去霍府门前候他,敢在林家之中跪着只为求与他同在一处。”
“你分明该对我心存戒备,可这一世的姜桓靠近,你从未拒绝,甚至打算摒弃前嫌,与他和睦相处。”
“可如今事情到了我这里,你却半分触动都没有。”姜桓声音低沉,弯下腰看着林婳的侧脸,气息近到仿佛在林婳的耳边,“婳儿,你是不是对我太过残忍了一些?”
林婳被这样的姜桓吓住,几乎不敢回头看他,慌忙转过头。
却被姜桓单手握住后脖颈拦住,他从头到尾的动作一直十分轻柔,像是怕伤到林婳一般,态度又十分不容置疑,逼迫她只能看向他的眼睛。
“我也曾为你执着过。”林婳被逼无奈,只能红着眼道。
他们一直不曾提起的从前,在这一刻,被直接揭开伤疤,露出血肉模糊的内里,干脆彻底,让两人都生疼。
姜桓的手松了松,颓然一般落了下来,他低声道:“所以,你还是怪我的。”语气中的复杂情绪叫人分辨不清他此刻究竟在想什么。
林婳不曾说话,只是那样望着他。
知道今日的姜桓无法沟通,林婳已经打算离开了,姜桓见状只道:“你走吧。”见林婳余光瞥了一眼卷宗,他有些无奈,她总是在紧要的时候去关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我到时自己校对,你注疏习惯我已了解,不会出错的。”
林婳这才放心了一般,毫不犹豫地转身便往外走。
她才走到门口的时候,姜桓的声音又传了出来,这一次没有从前那种虚假的温和,语调清冷不带一丝感情:“我不会娶乐阳的。”
他的声音冰冷得不像是在承诺。
林婳的步子停了下来。
姜桓又轻笑了一声,声音更冷了:“我重活一世,绝对不会像上一世那般轻易被人主宰一切的,我亲事中的另一人,只会是你,也只能是你。”
林婳听到他此言,心中莫名有种不安感,不过她决心不能在此处多留,又快步离开了考试司。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林婳出了书阁之后才好像重新呼吸到空气般, 胸口不住起伏,心悸得厉害, 若非被人扶住, 只怕她便要腿软了。
简竹见她不对劲,忙上前扶住,心有余悸地往紧闭的门内看了一眼:“这是怎么了?”
怎么姑娘每次从此处出来, 都好像遇到了豺狼虎豹一般。
“无事。”林婳摇了摇头,但她现在怎么看都不像是无事的样子。
她一直害怕着姜桓,忌惮着他, 纵然从未做好决定,却也仍未曾在他面前暴露过自己的目的,可是方才, 林婳当真被吓到了。那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姜桓, 被他用那样平静目光看着的时候,好像被野兽盯上了一般。
她几乎有预感到,若自己再不能说出让他满意的话,他会做出更疯狂的事情。
夜里林婳又做了噩梦, 是上一世的姜桓披着这一世的皮囊, 死死掐着她的脖子,要她偿还上一世的过错。
梦里的她好像比白日见到姜桓之时平静一些, 分明已然不能呼吸, 他不像白日那般温和, 双目猩红,却笑得肆意。只是不知为何,梦到最后, 疼的分明是林婳, 她却好像看见他眼角有些湿润。
她有些奇怪, 抬手便轻抚上去,反而轻声笑了。
林婳从前很少见姜桓笑,更是没见过他哭。
梦境开始变得模糊,两人之间的纠缠与争吵也变得没有了界限,在梦里的林婳分不清楚这是哪一世,是真是假,只觉得耳边无比喧嚣。
分明不过隔了一世的事情,却好像他们已经经历了许多许多。
做了一宿噩梦,林婳早起便精神不振,晨间将醒未醒之时,便听得外头有人声,不等林婳下床,便远远听见了乐阳公主的声音。
她这几日想了许久,自己去见姜桓她定然是不敢当 ,但既然眼下有林婳在,若是她能陪自己一同去,或许事情会好上许多。
从前在学堂之时,姜桓便待林婳有几分不同,如今说起来,定然会比待她的脸色好上几分。
所以她一大早便来求林婳了。
谁承想,这个主意提出来之后,林婳想也没有想便了当地拒绝了她。乐阳公主当场傻了眼,从前她一直与林婳因为姜桓针锋相对,后来两人在宫中安稳相处了一些日子,乐阳公主也逐渐发现林婳脾气是真的好,很多时候都是不会拒绝她的。
之前纵然乐阳一直在劝阻林婳,可林婳一直也没有听过,乐阳便以为,林婳对姜桓一直是心无芥蒂的。
她还以为,这次林婳定然会帮她。
林婳是想要放松姜桓的警惕不假,但她至少近几日不想再去看姜桓,尤其是还提到乐阳公主与他亲事的事情。她只要想到那日姜桓的眼神便心生退却。
“为何?”乐阳公主委屈巴巴地看着林婳,“我还以为你对姜大郎君有几分情意的,你难道当真忍心看着他成为我的驸马吗?”
乐阳公主一向眼高于顶,林婳还是头一次见她为了达成目的这样贬损自己,只是可惜,这件事情林婳真的不打算帮。
两人正在说话间,外头来了宫人匆忙禀报,说是有人找林婳。
乐阳公主这头本就烦闷,但碍于眼前之人是林婳,她一肚子的恼火无处发,这会儿见了宫人这般没有规矩,当下便借机发火道:“宫里的规矩都叫你们学到哪里去了?前来禀报这般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宫人本就来得慌乱,此时一听乐阳公主发火,声音更是细微了些:“回殿下,外头那……那个小孩他好像受了伤。”
林婳本还困倦着,先被乐阳公主这一番话说了半晌,现下又听到是个小孩来找自己,当下彻底醒了。
“小孩?”林婳皱眉,觉出了几分不妙,一边穿着外衣,一边往外走,“去将人请进来,好端端的怎么会受伤了。”
乐阳公主听见林婳此话,心生好奇,不知道林婳在宫中认识了什么小孩,只皱眉道:“什么小孩,既然受伤了又怎么会找到此处来?”
林婳跟着宫人往外走,碧华殿门口的太监正疾言厉色将人拦住,似是训斥,而他们面前的小孩,苍白着一张脸,面露惊恐,却因为说不出来话,只能一面拉着太监的衣角,一面低头认错。
旁人不知他不能说话,只觉这一番动作十分滑稽,又格外冒犯,将眼前的小孩当做呆子一般对待。
林婳刚走到跟前,便见在那人大声呵斥之下,小孩只露出无措的表情,但他脸色实在太过苍白,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再做多余的动作。
“放他进来,他是来找我的。”林婳也没有为难门口的侍卫,只是轻声吩咐道。
小太监原以为那小哑巴只是随意比划,知晓了林家大姑娘在宫中才想要趁机攀附,却不想林婳竟然真的认识这个小孩,当即便慌乱了起来,忙朝林婳认错:“奴该死,还以为这位他是冒认姑娘的,怕此人冲撞了姑娘,这才将人拦在了外头。”
林婳见眼前果然是上次在花园见到的小孩,心中亦是有些震惊。
那日同小孩说她的所在不过是顺便,没成想这小孩还真的找来的,只是几日不见,她却觉得眼前这小孩好像比上次见到的时候更瘦了些。
“等等。”乐阳公主这会儿没好气,自然也不愿意叫旁人顺心,她怀疑地看向那个小孩,“这个小哑巴不会就是你上次在花园遇见的那个小孩吧?竟然真的能找到此处来,指不定是居心不良呢。”
“你也看到了。”林婳无奈道,“他都这样了,如何还能有什么不良的居心呢。”
乐阳公主横看竖看觉得眼前这小孩不简单,她只觉得这小孩格外不顺眼了一些,便任性地刻意为难了起来:“谁知道他不是装的。”
林婳这下算是明白了,乐阳公主这是因的方才她没答应,故意在这撒气呢。
小孩偷偷看了一眼强势的乐阳公主,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林婳,见两人为了自己起争执,心下已经生了退意。原本他来此处,不过是抱着最后一丝幻想,毕竟碧华殿并不是他可以轻易来的。
如今见果然无法,他低下了头,往后退了一步。
只是他现在太虚弱了,往后退的这一步竟然险些跌倒,若非简竹在一旁及时扶住他,这小孩便要直接昏倒在此处了。
上次是她出手救了这小孩,也是她让这小孩来找她,林婳自然不可能弃他于不顾,她朝简竹示意后,便开口对乐阳道:“同你一起找姜大郎君的事情我答应了,现下可以让他进来了吧?我看他不大对,或许还要请太医。”
乐阳原本要开的口又闭上了,她本不过是一时不快使点小性子,倒也没有真的要将人逼死的意思,于是只好对身后的宫人道:“听到了没有,还不快去。”
林婳说完话,便带齐明瑞进了房内。
他还没等进房间之内,便已然昏厥过去了。林婳看得揪心,待太医诊脉过后,说是受了寒加之长期受饥身子骨不大好,身上近日又添了新伤,才会变成这样的。
“新伤?”乐阳公主在诊治过程中一直抱臂站在一旁,听到太医说及此处,也有些意外,“他一个小哑巴,能做什么?又能犯什么错,身上居然还有伤?”
太医犹豫了半晌,才道:“这身上的伤处不像是受刑,倒像是被人用鞭子打出来的。我已经叫人回去取了药膏,等会儿叫人给他擦上就是了。”
乐阳纵然不喜欢这小孩,但听到此处也面露不忍。
她不由得往林婳那边看了一眼,语气不满:“你从哪儿捡来的这小孩,怎么能这样受人欺负,真是叫人恼火。”
乐阳公主从头抱怨到尾,却始终没离开房间,太医所出的药方也是当即叫人前去熬药,林婳在一旁看着,直到将药给他喂下这才放心。
“上次我遇到他时,便有几个风铛园的小太监在围追他,想来今日之事也与这些人脱不了干系,殿下若要查的话,可以从这些人身上下手。”林婳头也不回道。
乐阳公主不满道:“谁说我要查他这劳什子事了,宫中每年不明不白没了的小宫女多了去了,若是件件都要劳烦我去查,这宫中早便不成体统了。”
林婳没有接话,她如今已经明白了乐阳的性子,并不觉得她真如嘴上说得那般心硬,只坐在床边等着这小孩醒来。
乐阳公主没了人递台阶,只好自顾自道:“不过今日这几人正好触了我的霉头,去查上一查也是无妨。”说着便命人细查此事。
床上的小孩半个时辰后醒来,发觉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再一看周遭只有穿着华贵的宫人与乐阳公主,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慌忙地爬下床,乐阳公主原本对这小孩还有些厌烦,现下竟然莫名觉得有些心疼。
乐阳公主皱眉训斥道:“你浑身是伤还想往哪儿跑,还不快好好在床上躺着。”
奈何这本来便是个小哑巴的小孩此时更像是听不懂她的话一般,反而往外跑得更快了。
只是他身体尚且没有好全,本就虚弱,还没跑几步便跌倒在地上,又摔了一跤,齐明瑞痛呼了一声。乐阳公主见他跌倒下意识伸手,又恼火他不听自己的,很快收回手去,正要嘲笑他。
去外头看热汤的林婳一进屋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她将跌倒在地的齐明瑞看了一眼,又看向面露笑意的乐阳公主:“他才刚醒你就欺负他?”
作者有话说:
乐阳公主:*&#¥%#……我当时真的我这辈子都没受这么大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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