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林母将林婳送到马车之上,目光前所未有的严肃,林婳被这种表情所感染,前些日子那些无所谓的态度彻底消散了。
相府到皇宫的路程不是很远,很快便到了,林婳幼年时也进过几次宫,不过那会儿年幼,有林母带着,只要不犯大错便没什么顾及,现如今眼见便要及笄,无论是宫规还是声名都是压在她脑袋上的泰山。
这般一对比,林婳突然有些感谢上一世对自己并不重视的姜桓,让她免去了许多累赘的繁文缛节,宫中有什么命妇宴会或者夜宴从未将请帖送到自己这里来过。
进了皇宫之后,林婳被宫人引到了御花园中,燕华于男女之防看得并无前朝那般要紧,所以此次赏花宴上男女皆有,虽是分成两席,但此时皇后尚未到,来得早的已经被宫人引着在花园中闲逛了。
林婳从来只觉得自家的花园已经算是挺大的,后来到了姜府之后还嫌弃过姜府小气,纵然后来姜桓建了别院,林婳也总觉得自己家里的花园是她看着最合意的,到了此时才觉得自己见识短浅。
林婳这头才为自己的短识恼悔,正要抬头,便看见迎面朝自己走来的煞神。
她秉承着不想惹还是及时躲的原则,转身便要溜走,但乐阳公主本就是冲着她来的,又岂会轻易放她离开,当即便叫住了林婳:“林大姑娘慢着,怎么一见着我就走呢?”
林婳心底骂天,脚步只得停下,转身佯装无辜:“原来是乐阳公主,我方才眼拙,没瞧见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也来赏花啊。”
本就没有打算同她叙旧,所以林婳连同她说话的心思都懒得费,只随口胡说八道。
乐阳公主用怀疑的目光上下将林婳看了一遍,才趾高气昂道:“你莫不是忘记了,本公主是和你一起上学堂的,今日母后设宴,我自然会来了。”
林婳是真的不想同自己这位世敌说话,按照他们两人的性子,一般来说多讲几句就能吵起来,她敷衍道:“那想来公主殿下已经将这御花园看得厌烦了,臣女还从未见过如此古树奇佳的花园,便不同乐阳公主多聊了。”
乐阳公主像是看不出来她的不耐烦,听了她夸赞的话,登时尾巴都翘起来了,下巴也扬得极高:“那是自然,既然你对这里这般不熟悉,那本公主便大发慈悲带你去转转吧。”
林婳当即觉得这位乐阳公主和霍四大抵是属一个物种的。
而且乐阳公主会这般好心吗?她可是记得上一世这乐阳公主恨不得自己在御花园中迷路呢。
林婳这般想着,于是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乐阳公主当即被林婳这抗拒的态度惹恼了,她眉毛一横,道:“本公主亲自带你逛御花园你敢拒绝?”
“臣女自然不敢。”林婳实在想不通这乐阳公主今日怎么突然这样反常,竟然要主动带自己逛御花园,林婳推脱不得,但还是留了个心眼,给身后跟着的简竹使了个眼色,便让她离了自己的身侧。
乐阳公主七拐八拐地将林婳带着走了大半个御花园,夏天里两人都热得生汗,乐阳公主看到不远处一个凉亭的时候,眼睛一亮,当即便拽着林婳过去歇息:“走了这么久想必你也累了,咱们去凉亭那边歇息一会儿。”
林婳本就累了,被她这么一拉扯,便也没有犹豫,直接跟着她就去了。
乐阳公主一面吩咐着宫人送些茶水冰糕来,一面气喘吁吁地带林婳往凉亭里去,等两人走到跟前的时候,才发现凉亭内早坐了一个人,独自下棋。
从前林婳见到的皆是在宫外的晋王,穿着虽比寻常人华贵不好,但也相对素净一些,今日他穿着银白色锦缎的宫装,外衣上用金丝绣成花纹,坐在凉亭处,手上一把折扇,竟然意外的有种贵公子的气质,儒雅华贵。
其实平心而论,皇家的人生得都是不错的,乐阳公主虽然性格娇蛮,但长相却十分可爱动人,朝华公主也是温婉气质的美人。眼前的晋王,更是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温和笑起来的时候便是一位翩翩公子。
晋王大抵也没有想到在今日要赴宴之时,会有人走了这样远来到凉亭。
他看着两人的时候眼中还有些震惊,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先同林婳见了礼,才将目光转向乐阳公主,打趣她:“不是说今日天热不愿意出门,怎么还走了这样远的路,额上都出汗了。”说着便抬了抬手,让身后掌扇的人移到了乐阳和林婳的身侧。
林婳对此的想法是,乐阳公主终于发挥了她应有的作用。
不过两人才坐下一会儿,乐阳公主的大宫女便赶来了,不知道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总之才坐下不久的乐阳公主,连同他们两人打声招呼的时间都没有,便匆匆忙忙转身走了。
林婳甚至都没来得及跟上她的身影,只能呆愣地站在原地。
这个时候要是还反应不过来乐阳公主的目的,林婳便枉活了两世,只是这乐阳公主的眼光实在不行,就算是为了预防自己同她争姜大郎君,也得点对鸳鸯谱吧。
林婳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又正逢方才乐阳公主下令取甜点的人回来,她是彻底走不了了,只能坐在位置上同晋王大眼瞪小眼。
相比较林婳的焦躁无奈,晋王好像全然没看出来他这个妹妹的目的一般,只轻笑了一声,摇头:“乐阳真是,一向都这么风风火火的。”
林婳没应声。
按照上一世林婳对这位野心不浅的晋王的理解,她觉得自己现在还是少同他说几句比较好,晋王看着不动声色,实际上对人情绪和想法的掌握简直到了惊天的地步。
晋王完全不在意两人此时的尴尬对坐,正要开口同她说话,便见不远处匆匆忙忙赶来的人,眉毛轻挑了一下,歇了心思。
霍四看到林婳安稳地坐在凉亭内的时候,着实松了一口气,也放慢了步子。
等走近了,他才看到,原来坐在对面的人是晋王,霍四走到跟前笑了一声:“他们在前面寒暄往来,你们两人倒是会偷闲,躲在这里纳凉。”
林婳目光全落在他的腿上了,一时情急,也忘了晋王还在场,当即数落他:“仔细你腿疼,这样大热的天跑这么快。”
“还不是前头找不着你,问了你的侍女才知道你竟跑到这里来了,让我一通好找。”霍以说着,坐在林婳旁边,也就是晋王的对面,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方才没人动的冰糕,全进了霍以的肚子里面。
他是一个完全不知道尴尬的人,霍四一来,凉亭里面的气氛都同之前不一样了,几人说笑了一会儿,大多是晋王起头,霍以搭话,不觉便忘了时辰。
几人意识到时候晚了,已经是姜桓来了。
他好像周身自带着清冷气质,哪怕在这样的暮夏中,他也丝毫未出汗,晋王远远便瞧见了姜桓,起身往前面走了两步:“姜大郎君怎么来了?”
姜桓前面带着他来的宫人率先回话:“回晋王,前头人来得差不多了,就剩几位了,所以姜大郎君特来找你们。”
几人得知误了时辰,当即便快速往那边赶。
紧赶慢赶,等他们到的时候,皇后已经落座了,好在并非是什么必须得守时的宴会,林婳只想着希望一会儿几人进去的时候不要被皇后拎出来点便好了。
上一世的林婳对如今的皇后有一些了解,知道她是个贤良的皇后,平日里与皇上也是相敬如宾,一般也不会同他们这些小辈置气。
正在林婳如此想着的时候,便听见不远处的太监细长的声音:“皇上驾到——”
林婳当即觉得自己是撞了大运了,撞了大倒霉的运,就这么一次宴会,被乐阳折腾得误了时候便算了,刚一回来还赶上了皇上来。
皇后平日里举办那么多次宴会,也没有见御驾去过几次,偏偏今日就来了。
难怪前一日母亲要叮嘱自己遇事谨慎小心,果真母亲是有远见的。
林婳抬头懊恼地看了一眼霍以,霍以朝她一笑,像是示意自己也没有想到会正巧遇上这样的事情。姜桓眉眼未动,倒是立在他身旁的晋王往他脸上看了一眼,又很快收回了目光,也不知在瞧什么。
不等林婳再想什么,便见众人全躬身行礼,自己也下意识跟着躬身垂首,只觉自己眼前黑压压的人影在移动,又听见人行走的脚步声,以及一声笑:“都起来吧。”听起来威严又亲切。
林婳闻声直起身子,才意识到方才那道声音的主人正在他们前面不远处,皇上今年四十有余,整个人瞧着容光焕发,头上也乌发苍苍,十分庞硕,面生富态,他的目光最先落在姜桓身上,像是同他说话,又像是给其他人说:“姜家大郎君今日好容易进宫一趟,我是要来看看的,况且今日又有这诸多学子。”
林婳未敢抬头看他的目光,但听着声音,便觉得他对姜桓满是欣赏。不过想想也是,姜桓这样的清流文人,放在极重文士的燕华,自然是备受皇上看重和推崇的。
皇上说着,目光落在一旁的几人身上,目光在几人身上逐一停留了一会儿。
这种目光虽然温和,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众人眼中的焦点,再加上后面乌压压的人,便给人十足的心里压迫,在那一瞬间,林婳突然便明白了为何旁人总说伴君如伴虎。
皇上的目光落在身上的时候,后面那些黑压压的侍卫们纵然还在低着头,但你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在此刻将目光落在皇上的视线所在处。
林婳几乎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紧紧揪住了,不得喘息。
然而皇上却在此时笑了一声,颇为赞赏道:“努力尽今朝,少年尤可夸!”
闻言上座的皇后已然笑着接话:“皇上爱才心切,今日赏花宴原是不来的,一念到今日满京城的才俊都在此处了,便还是来看一看你们。”
听闻此言,众人又是同时一躬身:“谢圣上记挂。”
“行了,今日赏花宴,大家都是青年人,别被这些规矩束缚反而不痛快了,都自在一些。”皇上摆了摆手,示意所有人平身,自己也走到皇后身旁的位置坐下,其他人这才敢起身回到座位上。
林婳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方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正要抬头的时候,便注意到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林婳以为是霍以,结果抬头看去却发现是姜桓。
不等她反应过来,便听得上位才坐下的皇上又道:“晋王年岁也不小了,此次上学堂可学到了些什么?”
“回父皇,姜大郎君学识广博,孩儿收益匪浅。”晋王自若道。
皇上好像真的只是突然想起来了随口问了一句,听见他的回答之后也点点头,颇为满意道:“姜家世代清流,朕自然放心,说起来,也幸而有林相为你们开了这个学堂,林家的姑娘今日可也在?”
林婳没想到不过是来赴宴一趟,居然还会被点名,她往前走了几步,屈身行礼:“臣女参见圣上。”
“是个不错的姑娘,方才可是你同晋王一起来的?”皇上打量着她的表情,眼神中的情绪莫测。
“回圣上,臣女与晋王还有姜大郎君、霍四郎君在御花园中巧遇,这才一同前来。”林婳闻言当即将方才的情况说出来。
皇后闻言笑着往皇上身旁凑了凑,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说起来,圣上还曾说过要与林家定亲呢,只是念着孩子们尚且年幼,从前一直未提过。”
林婳闻言猛然抬头,她这才想明白昨日母亲为何那般严肃地叮嘱自己,谁想到还有皇上指亲这样的说法,她一时间急得心下一片空白,额边都要出汗了。
见皇后一脸和善地朝她笑着,大抵是觉得这与她来说是莫大的殊荣,席中不少贵女朝她投来艳羡的目光,林婳却只想着,自己要说些什么,才能阻止这个场面。
正在林婳要上前开口的时候,她觉察到自己的袖子被人拽了拽,顷刻间,她便冷静了下来,只用余光瞧见是一抹白色的衣袂。
皇后的话还在继续:“说起来,林家姑娘便是配太子也使得,只是太子成亲早,没这福分,也怕辱没了林婳姑娘。”
只听不远处皇上的声音传来:“朕记得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情,林相在朝中耿直清廉,士节颇高,林家的女儿自然不会差。”
皇上只提到此处,手往一旁挥了挥,示意一边的人将瓜果放下,不知是否是被打扰了,便没再往下说,皇后也笑着提了旁的话题。
纵然他们后面没有再说过这件事情,林婳这一场宴会却是胆战心惊,连眼前的膳食都没尝出来味道,只觉得心下泛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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