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初现争执 你又不是你自己,你怎么知道……
五条同学喊起来颇为拗口, 虎杖试探着叫了一声“悟”,对方没有展现出排斥感,懒懒发出一声鼻音聊作回应。
“悟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其他人都是在车站相遇, 只有悟情况特殊。”
五条悟不答反问道:“那你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没猜错的话, 那股力量应该没能击中你。”
悠仁反应过来:“是那个术式!五条老……悟, 我……”
“打住!”五条悟烦躁地转过脸,双手环抱胸前, 两条长腿憋屈地缩在座椅间:“那虽然是我的术式, 但并不是我种下的, 道谢的话不必跟我说。”
“抱歉。”悠仁站起身向五条悟鞠了一躬, 道:“很抱歉, 将你牵扯起来了。我会负责任的,悟。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将你带回原来的世界。”
五条悟:“好啊, 虎杖老师,我拭目以待。做不到的话, 以后你叫我老师。”
悠仁:“……你要不要换个赌注?”
“怕了吗?哼。我才不换,yue~”
说话间, 五条悟看向虎杖悠仁手腕。
那里正缠着数圈结实的绷带,至于绷带另一头……
少年抬起缠满绷带的手臂, 掩嘴打了个呵欠。手背揉了揉眼睛,咕哝道:“悠仁, 我好困啊。”
五条悟挑眉。
被拉进来的不止一人,虎杖悠仁原本可以躲过一劫, 却用绷带系住这个人,宁愿与他一起涉险。
看来两人的关系很不一般。
果然,悠仁闻言拉起座椅扶手, 拍了拍腿,道:“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到,太宰先睡一会儿吧。”
躺倒前,鸢色眼眸瞥了五条悟一眼。
五条悟以六眼发誓,他在这个人眼中看见了某种挑衅。
墨镜后,白睫微颤,枕在悠仁大腿上的少年就像一只懒猫,还用脑袋蹭了蹭悠仁小腹。
“咔”
五条悟在众人震惊目光中扔掉断裂的椅子扶手,迈开长腿向骨头架司机走去。
“喂,垃圾,你要开到什么时候。”五条悟竖起食指,热心提议道:“我数到三,再不抵达目的地,不如送你去黄泉路开个过瘾。”
“三!”
骷髅司机:“!?”
紧急刹车声擦过耳膜,五条悟在惯力中纹丝不动,他回眸时太宰治已经站起身,苍蓝与鸢色在空中交汇。
公汽前方,三层别墅立于风雪中,遥望一步步向它靠近的学生。
二、三楼的窗户一片漆黑,只有一楼亮着荧荧灯光。透过其中一扇客厅窗户观察室内,壁炉正燃着暖融融的篝火。
这对于快要冻僵的学生们来说,与沙漠中的绿洲无异。
“你见过这栋别墅?”五条悟走在悠仁身旁,忽然开口:“你一直在看三楼,那里有东西?”
悠仁将这个世界发生的田中百合事件复述一遍,道:“悟,你能看出什么吗。”
“这里不存在特异,应该说,这座雪山,我们所处的这个空间,一草一木都属于异常。”
在六眼的视野中,这座雪山世界就像某个怪物的肠胃,公汽、别墅都是它消化器官的一部分。
而他们,就是即将进入胃袋的食物。
悠仁敲了两下门,无人应答,精致的雕花大门却自己向内敞开。
通向二楼的长梯正前方,等人高的石雕手捧八音盒,空荡荡的大房子内,填满了空灵舒畅的音乐。
得知高仓奈绪来自于灵研社后,悠仁重点留意她的言行举止。
此时黑发女孩仿佛呼吸困难,胸腔剧烈起伏,其他人的目光都无处着落,仓皇扫视别墅内的布局装潢,只有她紧紧盯住雕像。
少女石像面容精美,齐肩短发,双肩微缩,并掌托起八音盒。
这石像乍看无甚异样,越是凝视,越觉头皮发麻。
雕像没有瞳仁,嘴巴微张,眼睛正对大门。
水谷美侑道:“你们有没有觉得,那个雕像好像很痛苦,她是不是在向我们求救?”
“你也这么认为!”
“嘶,有点可怕。”
这正是怪异所在,每个人与雕像对视,都能读出相同的信息。
小松夏江指向八音盒:“你们看那个跳舞的小人,跟雕像长得一样!”
身穿粉色泡泡裙的小人儿随着音乐偏偏旋转,与痛苦哀求的雕像相反,她面带陶醉之色在囚笼中翩翩起舞。
火光一照,寒意缓缓消融。
指关节冻得红肿,差一点便要开裂。小松夏江喃喃道:“如果我们冻死的话,是不是真的会死掉。”
高仓奈绪捧着咖啡杯,一边吹气一边道:“你可以试试看。”
“喂,从一开始,你就在挑事!”水谷美侑从浴室出来迎头听见这句话,将擦完头发的湿毛巾狠狠甩在沙发上,水珠溅上高仓奈绪的脸颊:“你们灵研社一定是在搞什么邪教仪式,从田中百合到你这只臭虫,没有一个好东西!”
水谷美侑双手环抱胸前,下颌指向奈绪,冷笑道:“说不定只要你这个祸害一死,我们就能出去了。”
溅入水珠的咖啡杯重重磕在茶几,奈绪道:“连洗澡都要喊一群人守在门口,如果是我来选,一定先挑最胆小的人下手。说不定会死得很惨哦,到时候用你矫揉造作的嗓音尽情哀嚎吧。”
小松夏江顶着满头冷汗竖起掌心:“喂喂喂,都少说两句吧。亚纪,虎杖老师呢?”
刚进入别墅不久,水谷美侑就无法忍受湿冷,但是一楼没有浴室,她不敢一个人离得太远,从众多男生中选出最靠谱的两个陪同。
虎杖悠仁与古川亚纪一起守在浴室外,现在只有古川亚纪回来了。
沙发边上,五条悟翘起长腿,百无聊赖地玩扑克牌,这时悄悄竖起耳朵。
“虎杖同学好像受伤了,老师在浴室给他清理伤口。”
“啪嗒嗒”
纸牌雪花般落在红绒地毯,五条悟惊道:“他们两个在浴室独处!?”
古川亚纪愣了一下,道:“你这么说也没错。”
话音刚落,眼前刮过一阵冷风,怪异的银发少年已不见了踪影。
这只老虎是怎么回事!以为出了梦境就可以忘记主人吗?
可恶,我当时应该多弹几下给他长长记性!
五条悟在浴室门前急刹车,抬起手时又犹豫了。
等等,我该用什么理由?
整个二楼空旷沉寂,交谈声清晰透出磨砂玻璃。
“太宰,不要乱动!”
“不要不要,我不要——嘶,好疼啊,唔唔。”
“……你就算演一部连续剧出来,我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嘶——真的好痛啊,悠仁,你轻点。”
门外的五条悟仿佛置身于宇宙星云之中,因为涌入脑海的信息量太大,隐隐摸到无量空处的门槛。
这还需要什么理由!?
我不允许就是天大的理由!
“虎杖悠仁!你这只不知检点的蠢老虎!”
门锁发出一声悲悯,玻璃门撞在门框,玻璃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室内两人衣冠齐整,太宰治的袖子拉至手肘,原本缠在臂腕的绷带解开,露出一圈渗血的青紫伤口。
梳洗台放着医疗箱,悠仁正用沾了医用消毒水的棉签帮太宰治清理伤口,望着砸门而入的五条悟面露不解。
“悟,你刚才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玻璃门碎裂声掩盖了五条悟的声音,悠仁只隐约听见自己的名字。
五条悟:“……”
太宰治:“他骂你唔……”
五条悟迅速捂住太宰治嘴巴,挡回那句‘不知检点’,道:“学生们又吵起来了,身为老师你不该过去看看吗。”
说着,他抢过悠仁手中的棉签,推着悠仁往外走:“你快去吧,这里交给我。”
等悠仁走下楼梯,五条悟转回身,太宰治已经麻利地处理完手腕勒伤,正重新缠上绷带。
医疗箱有崭新的绷带,太宰治解下其他地方的旧绷带一一换新。
并不是所有绷带下面都有伤。
五条悟依着门框,挑眉:“没有伤还缠绷带,装模作样。”
太宰治笑道:“没有太阳还戴墨镜,彼此彼此。”
“喂,你跟虎杖悠仁是什么关系。”
“跟你都没有关系的那种关系。”
五条悟:“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们没关系。”
太宰治:“你又不是你自己,你怎么知道你们有什么关系。”
空气一瞬冷凝。
苍蓝之眸敛去所有情绪,五条悟不苟言笑时,整个东京的咒灵都要找地方藏好。
鞋尖踢开碎玻璃渣,五条悟走近几步,六眼审视太宰治。
“你这家伙,好像知道不少东西。你在戒备我,或者说,另一个我?”
就在两人针锋相对之际,一楼突然传来水谷美侑的惊叫。
紧接着是小岛夏江的呼喊:“虎杖老师!”
两人急奔下楼,正好目睹虎杖悠仁握住高仓奈绪刺向水谷美侑的刀锋。
水谷美侑跌坐在地,瑟瑟发抖。
高仓奈绪神色癫狂,厉声喝道:“向她道歉!你这个贱人!你凭什么辱骂她,你竟敢在这里口出狂言,快向她道歉,快啊!”
五条悟咒力一划,两个高中男生联手都压制不住的人倒飞出去,撞倒沙发摔在地毯上。
“你又犯什么蠢!”五条悟夺过悠仁手腕,悠仁五指微张,水果刀掉落。
掌心完好无损。
“悟,别担心,我用咒力作了一层障。”
正常情况下,六眼是能看出来咒力运行痕迹的。
五条悟心头一跳,仿佛烫手山芋一般甩开悠仁的手腕。
“哼,你还真是厉害。”
太宰治看向古川亚纪:“这是怎么回事?”
32. 消失雕像 你到底是找老虎还是找人?……
就在五条悟离开后, 两人的争执攀上高峰。
在水谷美侑眼中,灵研社就是导致一切的元凶,身为灵研社成员之一的高仓奈绪就是颗不定时炸弹。
为了佐证自己的说辞, 水谷美侑曝出奈绪就是最初参与解禁的七名灵研社成员之一。
“我可是副会长, 你瞒得住别人可瞒不过我, 灵研社的活动申请表里有你的名字,现在七人中已经死了两个, 田中百合、中村晴美的死跟你脱不了关系!”
面对水谷美侑的喋喋不休, 高仓奈绪反唇相讥:“我有什么动机杀死她们两个?倒是你, 田中前辈抢走你的男朋友, 你一定怀恨在心吧。哎呀, 堂堂副会长大人,还比不过灵研社成员。”
这消息过于劲爆,小松夏江情不自禁发出惊呼, 彻底引爆水谷美侑。
“她就是个下贱的婊子,情妇生出来的浪荡女, 活该一辈子被人看不起,天生的扫把星, 还把唯一的朋友给克死了!跟她沾上关系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下一个就是你!”
被水谷美侑指着鼻子骂, 高仓奈绪还只是反唇相讥,在所有人始料未及之时, 她竟然一把抄起茶几上的水果刀,直直捅向水谷美侑。
接下来的发展就不用复述了, 古川亚纪道:“事情就是这样,她似乎很在意田中。”
苍白手指搭在翻倒的沙发边缘,奈绪撑着沙发踉跄站起, 笑容古怪道:“她没有死,也没有失踪。她就在这里,看着,听着。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就因为这个疯女人长了舌头,我们都会死!”
“一个都别想逃!”
奈绪的厉斥回荡在客厅,古川亚纪突然反应过来。
“八音盒的乐声,停了。”
他这句话跟在奈绪那句不详诅咒之后,在每个人心头升起无端联想。
悠仁道:“我去看看。”
他去了十分钟之久,就在太宰治要跟过去一探究竟时,悠仁终于回来了,端回来一架电磁炉,手腕还挂着两袋食材。
“抱歉抱歉,我顺便去厨房看了眼。同学们,我们今晚吃火锅吧!”
悠仁拿过来两盒肉,其余都是蔬菜和豆制品。锅架在茶几中心,学生们围桌而坐,水泡在锅中翻涌,若不是窗外长夜不明风吹雪啸,还真以为是普通的聚餐。
小松夏江道:“所以,没有什么异常吧,虎杖老师。”
悠仁正给学生们分配晚餐,闻言随口道:“也不是没有异常,门口那座雕像好像自己跑掉了。”
“噗——”水谷美侑喷出一口粥,匆忙扯过纸巾掩嘴,惊道:“那你还有心情煮火锅!?我还以为无事发生!”
“你说这个啊。”悠仁分配完菜食,锅里的水蒸发了一半。他撕开一袋米,往锅里丢了五分之一,小心系好袋子,道:“我找了其他地方,都没有看到那座雕像。今天已经很晚了,大家又还没吃饭。既然找不到,不如先吃饱喝足休息好,等它找上门才有体力应付。”
小松夏江点头:“有道理诶!”
“喂!你们搞体育的,心都有篮球场那么大吗!”
“不然副会长你说怎么办嘛。”
水谷美侑沉思半晌,冷哼一声低头喝粥。
五条悟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粥,先吃过肉、豆制品后,饥饿感渐消,碗里的稀粥不再引人注意。
困在封锁的环境中,食物、水是重中之重,很容易便会成为仇视、猜忌的助燃剂。
恐怕冰箱里的碳水有限,在众人无法彼此信任之前,悠仁只能竭力淡化食物方面的矛盾。
虽然是只老虎,做起成年人还像模像样嘛。
“好了,大家。我先说明一下,这栋别墅的卧室都集中在二楼,从楼梯上去后右手边是客房,左手便是盥洗室。至于三楼,都是棋牌室、家庭影院等娱乐设施,三楼的电路严重损坏,这些设施大半不能用。我暂时没有找到手电筒,没办法探查彻底,为了安全起见,在没有找到应急工具前,请不要私自上三楼。”
听到这里,太宰治撑着下巴望过来,悠仁悄悄冲他眨了一下眼睛。
只有太宰治知道,悠仁撒了个善意的谎言。
他们在搜医疗箱时便顺便找到了工具箱,悠仁将工具箱收了起来。之所以隐瞒这一点,是为了在不引起学生们好奇心的前提下,打消他们私自探查三楼的念头。
正常人不会愿意在经历种种怪异事件后,自身前往漆黑的三楼,除非他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接下来便是分配卧室。
出乎所有人意料,最先发言的是五条悟。
“我要邻楼梯那一间。”
他是在座唯一的非冰帝学生,与任何人都不熟,自从空手掀翻高仓奈绪后,学生们有意无意将他孤立。
对于不明真相的学生来说,强行半路上车的五条悟,究竟是人是鬼还说不定。
“悟!”
别人也许还没反应过来,悠仁却一眼看出五条悟的打算。
这栋别墅只有正对门的长梯连接三层楼,不管是谁,想要进入其他人房间都必须经过五条悟门前。
咒术师会保护普通人,强者会保护弱者。
不管是哪个年纪的五条悟,虽然讨厌正论,却有自己的一套原则。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你是Gay吗?”
五条悟捏着悠仁下颌将他脑袋转过去,正好对上太宰治,又嫌弃地转回来,勉强承受这种热忱的目光。
“就算是男孩子,也会被悟吸引的!”
大多数男孩子都有英雄情结,不动声色庇护他人的五条悟,简直闪闪发光!
好家伙,不仅眼神炽热,连言辞都直白,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五条冷哼一声,松开手,转过身子一只胳膊搭在沙发靠背,用手支着脸颊背对悠仁。
得想个办法把他变回老虎,这家伙说起人话时,简直是踩着油门横冲直撞。
最有争议的一间屋子解决后,剩下的就好办了。
从楼梯右转,依次是五条悟、古川亚纪、水谷美侑、太宰治、高仓奈绪、小松夏江、虎杖悠仁。悠仁右边开始,还剩三间空屋子。他与五条悟一前一后,正好照应中间的学生。
后半夜,五条悟看了眼墙上的挂表,在扑克塔的第七层落下最后一张牌。
窗外风雪不停,仿佛无形结界封锁别墅。任何一个想要逃出别墅的人,都会在风雪中活生生冻死。
正要搭第八层时,手停在半空。
长廊传来门锁转轻响,五条悟开门,向内侧走去。
“虎杖同学,半夜不睡觉,想干什么?”
太宰治站住,回过身来,他穿着睡袍,还怀抱枕头。
一见这架势,五条悟立刻涌出不好的预感。
果然,太宰治歪头,理所当然道:“这里太吓人了,我一个人害怕得睡不着觉,还是抱着悠仁比较好。咦?五条同学,你也害怕吗?”
“怎么可能!?我才不像你那么怂!”
太宰治点头赞:“真厉害,不愧是五条同学。一定不会像我这样,去麻烦悠仁哄睡。”
“哄……哄睡!?”五条悟差点握断栏杆,恶狠狠道:“你在开什么玩笑,你多大了!?没断奶吗!”
“嘘!”太宰治食指竖于唇前,道:“五条同学,又不是让你哄睡,不要激动嘛。”
“让我的老虎哄睡也不行!”
太宰治唇边的戏谑一顿,鸢色眼眸闪过一抹暗色。
“这里没有你的老虎,只有虎杖悠仁。想找老虎,去动物园随便挑。”
五条悟怔愣间,太宰治敲响了悠仁的房门。
暖光从微开的门缝扑进长廊,太宰治站在那一线暖光里抱着枕头撒娇。
他们两个真的很亲近,不管太宰治的害怕是真是假,只要他想,悠仁愿意满足他的一切要求。
太宰治的身影融进暖光里,在那扇门即将闭合前,他突然探出半个身子,向黑暗中的五条悟挥了挥手。
“晚安。”太宰治想了想,又补了一刀:“祝你好梦。”
随着门扉闭合,暖光一寸寸消失。
咔哒一声轻响,长廊只剩下银发少年。
鞋底在地板碾来轧去,五条悟轻声呢喃道:“他本来就是我的老虎啊,是我先捡到的,有什么问题!”
幽深长廊,空旷别墅,没有任何一个存在敢回答他。
“悟在外面?”
“是的。”
悠仁擦头发的动作一顿,道:“太宰,你是故意的?为什么。”
“我讨厌这种目空一切的人。”
“说谎。”悠仁笑了笑,一边继续给太宰治擦湿头发,一边道:“太宰是生气悟一直把我当老虎。”
太宰治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他不说话便是默认了。
“太宰,我之前与你说过,灵魂沉睡是因为我的意识进入了梦境,那正是五条悟的梦境。不知为何,上次我在梦境中变成了一只老虎。悟他没有恶意,他的眼睛能看清一切虚妄,内心却需要一个接受的过程。”
“给他一点时间吧,太宰。”
躺进松软床铺,太宰治睁着眼睛,道:“你要去找他吗?”
悠仁还穿着便服,明显没有歇息的意思。他却没有立刻走,坐在床边揉了揉太宰治的头发。
“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晚安。”太宰治闭上眼睛,道:“雕像在三楼的可能性不大,那里应该会有其他东西。不要久留,早点回来。”
半晌后,他又开口:“那家伙确实很强,他几乎能解决这里的一切危险。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要离开他身边。”
33. 诡谲画像 ‘师生’首战。
“钉崎小姐, 这张海报要贴在哪里?”
海报里高个子大屁股的性感女星笑容灿烂,堪称五条悟一生之敌。钉崎指了指次卧,道:“那是五条老师专门留给悠仁的房间, 先贴在门上吧。等那小子回来了, 自己想贴哪里贴哪里。”
四年级生经常出远门跑任务, 伏黑不放心悠仁的东西没人照管,将东西全搬进五条家。
衣物在箱子里压久了, 拿出来时一股子霉味。
阳台支起两排衣架, 挂满各种连帽衫、休闲运动装。
隔壁的主妇正好也在晾衣服, 隔着阳台向两人打招呼, 闲聊道:“咦?五条先生的小男朋友回来了?”
钉崎野蔷薇:“你好像误会了, 他们两个还没确定关系吧。”
这个五条老师怎么回事!?为什么邻居会产生这种要命的误解,你是恨不得骑在别人脸上秀恩爱吗!
主妇掩嘴微笑,意味深长道:“哎呀, 放心,我不会说漏嘴的。五条先生特意叮嘱过, 那孩子还没开窍,他们又是同性别, 年纪相差也悬殊,不能吓到他。我懂, 我懂!”
现在是上班时间,高级公寓人声稀稀, 主妇随手将晾衣杆靠在墙边,撑着阳台上身微倾。
“我也是过来人, 不要看我现在年纪大了,谁没有年轻过呀。五条先生回来住的时间不多,但每次都是跟那孩子一起, 我记得是叫……悠仁?”
“……你不会以为他是金屋藏娇吧。”
“那不会,这种眼力我还是有的,金屋藏娇的话那孩子直接住进来才是。”主妇面有得色,道:“但那孩子只是偶尔过来借住一两天,而这一两天内五条先生一定会赶回来。也只在那一两天,隔壁才会热闹起来。”
野蔷薇道:“你误会了,那是因为他们两个平常的工作都很忙,偶尔回来是正常的。”
“嗐,你这小姑娘,一定没有男朋友吧。”
野蔷薇:……说就说,干什么突然CUE我!?
“等你谈恋爱就会懂了,重要的不是回这栋房子,而是回到喜欢的人身边。”主妇回忆道:“五条先生一个人住的时候连灯都不开,隔壁黑灯瞎火,我还以为没人。有一次在黑漆漆的阳台瞥见个人影,吓了我一跳,差点报警抓贼。定神细看,才发现是五条先生。”
忆起这事,主妇上身又向外倾了倾,八卦之魂熊熊燃烧:“那几天五条先生好像心情特别不好,家里不开灯,那孩子也没过来,就他一个人在阳台喝啤酒,也不搭理人。”
野蔷薇怕她摔下去,道:“阿姨您小心一些。”
主妇追问道:“他们是吵架了吗?”
……您还真执着啊。野蔷薇无奈,道:“是的,两个人因为一件事产生很大的分歧,都无法说服彼此,冷战了将近一个月。”
后来还是悠仁赢了。
但是从结果来看,五条悟通过作弊手段,也没有输。
那大概是他作为年长者、引导者,保护者所能想到的,最佳的两全之法。
“那他们现在和好了吗?”
“他们从没真正闹僵过。”
“悠仁什么时候回来呀?”主妇满足了八卦之心,总算缩回身子,道:“唉,那孩子没事的时候也会来阳台与我聊天。琐碎的烦心事不能向儿子抱怨,丈夫忙于工作总是敷衍,只有那孩子会认真听我说话。”
“辛苦啦!”
“今天也把家庭照顾得很好呢。”
“您是用自己的智慧,将栖身之地变成家的那个人。”
主妇微微欠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样的鼓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听到呢。”
……原来是这样啊。
野蔷薇道:“放心吧,不会太久的。”
回高专的路上,藤丸立香忽然道:“钉崎小姐,那个……我方便问一下吗,你之前也提过,他们两个还没确定关系?”
“我懂。”野蔷薇拍了拍理立香的肩膀:“你是不是以为他们已经领证了。”
“其实确不确定也只差一句话了。不夸张的说,只有虎杖悠仁本人还以为自己喜欢高个子大屁股的女人,连东堂都看出来了,曾明确表态——兄弟,就算你喜欢高个子的男人,也不会影响我们的感情,不用顾忌,敞开心胸去追吧。”
“噗——”想起来就好笑,钉崎吐了吐舌头,道:“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我和惠还很担心,那段时间惠经常偷偷摸摸练习领域。我们瞒着悠仁私下讨论过好几回,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
难得能听五条先生的八卦,立香支起耳朵,追问:“什么结论?”
天际霞光初绽,夕阳正是无限好。
微风吹动野蔷薇齐肩短发,一两缕拂过漆黑眼罩。
“无论是哪种状态,只要一方是五条悟,另一方是虎杖悠仁,最终都会走在一起。他们两个,既互为彼此的神性,又互为彼此的人性。”
悠仁轻轻关上房门。
长廊尽头,一人背依栏杆,无声地等待什么。
悠仁走近,对上望过来的苍蓝双眸。
“走吧,悟。”
刚想说“你是不习惯两条腿走路吗,这么慢”,话到嘴边突然咽了一下,五条悟不耐烦道:“遇到危险别乱跑,不要离开我身边。怎么,你还有意见?”
悠仁笑了笑,道:“悟是第三次对我说这句话。”
五条老师在对战漏瑚时说过一次,梦境中高专时期的五条前辈说过一次。
“……”五条悟转开视线,咕哝道:“反正我是第一次。”
两人并肩登上长梯,一起走向别墅的第三层。
手电筒光束四处游走,悠仁跨过翻倒的桌椅,手电筒扫向四面墙壁。
身后的五条悟突然开口:“悠仁!”
从下而上的光束在五条悟脸上落下可怕阴影,五条悟将手电筒对准下巴,翻着眼睛面容狰狞。
悠仁配合地“啊”了一声,干巴巴道:“好可怕。”
“切。”没有达到预期效果,五条悟移开手电筒,道:“你胆子还挺大嘛。”
那是因为五条老师曾经推荐了一大堆恐怖片。
悠仁走了两步,望着前方五条悟的背影,将手电筒竖起对准自己,幽幽道:“悟……”
五条悟转过身,右臂微抬手指晃了晃,不屑道:“同样的伎俩才不会吓到我。喂,你那是什么表情。”
悠仁一转手电筒,光束对准五条悟身后,焦糖色眼眸尽是认真。
同一时间,一股阴寒之气贴近五条悟身后。
悠仁向五条悟伸出手:“悟,别冲动。往前走,不要回头。”
从现在开始,不是开玩笑了。
五条悟不知道悠仁看到什么,却能感觉到那股迫近的阴冷。
试探着向前踏出一步,身后阴冷之气更甚,同一时间悠仁握拳凝聚咒力。
双方以五条悟为中心展开斡旋。
回到悠仁身边时,周身渐渐回暖,五条悟这才转头。
一副等人高的画像立在他原来的位置。
画中女生死状凄惨,胸口似乎遭人连捅数刀,整个胸腔血肉模糊,画布满是喷溅状血迹。若不是手电筒照亮画框边界,乍看过去与真人一般无二。
她双手交握垂于腹前,双目弯弯唇角含笑,呈现着死相,神态却似活人。
甚至,瞳孔似有焦点,正凝神注视画外的人。
手电筒光束照在女生脸上,悠仁沉声道:“中村晴美。”
成为冰帝老师后,悠仁查到了中村晴美的学生档案,画像中的女生与照片中的中村晴美一模一样。
“悠仁,你看墙上。”
悠仁顺着五条悟手电筒的灯光看去,墙壁悬着数张人像画,并肩排列整齐一致,其中两幅间距明显拉长,墙面残留长方形压痕。
画从墙上悄悄跑了下来。
悠仁联想到那座消失的雕像,道:“悟,在雪山世界死去的人,似乎都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画像中的女生是第一名受害人,高仓同学在见到一楼雕像时反应剧烈,我怀疑那座雕像也是她认识的人。”
画像有意识,雕像也是。
“这种事情,很容易确认。”五条悟从口袋掏出打火机,点亮火光掷向画像。
下一秒,那副画像竟自发向后仰倒,画中女生显出惊恐之色,奈何画像笨重,遭地面的椅子腿一阻,打火机正扑上画布。
“啊——!!!!!!!”
凄厉惨叫响彻三楼,画像在火光中上下扑动,仿佛一条逆水之鱼。
现在快要变成烤鱼了。
就在火光即将席卷半幅画像之际,五条悟抬脚踩灭火焰,狠狠一跺脚将画像压在地面动弹不得。
“哦,原来你能发出声音啊,那就不要装聋作哑。”五条悟食指与拇指呈直角,指尖瞄准脚下的画像,微微眯起六眼,跃跃欲试道:“你猜,以我的调控力,能用术式将你撕成几片?”
令反派自惭形秽的发言刚出口,画像竟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发起抖。
五条悟冷眼俯视看似可怜的画像,咒力已在指尖凝聚。
“你最后的机会,截止于术式成型前。”
画像中的女生凄楚之色一顿,缓缓张开口。
一直在旁戒备的悠仁瞳孔紧缩,喝道:“小心!”
冷白匕首自女生口中弹射,竟破画而出直刺向五条悟额头。
半路横来一拳打飞匕首,同一时间五条悟术式击中画像。
六眼精、操之下,爆炸准确无误地控制在两米以内。
画布裂成碎屑,随着烟尘扬撒半空。
地面窜过一条血红‘长蛇’,六眼穿透硝烟看清对方逃跑路线,五条悟抓住悠仁的兜帽将人拎起直追过去。
34. 游戏规则 保护学生是老师的职责。……
‘长蛇’液体一般蹿出窗缝, 五条悟砸窗落地之时,血红邪影没入雪地。
诡异邪气充斥整个世界,这抹诡影好似雨水滴进湖泊之中, 转眼不见踪影。
别墅位于雪山顶峰, 长长斜坡向下延伸, 原本的山路葬在厚雪之下,只剩一片奇形怪状的枯木林。
五条悟抬起手掌, 掌心朝向停在不远处的公汽。
金属扭曲声划破长夜, 仅剩的一扇车前门受无形之力牵引, 直飞向五条悟手掌。
五条悟将车门扔在地上, 又将虎杖悠仁放在车门前端, 道:“虎杖老师,你看这个坡道,它又斜又长。”他在悠仁身后坐下, “你那个将咒力凝聚在拳头击出去的招式,双拳同发的情况下, 使用间隔大约多久?”
“0.1秒。”悠仁隐约猜到五条悟的想法,血液一下子沸腾起来, 左拳击在右手掌心,跃跃欲试道:“悟, 你抓着我的衣服,我怕把自己击飞出去。”
“看来不用我明说了。”五条悟一只手撑在车门边缘, 另一只胳膊环过悠仁的腰,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调整姿势固定好,“我数到三!”
悠仁想起公汽上的小插曲,笑道:“三!”
“虎杖老师, 你学坏了呦。”
车门在咒力驱使下向前推动,从长坡俯冲而下。
悠仁双拳齐发,术式同时轰炸两侧雪地,雪粒漫天飞扬,狂澜之中没有任何存在能逃过六眼。
区区一块车门,在五条悟的咒力控制下仿佛加了方向盘,穿越狂啸的风与爆炸的冲击力,所过之处雪墙暴起。
一路滑行一路轰炸,再厚的雪都给你掀了。五条悟原本只是在逡巡雪中诡影,余光渐渐扩大,慢慢停在悠仁脸上。
他似乎很喜欢这种风驰电掣的感觉,也不怕喝一嘴凉风,小虎牙那一点尖尖时不时勾一下五条悟的视线。
“喂——”,五条悟压过呼啸风声,扯着嗓子道:“有这么开心吗!?没玩过滑雪?!”
悠仁同样高声回他,哪怕当老师了,还是一个永不老去的少年。
“与悟一起,这是第一次!”
快乐也许是会传染的,否则五条悟无法解释他这突然的愉悦。就像孪生兄弟终于有了独属于自己的礼物,以至于反复确认道:“真的是第一次吗,好好想清楚,敢骗我就把你扔进雪里!”
“第一次!”
五条悟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也许是趁机索取某种承诺,或者顺势定下什么约定。可惜,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悠仁突然眼神一厉,纵身跃入右前方的雪瀑。
六眼望过去时,一眼看清藏在白茫之中的红影。
那家伙已经落入悠仁掌中,包裹着黑红咒力动弹不得。
回去的路上,五条悟肉眼可见的闷闷不乐。他不知道在生什么气,长腿迈得飞快,跟在后面的悠仁时不时要跑上两步,才不至于落在后面。
“悟,你看你看!”悠仁献宝似的将半死不活的‘生物’举至五条悟眼前,眉飞色扬道:“虎杖老师,五条同学首战大成功!”
五条悟食指关节擦过嘴角,揉碎上扬的唇角,瞪了悠仁一眼,满脸不耐烦。
“全靠虎杖——老师发现及时!”
悠仁眨了眨眼睛,道:“前提是悟控制好了速度与方向,这种程度的精细微操,是只有悟能做到的啊。”
“……我不是在意那个。”并不是在意悠仁比拥有六眼的他先一步发现目标,五条悟转过脸,憋了半天蹦出一句,“都怪你笑得太蠢,分散了我的注意力。”
虎精比狐狸精还要蓝颜祸水!
五条悟越想越不服气,捧过悠仁的脸细细端详,这鼻子眼明明只是普通的帅气!
“悟——呜哇,泥淦系么……”
五条悟手指撑着悠仁的嘴角向上提,小虎牙刚好露出尖尖角。
“不要动!”说着,五条悟掏出手机对着悠仁连拍数张,挑出其中最清晰的一张设为壁纸,哼哼道:“只要我天天看,你这幅蠢样子就不会影响到我了,哼哼,不愧是我。”
“好丑,不能用这一张!”
“那给你加个美颜。”
五条悟调出编辑器,在虎杖悠仁头上P了一对虎耳,“这就够了,虎杖老师,做人要真实,不要整太多虚假的东西。”
“不过,这个背景是怎么回事。”他们现在已经很接近别墅了,然而照片中除了虎杖悠仁外什么都没有,包括他捏在手中的红色类蛇生物,“这东西,是咒灵?”
“不是咒灵,硬要类比的话,算是咒灵与诅咒的混合体。来,给你看个好玩的。”
五条悟右臂平举,咒力凝于指尖,赫冲向远方山脉。
轰隆巨响震天动地,山头崩裂滚石飞溅。不过一招而已,便将世界一角分崩离析。
无论看过多少次,哪怕本身早已身经百战,悠仁还是会震惊于这赤、裸、裸的强横。
温热手掌搭在脑袋,将他的视线固定在前方,耳畔是五条悟的提醒。
“看清楚了,悠仁。”
下一秒,分崩离析的一角以肉眼可见的趋势重组。
就像时间回溯一般,溅落的巨石沿着原轨迹退回原位,裂口断痕完美拼接,群山眨眼间变回原状。
“这地方类似领域,无法压制覆盖,就只能遵守规则。”
悠仁撑着下巴凝思,从来到这里的那一刻起,所有人都被迫按照规划好的路线行进,看似自由其实没有选择。以悟的实力,完全毁掉整座雪山都不成问题,“即使将整座别墅毁掉也无法出去,必须按照它的规则赢得游戏。”
那么规则是什么呢?
悠仁看向手中的类蛇生物,它……是中村晴美吗?
“我们目前摸清的规则有两条。一,在雪山别墅中死去的人,会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进入这个世界的玩家都是直接或间接接触了诅咒源头,但是接触之后并不会立刻进入雪山世界。比如他、太宰治在直视魔眼时,其他四名学生并不在场,却与他们同时进入。除了倒霉的五条悟外,其他四人应早在悠仁之前就接触过魔眼。
悠仁竖起第二根手指,道:“二,游戏凑齐七名玩家才会开场,至少一人死亡后结束。”
回顾田中百合的帖子,她是在杀死中村晴美后,才从‘梦境’脱身。
“虎杖老师,只要有学生死亡,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悟,不用那话试探我哦。”悠仁道:“我早就许下承诺,会带所有人回去,一个都不会留下。”
“你还真是会给自己找麻烦,不嫌累吗?”
悠仁悄悄踮起脚,拍了拍五条悟的肩膀,道:“保护学生是身为老师的职责!”
“说肉麻的话就算了,干嘛用头箍遮住眼睛啊,太中二了吧哈哈哈哈。”
“啊,就当是不成功的模仿秀吧。”悠仁重新拉起发箍,他微微抬头,看向长夜笼罩下的别墅。这个世界永远没有黎明,留在这里的人都因自相残杀永久的闭上双眼,离开这里的人也没有摆脱诅咒,甚至可能会成为下一轮的玩家之一。
“悟,我要更改一下承诺。不是全员脱出,是以终结这个世界的方式全员脱出。”
没有星星的永夜,星星都落进了虎杖悠仁的眼眸。
他的承诺不是出于任何其他原因,只是因为他想要帮助别人,这不是综合利弊之后的考量,仅仅是本心罢了。
五条悟用手掌捂住脸,不敢置信几句话的功夫,这家伙的蠢样就升级了,烫得六眼生疼。
同一时间,虎杖悠仁的客房内。
太宰治睁开眼睛坐起身,鸢色眼眸四处扫视一圈。
奇怪,好像有人在看我。
太宰治摁开顶灯,房间灯光通明,桌椅摆设全无异状。毛绒地毯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窗帘上也没有任何投影。太宰治拉开窗帘,隐隐望见两人一前一后向别墅走来,是悠仁与五条悟。
异状到底来自哪里?
太宰治沉思片刻,突然抬头望向天花板。
关着灯时看不清楚,开了灯后,蘑菇状的灯罩表面显出圆球状阴影。
从大小来看,像是……眼球。
太宰治甩了甩头,甩掉莫名涌上的晕眩感。他搬来椅子,站上去探向灯罩。
就在这时,门开了。
悠仁刚迈进一只脚,惊见太宰治的危险动作,还来不及阻止先遭厉呵。
“站住,闭眼!不要进来!”
太宰治鲜少厉声说话,悠仁犹豫了一秒堪堪止住动作,闭上眼睛的同时全身紧绷蓄势待发。
他听到什么东西在转动,太宰治似乎从天花板上取下了什么东西,接着又给撞了回去。
然后是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声。
“可以了,进来吧。”
悠仁睁开眼睛,视线落在太宰治掌心。
绷带密实缠绕着圆球状的东西,悠仁一下子明白过来,直扑过去扳住太宰治肩膀,沿途撞倒了摆在灯下的椅子,他不知道痛似的,紧盯太宰治,罕见地生气了。
“太宰,你刚刚与这颗眼睛对视了?!”
“噗。”太宰搭着悠仁僵直的手臂,道:“悠仁,忘了我的异能力吗?”
悠仁微微放松,还是悬着一半的心。那股诅咒力量能将太宰治拉进来,说明人间失格并没有将之完全无效化。
太宰治的解释是,当时诅咒之力与人间失格不断相互抵消,然而魔眼挤满了整间活动室,所有眼球同时发动诅咒之力,层层环绕之下,总有一股力量卡着时间点生效。
这套说辞,听在非异能者的耳朵里,一时挑不出漏洞。
“一颗眼球还影响不了我。”缠着绷带的眼球在掌心上下抛玩,太宰治道:“我大概摸清它的本事了,悠仁,明天召集大家开个作战会议吧。”
他瞥了一眼门口的五条悟,笑道:“早点结束,早点回横滨。”
35. 死亡名单 呵。
“哦, 小松同学,早啊。”悠仁将最后一份煎蛋摆上餐桌,向探出头的小松夏江招手, “来得刚刚好, 其他人醒了吗。”
小松夏江找了位置坐下, 早餐是煎蛋与牛奶,缭缭香气抚平惊惶了一夜的心, 小松夏江偷偷掐了自己一下, 才道:“虎杖老师, 我想昨晚应该没人真正睡着吧。”
果不其然, 紧接着下楼的水谷美侑顶着两个硕大黑眼圈。
人都到齐后, 悠仁将昨晚推测出的‘规则’信息共享,等他说完之后,餐厅一片悄然无声, 所有人都停下了刀叉。
眼前的食物突然变得倒胃口。
古川亚纪提出与五条悟相似的问题,道:“也就是说, 我们之中必须有人死亡。”
他的说法相对委婉,水谷美侑就直白多了, 她瞪了高仓奈绪一眼,冷道:“田中百合杀了中村晴美, 从‘梦境’醒来。我看,你也很想效仿吧。在座的除了我, 你还能杀谁?难怪,你从一开始就针对我。”
悠仁拍了两下手, 打断两人的争执,道:“杀死他人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不如说, 这种做法只是用鲜血取悦恶魔。如果不去战胜这个自相残杀、无尽轮回的世界,总有一天以为侥幸逃脱的人还会回到原点。”
目光扫过学生们忧心忡忡的面容,最终落在低着头的高仓奈绪。
“你说对吧,高仓同学。”
奈绪瞳孔微缩,倏然抬头,与一双了然的焦糖眼眸对视。
“什么意思!?”小松夏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指向奈绪的指尖剧烈颤抖,失声道:“你不是第一次进来别墅!?你……你真的杀过人!?”
“不是我杀的!”
‘嘭!’
高仓奈绪拍桌起身,牛奶撒了一桌,她的情绪跟着崩落。
“是田中百合动的手,跟我没有关系!”
高仓奈绪这句话一下子证实了关于‘规则’的猜测。
一、逃离的人还会回到这个世界。
二、逃离的条件是,至少一人死亡。
一瞬间,学生们脸色骤变。
高仓奈绪倒退一步,椅子撞在墙角,她无路可退,揪扯着头发喃喃道:“又是这样,又是这种局面。”
比起不可战胜的世界,杀人反而给予了希望。
“再牢不可破的感情,在诅咒面前都不堪一击。”
当初也是像现在一样,发现‘杀人可活’之后,有什么东西立刻改变了。那种想法没有人宣之于口,但高仓奈绪十分清楚,恶念就潜伏在这些冠冕堂皇的皮囊下。
“吓!”小松夏江上身后仰,差点摔倒在地。他瞪向突然凑近自己的奈绪,怒喝道:“你发神经啊!”
“发神经的是你!”高仓奈绪歪头,黑发从肩膀垂落,她道:“你在沉思吗?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是为了拯救大家才会去杀人,即使这是罪孽也必须背负。高仓奈绪这家伙不止一次参与进来,谁知道她之前有没有杀过人。在我们之中,她最有可能是杀人犯,我杀了她,也是在为别人报仇。”
她每说一句,小松夏江的脸色就白一分。他的心跳差点蹦出胸腔,就像小偷一把被警、察抓住手腕。好在其他人都看向别处,没人注意他的异常,只除了——
小松夏江慌乱道:“虎杖老师,我……”
成绩优异的男孩子,在敬仰的老师面前编不出任何狡辩说辞。
悠仁将学生们的异常都看在眼中,食指轻轻挠了挠脸颊,道:“找到脱身的办法,大家应该松一口气才对啊。我早说过吧,我会带大家安全回家的。所以你们真正要担心的不是如何逃过这一次,而是想办法彻底终结会吞噬人的雪山世界。”
“我受够了,你在装什么傻!”水谷美侑捶桌子,吼道:“必须有人死亡我们才能回去啊……”
她下巴抖动两下,突然反应过来。握紧的拳头微松,不可置信地看向虎杖老师。
“你,你难道……”
其他人也慢慢回过味儿来,只有摇晃着椅子的五条悟,一边控制椅子单腿立地,一边喝着温热牛奶,像围观猴子杂耍一般围观这些弱小人们的表演,还配合地接过水谷美侑的话,好奇道:“难道什么?”
悠仁随手抛下重磅炸弹:“是的,如果一定要有一份死亡名单,那就写我的名字吧。”
一个重心不稳,椅子向后仰倒,五条悟手忙脚乱间牛奶全洒在了裤子上。
湿漉漉、黏答答,全都是不爽,牛奶杯重重磕在餐桌,把手整个掉下来。
“你又在说什么蠢话!明明有更好的办法,反正他们也帮不上忙,全都绑起来不就好了。”
不想让他们自相残杀,完全可以剥夺他们的行动力,至于这些人的想法,有那么重要吗?!
‘相信他吧。虎杖老师承诺保护大家……拼出性命也会做到的。’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虎杖治的话语闪现,水谷美侑怔愣道:“我们根本不熟吧,你甚至不是我们班的老师,在这之前,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啊。“
悠仁挠了挠脸颊,道:“都说了,我是老师嘛。”
虽然进入冰帝的目的不纯粹,好歹顶着老师的头衔,至少也要履行一点老师的职责,而且,他也是受过老师恩惠的人。
悠仁看向小松夏江,道:“学生会迷惑,会痛苦绝望,也会走弯路,这都是正常的,这种时候老师的引导就格外重要。”
目光由小松夏江慢慢移向其他人。
“我在冰帝任职的时间很短,教师生涯的最后阶段,至少要教会你们一点实用的道理——越是绝境之中,越不能放弃拯救。不管是拯救自己还是拯救他人,都比单纯的杀戮有用。”最后,悠仁向高仓奈绪伸出手,道:“高仓同学,我们再并肩作战一次吧,这一次,一定能赢的!”
高仓奈绪惨然一笑,道:“你真的以为,牺牲一个人就够了?”
“谁说是一个?”缠满绷带的手臂高高举起,太宰治挥了挥手,最后将自己的手掌放在悠仁掌心,轻轻握住。
“悠仁是跟着我来的,我也要跟着悠仁!悠仁你反对无效哦,你死了的话没有人能阻止我,在这里自杀,我有把握一定可以成功的!”
这下子高仓奈绪也说不出话了。
这两个人一前一后,全都轻而易举地选择死亡,仿佛那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学生们受此感染,情绪稍稍缓和,只除了一个人。
脑袋挨着脑袋低声咬耳朵的两个人落进苍蓝之眸,激起一圈浅浅的涟漪。
“太宰,你不用在这件事上配合我。”
“有什么关系,如果以一人死亡结束,诅咒根本不会消失,我即使出去了也会回来。”
“不要瞎想,我已经有破除诅咒的思路了,这才是需要你配合的正经事。”
太宰治海豹鼓掌,夸张道:“呜哇——不愧是悠仁,好厉害!”
这句话音量突然拔高,目光一下子全都聚焦过来,即使知道太宰治演戏的成分居多,悠仁还是尴尬地抓住对方手腕,道:“不要打趣我了,太宰你根本早就有思路了吧。”
“嘭”
巨响打断正要回话的太宰治,所有人看向桌面。
“麻烦死了。”五条悟移开手掌,留下一堆化作糜粉的玻璃把手。墨镜之后的六眼无声凝视虎杖悠仁,用‘今天天气还不错’的口吻说道:“干脆全都杀了吧。”
众人噤若寒蝉,五条悟转身直奔三楼。
接连爆炸声在头顶响起,可怕尖叫回荡于整栋别墅。高仓奈绪从这些尖叫声中分辨出熟悉的声线,抱头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悟!”
悠仁赶到时,五条悟正从碎裂的地板狭缝拽出一只人脸老鼠。
那张人脸悠仁查档案时曾看见过,正是斋藤班主任口中不顾禁令私自潜入灵研社活动室探险,最后办理转学的学生之一。
他转学之后也没能逃过诅咒,最终在一次轮回中死于别墅,变成一只人脸老鼠。
“住手!”悠仁话音未落,五条悟已挥拳砸向老鼠那张人脸。
眼前人影一闪,厉风袭来。
五条悟目光一凝。
好快!
身体跟不上大脑的反应速度,两人一秒间连拆数招。
焦糖色双眸敛去温和、亲昵,只剩下冰冷。
这家伙?他竟然把我当敌人看待!
五条悟心神微动间防线崩塌,悠仁没想到对手关键时刻还能走神,及时收转攻势改拳击为掌推,手腕被一把握住,两个身影同时倒向地面。
“咚!”
五条悟望着近在咫尺的面容,愣了两秒。
疼痛半点没有袭来,悠仁的手掌垫在他脑后,隔开冷硬的地板。
“你居然隐藏实力!?”
悠仁笑了,沉肃尽褪,仿佛暖阳穿云。
“悟也没有尽全力啊,如果悟真的要大开杀戒,我根本阻止不及。”
这话倒是没错,五条悟冷哼一声,总算不那么生气了,注意力分散后,别的感觉便突然放大。
尤其是……牛奶冷却后的湿潮。
更要命的是,两人的姿势十分尴尬,五条悟仰躺在地,悠仁跨坐在他大腿上。
布料濡湿之后仿佛失去厚度,另一个人肌肤的触感渗透过来,连同温度一起。
五条悟微微撑起上身,这么微小的动作,竟然能造成清晰的摩擦感,身子立刻僵住,一动不敢动。
“虎杖悠仁!你要坐到什么时候,给我爬起来!”
“啊,抱歉。”悠仁想起自己八十多公斤,手脚并用撑起身子,不料踩中五条悟砸断的椅子腿,一个重心不稳又坐了回去。
只听五条悟低头闷哼一声。
悠仁赶紧爬起来,伸手去扶五条悟,连声道歉。
“我不是故意的,悟,你没事吧!我是不是压到你哪里了!?太宰,不好了。悟他好像被我砸伤了!”
太宰治环抱手臂,斜倚门框,鸢色眼眸微垂,看向地面微躬身子的五条悟,笑意不达眼底。
“呵。”
36. 蛊惑之言 想不想要二人世界?
“走开。”
“不要跟着我!”五条悟挥开悠仁的手, 不耐烦道。
经过门口时,太宰治嘴唇动了两下。
六眼轻而易举看懂了那句唇语。
‘配合田中百合’
背对虎杖悠仁,五条悟竖起中指, 好好一张人见人爱的俊脸拉满嘲讽。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太宰治耸肩摊手, 与五条悟反向而行, 跳过横在脚边的椅子落在悠仁面前。
三楼的异常肉眼可见,墙上挂满掩面而泣的人像画, 大部分都是少年模样, 看得出都是学生。
逃过一劫的人脸鼠躲在墙角瑟瑟发抖。
悠仁走过墙角, 蹲下、身子, 轻声问道:“你能说话吗?”
人脸鼠抬起头, 怪异人像张开嘴,发出“吱吱”怪叫。
悠仁从口袋里取出玻璃瓶,透过缠绕的符纸间隙, 隐约可见一条血色蛇状物攀壁扭动。
也许是被五条悟吓傻了,人脸鼠没有半分攻击的意图, 悠仁食指轻轻搭上老鼠脑袋,摁住揉了两下, 从那张变形人脸一点点拼出曾经的少年。
“志田同学,你想离开这里吗?想的话点一下头。”
食指移开后, 老鼠呆愣几秒,缓缓点了一下头, 又点了一下,最后点头如捣蒜。
不能说话, 但是还保有人的思维。
悠仁刚想站起身,一张白纸与番茄酱瓶递至眼前。
太宰治,你永远的贴心小棉袄!
悠仁在地面挤了一点番茄酱, 将白纸展平扑在老鼠脚边。
“是谁杀了你。”
志田胡须颤了一下,跳进番茄汁里踩了两脚,嘟嘟嘟踩出一个名字。
悠仁记得这个名字,也是进活动室探险后转学的学生之一。
“他成功离开了吗?”
志田点点头,又摇摇头,直起身子,圆溜溜的小眼睛望向悠仁身后。
那里挂着一张人像,画中少年仪表堂堂,含笑凝视着他们。
杀死同伴的人,又被其他人杀死。
“他离开时你是什么状态?”
哒哒哒,纸面上踩出一行字。
‘我,别墅。’
太宰治道:“死去之后,你的某一部分与这栋别墅同化?”
志田疯狂点头。
太宰治食中二指夹着缠绕绷带的球状物,又道:“你们中的谁,挖去了自己的眼睛。”
这一回,志田停留了一分钟之久,小爪子抬起又放下,重复了好几遍。
‘田中百合。’
悠仁反应过来,道:“昨晚出现在你房间的眼球,是田中百合的?!”
“志田同学,田中还活着吗?”
志田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这小东西任何细微的动作都没逃过鸢色眼眸,太宰治若有所思道:“你很怕她?”
不止是志田,在提到田中百合时,墙上的人像都面露惊惧。
长蛇甩动身子拼命敲打杯壁,吓得志田抱头发抖。悠仁摇动玻璃瓶,‘中村晴美’翻来滚去,渐渐安分下来。
悠仁道:“用你认为最贴切的名词形容一下田中。”
志田想了想,踩下‘伥鬼’。
为虎作伥者。
“太宰,那颗眼球呢,交给我保管吧。”
“没用的,悠仁。即使放在你这里,另一只眼球也不会找上门。眼球的能力是放大负面情绪,孕育出负面情绪才会成为眼球的猎物。”
别墅的一切布置,都是为了诱发人的负面情绪。
恐惧、猜忌、愤怒等等,每时每刻积累发酵。
“负面情绪越大,田中的赢面越大。”
“关键还在田中百合身上。”悠仁理清事件的脉络,道:“她是第一个直视诅咒的人,也是第一个杀人者,还是目前唯一已知选择留在别墅里的‘活人’。”
她的存在,对于别墅来说,一定有某种不可缺少的意义。
伥鬼。
在进入别墅时,只有田中注意到了三楼的白影。
原本,那张白影面容模糊。
现在,仿佛刻上了田中百合的五官。
“杀人而活不是赢,是输。假设正方是我们,反方是田中。在这场对抗中,田中的目的就是通过各种手段诱使正方自相残杀。志田,你们是不是在别墅中见过田中?”
志田点头,哒哒哒踩道:‘她是骗子。’
“噗。”
悠仁眨眨眼睛,道:“太宰,我说错了吗?”
太宰治摆摆手,笑道:“不,我只是在想,田中百合现在一定气得跳脚。我们悠仁居然一开始就道破了制胜之法,这游戏没法进行了。”
“制胜之法?”
“全员脱出呀。”
太宰治描点画线,接过悠仁的接力棒,致力于逼迫田中百合吐血,道:“换位思考,如果我是田中,会选在所有人刚进入别墅时现身。那时候大家处于饥寒交迫的状态,又惊疑不定,心智最是脆弱。只要以第一位成功脱出者的身份自居,轻易便能融入团队成为领袖人物。你想想,七个人每天要注视她的眼睛多少次?又要听信她多少谗言?总有一人会率先崩溃,向他人挥动屠刀。”
在别墅的偏帮下,田中百合几乎立于不败之地。
谁知道半路杀出一个虎杖悠仁,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她大概是第一次遇到,在雕像凭空消失之后请大家吃火锅的人。
这种情况下田中百合贸然现身,只会显得形迹可疑。
“不对。”悠仁皱眉,道:“太宰,照你这么说,高仓奈绪应该早就知道田中百合在这栋别墅里。”
“所以水谷美侑辱骂田中时,她才会反应激烈。她确实知道,只是选择不说罢了。”
一边是拯救其他六个人,另一边是成为田中的帮凶换来一张安全牌,高仓奈绪选择了更有保障的后者。
屠刀没有落到自己头上时,所有的沉默者都以为可以永远逃过一劫。
“悠仁,不是所有人都值得被拯救。”
悠仁摸了摸志田毛茸茸的小脑袋,将吐露太多秘密而瑟瑟发抖的小家伙儿揣进口袋,道:“嗯,我知道。如果是力所能及的程度,我还是想尝试一下。就像这栋三楼,有恶意攻击我们的中村晴美,却也有愿意帮助我们的志田嘛。”
“只要有我在,绝不会允许学生自相残杀。在这种情况下,不管是别墅还是田中,一定会想办法优先除掉我。我还怕他们不动手呢,太宰,我需要你的配合!”悠仁招招手,太宰治附耳过去。
太宰治听完,道:“你把那东西带进来了?”
悠仁从口袋伸出手,摊开的掌心躺着一枚小方块。
“你有几分把握?”
收敛五指,悠仁握拳保证道:“太宰,我还有未完成的心愿,中也还在横滨等我们,我们一定可以成功的!”
“……”太宰治眨眨眼睛,歪头道:“中也说不定早把我们忘了哦。”
“你敢把这话当着中也的面再说一遍吗?”悠仁汗颜,道:“你们两个真是,隔空也要斗嘴。”
太宰治吐吐舌头,这时候提及中也,悠仁的注意力果然转移。
鉴于某人又开始以身犯险,太宰治决定不提醒他——田中已经采取行动了。
确切说,已经采取过一次行动。这栋别墅,能够杀死悠仁的只有两个人。
第一次行动针对太宰治。
这一次嘛……
别墅呈环形分布,五条悟离开后没有立刻下楼,向楼梯右侧继续探查。
右边的陈设很少,长廊的木质地板散发一股霉味,房间大多上了锁,蜘蛛网从房梁悬挂下来,被术式一根根斩断。
因为过于空旷,哭声刚响起时,五条悟立刻注意到缩在拐角的女孩子。
她穿着冰帝校服,从背影看既不是水谷美侑,也不是高仓奈绪。
五条悟掏了掏耳朵,觉得这哭声有点刺耳,绕过肝肠寸断的少女,目不斜视往前走。
“好痛。”女孩哭道:“我的眼睛好痛。”
‘视线’中,银发少年身高腿长,她一句话还没哭完,人已经走出去一两米。
“……”哭声倏然转厉,音调直冲房顶。
“我的眼睛好痛啊————”
“吵死了!”五条悟猛然转身,喝止道:“我的眼睛难道不痛吗。你都成这副鬼样子了,难道还要人教你做鬼的道理?”
“喂,我现在心情很差。”五条悟手腕翻转,反手握住咒具刀,道:“想死的话请你自己努力一下,用脖子撞我的刀口。”
哭声夏然而止。
五条悟漠然道:“不想死,那就不要惹我。”
“他赢的话,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背后传来幽幽女生,五条悟脚步一顿。
女孩站起身子,缓缓转过身,黑洞洞的眼眶‘看’向五条悟。
那两汪无底黑洞,明明空无一物,却似盛满恶念的影子。
“他会回到他的世界,从此与你各不相干。”
解读六眼观测到的信息,五条悟确信道:“田中百合?”
这女孩的灵魂载满怨念,她就像一个行走的容器,四处作恶替别墅收集负面情绪。
有意思的是她身上的诅咒,比传说中的两面宿傩更高级,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在解析诅咒本质时,五条悟的眼球如遭火燎。银发少年面无异色,眼角却青筋浮突。
“你们本质是两条平行线。”田中百合指了指天花板,道:“相交于至高圣灵创造的畸点。一旦这个畸点消失,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这样真的好吗?”
“那孩子总是会被不相干的人吸引注意,将自己的生命分散出去。放着不管,迟早有一天会为他人死去。”
“留在这里,便是只有你们两个人的世界。”
田中百合脸上的黑洞仿佛有某种吸力,将隐晦的种子挖出土壤,诱发它毫无拘束地疯长。
“他会为你活下去。”
仿佛窒息之人突然吸入氧气,五条悟的血液鼓噪灼痛,所有的声音幽远模糊。
身处于两个世界的同一个人,在这句话的挑拨下,奇异地产生共振。
37. 喵就喵呗 小老虎,喵一声。
呼吸恢复平缓, 五条悟双手插兜,站定回身,第一次重新审视田中百合。
瘦弱少女还保持人类的模样, 灵魂却已扭曲变形, 爬满了蠕动的眼球。
每一个死去的人都将眼球烙印在了她的灵魂中。
无数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隔着一层虚假的皮囊与六眼对视。
“你似乎知道不少事情,有点意思。你口中那个‘圣灵’是什么玩意?”
田中百合面皮绷紧, 似乎在极力压制某种愤怒, 冷声道:“那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远凌驾于你我之上, 注意你的言辞。祂是这栋别墅……不, 祂是无数世界的主宰。”
一只手移出口袋,五条悟打了个响指,打断田中百合慷慨演说, 道:“所以,你就是那玩意的代言人?”
“没错……啊!”
轰隆一声, 冲击波将少女掀飞出去,连穿三层墙壁, 在第四层砸出皲裂深坑。
田中百合动弹不得,疼痛占据了所有感官, 她听见五条悟缓缓接近的脚步声,却连一丝力气都使不上来。
这不可能, 在这栋别墅里我是‘神’的代言人啊!
五条悟一脚踩上田中百合的肩膀。
“既然是代言人,那就代表你的‘神’仰视我吧。”五条悟微微倾身, 近距离欣赏田中的惨样,笑道:“喂,抬起头。”
五条悟足下发力, 咔哒一声,田中百合身下的地板断裂,肩骨裂痕寸寸扩大。
如果不配合他,会死的。就像那些因不配合而死在我手下的人们,就像中村晴美,毫无反抗能力地死去。
田中百合忍着剧痛,慢慢抬起头。
她听到少年发出一声嗤笑。
“呵,软骨头。”
咔嚓,肩骨粉碎。
“啊!!!”
下一秒,痛呼卡在喉咙。
五条悟掐着田中百合的脖子将人提了起来。
“现在,向你的‘神’求助。快点——代言人都快死了,还在当缩头乌龟,这是哪门子的‘神’,怂神吗?”
“咳……咳咳……”
五条悟一点点收拢五指,田中百合面色青紫,大张着嘴巴,没有一根气管夺得新鲜空气。
即使是魔鬼,在这种时候也开始害怕,田中百合哆嗦着唇,黑洞洞的眼眶竟淌下两行血泪。
“你是在哭吗?”五条悟手指继续运力,好奇道:“哎呀哎呀,这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你很喜欢这种刺激的游戏。原来只是一个,不作弊就活不下去的废物啊。”
是的,我就是个废物。
在现实世界毫无价值的废物,没有任何人承认我的价值。
我建立的社团也没有立足之地。
我唯一的朋友也只是将我当作陪衬。
田中百合肌肉松弛下来,仿佛溺水的人放弃了挣扎,放任自己一点点沉入海底。
像废物一般活着,还不如作为疯子死去。
田中百合压下脑袋,黑洞洞的眼眶注视五条悟。
脸色青紫血管暴突,拼着一口气磕磕巴巴吐出诅咒之语。
“五……五条……悟,我诅咒……你,你……心爱的人……将从你的……记忆中……抹消。”
无所不能的最强又如何,你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追寻什么。
绝望地奔跑吧。
你看得见一切,却是个睁着眼睛的瞎子。
“哈?”五条悟笑了,道:“我有那种东西吗,给你两秒钟,要不要再想个诅咒?”
话音刚落,四周忽然渗出恐怖气息。光线全都隔绝在外,四面墙壁落入阴影中,墙面长出无数双眼睛,齐齐注视五条悟。
同一时间,历风袭向手腕。
0.0001秒的间隙,五条悟错身躲开攻击,密密麻麻的视神经缠绕住田中百合的身体。
“想跑,问过我了吗。”
这片区域仿佛是某种畸点,相当于在别墅中另开辟出一块小空间,四处流动着空间法则。五条悟索性放开手脚,苍轰爆之下所有眼球同时炸裂,无限术式隔开飞溅的汁液血肉,五条悟冲向遁逃的视神经,第二招赫已凝聚成型。
就在此时——
空间产生水状波纹,眼前景象模糊扭曲。
“空间对折!?”
两个世界在无形之力的牵扯下,于畸点处相交!
一面水镜挡在五条悟面前。
水镜中的银发男人若有所觉,拉下眼罩回头望来。
两双六眼倒映对方身影,所有信息都指向唯一真相。
这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哗啦啦。
水镜溶化畸点消失。
五条悟回到三楼别墅,田中百合不见踪影。
“啧,跑得真快。那个所谓的‘圣灵’,似乎掌控了空间法则。”五条悟撤回咒力,回想那一瞬间的对视,咕哝道:“那是高专地下室?我为什么要守着一副棺材?”
他猜不透那是谁的棺材,只是莫名很想见到虎杖悠仁。
可是,刚刚才呵斥那家伙不要跟上来,现在……
“悟!”
五条悟回身,对上一双担忧的眼睛。
“虎杖悠仁!”五条悟有点开心,于是更加不耐烦,呵斥道:“慢死了,我都打完两场了。”
“田中找上你了?你没事吧。”
“怎么可能有事,你在看不起我。”五条悟更开心了,得意洋洋道:“你倒是也关心一下田中,那才是正事吧。”
出现了,五条的钓鱼选择题。
你说得对,田中才是正事。叉!
田中虽然是正事,但现在更关心悟。满分!
悠仁失笑,本能选手熟练地闭眼作答:“我信任悟嘛,田中在悟这里没有胜算。”
“哼。”五条猫猫抖了抖毛,不存在的尾巴轻扫两下,下颌点了点悠仁,道:“我从她那里问出了重要情报,关于这间别墅的真身。但是——我可不能白送答案。”
悠仁点了点头,配合道:“悟想怎么交换?”
当初好梦未完,横遭打断,五条悟至今还耿耿于怀。然而我不愧是我,兜兜转转还是会得手!
五条悟走向悠仁,压低身子细看这家伙的眉眼,缓声道:“喵一声我听听。”
悠仁:“……你果然看出来了。”
“我可是六眼呀,蠢老虎。”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一句拟声词而已,即使他不愿配合,五条悟也不会强求,顶多只会有一丢丢不爽罢了。
悠仁刚要开口,太宰治道:“你是指,‘圣灵’吗。”
五条悟:“你哪里冒出来的!”
太宰治无辜道:“我一直都在啊,你可是六眼,看不见我吗?”
明明是太宰治那堪称BUG的异能力人间失格在一定程度上屏蔽了六眼,五条悟却莫名其妙有点心虚。
太宰治继续道:“悠仁,还记得那个圣灵教吗,诅咒的起源是解禁魔眼,如果别墅有其他东西地位高于田中百合,只剩下最初最本源的目光——魔眼。哎呀,五条没有第一时间反驳我,看来猜对了。”
田中百合首战惨败,短时间内不会作妖。这不一定是好消息,他们接下来可能会直接对上魔眼。
悠仁将情况向学生们说明,强调所有人尽量找墨镜戴上,如果感觉到有东西‘注视’自己,第一时间闭上眼睛喊人。
“它能影响人的情绪,长时间对视会造成精神崩溃。”
“田中只在第一次亲自动手杀死中村晴美,从此成为魔眼的伥鬼,后来都是诱使他人自相残杀,可见她在别墅中也受某种规则约束。即使正面相遇,不必惊惶,坚定信念便能占据上风。”
悠仁笑道:“所以,大家晚上安心睡觉吧,睡着了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反而是万全之策。”
护送最后一名学生洗漱完毕安全进入客房,悠仁检查一遍每间房门上的术式痕迹,确认无误后,他犹豫了一会儿,敲响五条悟房门。
门一下子就开了。
这扇门学生们不敢敲,太宰治不想敲,五条悟不用想都知道门外是谁。
他撑着门框,冷声道:“还想问什么?反正你那小朋友都会无条件告诉你。”
“想问一下悟,你……还想不想听。”
五条悟愣了。
他没有搭话,却也没有关上门,悠仁无声地笑了笑,微微踮起脚,鼻尖蹭过几缕银白发丝。
微痒,鼻尖。
“喵。”
热气呵在五条悟耳郭。
微痒,心尖。
悠仁挠了挠鼻尖,止住那点痒意,道:“虽然不知道悟为什么这么执着……不,其实作为男孩子我也能理解,毕竟现在的悟才十几岁嘛。”
五条老师偶尔也会像猫儿一样缠着人撒娇,可见年轻的时候就是隐性猫控,再加上爱捉弄人的性子,想听一声喵叫也不难理解。
“那就这样,不要再想着这件事啦,早点休息。”
悠仁抬起手臂,手在半空僵了一下,慢慢落在五条悟头顶。
呜哇,第一次揉五条老师的头发,比想象中还软!
趁着五条悟没回过神,悠仁抓紧时间连RUA几把,恋恋不舍收回手挥了挥,道:“晚安,悟。”
晚安……个屁啊!
从进入雪山世界开始,吃好睡好仿佛度假的五条悟,在这个平和的晚上,竟然遭遇第一场失眠。
他听着窗外呼啸的风雪,隐隐有什么东西就像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五条悟将脸埋进枕头,模糊不清的名字揉碎在布料间。
隔壁的隔壁有人不停走动,五条悟抬起头,记得那是水谷美侑的房间。
呵,看来今晚是不眠之夜啊。
38. 枪声响起 计中计。
太宰治刚吹完头发, 爬上床用双手撑着下巴,道:“还不睡吗?”
“嗯,稍微有点着急。”太宰治在悠仁这里有一种神奇的安抚力, 好像任何不确定的事情都能在他那里解开迷惑。悠仁坐上床, 手指穿梭在棕黑发丝间, 确认这家伙有好好将头发根部吹干,道:“学生的情绪只是暂时安定, 时间线拉长对我们反而不利, 我在想, 要怎么做才能逼迫田中出手。以及, 田中的另一只眼睛也是个不□□。”
五条悟说田中剜去的是双眼, 所以还有一只眼睛正躲在暗处窥伺他们。
其实还有一点悠仁没有明说,他看向把玩发尖儿的太宰治,微垂眼睫藏住担忧。
他没有忘记, 太宰治在进入雪山世界时脸色苍白的模样。虽然太宰后来看似如常,悠仁却直觉, 他并不如表面那般安然无恙。
太宰治才是虎杖悠仁真正的软肋,唯独这一点, 不能让田中发现。
桌台上的玻璃壁红蛇游动,志田不知为何有点萎靡不振, 他靠近玻璃杯时红蛇立起身子嘶鸣,志田在桌面上踩下一句话。
‘我讨厌中村晴美。’
还身为人时, 中村晴美就经常欺负他,哪知就算成为别墅的一部分, 对方也是他的天敌。
悠仁摸了摸志田毛茸茸的脑袋,在椅子垫上给他搭了个小窝。
志田又踩下一句话。
‘我能感受到她的目光,就在附近, 非常近。’
太宰治摸出缠绕绷带的眼球,道:“你是指这个吗?”
志田全身的毛登时炸开,他吱吱乱叫着,连瓶子里的中村晴美都盘起身子,蛇头藏在尾巴下面。
太宰治收回眼球,志田才勉强稳定。
‘不是这个,是另一个。’
“这不挺好吗。”太宰治打了个呵欠,缩回被子里,向悠仁招招手,拍了拍旁边的空位,道:“既然志田能感应到,说明距离我们很近了。”
现在不是怕她来,是怕她不来。
悠仁想想也是,掀开被子扭灭桌灯,房间一瞬陷入漆黑。
黑暗中,太宰治翻个身子,咕哝道:“说起来,高仓是不是从来没有摘下过眼镜?”
睡到后半夜房门突然敲响,古川亚纪在外面呼喊虎杖悠仁。
悠仁打开门,第一次在古川亚纪脸上看见惊慌失措。
“老师,不好了,水谷美侑伙同小松夏江,两人将高仓奈绪绑走了!”
两人冲向一楼,古川亚纪勉强跟上虎杖悠仁的脚步,气喘吁吁解释原委。
“我起夜时听见外面有响动,将门拉开一条缝,正看到小松和水谷从房间里抬出一个人。”
学生只有四人,从体型来看是个女生,除了高仓奈绪没有其他可能。
“哪个房间?”
古川亚纪愣了一下,回忆道:“好像是……水谷的房间。”
大半夜高仓为何会进入水谷的房间?还是说她真的想向水谷下手,却遭反杀。
一楼的灯全部打开,客厅不可能藏人,悠仁视线盯住地面某一处。
那里,有血迹。
古川亚纪也看见了血,忙道:“老师,他们好像有枪。”
这也是古川亚纪为何没有立刻阻止,而是向悠仁寻援。若是赤手空拳,他尚有把握同时制服两人。
血迹向着厨房的方向蜿蜒,悠仁电光一闪,记起厨房隔壁似乎有一间储藏室。
储藏室的门半阖,悠仁向跟过来的太宰治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与亚纪守在外面。
光线随着房门投入黑暗室内,高仓的嘴巴被塑料胶封住,手脚遭绑跪坐在地,眼镜不知道掉在了哪里,她的左眼与右眼迥异,若换作太宰治,便能认出那只左眼正是田中的眼睛。
对视的那一刻,悠仁只觉神智一荡,愤怒、憎恶都如开了闸的洪水,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好在他是咒术师,本身便是已负面情绪为力量,转瞬便稳住情绪,看向站在高仓身旁的水谷。
“水谷,把刀放下。”
水谷美侑抬起脸,瞳孔发散,呼吸紊乱不堪,她不知与高仓直接对视了多少次,整个人已经在崩溃边缘。不仅没有放下刀,反而双手握住刀柄,刀尖迫近高仓。
“虎杖老师,我受不了了。”
“老师是好人,我不想老师死。”水谷流下眼泪,厉声道:“可她不是,她是个贱人!原来她的房间里藏着一间暗门,直通入我的房间。她对这里了如指掌,根本就是个熟悉作案环境的杀人犯,我杀了她,老师就不用死了,我们都不死了!”
“美侑,没有人会死。”悠仁试探着慢慢接近,双掌朝外身子微躬,尽力降低自己的威胁感,安抚道:“不要让负面情绪支配自己,不管高仓是不是杀人犯,水谷美侑都不能赔上自己的人生。美侑,无论有什么理由,一旦杀人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我希望出去之后,美侑依然是骄傲、有原则,能令所有人心服口服的副会长。”
水谷美侑确实有她的骄傲,副会长这个词与持刀凶手格格不入,美侑手臂微松,刀尖降向地面。她刚要说什么,忽然瞪大了眼睛,神色惊恐地看向悠仁身后。
“老师……小心!”
“嘭!”
太宰治踩着枪声冲进房间。
血从胸口喷溅,一滴滴落在地上。悠仁缓缓回身,小松夏江持枪立在他身后,半身落在阴影里。
隔着枪口飘升的白烟,悠仁看不清小松夏江的表情。
“为什么?”他问。
小松夏江道:“你太耀眼了,虎杖老师。我很喜欢老师,也很崇敬老师。可是……老师的存在,会掩盖掉我们的。以后不论我如何努力,别人都只会记得那个连创世界纪录的虎杖悠仁。”
“对不起,比起老师,我还是更喜欢铅球。”
“这样啊,”悠仁眨了眨眼睛,喃喃道:“你喜欢的也不是铅球……”
太宰治接住那具坠向地面的义骸,怀抱失去温度身体,其他声音都变得模糊悠远。
“这就是你不许我立刻动手的原因!?小松夏江,你真正的目标是虎杖老师!”
“疯了,你们都疯了!”
五条悟的声音突然出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乱成一锅粥的外界与太宰治毫不相干,只有他自己清楚,那一声枪鸣击碎了苦苦维持的平衡。
雪山世界本身便是异常集合体,人间失格被迫发动,太宰治身处于这世界的每时每刻都在遭受强烈的排挤。出不去又无法完全融合,仿佛卡在数据世界里的BUG,异能力过载使他精神紧绷。
直面虎杖悠仁的死亡,比预想中更受冲击。
太宰治头疼欲裂,怀里人的样子渐渐模糊,四周的一切都融化进了冷却的汗水,他看到无数虚影,那些虚影仿佛另一个世界的投射,在他眼前一点点明晰。
他看到了自己,披着黑色西装外套,更为年长的自己。
坐在象征权力顶峰的位置,百无聊赖把玩价格不菲的钢笔,书桌前的黑、手、党躬身领罚。
“首领,没有消息。”
“继续找,一直找下去。”太宰治撑着下巴,随手批阅几笔文件,鸢色眼眸暗沉无光,在这个无聊的世界昏昏欲睡,却还勉强撑着几分精神,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意思呢?”
全、港、黑都知道,首领在找一个消失的人。
那个人叫虎杖悠仁。
所有人都猜测,虎杖悠仁已经死在了MIMIC手下,与纪德同归于尽。
但是首领不接受这个事实,所以整个黑、手、党都必须为一件注定没有结果的任务劳心劳力。
小巷子飘着雨,黑色的伞撑在头顶,属下在太宰治耳边絮絮道:“是突然发现的,据调查捡到的是一个孩子,以为是等身玩偶,从事发地抱回了家。后来家长认为这‘玩偶’过于逼真,总是感到害怕,于是偷偷扔掉了。垃圾处理站的人还以为是弃尸,报、警后我们这边才查到消息。”
现实中的太宰治抱着失去灵魂的义骸,虚影中的太宰治也抱着一具失去灵魂的义骸。
无论太宰治如何确认,那都是一具空壳。
义骸损伤的部分浦原喜助协助修复,但是太宰治损伤的那部分,他却无能为力。
“是反转术式。”浦原喜助一点一点打碎太宰治筑建的谎言,道:“那孩子其实不擅长这个,我猜他没有学过,全凭直觉操控力量。他并不是在用咒力,而是误打误撞地在消耗灵魂。”
虎杖悠仁拼着耗尽灵魂,也要用反转术式去救回某个人。
手机连震,长久停滞之后,又震了一下。
太宰治没来得及看清来信人的名字,只看到短信的大致内容。
‘你找到他了吗?他还好吗?’
他看到自己盯着屏幕,盯了很长时间,缓缓打下一行字。
‘嗯,找到了。’
停了一会儿又一个字一个字删去,重新打出一行。
‘找到啦,我又一次自杀失败了,可恶。你们呢?在国外还好吗?咲乐、幸介、真嗣、优、克巳还习惯吗?’
对面也停了好久,界面显示着输入中,双方似乎都在审度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踩在薄冰上彼此关心。
‘习惯,他们很想你,近期我打算回国一趟。’
‘最近港口不太平,还有人在调查你的事情,暂时不要回来。等过一段时间,我们过去看你。’
直到日落月升,黑暗吞噬整间首领办公室,手机屏幕突然亮起的微光成为唯一曙光。
‘太宰,我们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不要忘了这一点。’
手机屏幕照亮桌面,黑底红字的宣传单反着蓝幽幽的光辉,正中鲜红的召唤阵无声凝望太宰治。
当太宰治拿起那张宣传单时,红字渐渐消退,白色字体浮现。
圣杯战争邀请函。
七方厮杀,圣杯会满足唯一胜利者的任何愿望。
任何愿望。
他看到自己画下召唤阵,本不抱任何希望,甚至连圣遗物都没有准备。
然而召唤阵亮起的光芒几乎吞噬掉他整个人。
高空之上,某种声音降临此界。
‘有趣的灵魂,是你召唤我吗。’
呵,谁能想到第一个成功召唤‘圣灵’的人,竟是他自己。
不可预知的存在,无法观测的能力。半路杀出的Master,与从未有人召唤过的规格外从者,以压倒性的优势结束圣杯战争。
“你的灵魂既堕落又圣洁,充满绝望却又衍生某种信念,我对人类不感兴趣,但是你的人性很有意思。”黑雾之中,那个存在诱惑道:“Master,向圣杯许愿,不如向我许愿。这场人类制造的游戏,以及这劣质的杯子,都无聊透顶了。”
没有任何圣遗物能吸引祂,除了太宰治的灵魂。
“杯子再劣质,却不会吞噬灵魂。”高台上,太宰治垂眸看向手中的圣杯,道:“如果真的能实现,就让我在所有人之前与他重逢吧,回到一切尚未开始之时,我们重新来过。”
黑雾涌动,祂不肯放弃唾手可得的美食,道:“这是个悖论,现在的你已经与他相逢,一切都已经结束。我掌握着时空的法则,只有我才能满足你的愿望。我可以逆转,也可以重塑,你想要几个虎杖悠仁,我都可以满足你。”
“这个愿望不是为我许下的。”
太宰治笑了笑,随手扔开圣杯。
黑雾中睁开一双血红眼睛,在那血色瞳孔倒影里,太宰治张开双臂,身子向后倒去,从二十层高楼坠向大地。
无限下坠中,他听到自己唤了一声。
“虎杖悠仁。”
无人回应。
坠落感惊醒太宰治,虚影在血色中消失,眼前模糊的景象渐渐清晰。
朦胧中,太宰治听到一声轻笑。
“御主,好久不见啊。”
再要凝神时,那声音已无踪影。
学生们绑在墙角,五条悟站在他面前,不可一世的人竟有些手足无措,茫然道:“这些人,要杀了吗?”
“没有意义。”太宰治抱着义骸站起身,走出储藏室,看向五条悟,道:“你的眼睛既然看得清楚,就该知道怎么做。”
五条悟跟在太宰治身后,六眼在悠仁与太宰治之间来回逡巡,两人现在的状态前所未见,他道:“我当然看的清楚,也知道怎么做,但我现在很不爽……出于礼貌我问一下,喂,你这家伙,还撑得住吗。”
“没事,谢谢关心。你过来,”太宰治将小方块放在五条悟掌心,道:“知道怎么用吧。”
“狱门疆?”五条悟一瞬明白过来,再次看向太宰治怀中的悠仁,现在这只是一具空壳。他又直视太宰治的眼睛,六眼望向鸢色眼眸深处,瞪着潜藏的另一具灵魂,咬牙切齿道:“虎杖悠仁,你真是好得很啊……我知道了。”
“那,接下来交给你了。”
39. 你选择谁 委屈猫猫头。
太宰治将义骸放好, 转身冲进盥洗室。
生得领域内虎杖悠仁吓了一跳,太宰撑着墙壁连连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他很少主动去抢控制权, 除非这种危及太宰治本身的特殊情况。
发尖衍生樱粉色, 悠仁刚替换上来, 搅动五脏六腑的恶心感直顶嗓子眼。
仿佛是在滚动洗衣机里转了一天一夜,血液、脑浆跟着惯性力左突右撞。
悠仁缓了好半天, 才勉强直起身子。
切换主控权后人间失格效力减半, 悠仁只需要承担太宰治一半的痛苦, 某个人明知这一点却还选择佯装平静。
最尴尬的是, 悠仁刚刚才以身涉险, 这时候完全没有立场去‘教育’太宰治。
内视精神世界,太宰治摊开手脚仰躺在草地闭目养神。
悠仁看他面色稍缓不忍打扰,回去卧室检视义骸, 床上只剩浅浅的凹痕。
他的伪肉身……不见了!
双人床明显不在原来的位置,悠仁绕到床的另一侧, 地毯掀开了一半。
太宰治睁开眼睛,道:“悠仁, 去高仓奈绪的房间。”
所有客房的摆设都大同小异,房间的立柜后隔断出换衣室。
高仓奈绪的床移开了, 床下地毯掀开,露出半开的地门。
悠仁从扇地门潜入, 沿着低窄地道爬行,在路的尽头摸到另一扇门。这扇门是后拉式, 探出身去时脑袋顶开另一扇薄木板。
从格局看这是另一间客房的换衣室,他们爬出来的地方是抽屉式衣箱。因为衣箱的顶部和底部没有任何把手,是只能从内部推拉的单向通道, 外观上看与墙壁严丝合缝。
房间选择是随机的,也就是说……
悠仁移开水谷美侑的床,掀开床下的地毯,果然也有一扇地门。
水谷美侑床下的地门通往悠仁的换衣室。
就在这个时候,太宰治换回了主控权,他回忆高仓奈绪房间的地门位置,手指沿着地板摸索,果然摸出极细的缝隙。太宰治试探着向下狠压两下,机括声微响,地门向上弹起。
太宰治潜入地道,还没推开衣箱门已经隐约听到交谈声。
从声音来看是虎杖悠仁与……五条悟。
没错,悠仁的地门连通着五条悟的换衣室。
轻手轻脚推开衣箱门,扒开垂挂的客房衣物。
正室里五条悟面对某个‘人’,冷声道:“我在房间里设了术式,你怎么进来的?”
那个‘人’身后甩着一条长长的虎尾,仔细看头顶还有两只毛茸茸的虎耳。
悠仁看到这里,尴尬地闭上了眼睛,只听他的声音说道:“这是我的家,我可以去任何地方,只要我想。”
五条悟隐晦地瞥了一眼换衣室,道:“所以,你想找我?”
虎耳动了两下,悠仁的脚趾正在生得领域内平地起高楼,对方还嫌他建楼速度不够快,用他的声音喃喃道:“不是悟想找我吗?”
他说着,虎耳又动了两下,道:“你不是想要吗?你的老虎。悟真是不诚实,明明你的术式只对我例外。”
这栋别墅是用笋建起来的吗?这种台词是用眼睛想出来的吧。
虎杖悠仁抬手捂住耳朵,忽然衣架动了一下,他这才发现太宰治竟然把他踢了上来!
长出虎耳的义骸猛然回头:“谁!”
虎杖悠仁心道“糟糕”,屏息僵立原地进退不得。
义骸刚迈出一步,五条悟突然抓住虎尾一扯,他下手没轻没重,直接将义骸甩在了地上。
焦糖色眼眸闪过一抹厉色,再抬起头时唇角完美复刻悠仁的笑容,轻声道:“很疼啊,悟。”
五条悟蹲下、身子,正好挡住换衣室,苍蓝眼眸审视义骸,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直说吧。”
义骸歪了歪头,毛茸茸的虎尾悄悄勾住五条悟脚踝,道:“田中不是告诉你了吗,我想与悟一起留在这里。悟难道不想吗?”
不知道五条悟是什么心情,换衣室里的虎杖悠仁挠了挠脸颊,感觉十分新奇。
“太宰,我们换回来吧。”
生得领域内,太宰治捧脸趴在草地上,两只脚晃来晃去,闻言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道:“不可以哦,这不是悠仁的计划吗,大家都在竭力配合,悠仁怎么能退缩呢。”
“我想过别墅的意识有可能会潜进义骸,也想过它会利用义骸向你们两个出手,届时相互配合顺势而为,用狱门疆将义骸连同里面的东西一起封印。”到目前为止,计划都在顺利进行,只除了……悠仁很想抓头发,又拼命忍住,道:“别墅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会用□□这一招啊!悟肯定撑不到一分钟就把别墅给拆迁了!”
太宰治摊手:“你太小看五条悟了,现在都不止一分钟了,我看他挺享受的。”
五条悟‘享受’地按上虎尾,咒力沿着尾骨逆冲直上,义骸发出一声尖叫,抽出尾巴身体猛地后弹。
“啊,抱歉抱歉,我以为这是假尾巴。”五条悟眨了眨眼睛,敷衍两句,又看向义骸头顶两只毛耳朵,好奇道:“所以这两只耳朵也撕不下来?”
义骸莫名胆寒,直觉这银发少年是真的想动手撕撕看,倾向对方的身体僵住,往后缩了缩,耳朵塌陷贴着脑袋,差点维持不住笑容。
“悟,别闹了。如果你不喜欢……”虎耳与尾巴一起缩回去,义骸恢复成普通人的模样,温顺道:“我可以变成悟喜欢的样子。以后的每一天,我都会听悟的话。”
变回普通人后,从外观上看与虎杖悠仁一模一样,五条悟站起身子,眼睛莫名有点痛。他烦躁地移开视线,压抑突然涌上来的暴戾,道:“少自以为是了,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喜欢。不想死的话现在就滚出去,别再来碍眼。”
如果真的不喜欢,五条悟早就动手了。自认为看准这一点,义骸反而愈发横行无忌,身体再度倾向五条悟,脸颊贴近他的胸膛。
隔着一线距离,留着一线距离。
义骸仰望高高在上之人的眉眼,这眉眼真是世无仅有的好看,尤其是那双没有感情的苍蓝眼眸,若能将自己的身影映入其中,这一方苍穹都可以据为己有。
“悟,你身上有田中的诅咒,一旦离开这栋别墅,立刻就会遗忘我。悟喜欢我,我也喜欢悟,我们不能一起留下来吗?”
五条悟的神色看不出喜怒。
义骸道:“诅咒会一点点扩大,外面的人会慢慢住进来,到那个时候,是不是现实世界又有什么区别呢。”食指轻轻抵住五条悟胸口,沿着胸腔下滑,一点点蛊惑道:“想要的东西就要攥在自己掌心,否则会被其他人夺走哦。”
五条悟嘴巴微动,义骸凑近几分,道:“悟刚才说什么?”
下一秒义骸脸色骤变,咒力拖拽下他整具身体撞进墙壁。
“我说……不要再用他的脸说这种恶心的话!”五条悟咒力加持,巨压一层一层覆盖,义骸发出咯嘣脆响,裂纹从四肢百骸蔓延一点点崩向面颊。五条悟反手将义骸拍回墙壁,又连拍几掌,道:“我还以为你能说出什么有趣的话,真是烂俗到了极点。”
没有半分愉悦,反而火上浇油。
伪血肉从面颊脱落,义骸抬起头,血色眼眸直视五条悟,喃喃道:“看来你不知好歹啊,那就只能……”
话音未落,它睁大了眼睛,束缚从四面黏着住躯体,能力在这一瞬间失效,甚至无法脱离这幅残破躯壳。
才意识到不妙,壁就像拉至极点后松开手的弹簧,射向正中心的猎物。
昆虫的挣扎反而使蛛网越缠越紧。
输了……!?
一旦输掉,这个世界就会崩溃,‘圣灵’会收回赐给它的一切权利,甚至吞噬掉它的灵魂。义骸死死瞪住导致这一切的人,狰狞笑道:“五条悟,十年之后在你的世界里,虎杖悠仁会死去。”
这不是诅咒,是忠告。
可惜……在你开始渴望有虎杖悠仁的未来时,田中的诅咒会让你忘记这一句忠告。
“啪”
狱门疆合拢落在五条悟掌心,银发少年掏了掏耳朵,不以为意道:“一个两个都拿虎杖悠仁诅咒我,没有什么新鲜创意了?”
换衣室传出响动,五条悟回过身,发尖微粉的少年扒开重重衣物,六眼望进渐变色的瞳孔深处,轻而易举触摸到熟悉的灵魂。
这才是我们悠仁嘛。
悠仁刚接住抛过来的狱门疆,突然撞进微冷的怀抱。
五条悟抱得很紧,悠仁只能稍微转动一下脖子,脸颊擦过银色发丝,痒痒的,凉凉的,很舒服。
“悟,你不要紧吧。”悠仁想了想,道:“你要是不爽,我们打一架?”
五条悟拍了一下悠仁的后脑,无语道:“你用太宰治的脑子,也只能说出这种蠢话!?”他吐槽完,又莫名有点好笑,道:“算了,我都听习惯了。”
想了想,悠仁轻轻拍了拍五条悟的脊背,道:“是不是不舒服?”
“嗯,真是恶心。”五条悟回忆之前的对话,五条猫猫将脸埋进悠仁肩窝,委屈道:“我要拆了这栋别墅!”
地面剧烈摇晃起来,四面墙壁宛若燃烧的蜡烛,正一点点融化变形。
蜡状物脱落之后,露出翻动的黑色物质,无法定义其本质,无数血色眼球在黑色浪潮中滚动。
这才是雪山世界的真实面貌。
“看来不用你拆,已经开始塌陷了。”
同一时间,这世界中的所有存在都感受到一股拉扯之力,包括虎杖悠仁。万物失去引力悬浮空中,志田、中村、画像、雕塑,所有的灵魂都在惊声尖叫,为这世界末日的来临。
棕黑色头发的太宰治与五条悟同时出手,他们的手却穿过了悠仁的手腕,什么也没有握住。
悠仁茫然地看向自己的双手,那股拉扯力竟将他直接拽出了太宰治的身体。
五条悟吼道:“悠仁,把手给我!”
另一边的太宰治没有出声,却向悠仁伸出手。
黑雾停止翻涌,血色目光笼罩虎杖悠仁,这世界的空气震荡开,用频率模仿人类的腔调,冷淡中渗出丝丝恶意。
“你要选择谁呢,虎杖悠仁。”
40. 回不回去 揍他一顿
黑色黏质占据全部视野, 除了这些黏质外,其他物质都陷入凝滞。
面对两面宿傩时悠仁还能自由行动,现在却像沉入深远海底, 连空气都变成压迫气管的泥浆。
黑雾隆起高峰, 峰顶隐约可见王座。
王座上的人隔着重重迷雾, 冰冷目光点在悠仁眉心。
与诅咒之王不是一个量级,甚至说根本不是同一物种。冷汗从悠仁的额角滑落, 随着呼吸调整, 胸膛肉眼可见的起伏着。
“你是谁?”当悠仁发出声音时, 眼球就像产出的鱼卵, 一颗颗挤攘过来, 密集注视着他。黑雾漫了过来,浸入其中的肌肤立时泛起鸡皮疙瘩。横贯其间的黑雾足以遮蔽视线,隐没于雾中的掌心隐现红黑闪光, 悠仁追问道:“你与圣灵教是什么关系,这个世界是你的手笔!?”
“你还真是会反客为主啊。”王座上的存在似乎在笑, 空气震荡出愉悦的频率,祂道:“不过……看在你赢了那女人的份儿上, 我可以回答你。”祂话音未落,这方区域忽然剧烈震荡了一下。
前方上空左右两侧各显出两汪波痕, 左边的黑雾淡化一瞬,幽蓝光辉闪烁其后, 是具现化的人间失格。相比于一点点蚕食的太宰治,右边那人无比狂妄粗暴, 以纯粹的力量正面轰击壁垒,波纹之中又生波纹,圈圈涟漪竟有生出狂澜之势。
悠仁眼瞳微颤, 下意识唤道:“太宰,悟!”
粘稠冰冷的笑声滑过耳廓。
王座之上,黑雾深处,两条长满眼球的触手刺向涟漪中心,直奔两道隐约显现的身影。
力量积蓄还不到位,可是没有时间了。悠仁一咬牙引爆咒力,黑雾变成绝佳的传导介质,藏在雾中的眼球纷纷爆裂,悠仁穿过溅飞的汁液以迅雷之势直登王座。
“给我下来!”在触手即将击中涟漪之前,悠仁一拳砸进浓雾源头,侵入骨髓冰寒将血液冻结,燃烧的咒力又将冷血煮沸,轰隆一声巨响,反冲力将悠仁掀飞出去。
再抬眼时黏着质消失,淌血的眼球也不见了,没有雾气也没有王座,只剩一片纯粹的虚无。
仿佛宇宙尽头一般的黑暗里,祂怜悯道:“对我来说,你们根本不堪一击。我碾死你,与碾死一只蚂蚁无异。”
“真的吗?”浑身都是眼球爆裂后的汁液,悠仁抬起血肉模糊的手,手腕抹去影响视线的液体。年岁还不大的少年,在占据压倒性的敌人面前尚保持理智,冷静分析道:“所以你还不动手,是因为某种束缚吧。别墅是用我的义骸封禁,所以太宰、悟并没有被判定为优胜者。你向他们出手毫无顾忌,因为他们不是束缚的作用方之一。”
少年面不改色直起身子,寻常人的眼睛根本看不出他的灵魂已高度破损。
祂似乎很惊讶,道:“你不会以为自己能战胜我吧,人类已经无知到这种程度?”
咒力重新凝聚于掌,血从手背一点点滴落,地面是无尽的漆黑,吞噬掉坠落的血液,半点痕迹没有留下。
“如果是完全体的你,也许很难办。”悠仁回忆那一拳的细节,当时拳头明明击穿了这东西的身体,却像触碰镜花水月一般。反转术式一瞬间痊愈伤势,悠仁身影闪现对方身后。
“现在,未必没有胜算!”
黑影飞出去数米,咒力直接击中的地方豁开一道圆洞,祂慢慢撑起形体,看向悠仁原本所站的位置,一瞬想清楚关窍,笑道:“啊呀,你察觉到了啊。”
现在的祂并没有视觉,纯粹是以感知辨析他物,黑雾就是祂的触须。虎杖悠仁引爆眼球,在自己身上淋一层伪装色借以干扰感知,所以第一拳才能出其不意地击中目标。
那试探性的一拳让虎杖悠仁找到作战方向,刻意将自己的血滴在原地,移动的瞬间复原伤势,在祂以为虎杖悠仁还留在原地时,对方已经闪现背后。
可惜……
黑影的身躯扭曲变形,固态物质化作液态重塑,眨眼又恢复如初。
“没有意义哦,虎杖君。这只是投影罢了,连□□都算不上。”
“有意义。”悠仁平视对面的东西,道:“对话要在双方平等的基础上才有意义。”
更重要的是,他必须先替太宰、悟摸清这家伙的弱点。
“人类无趣的坚持。”黑影似乎耸了一下肩膀,道:“我不是你认知中的任何生物,但你有一点没有说错。在你赢得游戏那一刻,我与你之间确实形成某种约束。按照约定,我必须满足你一个愿望,作为优胜者的奖励。”
“哦,对了。”黑影道:“还有一点我一定要澄清,我与圣灵教可没有任何关系。他们只是一群愚昧的狂信徒罢了,我可没有准许他们成为我的眷者。那些脏污不堪的腐朽灵魂,不配信仰我。”
黑影拍拍手,道:“来,虎杖悠仁。向我许愿吧,任何愿望都可以,即使你想回到自己的世界,只要说出来,我就满足你。”
“游戏结束后雪山世界会崩塌吧,那些成为别墅一部分的灵魂,也会跟着消失吗。”
“理论上说,是这样。”
“灵魂消失,会怎样。”
“唔,存在的痕迹抹消,不会再有人记得他们,从根源处彻底消失。可是……这些与你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我说过要全员脱出,一个都不能少。”
黑影起初只觉得好笑,祂不讨厌这孩子说大话的样子,有一种愚昧的天真感,但是忽然,祂反应了过来。
“这是你的愿望?”
“任何愿望都满足的话,那就解放所有的灵魂吧。”悠仁认真道:“你承诺过的,可不要反悔。做不到的话,我们也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他说着,双掌咒力再度凝聚。
祂不相信听觉,也不相信视觉。黑雾再度弥漫,环绕住虎杖悠仁。从触须传递回来的信息来源于人类最本真的情绪,虎杖悠仁并没有开玩笑,他是很认真的许下这个愿望,甚至不存在任何惋惜。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作为全知全能的存在,虎杖悠仁在祂‘眼’中没有秘密,“比起我,你倒更符合世人想象中的‘神’。罢了,我再给你一个愿望。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你可要想清楚再回答。”
咒力熄火,悠仁愣了一瞬,道:“你是不是……太好说话了。”
死掉的三个狂信徒可不这么认为,黑影晃了晃身子,道:“第一个愿望是规则,第二个愿望是我的私心。”
不可否认,悠仁也有私心。
“我听见你唤太宰御主。”当时悠仁的灵魂已经进入太宰身体,也听到了那句‘好久不见啊,御主’,悠仁道:“我希望你清除与太宰治的一切联系,结下束缚永不伤害他。”
虚无陷入沉默,半晌,祂再次开口:“虎杖悠仁,我不明白。你不想回去吗?”
恶魔擅长抓住人心的弱点,何况是全知全能的祂。作为介质的黑雾明确传达虎杖悠仁的渴望,他明明最想回去五条悟身边。
然而接连两次抛出的橄榄枝全都惨遭拒绝。
“我是很想回去,不过……与来历不明的家伙作交易,不是我回家的方式。”暂时撤去咒力只是为了尽快恢复体力,悠仁没有一刻放松警惕,他道:“这一次,我要堂堂正正回到大家身边。”
“唉……”祂叹息了一声。四周显现折射异象,太宰治与五条悟的呼唤穿透壁障,细微光线春雨一般滴落,黑影身形渐淡,无机质的声音从高远之地降临:“我还没有眷者,虎杖悠仁。如果你愿意做我的眷者,我会给你第三次许愿的机会。这承诺,永远有效。”
祂的永远,比任何认知中的永远都更坚固。
“是时候离开了,你早已选择喜欢的地狱,不是吗。”
人烟稀少的住宅区街道,夏油杰刚数完第六百个数,空气突然显出一圈波纹。
“虎杖悠仁!”银发少年的身影扑出涟漪,因极力向前探出手臂,身体在落地的刹那失去平衡。夏油杰抓住好友手腕,避免他丢人地扑倒在地,这家伙抬起头,茫然环顾四周,六眼罕见地显出困惑,好半晌,喃喃道:“我……回来了?”
五条悟看向夏油杰,道:“我消失了多久!?”
夏油杰揣度五条悟脸色,对方似乎经历了相当精彩的一段人生,然而在他看来,这家伙只消失了一小会儿,具体来说:“十分钟。”
“你突然消失之后,我与硝子分两路,我守在原地,她去找夜蛾老师。悟,你没事吧。”夏油杰缓缓抬手,轻轻拍了两下五条悟的肩膀,道:“发生了什么。”
五条悟忽然道:“只有我一个人回来了吗?”
拥有六眼的五条,竟然会对普通人肉眼可见的事实发出疑问。
现在不是问“难道还有人应该跟着你回来?”的好时机,夏油杰投下硬币,贩卖机滚出一瓶矿泉水,他递过去,道:“先喝点水冷静一下吧,你嗓子哑了。”
当然会哑!
他不知道喊了多少遍虎杖悠仁。
少年发尖的樱粉色风中微扬,仿佛时节未至将落不落的初樱。
“悟,未来会再见的。”
“啪”一下,瓶盖直接冲飞出去,五条悟狠灌了几口,空瓶身在他掌心扭曲变形。
“杰,他简直要气死我了!”五条悟一个投掷,空瓶铅球一般砸进垃圾箱:“等我再见到他,我要狠狠揍他一顿!”
41. 我的主角 高专五:是我的主角呀!……
深受欢迎的虎杖老师任职未满半年办理紧急病退, 冰帝学生众说纷纭,再加上紧随其后又有两名学生办理退学,真相大白的田中事件再度引起热讨。
警察在乡下亲戚家找到失踪已久的田中, 田中家对外宣称孩子突患严重眼疾, 拒绝一切公开形式的访谈。
后来中村那边爆出田中百合自首, 向警察供认杀死好友,田中家所谓的休养只是遮羞布, 田中百合本人已转移入少管所。
两家忽揭丑闻打得不可开交, 冰帝名声跟着遭殃。传闻越来越离谱之际, 副会长水谷美侑站出来解答所有人的疑惑。
“小松为什么退出铅球社?啊, 他那双手拿筷子都困难不要说扔铅球了。你问原因?这个就去问他本人吧!”
如果当时的虎杖老师没有及时阻止, 水谷美侑也会像小松夏江一样失去作为普通人的幸福感。杀人的恶感烙印在灵魂,从此再也无法面对曾经的自己。
“虎杖老师真的是病退?很严重吗,听说他本人甚至没有亲自出面办理退职, 都是由弟弟虎杖同学代理。”
“确实很严重。”虎杖治的嘴巴很紧,再加上有意绕开其他人, 水谷美侑根本无法向他确认虎杖悠仁的真实情况,只能从虎杖治的反应推测, 虎杖老师大概没有生命危险。水谷美侑一拍桌子,强调道:“其他的我不管, 虎杖老师是为保护学生受伤,如果让我听到谁拿这件事当谈资任意捏造歪曲, 我绝不饶恕他!”
水谷美侑听说校门口来车接虎杖治时直接离会,生平第一次将迹部景吾的喝止抛却脑后。
“虎杖同学, 等等!”她确信对方在进入车子前听到了,太宰治置若罔闻关上车门,只留给水谷美侑一堆车尾气。水谷撑着膝盖喘息, 苦笑道:“果然不能原谅我们啊。”
黑、手、党派来的专车里,中也问道:“悠仁呢?”
太宰治眼睫微垂掩去情绪,呢喃出气音:“他……”太宰似不忍再说,随着低头的动作鬓发阻挡中也探究的视线。
“他怎么了!”中也直起身子,脑袋差点撞在车顶,一把抓住太宰的衣领,急道:“你说清楚啊,他人呢!?”
中也……反应好大呀,鸢色眼眸微弯,太宰治做了个鬼脸,道:“他当然是先回横滨啦。不好意思面对学生们热情的送别,提前悄悄溜走了。”
“……”中也松开太宰治的衣领,忽然冷笑一声,一拳砸向前车座,整辆车子往前猛蹿了一大截。中也怒道:“我大老远从横滨跑过来,为此还欠下森鸥外人情,你就拿这种鬼话来糊弄我!”
中也向司机道:“停车!”
“太宰治,我自己去找他!”
太宰治眼神示意司机继续开车,拉住中也的手臂。中也正要挥臂甩开太宰治,回头突然对上一双渐变色眼眸。
太宰治的脸上浮现一点也不太宰治的微笑,向他吐了吐舌头,道:“我在这里呀,中也。”
不想给浦原喜助添麻烦,港、黑的车子没有直接停在杂货店,两人甩开若有若无的窥探视线,抵达杂货店时中也终于搞清楚了状况。
“原来是这么回事……调查时进入了一个小型封闭世界,难怪突然联系不上了。”
虽然只有十分钟左右的失联,中也却第一时间赶到东京,为此不惜欠下森鸥外一个小小的人情。
“中也,你果然没有白吃我们家的饭!”
“不要说得好像我一直吃白食。”
浦原喜助拉开纸门时吵吵闹闹的两个家伙齐齐止声,急性子中也先开口道:“他情况怎么样!?”
浦原喜助没有直接回答,先向太宰治确认道:“你之前说在封闭世界中有一股神秘力量从你身体里强行抽离出悠仁,并且建筑起屏障将其他人全部隔绝在外,即使是人间失格也毫无办法。”
太宰治道:“屏障里的东西很像是神话物种,当祂显出形体时,其他存在都变得薄弱。”
浦原喜助不难想象当时的局面,悠仁是唯一直接面对那东西的人类,他选择向不可战胜的存在出手并非好胜或鲁莽,只是为了给身后人探明道路。
“太宰,这一次就不要怪他了。”
太宰治有一瞬间的茫然,仔细回想来的路上,悠仁在生得领域还好好的,只是看起来有点疲惫而已。
反转术式……他又用了。太宰治听见自己的声音问道:“很严重吗?我要见他!”
中也赶紧拉住太宰治,道:“喂,你先听浦原先生把话说完!”明明在悠仁面前时太宰治显得更年长成熟,现在悠仁不在身边,太宰治反而冲动起来。
“不用紧张,他正在进行必要的沉睡。我预感你们这趟调查不会轻松,提前准备了可以温养灵魂的义骸,竟然还真派上了用场。”
杂货店地下实验室,狱门疆悬浮于幽蓝灵力球,虎杖悠仁的义骸与某种神秘力量一起封印在狱门疆内,灵力球外接的导线回路从咒物中直接抽取解析,将那股力量导入置换仪器。浦原喜助忙着给悠仁建灵力池,先简单分析了一下数据,悠仁这一招险棋没有白下,套中的这股神秘力量正与时空相关,将这力量应用于胶囊机,他们两个也许真能成功回家。
长方形凹池蓄满液化灵力,特制义骸双手合十放于胸前,灵力浅浅没过他的鬓发。
太宰治看清义骸的胸膛微微起伏,手搭上新义骸的额头,肌肤感触到的温热一点点缓解连日积攒的焦虑。
“他多久能醒?”
浦原喜助五根手指。
太宰治皱眉:“五个月?”
浦原喜助震惊地看向他,摆摆手道:“那怎么可能。”
中也慌了:“不会是五年吧!”
“……你更厉害。”浦原喜助抿了抿唇角,神色严肃地摇了摇头。在两人开始焦躁时,展开扇子笑道:“都说了没有那么严重,顶多五天嘛。太宰,他这次是真的有好好保护自己。你们在他身后的话,他是不愿意轻易倒下的。”
同一时间,另一个世界,高专又是繁忙而平和的一天。
夜蛾正道的三人课堂,两个人挤眉弄眼,中间那个埋头写写画画。
硝子伸长了脖子,奈何五条悟两只胳膊护得严实,她用唇语向夏油杰隔空喊话:“看不见。”说完从包里翻出化妆镜,化妆镜是双镜面的粉色盒子,硝子将盒子掰成两半,另一半抛给夏油杰,比了比镜子的高度,夏油杰表示“OK”。
两人在五条悟两边各举一面镜子调整角度,镜子的反光偶尔晃过夜蛾正道的眼睛。
夜蛾正道:“……”身为老师似乎应该阻止他们,不过说实话,老师也是有好奇心的普通人。
通过反射的反射,硝子从镜子里窥见五条悟的本子。
本子上画着一个笑容灿烂的少年,短发风中微扬,眉眼弯弯干净又爽朗。
五条悟不时咬着笔杆沉思,偶尔还会不自觉地勾起唇角。只见他反复动笔删改同一处地方,正是少年微露尖尖角的虎牙。他似乎并不满意那颗虎牙的形状,较真儿到了极点,说来也真是厉害,硝子偷窥他改了五六次,明明只是一颗虎牙,越改越传神,仿佛再改两笔那少年就要从纸张活过来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五条悟你还是个大触,这就算了,你竟然偷偷摸摸画小男孩!
硝子笑道:“是我会喜欢的类型呢,我建议那颗虎牙再尖一点。”
五条悟猛然抬头,从镜子中看见自己惊慌失措的样子,怒道:“你怎么能喜欢这种蠢样子,我不允许!”
夏油杰趁机一把抽过本子,惊艳道:“不蠢啊,是很讨喜的模样。”
“快还给我!”五条悟抢回本子,习惯性反驳道:“哪里讨喜了,我看是讨厌才对。”每次都惹我生气,还总是看着我蠢笑,没错,越想越讨厌,五条悟唇角弯了一下转瞬又压平,快的就像是其他人的错觉。只听夏油杰好奇问道:“这是谁?”
硝子举手抢答:“我知道,是悟的小男朋友!”
五条悟吓得站起身来,拍桌子强调:“我怎么可能会跟他谈恋爱,不要开玩笑了!”
“真的吗。”夏油杰笑着指向五条悟唇角,道:“悟,说这话之前把口水擦一擦。”
五条悟下意识摸向唇角,哪里有什么口水,他怒道:“夏油杰!”
夏油杰可不怕他,撑着下巴打了个哈欠,道:“不然你说说看,不是你的男朋友,为什么上课偷偷摸摸画人家。”
五条悟沉默了三秒钟,道:“是……主角。没错,是我的主角。”
在绝境中寻求希望,以坚定的信念保护所有人,这种启明星一般的存在,不就是主角吗!
这个说法真是越想越合理,五条悟连连点头,道:“是我最近构思的少年漫主角。我画我的主角,管你们什么事啦!”
会轻易放过他就不是挚友了,夏油杰出馊主意道:“既然是主角,那悟就再给他画几个老婆吧。”
五条悟用“夏油杰你竟然是这种人”的目光看过去,差点破了音:“啥!?”
“老婆啊,最近的少年漫不是都流行后宫向吗,既然是主角,我看悟至少给他安排十个老婆才有排面嘛。”夏油杰说着,向五条悟身后的硝子使了个眼神。
硝子添油加醋道:“我看他与高个子大屁股的女人很配,不如正宫就设计一个御姐吧。”
“不行!”五条悟向夏油杰吼道,双臂交叠压在本子上,藏起自己的主角,又向硝子吼道:“不行!”
“我的主角是要拯救世界的人,哪有时间谈恋爱还谈十个,一个都不行!”小臂挪开一道缝隙,苍蓝眼眸目光低垂,细细描画少年含笑的眉眼,不自觉放轻了声音:“我的主角有我就足够了。”
只有我能保护他。
42. 过去之眼 手握现在、未来,重回过去。……
“太宰先生, 您要的东西找到了。”
黑西装男人向还未成年的少年深深鞠躬,双手献上贴满符咒的匣子,道:“已按照您的指示封禁。”
太宰治接过匣子, 道:“没有人直视过那东西吧。”
“没有, 所有行动组的人都佩戴着特制护目镜。”
“嗯, 所有参与行动的人单独关押一周,给予调薪补偿, 关押期间满足他们一切合理要求。一周后无异常者解除禁闭。”
匣子上的符咒能隔绝诅咒, 由浦原喜助亲自绘制。雪山别墅归来后太宰治提了紧急调查申请, 森鸥外终于开始重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邪、教团伙, 排查发现港口近期连发四起诡异的恶性自杀案件, 死者的自杀手法极其残忍,名义上是自杀,实质与自我献祭无异, 并且死者都身穿相同款式的黑色袍服。
太宰治搞到了死者的照片,悠仁刚刚好转立刻参与进来, 认出这四名死者正是当时企图以中原中也作为祭品的圣灵教徒。
“当时启动召唤阵的三个人都拿出圆球状圣遗物,现在我们找到了两只魔眼, 也就是说,还有第三只魔眼下落不明。”悠仁顶着一张十五岁的少年脸, 陷入沉思。
为了方便区分,浦原喜助给悠仁制作的义骸分成不同年龄段, 之前那具十八岁的义骸偏重锲合度,现在这具十五岁的义骸是辅助型, 与悠仁原本的肉身相似都具有吸收的能力,可通过进食的方式温养灵魂。
浦原喜助从库房出来,抛给悠仁一袋小饼干。这些饼干可不是小麦粉烘焙, 在第三次穿越时他误入大正时代,与红眼卷发的恶鬼交战一宿,斩魄刀竟没办法遏制那鬼的再生能力,天亮前那鬼侥幸逃脱,斩魄刀上残余的鬼血处理起来很麻烦,干脆压缩成小饼干留作实验样本。
悠仁睁开眼睛时,修复灵魂创伤消耗了大半能量,义骸的‘饥饿感’传递给灵魂,看见那袋小饼干没作他想,一口气吃了五六个。浦原喜助下楼时,悠仁举着还剩一半的饼干袋,好奇道:“浦原先生,这是压缩饼干吗,很有饱腹感啊。”
浦原喜助:“……你,没感觉哪里不舒服?”
“不舒服?”悠仁翻看包装袋,上面没有印生产日期,他变色道:“难怪味道怪怪的,浦原先生这袋饼干不会过期了吧!”
千年的保质期,你说呢。浦原喜助无力吐槽,他观察了一阵,悠仁并没有像那个世界的普通人,在食用恶鬼之血后变成鬼。浦原喜助确信他的义骸还没有高级到这种程度,悠仁的灵魂似乎与太宰治的身体相似,具有无效化一切异常的属性。
按照这种推测,太宰治的身体能成为悠仁灵魂的容器,不是没有道理。
既然没事,浦原喜助干脆将难以处理的鬼血饼干送给悠仁作零嘴。
悠仁接住小饼干,还没拆开又被太宰治拿走。太宰治闻了闻饼干的味道,看向浦原喜助的鸢色眼眸暗了几分,道:“浦原先生,你给他吃的是什么。”
“味道有点难闻的保健食品。”浦原喜助摸了摸鼻子,连忙转回话题道:“田中的雪山别墅既然是因魔眼诞生,那第三只魔眼的下落,田中说不定知道点什么,太宰,你有尝试过这个调查方向吗。”
“我去过少管所。按照田中的说法,另一只魔眼恐怕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太宰治咬重‘这个’,说话时看向虎杖悠仁。
不在这个世界,那……只剩下一种可能。悠仁失声道:“悟!?这不可能。魔眼怎么会在他那里!”
“在别墅里时,他是唯一与田中单独相处过的人。”
失去眼睛的少女重新成为普通人,巨大的落差扭断了她的神经,田中家接连申请了三、四回精神鉴定。在太宰治的干预下,每次鉴定结果都是精神正常。不管现在如何,她杀死中村晴美时都无比清醒。
“最后一只魔眼不在我这里,五条悟从我手中抢走了魔眼。”
太宰治道:“你认为我会相信吗。”
“你很清楚,五条悟有这个动机。他直到最后一刻都在呼唤虎杖悠仁。那家伙……”田中嗤笑一声,道:“对我的提议明明很心动,却要假装不在意,最后还是骗不了自己。等着吧,他迟早会重蹈覆辙,重现雪山世界,是他见虎杖悠仁唯一的办法。”
太宰治承认他与五条悟不对盘,但这不影响他对于这个人的判断。五条悟绝不屑于依赖魔眼的力量去达成心愿,田中是在别墅里住习惯了,改不了挑拨离间的恶习。
如果第三只魔眼真的是五条悟拿走了,那反而暂时是安全的。太宰治道:“无所谓,反正这个世界的魔眼已经消除了。”
闻言,田中大笑起来:“你在说什么大话,你要是能消除的话,就不会特定来问我第三只魔眼的下落。”
笑声夏然而止,田中对上太宰治了然的目光。
“果然,三字魔眼必须同时消除。”太宰治道:“都这样了,你不如直接坦白,还能为自己的家人省去些麻烦。”
“……那两个人没有真正将我当做女儿,我何必关心他们。”田中放在膝头的手握紧,道:“我可以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但是你必须保证将我从这里释放。”
“可以。”
田中沉默半晌,道:“三只魔眼代表过去、现在、未来,相互傍生,若无法同时消除,只能逐一封禁。五条悟从我手中夺走的是过去之眼,我确信,直到雪山世界崩塌前,那只魔眼都在五条悟手中。”
作为魔眼的仆人,从田中身上榨不出更多有用信息了。太宰治起身,唤来工作人员,当着田中的面履行承诺:“将她从这里放出去。”
田中刚松一口气,只听太宰道:“不是又送进来一批少年犯吗,将她转移过去。都是田中小姐的熟人,想必相处起来会很愉快。”
那些少年犯,都是听从田中教唆,在雪山世界中杀人脱出者。随着一桩桩离奇未成年死亡案件告破,看守所一日比一日拥挤,田中百合还享受单人房间,实在说不过去了。
“太宰治!”
不管田中如何撕心裂肺,少年逆着光远去,右手空中挥了两下。
太宰治将田中所言如实告知,悠仁低着头不知在思考什么,咀嚼东西的声响拉回他的注意,太宰治竟然在吃鬼血饼干。
悠仁的魂儿差点儿吓出义骸,他扑过去抢走饼干袋,太宰治三两口将手中那块吃了个干净。悠仁捏着他的下颌,又不敢用力,着急道:“不准吞,快吐出来!”
“我不要,我也要吃。”
“东西怎么可以乱吃!快吐出来!”悠仁捏开太宰治的嘴巴,这家伙挑衅地冲他吐了吐舌头,嘴里半点饼干残渣都不剩,悠仁求助地望向浦原喜助:“浦原先生,怎么办,现在洗胃还来得及吗!”
一般情况下,鬼血吞下去立刻就会有反应,浦原喜助检查了一遍太宰治的身体,无语道:“你们两个都是什么材料做的。放心吧,跟你一样,鬼血对他不起作用。”
“真的吗!可是太宰的脸色好难看。”
浦原喜助道:“那是因为饼干太难吃了吧。”
“YUE”太宰治这下是真的吐舌头了,他躬身干呕两下,掐着自己脖子道:“悠仁,你是怎么面不改色吃下这种东西的。”
看样子确实没有问题,悠仁松出一口气,摸了摸脑袋,豆豆眼道:“嗯……之前有吃过更难吃的东西。”少年说着,手捧水杯围着太宰治转来转去,紧张地观察太宰治脸色,道:“喝点水吧,喝完会好受一点。”
等太宰治缓过味儿来,浦原喜助才道:“那么,悠仁,接下来你有什么想法吗。”
那只魔眼流落异世不是办法,当务之急是尽快消除三魔眼。
连千年饼干都要一起吃,太宰治护悠仁比护自己眼珠子还认真,浦原喜助叹了口气,道:“等我修复了胶囊机的定位系统,以这两只魔眼为指针,能直接传送至过去之眼所在的世界。”
胶囊机只能传送灵魂,勉强附带一具义骸。浦原喜助制作这东西时,本身就是面向死神,真正的活人不在客户范围内。
太宰治道:“成功概率有多少。”
“99%。”浦原喜助道:“我会在义骸设下倒计时,三个月后内置于义骸的反应器自动启动,将悠仁送回来。也就是说,三个月后,不管有没有找到过去之眼,你都会返回。怎么样,要去吗。”
“嗯。”悠仁点头,道:“我会带回第三只魔眼的。而且……我想,我应该与悟好好谈一谈。浦原先生,什么时候出发。”
五条悟到底出于何种动机带走第三只魔眼,悠仁直觉这是很重要的事情,是他一定要亲自去弄明白的事情。
狱门疆里封印的神秘力量,从中抽取的时空法则已解析过半,浦原喜助估摸道:“再给我两周时间。”
豆豆眼悠仁看向太宰治,像等家长批准夜不归宿的小学鸡。
太宰治摊手道:“随便你,反正你不在我就可以乱吃东西了。”
悠仁:“太宰!”看来走之前,还要拜托中也帮忙看着一点。
遥远的时空中,刚解决完特级任务,夏油杰收回咒灵,回头就见某人光明正大的摸鱼。
银发少年抛玩包裹层层符纸的球状物,比特级诅咒还要强横的负面力量隐隐透出符咒。夏油杰提醒道:“悟,那东西是你从封闭世界带回来的?还是尽早处理比较好。”
“知道。”五条悟捏住球状物,若有所思道:“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我就净化掉它。”
电话铃声响起,夜蛾正道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出:“任务做完了就快点回来,有重要委托,事关天元大人。”
43. 夏油先生 这是谁的主角啊?怎么落到我……
“根据观测记录, 委托所需祓除的咒灵还不到特级,是一级咒术师能够解决的程度。正常情况理论如此,但是这个委托已经失败了三次。三名一级咒术师与派去调查的两名情报人员全都逾期未归失去联络, 现在五条悟外派执行中, 夏油杰, 可以拜托你吗。”
听夜蛾老师说,五条悟正在执行的任务连高层都深感苦手, 不如说领悟反转术式后那家伙彻底奔跑起来, 主动招揽记录在册的高危任务, 心无旁骛追寻更上层的力量。
像这种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委托, 也只能拜托夏油杰了。
高专的车在山脚下熄火, 夏油杰下车想要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咒灵微腐的气息与隐晦恶臭涌入口鼻,他皱眉揉了揉鼻子, 向正在修理引擎的后勤人员道:“车子没办法开上山路,你留在这里, 傍晚如果我还没回来即刻返回高专。”
一个人的任务有些无聊,山路万籁俱寂, 偶尔会有几只猴子从枝干后悄悄冒头,溜圆而茫然的眼睛在黑暗里注视他。
夏油杰停下脚步, 猛然转向山林,作狰狞恶兽状向猴子们“吼!”。
林叶哗啦啦急响, 那些猴子吓得“吱吱吱”乱叫,满树干东躲西藏, 丑陋的红屁股在夏油杰眼前晃来晃去。
是真的无聊,夏油杰耸拉肩膀,继续往山林深处走去。
村庄镶嵌在群山犄角, 人类足迹倔强侵入自然深处,却还要怪大自然妨碍了他们的日常生活。几个农人坐在村头拉家常,其中一人注意到夏油杰的着装,指着他叽里呱啦说了一通。
地方口音浓重,夏油杰勉强听出几句。
“快看,一样的衣服。”
“……又来了……到底行不行……”
“去通知村长。”
说话人离开半晌,约摸五六分钟后引着一名老人回来,那老人穿得最为齐整体面,用五条悟的话来说,脸像挤成一堆的烂橘子。
“你是这次派来的咒术师吧,我是村子的村长。”村长连最基本的客套也欠奉,开门见山道:“那只妖怪一般会在黄昏时出现,每隔一天就会来村子里抓人。你来的正是时候。”村长看了一眼天色,浑浊双目显出一点光亮,就像干尸的眼眶燃起两团鬼火,笑道:“再过两三个小时,它就会来了。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夏油杰问道:“之前派来的咒术师呢?”
村长道:“死了,被吃掉了。所以我才问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这两句话连在一起,听得莫名不舒服。也许是看出夏油杰脸色不虞,村长笑道:“我的意思是,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凡经过之处,村民全都放下手头活计一个个探出头来,虽然他们也没干什么正事,庄稼全都荒芜着,也不见哪家有养殖畜牧,平生最大的毅力全用在等死这件事上。
黑漆漆的窗口后,房屋长廊下,树木后方,一个个脑袋向夏油杰探望,他们的眼睛反着一种怪异绿光,饿极了的野兽才会拥有这种眼神。要不是确认他们都是活生生的普通人,夏油杰也许会教一教他们做人的道理。
压下不耐,夏油杰强调道:“不用麻烦,只是几秒钟的事情,解决完立刻就走。”
“来,请吧。”村长从厨娘手里接过木盘,将那盘子推向夏油杰,作出请的手势,道:“如果您也被吃掉,我们就麻烦了。”
盘子里的肉只进行了简单烹饪,淌在盘子里的肉汁看起来黏腻暗沉。村长的手悬在盘子上侧,暗色泥灰填满掌心纹理,他的手与盘中肉纹理相似,夏油杰倒足了胃口,犹豫半晌拾起盘子。
就在他用筷子捻起肉的那一刻,余光瞥见村长浮现怪异笑容。纯粹的负面情绪扑面而来,夏油杰泛起一阵恶寒。肉闻起来很香,香得他差点吐出来。
肉重新放回盘子,夏油杰将盘子推回去,冷声道:“刚想起来,我信教,吃素。”
村长愣了一瞬,忙道:“那我给您倒杯水吧,或者再炒两个素菜也行。”
夏油杰笑道:“为什么一定要我吃你们的东西,怎么,怕我身上没几两肉,撑不起咒灵的胃?”
“怎么会。”村庄神色迷恋,向夏油杰直白表现他的憧憬:“我能感受到,您比之前来的任何一个咒术师都强大。您的血肉蕴含无比强横的力量,它不会是您的对手。”
不管村长如何吹彩虹屁,夏油杰油盐不进。村长勉强不得他只好作罢,两人在长廊下枯坐,日头一点点西沉,夏油杰受不了村长身上那股霉味,寻了个观察地形的借口强行脱身。村子不大,十分钟左右就能走一个来回。村子最北端有一间奇怪的石屋,石屋邻近森林,在木质建筑群落里格外突出。
堆砌的石头很新,表面比村长的手还要干净。夏油杰绕着石屋走了一圈,他走到石屋背面时身后林叶微动,招摇枝干在地面投下斑驳碎影。
是风。
然而,风中隐隐飘来血腥味。前面传来沉重脚步,伴随粗粗的喘息。夏油杰藏住气息,矮身隐匿在石屋后方。
“这些脑髓,烂了……”
“先喂饱……打开笼子……咒术师脑髓,它吃。”
“它吃饱,剩下的……我们吃……”
咒术师这个词他们说得不熟练,于是咬字缓慢而清晰。夏油杰生出荒谬的猜测,他背贴墙壁探出头去。两个村人一前一后,前面那人正躬身开门,后面那人手里捧着红漆小碟,腐烂的粉一点点摊开,正是拌着脑髓的脑花。
这是谁的脑髓……
是,咒术师的?
天方夜谭。
更天方夜谭的是,在门打开的刹那,低哑兽鸣泄出,伴随叮铃哐啷的锁链声响。
石屋里锁着一只咒灵,从溢散的咒力看,只不过是初具简单思维的准一级。
我到底是来祓除什么的?
腐朽的村庄一点点扭曲,深海漩涡一般吸住夏油杰的思维,身体僵硬地执行命令悄悄跟在两名村人身后。那两人转至无人角落,分吃了碟子里剩下的一点肉汁。与夏油杰的恶心痛苦相反,那两人脸上浮现一种迷恋、狂喜,仿佛口中所食是传说中能赐人长生不老的人鱼肉。
两人走了,夏油杰还留在原地。
村庄隐隐散发的腐烂气味落到实处,他蹲在田埂边,望着荒芜田地开始思考,这些村民平常到底在吃什么。
口袋里还有一根烟,早上夜蛾老师检查违禁品,硝子放在他这里保管。
谢了,硝子。
夏油杰不喜欢抽烟,但更不喜欢这股腐味,他点燃一根,抽了一口便夹在指尖,茫然地看着烟蒂一点点腐蚀洁白烟卷,微火烧过的部分化作飞灰。
夕阳在飞灰中降临,警钟敲响,村人们忙作一团。是的,不是慌作一团,是忙作一团。敲锣打鼓的,扛着锄头的,还有人抬着两卷草席。夏油杰望向那两卷草席,村长的身影挡住他的视线,老人指着村北,惊惶道:“咒术师大人,咒灵,咒灵出来了!”
果然是从北面出来吗。夏油杰弹掉烟灰,洁白烟卷陷进泥梗,仅剩的一点微弱火光在他鞋底湮灭。
夏油杰说几秒钟,还低估他自己了。事实上只是一瞬间,初具神智的准一级咒灵刚张开血盆大口,下一秒就化作了球。
比无聊更糟心的,是无聊到恶心。
按照正论,接下来该调伏了,然后将一切如实上报,交由咒术界来评估。
也许是倒了太多次胃口,夏油杰捏着崭新的咒力球,无法说服自己张开嘴——我到底为什么要为了恶心的人吃恶心的东西。
喉头滚动一下,夏油杰默默深呼吸两口,咒灵球一点点移向嘴巴。就在这时,上方突然传来破空声,夏油杰抬头,只见一个人影高空坠落,他下意识伸出手臂接住天外来客。
看清坠落之人长相时,夏油杰愣了两秒。
第一秒,他想,五条悟真的很会画小男孩。
第二秒,他想,为什么别人的主角落到了我怀里?
第三秒,夏油杰还来不及想冒出任何想法,怀里的人突然仰起头,鼻尖微动,闭着眼睛呢喃道:“咒力……宿傩!?”
眼睛都没张开,男孩精准握住他的手腕,以撼人的气魄毫不犹豫吞下咒力球,动作快到不给夏油杰一点反应时间。
夏油杰惊了,狐狸眼瞪大,摇着少年肩膀:“喂,就算是主角也不能乱吃东西,吐出来!”
晚了,少年面色突然苍白,捂住肚子浮现痛苦之色,他呼吸紧促渐渐喘不上气,鲜血从嘴角溢出,转瞬染了夏油杰满手。
“毒!?”夏油杰这下真的慌了,他的一切挽救都是徒劳,怀里人的身体渐渐冰冷,就像天内理子一样,以他的能力根本无法挽回。
“你们给咒灵下了毒!”
直视夏油杰充血双目的村人倒退数步,只有村长巍然不动。
沾满腥气的风卷过村庄,地上的草席被风吹开,里面卷的尸体正是偷偷分吃脑髓的两名村人。
夏油杰心念电转,村长的异常举止一一闪过眼前。
“不对,你们不是给咒灵下毒……一级咒术师不可能无法战胜准一级咒灵,你们给前来祓除咒灵的咒术师下毒。你们从一开始,目标就是咒术师!”
所谓的殷勤好客只是别有用心,他们准备的饭食都加了慢性毒药。咒灵食用过沾毒脑髓,毒素在它体内日渐沉积成剧毒。
“知道了又如何。”村长拄着拐杖,道:“你能拿我们怎么办?咒术师不能伤害普通人,那些咒术师曾经强调过这一点。”
夏油杰抱着冰冷的少年,额发垂落挡住了神情,他沉声道:“为什么要对咒术师下手。”
“你们的肉质异于常人,是能长生不老……”
“噗”
苍老头颅离开脖颈,老人神情微愣,嘴巴还保持张开,喉咙的震动传递不到舌头了。
整个村庄惊声尖叫,猴子们扭动四肢躲避那颗扬血的头颅。
巨大咒灵长臂支在夏油杰身侧,另一只手臂高高扬起,攥住村长身体的五指收拢。
骨骼碎裂声淹没在尖叫中,一捧血肉半空炸开,血色雨点哗啦啦淋落。
我应该杀吗?
特级咒灵迷惑地歪了歪脑袋,五指松开,扭曲的残躯啪嗒一下,摔成一滩烂泥。
……我不应该杀吗。
咒灵跟随主人的心意,迷惑之色渐消,铜铃大的眼眸俯视乱窜蚂蚁,向这些奔逃的无头苍蝇高抬利爪。
突然,夏油杰胸口衣襟一紧,怀里的少年微微仰头,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焦糖色的眼眸,像是刚刚拆开包装纸的咖啡糖,干干净净倒映他染血的身影。
少年眨了眨眼睛,视线茫然地扫了一圈,最终定在夏油杰身上。
“你在……杀人吗?”
很简单的反问句,一下子打翻掀在头顶的天平,冷水浇了夏油杰一个激灵。
“你没事?”
悠仁捂住肚子,绵长的咕噜声从指缝漏出,他尴尬道:“快饿扁了,算有事吗。”
他说完,就见面前的长发男人露出比哭还难受的笑容,缓缓放下僵在半空的手,他身后那只特级咒灵也跟着他一起,慢慢放下利爪。
在少年睁开眼睛那一刻,夏油杰确信他终于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突然生出几分恶趣味,将困扰的问题抛给少年,道:“这些人残忍地夺去了咒术师的生命,你认为他们该杀吗。”
少年从天而降,根本不清楚这片土地发生了什么,夏油杰心中早有计较,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少年却似乎看出一点端倪,用双手握住他的右手腕——高高扬起差点下了屠杀指令的右手。
失而复得的温热体温在两人相贴的肌肤间蔓延。
少年仰望他的脸色,像用心揣摩人类心思的小动物。
“我认为,这不应该是由你一个人面对的问题。执行正义的法庭,法官也无法一人达成裁决。我们好像走得太远了,要不要先回大家身边?”
44. 钱多随意 养老虎会上瘾的。
“这是一起专门针对咒术师的恶性、事件, 在任务中牺牲的咒术师都必须得到公正的交待。”夏油杰将写好的报告呈递给夜蛾正道,入读高专至今他完成的任务成百上千,没有任何一份报告比手头这几页纸沉重。夏油杰将牺牲者的信息整理在册, 扉页数张年轻的面容微笑着, 夏油杰耳畔又回荡村人的尖叫怪笑, 他闭了闭眼,道:“夜蛾老师, 不管高层作下何种决策, 请务必如实告知我。”
夜蛾接过报告, 在看清那些熟悉的面容时哑声半晌。高层作的决策往往不尽如人意, 到那时候夏油杰又要怎么办呢。作为老师, 夜蛾很清楚新生力量与腐朽势力之间势必爆发冲突,他目前所能做的只有竭尽所能拉长倒计时,即使是最强组合, 也还是问题儿童,距离真正的成熟尚需发酵时间。
没办法, 先调离夏油杰吧,夜蛾翻找长期外派委托, 道:“杰,这里还有几桩棘手的委托, 你要不要先……”
“抱歉,稍微有点累。”夏油杰打断夜蛾, 道:“而且,近期有点私人事情需要处理, 我顺便也要请几天假。”
论任务量整个高专除了五条悟没人能胜过夏油杰,就算按照普通打工族的加班时长算,夏油杰攒下的补休够他放一年假了。夏油杰真的想拒绝时, 夜蛾正道也毫无办法,点头道:“也好,你也该放松放松了。”
自从星浆体事件后,夏油杰与五条悟呈现两种极端,五条悟暂时不需要人担心,至于夏油杰,有能力担心他的人寥寥无几。家入硝子算一个,她正在休息室抽烟,夏油杰将新买的烟包扔给她,道:“任务中,你的那根烟帮了大忙,还没跟你说谢,喏,赔你的。”
“哇哦,我赚了。”一根换一包,不亏。家入硝子转灭手中的烟,道:“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要我帮忙吗。”
“只是舟车劳顿罢了,我已经请了假,睡几天就好。”夏油杰摆摆手,正要离开,忽然想起一事,道:“刚才忘了问夜蛾老师。硝子,你知道悟什么时候回来吗。”
“那家伙啊,上午刚回来一次,交接了新任务,已经出发了。”家入硝子掰着手头算了算,道:“起码要三、四天吧。哦对了,他有托我带话哦。”硝子模仿五条悟那不可一世的嚣张样,扬眉道:“杰,最近效率下降了啊,再不加油我可要超你一倍了。”
夏油杰:“……请他继续加油。”
交完任务反而更累了,夏油杰走出楼层,一眼望见绿化带里那一撮嫩粉。粉发少年矮身藏在灌木丛后,头靠粗壮树身睡得正香,穿过林叶的阳光碎成无数光点,缀在梦的尾巴。
这家伙,也太没有警觉心了吧。夏油杰叹了口气,手刚伸向少年肩膀,焦糖色眼眸猛然睁开。在看清来人时,目中沉冷戒备转眼融化在阳光里,笑道:“夏油前辈,你办完事了?”
夏油杰收回手,道:“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我太饿了。”悠仁捂住肚子,道:“有点发晕,而且前辈的学校应该是很安全的地方所以没忍住。”
“这里可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走吧。”
“去哪里呀?”
夏油杰理所当然道:“去吃东西啊,你不是饿了吗。”
悠仁眼睛一亮,快跑两步跟上夏油杰,仿佛闻到了肉味儿的幼犬,毫不防备地跟上人类步伐。
夏油杰道:“你好像很信任我啊。”
悠仁下意识道:“前辈就是很值得信任的人呀。”
“虽然名字是我告诉你的。”夏油杰肯定道,他停下脚步,审视从天而降的少年,道:“但是听你的口气,似乎很了解我的样子。”
悠仁不擅长扯谎,索性实话实说,道:“我听五条前辈提起过您。”
夏油杰恍然,想起五条悟那句“只有我一个人回来了吗”,一拍手掌,道:“哦!悟在那个封闭世界遇见的就是你啊。”偷偷摸摸画人家就算了,还扯谎说是少年漫主角,等他回来一定要好好嘲笑一番。夏油杰搭上悠仁肩膀,一副哥俩儿好的模样,套话道:“悟他,是怎么提起我的?”
悠仁如实道:“他说你是唯一的好友。”悄悄吐舌头补充一句,不过不是在雪山世界说的。
深夜面店。
悠仁三两分钟干完特大份拉面,连汤汁都喝得一干二净。夏油杰原本没什么胃口,奈何对面的人吃饭太香,就着悠仁的吃相勉强咽下半碗凉面,放下筷子,道:“所以你之所以追来悟的世界,是为了从他那里寻回一件禁物。”
夏油杰回想起在五条悟那里看见的球状物,道:“你要找的,不会是球状诅咒物吧,大概眼球那么大。”
“啊!”悠仁捂着肚子,道:“真的在五条前辈那里啊。那是很棘手的禁物魔眼,总共有三只,必须要找齐才能彻底净化。我们找了很久,只差最后一只了。”
五条悟你追人的手法真的很差劲,没见过这种强行诱使别人反追的套路。夏油杰叹了口气,道:“那很不巧,悟现在外派中,最快也要两三天才能回来。如果是你的话,他应该不会不讲道理。”
不如说,他就是在拿魔眼钓你。夏油杰在内心世界向悠仁高举纸板,上面大写“快跑!”
“两三天的话,我还是能等的。”在悠仁的感官中,一直响着秒表声,那是义骸设定的返程倒计时。总计三个月九十天,现在还剩大约八十九天。在雪山世界没有来得及好好道别,以至于现在的悠仁竟有点近乡情怯。
“没关系,这段时间你可以先跟在我身边。”一句话包圆了悠仁的吃穿用度,夏油杰道:“你为什么一直捂着肚子,是不是余毒未除?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就是还有点饿。”悠仁豆豆眼,盯着夏油杰那半碗两面,道:“前辈,你吃不下的话,我帮你解决?”
夏油杰直接招来服务员,重新点了大份面。二十分钟过去后,夏油杰重新定义‘有点饿’,他记不清第几次招来服务员,道:“还有吗?再上一份。”
服务员摇头:“没有了。”想了想,补充道:“抱歉客人,店里没余粮了。”
堆成山的碗碟后方,悠仁抬起头,恋恋不舍放下筷子,擦擦嘴巴,郑重道:“前辈,我吃饱了!”
“咕噜噜”,肚子说,你说谎。
夏油杰放下菜单,揉揉悠仁的头发,道:“没关系,我们换一家接着吃。不要替我省钱,我的钱没机会花。”
因为夏油杰的任性,虎杖悠仁吃垮了一条美食街。
“对不起前辈。”悠仁垂头丧气跟在夏油杰身后,捂着肚子道:“修复伤势会消耗身体能量,这具身体必须以进食的方式充能,能量过低就会以饥饿感发出警报。”他抬头握拳,保证道:“这次我是真的吃饱了,我不会饿了!”
“……”夏油杰默默放出一只咒灵。
下一秒悠仁两只眼睛化作圈圈,歪头凑向咒灵,鼻翼微动不停吞咽口水。
咒灵嘤嘤嘤着藏在夏油杰身后,夏油杰懂了,碳水不能给悠仁提供能量。夏油杰收回咒灵,悠仁甩了甩脑袋,默默捂住肚子,更丧气了。
这是什么淋了雨的幼犬呀,夏油杰失笑,给悠仁收拾了一间客房,道:“这只不能吃。早点休息,明天跟我一起出任务。”言下之意,给你搓球吃。
“好耶!夏油前辈万岁!”
睡到后半夜,微阖的卧室门轻轻推开。夏油杰眼皮微动,没有睁开眼睛,藏在被子下面的手捏出了操灵手势。轻微脚步慢慢接近床畔,一只手轻轻搭上他的额头。
做这个动作时,虎杖悠仁空门大开,几乎是面向夏油杰敞开了心脏,基于这一点,夏油杰暂时耐住性子继续装睡。
额头晕染另一人的体温,夏油杰小心装睡,额头都捂热了,悠仁却没有进一步动作,反而移开了手掌。
他没有离去,手臂搭上床沿,下巴枕着臂弯,只占据床畔很小的位置,悄无声息地守在旁边。
夏油杰松开手势。
很长很长的夜,月色变换角度投映在夏油杰身上。悠仁又摸了几次夏油杰的额头,夏油杰差点儿错觉自己是个高烧病人了。咒术师是相对独立的人,每个咒术师都有很强的领域意识,守在床边的虎杖悠仁却像一捧乖巧的氧气,夏油杰用一个小时习惯了吸氧的感觉。
阳光洒落眼睫,夏油杰睁开眼睛,守在床畔的人不见了。
“我竟然睡着了……”夏油杰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失笑道:“难得一夜无梦。”
是因为有人守着吗,久违的好眠。
“夏油前辈,早上好!”粉毛儿跃进视野,少年从门后探出身子,系着围裙,一只手还拿着锅铲,道:“本来想帮前辈买早餐的,忽然想起来我没钱,还好前辈冰箱里还剩一点食材,抱歉私自借用了厨房。”
夏油杰漱完口,桌上已经摆好了培根煎蛋卷饼与热牛奶,悠仁摆好碗筷,回头见夏油杰依着门框发呆,道:“不合口味吗?要不,我再帮你出去买一份吧。”
“不,很合口味。”没回来过几次的宅子充斥食物香气,一下子挤满人间烟火,夏油杰拿起热牛奶喝了一口,温度热得刚刚好,他叹了口气,道:“不如说,是太合口味了。”
所以,悟你要不再多接几个任务?
45. 证据吃了 还想再养几天。
“你知道的夜蛾先生, 高层不希望事情闹大。咒灵解决之后类似的事情就不会发生,村庄的人只是遭到蛊惑。”
夜蛾正道皱眉,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接受这种敷衍, 他道:“你说反了吧, 夏油杰的报告我审核过, 不是咒灵蛊惑普通人,是普通人以咒灵为诱饵残骸咒术师。正常的普通人无法看见咒灵, 我后来追加了调查文件, 那个村庄很早就在进行残忍仪式, 在村长院落下面翻出的人类骨骸数目惊心。那几位咒术师的死亡, 高专难道没有责任吗, 正是我们以惯性思维认定普通人都是无辜者,而忽略了人性中存在恶的事实。 ”
“难道你要将一切错误归给普通人?”
夜蛾正道道:“不是将错误推给哪一方,咒灵诞生的原因正是普通人, 如果不正视这一点,没有办法在咒术师这条道路上走下去。”
“总而言之”, 代言人抬手止住夜蛾正道的发言,一锤定音道:“如果每次出任务都要将涉事普通人调查一遍, 你知道效率会下降到什么程度吗,我们没有那种时间, 也没有足够的人手。这次事件就当是警钟,以后会作为典型案例印入教材, 你作为老师注意一下这方面的教育,这已经是最好的处理了。”
“所以我的学生就这么牺牲了?”夜蛾看向代言人, 墨镜后的眼睛罕见的犀利,他站起身迫近:“对于你们来说最后的价值就是载入教材提供案例?”
代言人厉色道:“没有争论的必要,如果你一定要较真, 高层还质疑夏油杰报告的真实性。他杀了一名普通老者,对吧。难道没有可能是他为了脱罪编造出谎言诬陷村民?”
夜蛾正道这下真的生气了,桌子在铁拳下发出悲鸣。
“慎言!那孩子出生入死的时候你们这些人又在做什么,现在指着他的脊梁说这种话,廉耻都给咒灵吃了吗!”
“这话就不对了,凡事都要讲求证据,没有证据只凭文件能说明什么,提出合理质疑也是为了公正裁决。”眼见夜蛾正道怒上眉梢,代言人反而愈发得意,摊手道:“如果有证据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扣扣。”
两人同时看向门口,半阖的房门外,扎着丸子头的咒术师单手插兜。夜蛾正道看清来人时脸色一变,代言人挑眉道:“你是谁?没看到我们在谈事情吗。”
夜蛾先一步道:“夏油,你不是请假了吗,有事请找我?我们出去说。”
代言人闻言僵了一瞬,再看向夏油杰时神色几变,最终定下心来——他又没有说错什么,夏油杰真的拿不出证据。
下一秒,就见咒术师揉了两把奇怪的刘海,道:“我是有事情来找老师,不过,在那之前得先解决其他问题。”他看向代言人,细长眼睛微眯,像一只若有所思的狐狸,道:“我刚才听见了你们的对话,也就是说,只要拿出证据就行了吧。”
代言人冷笑:“前提是你有的话。”
“我不想特意针对谁,除非那个人真的垃圾。”夏油杰道:“你现在改变态度,我们还能友好解决,否则一会儿会很难看哦。”
代言人只当他虚张声势,这孩子还不够成熟,以为大人会上这种当,双臂环绕胸前,道:“如果没什么其他事的话,就让开道路吧,我很忙,没空与你们辩论。当然,如果你现在就能拿出证据,那就当我没说……”
夏油杰伸出插在裤兜的右手,洁白咒灵球乖巧躺在掌心。
代言人卡了一下,道:“这……这是……”
夏油杰看着他,道:“村庄里那只准一级咒灵,具备简单的思维逻辑,可进行审问,顺便一提我还没有调伏,所以它现在不听令任何人,这点你们能够区分出来。”
好尴尬啊,夜蛾正道无声地笑了笑。趁着代言人石化,夜蛾朝夏油杰挤了一下眼睛,正色道:“夏油同学,这种重要证物怎么不一次性提交。”
“啊,其实我也是刚刚发现的。”夏油杰苦笑了一下,再看向代言人时,所有的温和全部褪去,冷声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代言人哽了半天,冷哼一声。
“不向我道歉也行,我也不在意你的道歉。我拿这个证据时用了令自己很不愉快的方法,现在心情很差,强行向你索取一点歉礼,不过分吧。”夏油杰一步步走向代言人,与夜蛾正道的迫近不同,如有实感的危险气息扑面而来,代言人紧张地看了夜蛾正道一眼,对方竟然戴着墨镜装瞎,他无奈地梗着脖子道:“你,你想怎样,我警告你,不要有过激……呃!”
拳头狠狠砸中胃部,代言人躬身倒飞出去,撞倒桌椅摔在地上。他一时竟爬不起来,捂着胃趴地干呕。
“夏油!”夜蛾这时候终于恢复视力,训斥道:“不要胡闹,不是每一个人都有五条悟的本事,能跟你嬉闹。”
代言人真想拍桌大喝“你管这叫打闹!”,他现在呕得说不出话,只能翻个白眼,任凭夜蛾三言两语将殴打定性为学生间的嬉闹。
不管怎么说,现在夏油杰出人意料地拿出了未调伏的涉事咒灵,三方周旋之下代言人不得不同意重新裁决,夏油杰并不卖高层面子,直言与高层无法相互信任,最终咒灵的审讯工作交由中间人夜蛾正道。
目送代言人捂着胃弓腰离开,夜蛾松出口气,道:“还以为要大闹一场了,你这家伙,居然留了一手。”
夏油杰不知想起什么,严肃的神情一缓,那点笑痕就像晒了太阳的春水,慢慢融化坚冰。
留了一手的人,可不是我。
悠仁似乎不想与高专有过多接触,夏油杰便没有特意提起他,岔开话题道:“不说这种不愉快的事了,夜蛾老师,还有委托吗,要难度高一点的。”
“你不是说想休息一段时间?”
夏油杰耸耸肩膀,谁让忽然出现一只贪吃虎呢,他笑容无奈,道:“养家糊口,生计所迫嘛。”
“你小子,嘴巴跑起火车比悟还快。”夜蛾正道只当他在口花花,没有去较真,道:“正好,上次就想把这个委托给你。地点是堡垒游乐园,两名游客乘坐摩天轮后离奇消失,现在游乐园全面封停。”
星浆体事件后,夏油杰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儿,夜蛾正道隐有察觉却无法下定结论,村庄事件后,夜蛾正道直觉最好不要让夏油杰再去人多的地方。正好游乐园封停,除了几个维护工作人员外,普通人稀少,很适合夏油杰缓和心情。
“明白了,我准备一下,下午出发。”
刚走出高专,与银发友人迎面相遇,两人都愣了一下。夏油杰视线微转,附近没有悠仁的身影,他打了个招呼,道:“呦,最近如何?”
“普通无聊吧,咒术界也只有这种水平了。”五条悟手搭后颈转了一下脖子,目光落在夏油杰身上,若有所思道:“你这家伙,瘦了啊,怎么回事。”
“唔,苦夏吧。”
“凉面吃多了?”
夏油杰摸了摸下巴,道:“应该说是,培根煎蛋吃多了吧。”
“那有什么好吃的,你口味变差了啊。”五条悟拍拍夏油杰的肩膀,道:“赶紧调整一下状态,咱们抽个时间切磋一下,最近我有点新的想法,下午有没有空。”
“下午有任务,等回来再说吧。”跟悟打完,估计悠仁快要饿扁了,夏油杰道:“很紧急的任务,对了,你……”
你的主角,话还没说完,听见声音的夜蛾从教室探出身子,严厉道:“五条悟,你还有心情说闲话,快点给我滚进来!”
“知道啦,不要催。”五条悟翻了个白眼,看向夏油杰,道:“杰,你要说什么?”
“……没事。”夏油杰道:“你先忙吧。”
走出两步,身后传来慵懒的长音。
“喂,杰——”
夏油杰站住,五条悟双手插兜,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望过来,道:“我这两天没有别的事情。”
如果有事情的话,来找我。
挚友之间,剩下的话不用明说了,夏油杰摆摆手,示意他知道了。
尽管如此,我们两个人的苦恼并不相通。或者说,五条悟这个人,压根没有真正的苦恼。
空旷的校区,夏油杰唤了两声“悠仁”,一旁的灌木丛动了一下,钻出一颗脑袋。夏油杰替他捻去发间的绿叶,笑道:“又躲在这里睡觉?”
悠仁摇了摇头,道:“饿得睡不着。”
夏油杰失笑,通往主楼只有这一条道路,如果悠仁没睡着的话……他见到悟了吧。想了想,夏油杰暂时没问这个,道:“胃还疼吗。”
“早就不疼啦,对于咒术师来说,这一拳根本不算什么。”悠仁挺了挺胸膛,从灌木丛跳出来,在夏油杰面前转了一圈,示意他安好无恙。
悠仁当时误吞下咒灵球,还好及时清醒,义骸没有完全‘消化’咒灵球。睁开眼睛看清夏油杰时,他以为某个反派死灰复燃,第二眼已经区分出两者,搞清楚现状之后,悠仁第一时间遏制住义骸的消化功能,他无法堂堂正正出席公法庭,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保存证据。
走廊听见夜蛾与高层代言人的争执,悠仁举手,悄声道:“前辈,证据我好像吃掉了。”
夏油杰倒是无所谓,道:“是的呢。”
“其实,我还没有吸收。前辈,你打我一拳试试?”
试试就把证据试出来了。就是夏油杰有点不爽,他揍代言人那一拳,用了十倍的力道。
悠仁倒不怎么在意这种细枝末节,粉毛在微风中轻颤,道:“能帮上忙就太好啦!”
就为了这种事情,你忍着饥饿不去吸收咒灵?夏油杰放出咒灵时,悠仁明明馋出了蚊香眼,进了嘴里的肉,他却能忍饥松口。难怪这孩子总是能坐着就不站着,有机会就闭上眼睛休眠。
“这种意志力倒是用在自己身上啊。”夏油杰无奈,他蹲下身子,背对悠仁,道:“上来吧。”
悠仁摆摆手,道:“不用不用,我还没饿到那种程度。”
“后辈不可以对前辈说谎哦,来的路上,我听到你的喘气声了。”昨天走路还不喘,又饿了一夜体力直线下降,夏油杰道:“快点上来,我们速度快一点,先给你找几只零嘴。”
46. 从始至终 都喜欢你。
夜蛾正道回头望一眼双手插兜的银发学生, 这家伙身高腿长步子间距比他还大,却落后他好几步,只差没把懒得动几个字刻在脑门上。
“不能再走快一点吗。”夜蛾无奈道:“高层的人已经等了半个小时, 不要太过分了, 悟。”
五条悟道:“他们那么闲, 等一个小时都不过分吧,我可是答应了他们更加无礼的要求。”
说起这个又是另一桩烦心事, 夜蛾揉了揉眉心, 说出来的话自己都不信, 道:“咒术师频繁接触咒灵, 很难保证完全不受负面情绪影响。尤其是作为学生的你们, 就算心理出了问题也不去在意,最终造成更严重的后果。悟,不管你怎么想, 高层会看重评估结果。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照你讲过的正论往里面套就行了吧。”
“原来你有听课啊。”夜蛾正道稍感欣慰,道:“想早点结束的话就不要说多余的话。悟, 他们关注你,也忌惮你, 这一点你明白吧。”
五条悟在会议门前停下脚步,轻轻“嗯”了一声。
见状, 夜蛾正道不再多说。他是看着两个问题儿童一点点成长的人,悟这家伙表面大开大合却有一套天然的准则, 这准则衍生自他的本性,他的成长过程就是一点点认清自身本心的过程。
而夏油杰……
夜蛾道:“对了, 悟。有时间的话,去与杰谈谈吧。”
心理评估整整持续了三个小时,守在外面的夜蛾正道记不清第几次看表, 真怕下一秒五条悟直接爆破了会议室。幸好,门正常地打开了,五条悟出来时看不出喜怒,向夜蛾正道伸手,道:“夜蛾老师,还有委托吗,要棘手一点的。”
“不是说要休息几天吗?”
“烦,找点乐子放松一下。”
听听这是人话吗?夜蛾正道摇头,道:“不巧,现在没有合适的委托了。”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情报,道:“其实还有一个,不过你一个人恐怕搞不定。”
“哦!?”五条悟展开情报,慢慢直起脊背,笑道:“这不就有趣起来了。”
善于逃跑的特级咒灵,常出没于校园附近,会抓取落单的学生食用。危险评级中,委托难度却极高。
‘领域效果:作用范围内,创造出完美复刻咒术师能力的咒灵。特级咒灵逃离一定距离后,领域自动解除。’
迄今为止只有一名咒术师牺牲,死亡原因是在领域解除前被复刻自己能力的咒灵杀死。
五条悟道:“这只特级咒灵很擅长逃跑吧,没有与咒术师正面交锋的想法,把自己的领域当成困兽的牢笼。相当谨慎的家伙,只挑绝对没有危险的普通人下手,恶劣又胆小。”
“正因为滑不留手,委托至今一直失败。咒术师没办法逃脱领域,只能一边抵抗‘自己’,一边眼睁睁看着特级咒灵将人抓走。”从某个方面来说,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强。
五条悟明白夜蛾的意思了,一个人很难超越自己,只能两个人一起进入领域,然后与对方的复刻咒灵战斗。
难办的是,两个人如果实力相差悬殊就会一死一活,相差无几的话又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战胜。
“在特级咒灵跑远前战胜‘自己’就行了吧。”五条悟将情报放进口袋,跃跃欲试道:“我接了,现在就出发。”
在夜蛾正道眼中棘手的事情,在五条悟这里正是自我突破的大好机会。
“悟,这次委托还是合作比较好。”
“那是对别人而言。”
……可是,只有一个人强大是不行的。夜蛾正道思索半晌,道:“罢了,现在与你说这些,你也听不进去。悟,偶尔思考一下,高专存在的意义吧。”
夜蛾正道默默估算一下时间,夏油杰那边结束之后,应该赶得上支援五条悟。
五条悟出发时,天色正黄昏。晚霞拉得老长,在天空劈开一道黯淡血口。他的车停在霞光的这一侧,与另一侧的黑车遥遥相望。正要躬身进入后车座的夏油杰动作一顿,抬头望过来,两人视线交汇,似乎应该与对方说点什么,却谁也没有开口。
“走了。”夏油杰向他挥手,弯腰登入车内。
“五条同学,咱们要出发吗。”司机等了半天,开口提醒道。
五条悟收回视线,微微皱眉。后车座不止夏油杰一个人,六眼不可能看错。茶色车窗掩去那个人的形貌,只留下一点浅浅的影子。五条悟收回迈出去的右脚,下意识摸向内衬口袋,将那枚封禁魔眼握于掌心。
说了要揍你一顿可不是开玩笑,我会越来越强,劝你还是早点滚过来。
·
“为什么不过去找他。”
悠仁转过身子,收回目光,道:“还没想好合适的开场白……不管五条前辈出于何种目的拿走魔眼,希望见面时能让他明白,我不仅仅是为了魔眼才来见他。”
那是为了什么呢?
耳畔回响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倒计时。悠仁心道,再给我一点时间,至少让我想清楚,胸腔内激荡的究竟是何种心情。
“也是。悟那家伙,大概率不会好好说话,只能靠你自己了。肚子还饿吗?”
“好多了!”悠仁握拳,道:“我一定可以帮上前辈的忙!”
“你已经帮我很多了。”夏油杰想了想,不忍心浇这孩子冷水,揉一把粉毛,道:“那接下来要继续麻烦悠仁了。怎么了?突然这么仔细地看我。”
悠仁摇头,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夏油前辈穿高专、制服最帅气!”
“……”夏油杰升起逗弄的心思,道:“那我跟五条前辈,哪个更帅气?”
悠仁认真思考后,作答道:“夏油前辈一定更受欢迎,但是我个人的话,还是喜欢五条前辈。”
他说完,愣了一下。视线突然无处安放,车窗倒映出一张局促的脸。直到工作人员接引他们进入堡垒游乐园,悠仁脑海还回荡那句‘喜欢五条前辈’。
浦原喜助也曾逗弄过他,玩笑要不要拜师学斩魄刀。
那时候怎么回答来着,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很仰慕浦原先生,但是修行的话,我还是喜欢五条老师。”
十年之前,喜欢五条前辈。
十年之后,喜欢五条老师。
从始至终,都喜欢……
鼓噪的心跳声中,夏油杰的呼唤远远传来。
“悠仁,怎么了?”
回过神来,已经落后夏油杰好几步,悠仁甩甩头压下纷乱心绪,快跑两步追上夏油杰,道:“抱歉,突然思考起了从未想过的问题。”
入夜之后游乐园更显荒芜,手电筒的微光驱不散沉黑,细微一束凝在工作人员前方。
“出事的是摩天轮。”工作人员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只觉噩梦舔舐着脊背,喉咙颤不成声:“其实失踪的不是几个游客,摩天轮停摆后,座舱里的游客全都消失了。”
夜幕之下高大建筑拔地而起,伫立在游乐园中心位置。彩漆在冷月下褪色,工作人员不敢靠近摩天轮,手电筒低垂,生怕光束惊醒那头沉默的食人巨物。夏油杰不指望他,只道:“摩天轮顶端有东西,我们得上去。悠仁,怕不怕?”
“不怕。”
夏油杰点头,朝向工作人员时,声音冷了几度:“麻烦你重启摩天轮。”
电力通入,停滞多日的摩天轮发出一声颤音,轮、盘低速转动,座舱从地面一点点升起。呼啸的风卷来怪异嬉笑,普通人听不见,座舱内的两名咒术师循声望去,一团模糊黑影盘踞在支撑塔架顶端,那东西头低肩抬,面朝向他们后肢拱起。
那只咒灵的爪子落在横杆时张开成蹼,爪缝间的膜状物牢牢吸附于杆面。悠仁道:“夏油前辈,它在塔架与横杆间来去自如,不能给它逃跑的机会。”
这东西在摩天轮上跑起来,速度一定很快。
“一击必杀吗,我来作诱饵。”夏油杰道:“悠仁不要有压力,随心而为就好,就当是饭后锻炼了。”
咒灵沿着横杆攀至座舱外,张开成蹼的爪子在玻璃落下血印。夏油杰看清了,这东西外形就是一只滚着脓疱的大爬虫,它巨大的身子贴住座舱,铜铃大眼紧贴窗户,张开嘴巴时腥气与尖牙齐齐外涌,未消化的肉沫喷脏玻璃。
“肉肉,我们来玩吧。”
夏油杰嘴角微抽,道:“你管谁叫肉肉,你这只菜菜。”
初具思维的一级咒灵比猴子强不到哪里,无法理解夏油杰的幽默,它只会挥舞两条长臂敲打座舱,以蛮力破坏掉舱门,就像巨人将手伸进盒子里抓零食,利爪在座舱来回扫荡,偏偏抓不住黑发咒术师。
咒灵焦躁起来,半个身子挤进座舱,持续升高的舱体在半空中摇摇欲坠。
突然,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的手臂,咒灵还来不及反应,巨力将它整只拽出座舱抛向空中。悠仁踩着移动横杆飞速奔跑,右手往回一拽,绷带卷着的咒灵身不由己冲向他的拳头。
除了座舱里那个黑发男人,咒灵没有感知到其他活人的气息,诧异惊叫:“死人!?”
下一秒悠仁的拳头正中它脑袋。
干脆利落,夏油杰吹了声口哨,悠仁甩动咒灵的尸身,夏油杰一把拽住荡过来的绷带,将腾空的少年拉回座舱。
“体术不赖呀。”擅长格斗技的夏油杰,很少夸人体术,他夸完,唇角压平,座舱一点点上升,缓缓下降的冷色月光映得夏油杰眉目凝冰,悠仁似乎感知到他的不愉快,得到表扬的兴奋一点点落成惴惴不安。夏油杰叹了口气,终是放缓了语气,道:“不解释一下吗,咒灵那句‘死人’是什么意思。”
在悠仁开口前,夏油杰补充道:“我有说过吧,不可以对前辈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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