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她的妱儿还活着
宁妱儿的爆发显得有几分突然与莫名,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份情绪不是突如其来的,而是压抑许久, 终于忍耐不住的结果。
不管她平日里有多么娴静淡定, 可心里一直会想,如果有一日王爷倦了, 厌了,不再喜欢她,又或者因别的原因不得不弃了她时,她会如何?
如那狼本?还是如那枯萎的花草?
她越想越觉得委屈, 明明可以不说,可以继续忍的, 可不知为何在亲耳听到沈皓行在她面前说, 他的东西不容别人碰时,她内心不断翻涌, 竟头脑一热就脱口而出了。
现在后悔已是来不及,宁妱儿不敢去看沈皓行,索性便直接趴在桌上, 将那张满是泪痕的脸埋在胳膊上,看不到神色, 只能看到整个人一抽一抽的。
也不知哭了多久, 她胸口开始发闷, 心脏也隐隐传来不适, 宁妱儿不敢再哭下去, 用力匀了几个呼吸, 哭声渐渐停下, 四周也慢慢恢复安静。
见她情绪稳定下来, 沈皓行终于开口道:“不一样么?”
宁妱儿屏住呼吸,露出眼睛悄悄去看他神色。
沈皓行此时眉眼低垂,正望着桌面出神,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你曾说过,众生平等,既然如此那到底有何不同呢?”
“你,我……”宁妱儿顿时语塞。
这句话她的确给沈皓行说过,可当时的意思怎能和今日她说得这些相比较,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然而她一时半会儿又和沈皓行解释不清楚。
宁妱儿唇咬半天,最后只是更觉委屈地再度红了眼,“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皓行蹙眉望她,“那是何意?”
宁妱儿用力吸了口气,试图解释,“我的意思是……王爷不该、不该……”
沈皓行神色幽幽,语气瞬间低沉下来,“不该断他的手,是么?”
宁妱儿紧抿住唇,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神色,一时竟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嗤。”沈皓行忽然低笑一声,“你说得对,你与那些东西的确不同。”
宁妱儿眸光一亮,尚未来及开口,便听他又低低道:“所以我应当直接杀了他才是。”
“你……”宁妱儿张口想要说什么,可最终还是闭口不再说话。
因为她忽然发觉,不论再说什么都是无用功,沈皓行根本听不进去,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不该因为他待她好,就麻痹大意到妄图想要改变他。
的确是她做错了,错在不该对这样的一个人有所期待。
见宁妱儿拧眉不语,沈皓行缓缓起身走到她面前,抬手捏住她下巴让她抬起头来,一面轻柔替她拭泪,一面温声安抚着,“这次是本王的过,没有做干净,将你吓到了,日后不会如此,你不必再怕,至于那些花草……”
他动作停住,弯身覆上她唇畔。
“你们不同。”
在他动了想要将她带给母妃看的心思时,他便清楚的意识到,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她不同于任何人与物,对他而言,她已然成为了一味毒药,令他沉沦其中,再也戒不掉……
月底一连阴雨数日,上京的空气都被染上了重重的寒意。
自那日之后,宁妱儿又恢复成从前那个极为乖巧懂事的模样,甚至比之前还要听话,不论沈皓行说什么,她都淡笑着点头。
这几日宁妱儿有些咳嗽,沈皓行也不敢再带她外出,只是时不时会叫人去宝膳阁买一碗秘制卤粉回来。
这卤粉里的辛料也有驱寒的功效,只是有些人吃得多会引起燥症,每日少食一些,再多饮些水,便也无妨。
每次只有在这个时候,她的那双眸子才会透出一抹亮光。
沈皓行喜欢看这般模样的她,比那故作乖巧要顺眼,他搁下碗筷,轻拭着唇角道:“过几日便是重阳节,若那日天色好,本王带你出去逛逛可好?”
上京每到重阳节这日,不论是城里还是城外,都极为热闹,除了要祭祖之外,还有品菊花酒,吃重阳糕的习俗。重阳节前后,又正是每年菊花开得最旺之时,上京城南外便有一片菊花林,许多人都会前去赏玩。
若是从前,宁妱儿定会欣喜若狂,可如今她只是轻咳两声,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轻道:“若身体无恙,便随王爷去。”
沈皓行看得出来,她开始抵触外出了。
“还在怕么?”他问。
宁妱儿手中的筷子停顿下来,默了一瞬,摇了摇头,“有王爷陪着,不怕的。”
这是违心话。
她怎么会不怕,她不怕沈皓行伤她,但是她怕出去碰到什么人,又会让沈皓行做出什么疯事来。
沈皓行指节在桌上轻轻扣着,最后在宁妱儿用完膳,起身去了净房,他手指才停下。
重阳节这日,日光格外的好。
宁妱儿却从早上起来便称自己浑身没劲儿,只想躺下休息。
沈皓行将有安叫来给她探脉,有安实话实说,只道她并无大碍,兴许是近日在府中憋闷的缘故,出去透透气也许能好些。
宁妱儿连忙咳嗽一阵,蹙眉道:“可是我喉咙不舒服,应当不敢外出吹风才是吧?”
有安笑道:“不碍事的,兴许是这几日你吃那卤粉的缘故,往后不要吃了,我再给你开几副润嗓的药喝喝,很快便好。”
许是怕沈皓行顾虑不带宁妱儿出去,有安还特意回头对沈皓行叮嘱道:“戴着帷帽,穿得厚实些,不要站在风口一直吹,便不碍事的,早去早回就行。”
沈皓行目光一直落在宁妱儿身上,他温笑地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晌午无风,日光明媚。
两人坐在去城南的马车上,宁妱儿莫名心里发慌,也不似从前那样不住地掀开帘子向外看,只是低头摆弄着身前白玉上的流苏。
马车上放着一张四方矮案几,上面摆着一壶菊花酒,还有一旁重阳糕,沈皓行倒了盏酒,递到她面前,“今日出来前特地问过有安,他说花酿而已,你若想尝,浅啄两口也可。”
宁妱儿将酒盏接过,用唇瓣轻轻沾了一下,一股清凉的花香在口中蔓延开来,却是再也尝不出别的味道了。
沈皓行捏起一块儿重阳糕,宁妱儿下意识伸手去接,然沈皓行没有将重阳糕给她,而是直接拿到她唇边。
马车微微摇晃,他冰冷的手指在她唇角轻轻碰了一下。
宁妱儿深吸一口气,粉唇微张,咬下一口。
沈皓行收回手,将剩下的那半块儿很自然地放在了自己口中,他温看着她,见她脸颊从白皙到慢慢起了一圈红晕时,他唇角不自觉向上扬起弧度。
马车到了菊花林时,外面停了不少官宦人家的马车,今日因重阳祭祖的缘故,朝廷沐休一日,许多平日繁忙的官吏便会在这日带着家眷来此处游玩。
魏王府的马车出现时,便有眼尖的一眼瞧见,有些先头还只是听说,并未见过沈皓行携女子出游的人,这会儿便立即伸长脖子朝这边看。
车帘掀动,一身粉衣的魏王先从马车上下来,随后他便转身伸手,将里面蔚蓝衣裙的女子小心翼翼地扶下马车。
某位年纪颇长的侯爷,平日里最是见不惯魏王领着一群男子招摇的模样,今日见到那抹纤细的蓝色身影时,不由怔住,忙问身边的夫人,“你之前说的便是这女子么?”
侯夫人眯着眼看了会儿,应是。
这老侯爷捋着胡子缓缓点头,“皇上前日还说想要交他差事,看来也是听到了传言,知道这老四开始收敛心性了……”
沈皓行从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更不在意他们会私下议论什么,他拉着宁妱儿在菊花林中慢慢踱步,望见一朵开得极旺的赤色菊花时,他顺手便打算折下。
手指已经掐住了花枝,在即将出力时,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宁妱儿。
果然,小姑娘的眉心是蹙起的。
沈皓行无奈地扯了下唇角,松开手在花朵上弹了一下,一片花瓣飘摇落在了他的掌心中。
“这可不是本王折断的。”说着,他将那赤红的花瓣拿到宁妱儿面前,“与你相衬。”
宁妱儿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到底这样也比直接将花折了好。
她拿起绢帕将那花瓣接住,不过片刻工夫,她的绢帕里便包着各种颜色样式的花瓣。
到底出来散心情绪会好一些,宁妱儿脸上的笑容也比在府上时真切了不少。
然而在她视线与某一处望了她许久的眸光相撞时,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然而只是一瞬,她便立即移开目光,竭尽全力让自己保持镇定,与此同时,沈皓行又弹下一片墨菊的花瓣朝她递来。
宁妱儿强忍住鼻头的酸意,垂眸将那花瓣包在绢帕中,随后故意咳了一阵,哑声道:“王爷,我、我不舒服,想回府了。”
说着,她主动挽住沈皓行的胳膊。
沈皓行“嗯”了一声,与她转身离去。
见那道万分熟悉的身影逐渐远去时,赵采蘩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的妱儿还活着,还活着……
作者有话说:
沈皓行:本王是不是进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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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害怕他
“娘亲, 你怎么了?”
稚嫩的声音在身下响起,赵采蘩慌忙抹掉眼泪,蹲下将张烨抱在怀中, 轻拍着他后背, 眼睛看向马车消失的方向,喃喃着:“娘没事, 没事……”
“娘啊,”年幼的张烨蹙起小眉头道,“刚才那个人是姨姨么?”
赵采蘩怔了一瞬,立即将他从怀中拉开, 望着他神情严肃地道,“烨儿认错了, 那不是姨姨, 日后可不要乱说这些。”
张烨扁着唇,显然有些不认同娘亲的话, 可迫于娘亲一直这样望他的缘故,便只好点了点头。
赵采蘩已经彻底没了游玩的心思,拉着张烨的小手, 带着身边婢女,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回府的马车上, 宁妱儿比来时还要沉闷, 她脑中抑制不住地在想和赵采蘩有关的事, 一不注意便想得入了神, 连沈皓行方才说了什么都没听见。
直到沈皓行将她小手握在手中, 轻轻捏了一下, 宁妱儿才猛然回过神来, 一副受惊的模样看着他, “王、王爷……”
“想什么这般出神?”沈皓行语气淡淡,捏玩着她的手问。
宁妱儿迟疑了一下,没敢说出实话,“在想有安说,不让我吃卤粉的事呢。”
沈皓行看了她一眼,轻扯唇角,“是这样么?”
宁妱儿心虚点头。
沈皓行没说话,继续垂眸揉捏她的手。
马车内再度恢复安静,许久后,沈皓行忽然低声道:“你之前说过,会信本王,这话可是并非真心?”
宁妱儿身子明显僵了一下,随后便连忙摇头,“没有,王爷不要误会,我是真的相信王爷的。”
“嗯。”沈皓行声音发闷,并未抬眼看她。
又是片刻的沉默,这次是宁妱儿先开口的。
“其实……我方才看到表姐了。”
沈皓行手上动作停住,缓缓抬起眼来。
宁妱儿深吸一口气,接着道:“我、我也许是看错了,也许是太久没和他们见面……”
“你没看错。”沈皓行道,“两月前张印便调来了上京,方才那人的确是赵采蘩。”
宁妱儿知道自己没有看错,可当她真的从沈皓行耳中听到确切的答案时,激动的情绪再也压抑不住,“王爷!我、我……”
宁妱儿想也要见赵采蘩,可她又清楚的知道,她的身份不能被认出,这会给赵采蘩和魏王府都来到麻烦。
请求的话到嘴边,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然而沈皓行却问道,“你可是想与她见面?”
宁妱儿红着眼眶,强忍着没掉下泪地点了点头。
沈皓行轻轻地呼出一口气道:“你若当真信我,便最好不要与她见面。”
答案在意料之中,可心里的难受还是会不断地翻涌。
宁妱儿反手将沈皓行的大掌握住,合眼道:“好,一切听王爷的。”
重阳这日宫中祭祖的时辰每年会安排在申时,午膳过后,沈皓行便一身素服去了皇宫,这次没有带宁妱儿,而是将常见留在了舒静院。
祭祖之后,皇上直接带着几位皇子去了御书房议事,所议之事有关东夷。
皇上将沈皓长抵达平州后送来的信件丢到他们面前,太子上前接过信件,看完后叹气道:“可真是不凑巧,六弟怎地刚去便病下了,如此一来乌罗护部来犯,东边便如无人之地了?”
“凑巧?”楚王冷哼道,“我上月见他时,红光满面,那胳膊腿瞧着比我还硬朗,当真就是凑巧么?”
皇上睨他一眼,冷冷道:“他中看不中用也不是一两日了,朕从未指望过他。”
说完,他看向秦王,“你去一趟,带多少人心里可有数?”
几位皇嗣中,秦王最善兵马,这件事落在他头上最合适不过,然楚王与太子听到后,眉心齐齐蹙起。
也不等秦王回话,楚王便抢先开了口,“父皇,眼看这便要入冬,东夷又是苦寒之地,再加上这次不光是有突厥,还有前朝余党,可谓是凶险万分啊,二哥年中刚从边漠而归,这才多久便又要去东夷?”
楚王说着,与太子交换了一下眼神,道:“儿臣以为,不如派武博候或是……”
“你提醒朕了,既然如此……”皇上看向一直站在角落不出声的沈皓行道,“便叫老四也跟着一道前去。”
楚王还要争辩什么,却被皇上一个不容质疑的眼神止住了后面的话。
回去的路上,楚王忍不住道:“还说本王提醒他了,我看父皇分明早就有了打算!”
一旁的太子唇角轻轻勾起,“怕什么,让他们有去无回便是。”
沈皓行不想趟这摊浑水,找了诸多理由推脱,这次却不见任何作用,皇上笃定要他去,就差直接明说,不管他出力与否,只要跟着一道去一趟便可。
沈皓行知道皇上的打算,以秦王的本事,平东夷之乱不算难事,叫他跟着去只是为了分一份功绩,平衡太子与秦王之间的势力。
沈皓行有时会想,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如果连自己的儿子都只有利用的话,那他此生可有过真心?
真心啊……
沈皓行对自己方才的想法感到意外,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竟会在意这些了。
回到舒静院,常见一脸苦闷地站在门外,见他进院,忙跑上前去,“王爷你可算回来了!”
“可是她出事了?”沈皓行沉着脸道。
常见立即摆手道:“不是姑娘出事了,是那兔子出事了。”
一个时辰前,宁妱儿午睡起来,在院里与兔子玩了一会儿,进屋喝水时,碎光不知为何忽然出现在草地上,将那正在吃草的兔子绞杀。
宁妱儿出来的时候,那兔子已经没气了。
沈皓行此时已经大步而至门前,他顿下脚步,冷冷地回头看向常见,“你在何处?”
常见当时就在院中,觉出草中异样过来查看时,碎光已经将兔子缠上了。
常见脸色煞白,忙躬身道:“碎光乃王爷所养之物,属下不敢贸然行事。”
在那个节骨眼上,若想在不伤到碎光的情况下让它松开,实属不可能之事,常见也实在为难。
“你该杀了它的。”
沈皓行说完,推门进屋。
宁妱儿在床上躺着,一双眼睛哭得红肿。
她今日原本就心中不快,又亲眼见小兔子死在面前,两股情绪瞬间压制不住,扑在这床上都不知哭了多久,最后实在是心口发闷到喘不上气,这才硬将眼泪给憋了回去。
见沈皓行走上前来,宁妱儿此刻实在是露不出什么好脸色来,一想到那蛇是沈皓行养的,她甚至还有种想要责骂他的冲动。
“吓到了?”沈皓行坐到床边,抬手想要抚她脸时,宁妱儿用力抽了一下鼻子,背过身去将他手避开。
沈皓行手在空中悬着,最后落在了她的墨发上,带着几分哄她的语气道:“本王再寻一只给你,可好?”
几个月的相处,她与那小兔子早就有了感情,重新养得怎么能一样?
宁妱儿心中更加难过,忍不住又开始低低抽泣起来。
见她闷不做声,只有身子在隐隐发颤,沈皓行莫名觉得有根针在他心头上扎了一下。
宽慰人的事他向来没有做过,一时不知该说或是做什么能让眼前的小泪人心中好受些。
默了片刻,他轻叹离开。
许久后,沈皓行提着食盒进来,将汤药与饭菜摆放好后,来到床边叫她,宁妱儿却是闷声闷气地道:“我吃不下,王爷吃吧。”
她不是耍脾气,是当真吃不下,一想到小兔子的惨状,她胃里便一阵阵难受。
沈皓行脸色已经不大好了,但还是耐着性子地在她身旁坐下,“先将药喝了。”
宁妱儿也知道她的身子经不起折腾,这药还是要喝的,可她实在难受极了,一时半会儿当真吃喝不下。
她长出一口气,闭上眼开始低声诵经。
沈皓行不知她嘀嘀咕咕在说什么,蹙眉问道:“你在说什么?”
宁妱儿道:“在诵经。”
以前在吉安院的时候,她若是心中不快,也会时常诵经自我开导,只是来了沈皓行身边后,她知道沈皓行不信这些,便一直没有当着他的面做这些事。
沈皓行是不信这些,可若是小姑娘念上几句心中能好受些,倒也无妨。
饭菜快凉时,宁妱儿终于肯起身下床。
沈皓行陪着她先去净房将脸擦洗干净,两人这才一起在桌旁坐下。
宁妱儿先喝下一碗药,擦拭唇角后,望着一桌菜却还是一口都不想吃。
沈皓行盛了一碗汤搁在她面前。
宁妱儿深吸一口气,想着不论如何,便是做样子给沈皓行也得吃上几口。
见她终于肯动筷子,沈皓行松了口气,也终于想到一句能宽慰她的话,“那是兔子的造化,弱肉强食,你不必太过伤神。”
想着宁妱儿信佛,他还刻意将“造化”放到弱肉强食之前,希望宁妱儿听后便能更加宽心些。
然而话音一出,宁妱儿刚捏起的筷子瞬间又落回桌上。
沈皓行蹙眉看她。
宁妱儿努力地做了几个深呼吸,拿起羹勺开始喝汤。
沈皓行缓缓点了点头,看来顺着那个意思说是没有问题的,这般想着,他便又道:“今日错在碎光,我已经惩戒它了。”
宁妱儿没有说话,将喝完的汤碗放在桌上,有些不打算再动筷子的意思。
沈皓行望着汤里剩下的一块儿肉道:“本王方才问过有安,蛇肉通经络,还有舒活气血美容养颜之效,你服下甚好。”
宁妱儿深吸一口气,再度拿起羹勺,在舀起那块儿肉时,忽然一愣,惊愕地抬眼看向沈皓行,“你、你说什么,蛇……蛇肉?”
沈皓行温笑这点头道:“是啊,这是本王亲自熬的。”
宁妱儿胃里顿时一阵翻涌,她立即掩唇侧过身去,“王爷为何这样对我!”
“为何?”
这不是情理之中么?
沈皓行不能理解宁妱儿这莫名其妙的指责,他耐下心来,解释道:“其一,你不是因它吃了你的兔子而难过么,既然它做错事了,便应当受到责罚,本王日后定不会容它。”
“其二,蛇羹补身,我做于你吃,不该是好事么?”
“好事?”宁妱儿忍住干呕,眼神异样地朝他看来。
沈皓行眉心微蹙,继续道:“物尽其能,本王若只是将它杀死扔掉,岂不是可惜么?”
宁妱儿眼神越来越古怪,沈皓行终于意识到她此刻的情绪是什么了。
她在害怕,不光是害怕这碗蛇羹,更像是在害怕他。
沈皓行眸光微沉,“你在怕我?”
宁妱儿紧咬着下唇,没有否认。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这么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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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有埋伏!
沈皓行不介意别人怕他。
甚至说, 他很多时候都会觉得,能让别人感到畏惧是一件不错的事。比如最初宁妱儿在密室中醒来那样,因惧怕他, 便会表现的无比乖顺, 这便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宁妱儿似乎对他的惧怕在一点一点减少, 少到他几乎忘记了她怕他时是什么样的神情。
而此时此刻,这个神情出现了。
无比刺眼。
“为何怕本王?”沈皓行声音低沉,一听便知是在压抑着某种情绪。
宁妱儿这会儿胃部的不适已经有所缓和,方才强忍时憋红的脸色也开始逐渐恢复, 可眼神中的恐惧还是并未散去。
她知道现在这副模样根本骗不过沈皓行,便也不遮掩了, “常见说, 那碎光王爷养了四年之久,想要驯服这样的毒蛇, 绝非一朝一夕,王爷在它身上下了如此多的工夫,可今日却……”
将它说杀就杀, 甚至亲手熬成蛇羹……再亲口喝下。
宁妱儿怕的不仅仅是喝蛇羹,她更怕的是沈皓行的这份令人生寒的凉薄。
沈皓行没有丝毫犹豫, 脱口便是, “因为它犯错了。”
宁妱儿知道会是这样的回答, 她无奈地垂下眼来, 望着某个角落不再出声。
沈皓行望着她, 一时也没说话, 他手握成拳, 拇指在食指的指节上轻轻摩挲着。
片刻后, 他手掌慢慢摊开,握住了宁妱儿落于膝盖上的冰冷小手,道:“你与它们不同,日后不必将自己拿来同它们比较。”
沈皓行明白了,她还是在为上次的事而忧心,他知道,她并没有走出来,所以这段时间总是会闷不做声。
果然,宁妱儿听到这番话后,睫毛轻轻地颤动了几下,很快便湿润了。
“你不是总说,会信本王么?”沈皓行将她手拿到唇边,轻触了一下,“为何总在这件事纠结,就是不肯信本王说的。”
“那王爷……”宁妱儿内心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问出声,“如果日后,我做错事了,你会如何?”
“你能做错什么,跑了不成?”沈皓行轻笑一声,“便是跑了,再找回来便是。”
宁妱儿有些怔懵地看向他。
他眸中含笑,神情真切并未带着阴沉与冰冷,就好像片刻前还一脸寒意的那个沈皓行,与面前的这个人并非是同一个人。
见宁妱儿望着他不说话,沈皓行眉心微微醋了一下,“怎么,你当真是要跑了?”
宁妱儿立即回过神来,忙摇头道:“不不,我不会跑的。”
沈皓行又是一笑,“嗯,本王知道,同本王在一起你估摸能活得更长久些,不是么?”
这句话有些耳熟,宁妱儿想了想,忽然反应过来这是她在容贵妃面前说过的话,当时沈皓行应是在殿外的,没想到他竟然都听见了。
沈皓行轻叹,将宁妱儿面前的汤碗拿来,递筷子给她,“既然想要活得长久,饭可不能落下。”
宁妱儿接过筷子,却还是没动,眼神犹豫不决地看着沈皓行。
“可是还有话要说?”沈皓行道,“有便直说。”
宁妱儿深吸一口气,抿唇道:“我信王爷,可王爷信我么?”
“信。”他回答的干脆。
“好。”宁妱儿鼓足勇气开口道:“王爷不该这样做。”
沈皓行神色没有向上次与他聊齐王时那样忽然冷下,这次他只蹙起眉头道:“它伤了你的兔子,本王惩戒它,有何不对?”
宁妱儿尽量将语气放得柔缓,“王爷自己也说了,弱肉强食,其实……这怪不得它的。”
沈皓行道:“是啊,但它让你伤心难过了,这便该死。”
宁妱儿缓缓吐出一口气,耐心道:“我知道王爷是为了我,可若真是为了我的话,难道不该问我想要如何,而不是替我做决定。”
她一面说着,一面打量沈皓行的神色,在她说完这段话后,沈皓行忽然沉默,许久都未曾开口。
到最后,他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主动夹菜放进了宁妱儿的碗碟上。
晚膳过后,沈皓行陪着宁妱儿在院里踱步消食,深秋的夜里寒霜渐重,只是片刻便让她先回去休息。
沈皓行来到书房,让常见去将赵茂行叫来。
自从上次将赵茂行从狱中救出之后,他让赵茂行与手下得力的暗卫一起做了几件差事,赵茂行做得不错,适应得也极快,若不是这身皮囊,怕是任谁也想不到,他会是那个曾经心智良善,知书达理的赵茂行。
“王爷有何吩咐?”
赵茂行一进门,便干脆利落地在沈皓行面前跪下。
沈皓行唤他起身,拿出一本账册推到他面前,“看过这本账册,你便能清楚赵家冤案的背后是何人在指使。”
赵茂行双手将账册接到手中,当下没有去看,而是恭敬地等待沈皓行后话。
“单凭这一本账册,足以替赵家洗脱冤情,”沈皓行说着,抬头看向他,“但不足以复仇。”
赵茂行手心当即攥紧。
“到底要如何做,由你自己来决定。”沈皓行说着,又将一封信搁在桌上,“这封信中有答案,查与不查,也在你。”
赵茂行将信收好,躬身退下。
月中秦王的兵马便已启程,沈皓行称身子不适,拖到月末才离开上京。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趟本就没指望他,可硬是将事情做到明显到这个地步的,整个皇嗣中也只有沈皓行敢了。
宽大的马车上,宁妱儿捧着手炉,身上盖着一层绒毯,缩在沈皓行身侧眯眼休息。
沈皓行半靠在马车上,翻看着手中的书。
起初宁妱儿听说要随他一路行军,心里万分紧张,后来得知沈皓行是当真在做样子,原本十日不到的路程,沈皓行硬是能走一月之久,待他们到了,恐怕秦王都已经要收兵回京了。
宁妱儿便也不怕了,随着沈皓行一路悠哉闲逛。
只是外面的风气现在又开始传,魏王迷上了一个女子,那女子妖媚惑人,将魏王迷得七荤八素,连行军打仗都要带着那女子,一路纵情玩乐,根本就无心战事。
常见说这些的时候,宁妱儿就在旁边。
对于被人议论一事,她其实已经见怪不怪,从她记事以来,整个衡州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赵府有这样身世的一个表姑娘。
原本她应当是习惯了才是,可这次却闷闷不乐起来。
因为衡州当时传的那些话,大致上都是实情,可上京百姓口中的她,却和真实的她偏离甚远。
宁妱儿心里烦闷,时不时会念叨一阵佛经,最后只得自我宽慰,“这日子如何活是自己的事,世人说再多也无用。”
“能这样想便对了。”沈皓行勾着她发丝,弯唇道,“即便是没有你在,本王不还是那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废人么?”
宁妱儿道:“是啊,所以为何总要将过错都推到女子身上?”
“因为将过错推到女子身上,便能为无能的男子来开脱了。”沈皓行说着,想到了什么,神色变得有些飘远。
路过平州时,沈皓行带着宁妱儿在平州地界游玩了几日,还去见了沈皓长一面。
沈皓长对外声称旧病复发,连床都下不得,沈皓行见他那日,他当真就在床上躺着,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从平州出来快至营州时,一场大雪忽然降落。
东夷的雪与江南不同,宁妱儿终于知道为何话本中会有人拿鹅毛来比作雪花,从前她还以为是夸张了说词,直到现在身着大雪中时,她终于能够体会到书中的那些有关东夷的描述了。
宁妱儿蜷缩在烧着炭盆的马车中,好奇地将车窗推开一条细缝,不住地看着外面漫天飞雪。
“可好看?”
“王爷醒了啊。”
宁妱儿连忙将窗子合上,有些心虚地回头道:“我就是……从未见过这般大的雪,实在忍不住看了几眼。”
她竟以为他是在怪责她。
沈皓行笑着坐起身道:“喜欢便看,觉得冷便将窗子合了,没什么大不了。”
宁妱儿略微怔了一下,随后还是摇头道:“不了不了,身子要紧的。”
“可想出去玩雪?”
沈皓行这句话实在太具蛊惑了,宁妱儿明明知道不该去,偏还是随着他一起下了马车。
她身披鲜红大氅,手中撑着一把油纸伞,发髻只是在下车前随意用红绳系了一下,还是出自的沈皓行之手。
两人在飞雪中漫步,宁妱儿一面走着,一面看向自己落下的这一道道脚印,这种感觉同她在院里踩树叶完全不同。
沈皓行走出几步后,回头看她时,才发觉她不知在何时停了下来,正在笑着仰头看天。
在这片白皑皑的飞雪之下,她脸颊和鼻头被寒风吹得红红的,而那双眸子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她一手撑伞,一手小心翼翼地伸出伞外,当雪白的飞瓣与指尖相碰的瞬间,少女脸颊上是从未有过的欣喜。
沈皓行不知不觉沦陷在了这副绝美的画卷中,然而顷刻间他神情忽然一顿,匕首从袖中而出,直朝少女身前飞去。
空气中传来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匕首与暗器一齐坠落在雪地中。
“有埋伏!”
随着一声高呼,不断有人朝这边涌来。
沈皓行连忙来到宁妱儿身前,紧紧将她拉住,然而还未来及离开,便又有暗器朝这边飞来。
沈皓行护在宁妱儿身前,用伞挡掉不断飞来的暗器,顷刻间两方人马便开始厮杀。
一道道鲜血在白茫茫的山峦中如盛开的梅枝,凄美地绽放。
而在这片喧哗之后的幽暗中,一个少女眯着眼看向那油伞后的两道身影。
“菲菲,咱们得撤了!魏王这行人各个身手了得,咱们不是对手!”身旁男人声音焦急地催促着。
然而她却拉下面罩,纵身一跃朝那群正在厮杀地人中飞奔而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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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让她走得痛快些
沈皓行的这行队伍中不仅有他的人, 还有朝廷派下来的士卒,若非必要,沈皓行不愿在众目睽睽下出手, 毕竟他可是人尽皆知的“废物”。
好在沈皓行有暗卫护佑, 这些人根本进不得沈皓行的身,只得靠着暗处时不时投来的暗器妄图伤他。
他们根本不知道, 沈皓行的暗器已经练得可以摘叶飞花的地步,若不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能轻易出手,这些人他根本不会放在眼中。
油纸伞下, 沈皓行挡在宁妱儿身前,他长袖中指尖略微发力, 远处的树影下, 闷哼一声,一道人影倒地。
就在那人影倒地的瞬间, 另一边一个纤细的身影忽然从树丛中飞奔而出,直直朝着沈皓行的方向而来。
来人身份想必在这行人中尤为重要,她的出现导致暗处瞬间又涌出几人, 这几人武艺高强,很明显是为了护她才出来的, 投掷暗器的几处地方, 进攻也明显更加猛烈, 竟一时让护着沈皓行的几人疲于招架。
那女子身轻如燕, 目的极为明确, 似是完全不顾自身安危, 又或者太过信任同党, 铆足全力就为冲到沈皓行面前。
然而在她距离沈皓行只剩三米左右的距离时, 一位武艺极为高强的暗卫忽然抬刀朝她劈来,这女子反应极快,立即停下脚步身影晃闪之时,面罩被刀劈开,一半落于地面,一半还在面容上挂着。
看到这双眉眼时,沈皓行有一瞬的怔愣,指上的暗器在即将出手的刹那被他连忙收住。
那女子也看出了她的晃神,却是没有任何犹豫,剑尖直朝他心口而来。
沈皓行是有能力挡住这一剑的,甚至他可以在这女子还未彻底到身前时就神不知鬼不觉用暗器将她命夺了去,然而他不能……
心口传来刺痛的时候,沈皓行忽然想起母妃的话,当他有了软肋时,便会万劫不复。
果然是如此啊。
油纸伞落在雪地上,一直紧闭双眼的宁妱儿在此时终于睁眼,她脸上被鲜血喷溅,视线所及之处皆染着一片红印。
在这红印之中,她看到沈皓行转身冲她笑了笑,做了一个“无妨”的唇形,因为他知道,这行人不会伤到她。
嗡鸣声在耳边传来,心脏的部位被狠狠地捏了一把,宁妱儿痛得猛然吸气,飞雪与鲜血落入唇中,一股前所未有的甜腥在舌尖蔓延开来。
她尚未来及做出反应,眼前便陷入一片黑暗。
“这群人当中有个使暗器的决定高手,让咱们在这次可真是损失惨重!”
“不过好在菲菲最后关头冲进去了,那一剑不算浅,若当真能要了魏王的命,那些兄弟也不算枉死!”
“话虽如此,可咱们如今不能拿魏王来做要挟……”
宁妱儿是被几个男子说话的声音扰醒的,迷迷瞪瞪听到“魏王”二字时,便彻底醒了神。
她缓缓抬起眼皮,谨慎地打量四周时,目光停在身旁不远处的那个背身而坐,正在为自己缠胳膊上伤口的女子身上。
这身影十分眼熟,宁妱儿不由眯起眼来。
就在她出神时,那女子忽然开口道:“可还难受?”
宁妱儿登时愣住,头顶上方仿佛有惊雷倏然炸开。
女子系好纱布,放下衣袖转过身时,宁妱儿颤了许久的双唇终于出声,“采菲……”
赵采菲在许久前就已经落过无数的眼泪,她以为这一生她都不会在落泪,然而对上宁妱儿这双泪眸时,鼻中到底还是泛起了酸意。
只是很快,这股情绪便被压下。
赵采菲起身慢慢来到床边,却未坐下,曾经明快又清澈的眼神,此刻居高临下的看着宁妱儿,眸中是一股说不清的情绪。
“你为何会与沈皓行在一起?”她声音冰冷。
宁妱儿恍惚了片刻,连忙撑起身去握赵采菲的手,却被她蹙眉躲开,声音更加冰冷地道:“回答我的问题。”
宁妱儿眼泪落入唇中,感受到那股咸咸的味道时,她略微怔了一下,但也来不及细想,便抬手将眼泪抹去,望着赵采菲道:“成婚那日,我被人用药迷晕了,待醒来时已经被他带去了上京。”
赵采菲审视的目光让宁妱儿感到无比陌生,她不知赵家到底出了何事,会让那样天真无邪的一个小姑娘成了面前这般模样,宁妱儿心中隐隐作痛,再次朝她伸出手。
这次赵采菲没有躲,却也没有去接那只手,只是站在原地,表情不冷不淡地问:“那你可知,那晚发生了什么?”
见宁妱儿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赵采菲合眼用力吸了一口气,许久后才缓缓呼出,然而在她一开口时,声音还是抑制不住地会颤抖,“我爹被人构陷贪饷永州大坝修建的银款,赵府被连夜抄家……”
那晚每一个画面都深深地印刻在赵采菲脑海中,她以为如今的她已经能够平静地将事情叙述出来,可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她根本没有办法去淡化这些伤痛。
尤其是宁妱儿起身将她抱住时,那些坚强的伪装便如倾泻的洪水,瞬间瓦解……
赵采菲失声痛哭,断断续续说着这半年发生的事,他们是如何被押送到上京,又是如何一路流放到东夷的,再说到她被救出时,赵采菲明显是有意想要瞒着宁妱儿什么。
“姑母呢?姑母可被救出来了?”宁妱儿不在乎那些,她只想知道姑母如今可好。
赵采菲哽咽着道:“我娘……我娘如今不知身在何处……”
宁妱儿心口的疼痛已经忍了许久,此刻终是忍不住了,她脸色苍白,双唇紫绀,用力捂住心口的位置,强撑道:“那你与她分开时,她可还好?”
赵采菲忙让她躺下,去桌旁倒了杯水给她,似是怕她出事,便又抹掉眼泪点头道:“这一路上不知是否是有人刻意在暗中庇护,我与娘亲虽说辛苦,但也要比同路的其他罪眷们好上一些,也许、也许当真有人刻意护我们,所以娘亲应当、应当无事……”
赵采菲说着,却又忽然想起了父兄二人,忍不住再度落下泪来,“只是我父兄……他们如今身在大理寺狱,被降旨秋后问斩,也不知如今……”
“还活着!”宁妱儿冰冷的手按在赵采菲手背上,哑声道,“我见到表哥,他还活着……”
“你说什么?”赵采菲神情一顿,立即反手握住宁妱儿,不可置信道:“你在何处见到的,他、他……”
“他在魏王府。”宁妱儿也没有避讳什么,将那日看到的事说给了赵采菲听。
赵采菲若有所思地听完后,忽然沉默起来。
宁妱儿不知大理寺狱失火一事,赵采菲却在东夷听到了传言,那件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具体细节朝廷封锁了消息,可那些火光百姓却是看见了,想遮也遮不住。
当时她还在为父兄的安危忧心,如今细细想来,若宁妱儿所言为实,那么便只有可能是魏王纵火,偷梁换柱,救了她的兄长。
如此深思后,有些事情便也能串联起来了。
“我……我兴许不该伤了魏王的。”赵采菲道,“是他救了哥哥,也在暗中护我与娘亲周全,而且……”
她看向宁妱儿,“若当初她没有将你带走,你这副身子可是受不了那等苦的。”
宁妱儿身上带着有安给她的药丸,用水将那药丸送下后,心悸渐渐缓了几分,她长出着气,哑声道:“他伤得……可严重?”
赵采菲对魏王现在的情绪有些复杂,她知道许多前朝的事,在加上当今的皇上昏庸无能,受人蛊惑,将她爹爹这样清廉不阿的人也能诬陷,便对整个皇室都没有什么好感。
可是魏王到底是不同的,他有恩于赵家,所以对那一剑,赵采菲还是有几分愧疚的。
“我不知道,那一剑我是朝着夺他性命二而去的,但在中剑的瞬间,他朝后闪了一下,可能……不会毙命吧。”赵采菲神情复杂,语气却格外冷漠。
宁妱儿没再开口,抿唇侧过脸去。
赵采菲知道她哭了,长出了口气,缓缓起身,“你先休息,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喊我就好。”
宁妱儿在这里住了两日,两日都在这间稍显破旧的小屋中,若不是屋里炭盆烧得火热,她恐是在后半夜要被冻死。
赵采菲白日只有在用膳的时候会拿来食物同她一起吃,待吃完后,便又会出去,直到夜里才会进屋与她一起休息。
这屋中有两张床,赵采菲的床在靠窗的地方。
这晚风格外大,狂风夹杂着冰雪将窗户拍得“啪啪”作响。
宁妱儿让赵采菲来她这边睡,与她一道挤一挤,赵采菲却没有过来,只是道:“这不算冷。”
从头一日两人哭着聊完那些之后,赵采菲便如同换了个人,应该说,她又恢复成那个冷漠坚毅的模样了。
宁妱儿蜷缩在厚被中,望着昏暗里那双还未闭上的眼睛,问道:“采菲……为何会与这些人在一起?”
这一路上,常见时常会给沈皓行报告前线的事,宁妱儿从未刻意打听,却因她就在身旁,总是能听到一些事情。
她知道外面那些人是前朝的余党,却想不明白赵采菲这样的闺阁女子,是怎么和这些人扯上关系的。
赵采菲没有出声,许久后就在宁妱儿以为她已经睡着时,她却忽然开口道:“妱儿姐,人是会变的,就如同许久前你倾心的人是我哥哥,而现在你倾心于魏王一样。”
赵采菲承魏王的恩,但不代表,她会百分百的信他,甚至说,连带着也不会全信宁妱儿。
宁妱儿道:“你误会了,我……”
“我还是明说吧。”赵采菲语气冰冷地道,“我的意思是,我也会变,我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赵采菲,你明白么?”
黑暗中宁妱儿“嗯”了一声。
赵采菲道:“所以,我不会和你说太多,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说完,她翻了个身,背对宁妱儿。
这一晚注定难捱。
后半夜冷极之时,一阵打杀声从由远及近。
屋内两人倏然睁眼,赵采菲拿起身旁的剑,很快便起身来到门后,她冲宁妱儿的方向做了一个手势,慢慢将门拉开一条细缝,朝外看去。
很快,她便将门掩好,转身跑到宁妱儿床边,从身上掏出一个药瓶塞到她手中。
“我不知来人是谁,若是魏王,你应无性命之忧,可若是旁人,我怕我万一护不住你……”她望向眼前面容绝色的宁妱儿,沉声道,“这里面的药只需顷刻,便能夺人性命。”
不管是拼死一搏用于他人,还是留给自己,让自己走得痛快些,这药都是最后的选择。
这原本是给她自己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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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我这个人吧,会犯贱
门外的打杀声越来越近, 赵采菲戴上面罩,一手提着剑柄,一手护着宁妱儿。
两人刚来到门后, 门便被一脚踢开。
为首的蒙面黑衣人一刀就朝赵采菲劈来, 赵采菲忙松开宁妱儿的手,将她一把推至门后, 随后便与来人缠斗起来。
宁妱儿从不知赵采菲还有这样的身手,从前在赵府时,她知道赵采菲好动,也曾缠着宁有知给她寻个习武的师父, 可宁有知根本就没有答应啊。
宁妱儿未来及细想,便见来人招招凶狠, 赵采菲似要招架不住, 她心里一紧,看向不远处矮柜上立着的花瓶。
宁妱儿紧咬着唇, 从门后迈出一步,颤着手臂够到那花瓶,可这两人的位置总是来回变化, 宁妱儿举着花瓶一时也不敢轻易下手。
就在她瞅准时机,拿着花瓶要向那人扔去时, 那人忽然回头看向宁妱儿的方向, 宁妱儿心中大骇, 惊极时根本没想那么多, 花瓶脱手而出, 直直朝那人丢去。
与此同时, 赵采菲终于等到空隙, 一剑刺向那人身前, 然而剑尖即将刺入肌肤时,那人猛然回过神来,向后一退,提刀将刺来的剑挡掉,可后颈却是被宁妱儿丢来的花瓶砸到。
闷哼一声,来人并未倒下,却是飞快两步来到宁妱儿身前,一把将她胳膊紧紧拽住,“是我。”
这声音莫名有些耳熟,可宁妱儿并未立即将他认出,甚至还未来及反应,便看到赵采菲着急地朝这边扑来。
那人想来并不知道这二人的关系,他一手拽着宁妱儿,一手提刀又要与赵采菲厮杀。
可宁妱儿心中清楚,这人应当不会伤她,若是想伤,方才拉她的时候便能一刀将她了结了,不必向现在这样拉着她与赵采菲打斗。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外面又闯进一个黑衣人,与这人对视一眼,便与赵采菲开始打斗。
赵采菲心里再是焦急,却也没有办法,她被黑衣人拖着,只能眼睁睁看宁妱儿被那人带走。
不过很快,便有人进来和她一起与黑衣人厮杀,最终这黑衣人在听到一声哨音后,跳窗而逃,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院里的那些黑衣人也是如此,哨音一出便丝毫没有恋战,立即撤走。
他们的目的在明显不过,只是为了带走宁妱儿。
赵采菲看着远处幽暗无光的林子,慢慢摘下了面罩。
身旁的男人问道:“可有伤到?”
赵采菲没有说话,慢慢摇了摇头。
男人也看向远处,叹道:“本以为你们两姐妹这次终于能团聚,却没想到……”
“存真哥哥。”赵采菲收回目光,唇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其实……她走了会更好。”
至少那个男人是真心待她的,不然这半年来,她的身子也不会养得这样好,若是放在从前,光这几日的风寒就足以让她病倒。
“她留在这里,会碍事。”
赵采菲说完,转身朝屋中走去,却是在临进屋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又看了眼那群人离去的方向。
宁妱儿被拽着跑了一阵,最后实在跑不动,她整个身子都朝雪地中跌去。
一路上拉她的男人见状,“啧”了一声,将她从地上扶起,随后直接横腰将她抱在了身前,脚下速度丝毫不减地继续朝前跑。
宁妱儿被他这样抱着,很是抗拒,可她此刻由于心疾发作,根本没有一丝抵抗的能力,只得痛苦地捂住心口,脸色苍白地用力喘息。
在即将出林子的地方,停着一辆马车,男人将她抱进马车,坐在她身旁,外面等候的人立即驾马朝山下奔去。
马车里烧着一个炭盆,再加上空间狭小,温度比外面暖和不少,男人似是知道她畏寒,早就做了准备,从身旁拿起一件大氅,帮她盖在身上。
随后又取来一个水囊,递到她面前,“你身上可有药?”
宁妱儿下意识便想起方才赵采菲给她的那瓶毒药,不过她很快便又反应过来,男人问的不是那毒药,而是治疗她心疾的药。
有安给的药还有几粒,宁妱儿忙从身上去掏药瓶,可此时手一直在哆嗦,将药拿出后,费了许久功夫也没将瓶子打开。
男人见状一把将药瓶夺走,“几粒?”
宁妱儿虚声道:“三、三粒……”
男人帮她将药倒出,又将水囊打开递到她唇边,待她服过药缓了片刻,这才再次出声。
“你可猜出我是谁了?”
马车内无灯,宁妱儿只能借着炭盆中些许的光亮去打量面前的男人。
男人脸上系着黑色面巾,只露出一双眉眼。
宁妱儿眯眼望了片刻,忽然睁大眼道:“鲁王殿下?”
沈皓长眉眼弯了弯,扯下面上黑巾,“看着笨头笨脑,却是个机灵的,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宁妱儿知道沈皓长与沈皓行关系算是不错的,便也松了口气,朝她笑了笑,“王爷在平州,与此处算不得远,再加上王爷这双眉眼与魏王……”
说至此时,沈皓长眉心蹙了一下,像是有几分不愿听到这样的话,宁妱儿忙不再继续说下去。
沈皓长见她如此小心谨慎,忽地又笑了,“你同沈皓行在一起时,也是这般谨小慎微么?”
宁妱儿暗忖着沈皓长话中的意思,抿唇摇了摇头。
沈皓长看似心情不错,笑着将水囊打开,大口喝了起来。
想起这水囊她方才用过,宁妱儿神色有几分不自然。
沈皓长却没有异样,喝完后抬袖沾了沾唇边的水渍,从一旁的小盒中拿出一包牛乳干,他捏起一根放入口中,随后将纸包递到宁妱儿面前。
“沈皓行是不是不疼你,怎么将你养得这样瘦弱,抱起来像张纸片似的。”
与沈皓行的优雅尊贵不同,沈皓长总是给人一种不拘形迹,洒脱自在之感。
只是一想起方才她被沈皓长抱在怀中,宁妱儿脸颊便有些发红,她没有回话,垂眸捏起面前的牛乳干,毕竟深更半夜被折腾这么半天,她也的确是饿了。
这牛乳干味道有些腥,入口时带着丝丝甜味,自从她味觉慢慢恢复后,便特别喜欢甜甜的味道。
吃完一根,宁妱儿不自觉又看向沈皓长手中的纸包。
她不知道的是,方才她在低头吃东西的时候,沈皓长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见她此刻的眼神,便忍不住笑了。
“如此灰头土脸也难掩你的绝色,怪不得沈皓行为了你连大理寺狱都敢闯。”
宁妱儿不由怔住,她可不觉得沈皓长与沈皓行的关系足以近到连这样的事,都能让他知晓。
且这会儿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沈皓长从一开始就在直呼沈皓行的名字,而非平日那样称呼他“四哥”或是“魏王”。
见她不说话,沈皓长笑着捏起一根牛乳递到她唇边,“我以为你没有味觉,便尝不出喜好来,没想到这牛乳到是挺合你胃口啊。”
宁妱儿又是一惊,颇有些警觉地看向沈皓长,“王爷怎知,我没有唔……”
沈皓长趁她说话时,便将牛乳干直接塞到了她口中,笑道:“我查的,你该不是以为,装废物的人只有沈皓行吧?”
说着,他挑起眉梢道:“我有心疾这个做不了假,再加上我母族身份低微,我能混个封王有块儿自己的封地,便已经心满意足。”
沈皓长颇有些得意道:“我这人通透,什么事都想得明白,但不管如何,也得给自己留上一手,皇城中的腌臜事,就没有我不知晓的。”
说话时见宁妱儿吃完了一根,便又递去一根,这次宁妱儿没有接,一边向后靠,一边摆了摆手。
沈皓长却是道:“多吃点,你这小身板,往后可哪里经得住我折腾。”
不顾宁妱儿惊诧又错愕的神色,沈皓长硬是朝她手上塞了一根,又自顾自地说起话来,“不瞒你说,我也不甘心过,可后来便释然了,日子嘛,怎么都是过,与其尔虞我诈哪一日被算计死,不如自在逍遥地活着,对不对?”
宁妱儿脸色已经白了许久,见沈皓长忽然朝她看来,她下意识就哆嗦了一下,极其配合地点点头。
“噗!”沈皓长笑道,“可是我吓到你了?”
宁妱儿先是点头,随后又立即摇头,最后便红着眼不知到底该摇头还是点头。
沈皓长抬手在她头上揉了揉,动作不算轻柔,也不算太过用力,但也让宁妱儿的脑袋跟着他手掌的力道来回晃了几下。
“你放心,我既然心悦你,便不会叫你受委屈。”他收回手,又将水囊递到宁妱儿面前,“也不知为何,我第一眼就看上你了,那小太监服穿在你身上还挺有趣的,往后你再穿一次给我瞧瞧。”
沈皓长桃花眼生得好看,却不似沈皓行那样带着凉意,而是十分明亮炙热,他见宁妱儿一直咬着唇,又惊又怕的模样,便与她解释道:“我可没有诓你,那次我去魏王府的时候,还问沈皓行讨你来着,只是他不舍得给。”
“我这个人吧,有时候会犯贱,别人越不给的,我便越想要,就是那种挠心挠肺的想要,只是有时候事与愿违,比如皇位,比如你……”沈皓长说着,俯身靠近宁妱儿,弯唇道,“可是咱们命中有缘,沈皓行再是舍不得你,不还是将你弄丢了么?”
“且还就丢在我眼皮底下,你说,这叫我如何心里不痒痒?”
宁妱儿心惊肉跳,头皮一阵阵发麻,她向后缩到后背紧紧贴在马车上,可沈皓长似在逗弄她,她越往后,他便越往前,最后两人距离近到鼻息相撞的地步,他才停下。
“你说句话吧,我喜欢听你说话。”
那种江南女子说话时特有的小调,软软糯糯的,让人只是听着,便像是要酥了骨头。
宁妱儿咽了下唾沫,颤抖着开口道:“王爷,我、我已经是魏王的人了……”
嗯,可真是好听呐。
沈皓长少见地露出温笑,“我不在乎这些,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宁妱儿紧张得又咽了口唾沫,“你、你若是将我送回魏王身边,他肯定会……”
“会赏赐我不成?”沈皓长直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道,“齐王摸了你一下,就被他砍了双手,若他得知我将你又搂又抱,恐怕会拿我做人彘吧。”
“诶?”沈皓长忽然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望着她道,“你们俩在一起这么久,你就没发现他这个人有点问题么?”
宁妱儿表情痛苦又复杂地看着他。
我觉得你们都有问题!
可我不敢说……
第四十六章
成婚(二合一)
后半夜向来是人最疲乏的时候, 可宁妱儿却被吓得倦意全无,昏暗中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沈皓长。
“其实,也不怨沈皓行。”沈皓长吃完最后一根牛乳干, 将纸包揉成一团, 扔到一旁,“我要是有那样的母妃, 我也得出问题,你别看沈无陵这样喜欢王婉容,可到底他不顾礼法,直接将人抢走不说, 还……”
看到宁妱儿的神情,沈皓长蹙眉顿住, “嗯?沈皓行没给你说这些么?”
宁妱儿摇了摇头, 关于容贵妃的事,她只从一些话本上看过, 上面皆是说皇上用情至深,不顾她出身民间的身份,将她进入宫中各种宠爱的故事, 根本没有提及沈皓长口中的“抢”或者“不顾礼法”。
“我还以为他什么都会告诉你,毕竟他这样喜欢你。”沈皓长扁了扁嘴, “看来他也不怎么信你啊。”
宁妱儿眉眼微垂, 没有说话。
沈皓长朗声一笑, “那我同你说, 咱们先从皇上将容贵妃从江南掳走开始说起……”
马车在雪地上奔跑摇晃, 车外寒风簌簌, 沈皓长似是不知疲倦, 越说越来精神, 他将王婉容夫家被灭门的事说完,紧接着又说起沈皓行自幼就被王婉容虐打一事。
“便是现在,王婉容稍有不称心,还是会鞭打他,外人只道那是恨铁不成钢,实际上还不是因为他是沈无陵的儿子。”
说到这儿,沈皓长终于停下来,看向宁妱儿,与她对视了许久,最后还是无奈地扯了下唇角,既然已经和她说了那么多,也不在乎这一两件了。
“王婉容恨的是沈无陵,甚至是整个皇室,所以她骗沈皓行,说他是郁充的儿子,她要让沈皓行背负着郁家的仇恨,亲手将沈无陵杀了,哦对,连我们也不让放过。”
事关皇朝生死,可在沈皓长口中却是如此的云淡风轻,就好像所有人与事,都与他无关。
而这番话对于宁妱儿来说,无异于一道惊雷,在她心中倏然炸开,她眼前是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鞭痕,还有沈皓行温笑着说自己早已麻木的神情……
“你哭了。”
若不是沈皓长抬手用指腹去抹她脸上的泪痕,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落泪了。
恍惚间宁妱儿抬起眼来,对上沈皓长眸光的一刹那,她似是看到了沈皓行,但仅就是那么一瞬间,宁妱儿便立即回过神来,连忙朝一边躲开,低着头将眼泪抹掉。
沈皓长的手在半空中停了片刻,最后也没有气恼,只是面无表情地将手收了回去。
知道这眼泪是为沈皓行而流的,沈皓长心里有几分不是滋味,他望着缩在角落的身影,长出一口气道:“他是挺惨的,但我小时候也还是会羡慕他,因为父皇喜欢他,他母妃的位份又那样的高,整个皇城中无人敢轻视他,哪怕他表现得再差劲……”
沉默片刻,沈皓长忽又笑道,“后来大一些,我便不再羡慕他了,其实我这样也挺好,至少我娘不会打我,她只想让我吃饱穿暖,好好长大,日后生几个孩子,与妻子踏踏实实过日子就行。我如今都做到了,就还差娶妻生子,所以日后你可要多吃点,将身子养好。”
在他愈发炙热的目光下,宁妱儿忽地想起一事,忙小声道:“王爷可能不知,我这身子是无法生养的……”
沈皓长摆手道:“无妨,只要你能怀上,我用尽一切办法也能让你将孩子平安生出。”
这是要拿她的命去赌的意思。
宁妱儿蓦地打了个寒颤。
暗忖片刻,她试探性地开口道:“王爷今日将我救出,我感激不尽,想必魏王近日也在四处寻我,万一让他得知……”
“你不用拿唬我。”不等宁妱儿说完,沈皓长便冷笑道,“他身受重伤,如今自身难保,能活着便不错了,根本顾不上你。”
沈皓长的话直接将宁妱儿最后的希望掐灭,她靠在马车上,眸中的亮光随着炭盆中只剩星点的光亮,一点一点消散。
平州的雪在天微亮的时候,慢慢停下。
宁妱儿从马车上下来时,脚下一滑险些摔倒,沈皓长正在与下人说话,看到她踩在雪上走路困难的模样,转身便将她横腰抱起。
宁妱儿挣扎着要下来,沈皓长却是根本没有理会,大步流星似的将人直接抱进屋中。
屋里有两个婢女正在干活,看到他们进来,立即退开路恭敬行礼。
沈皓长的动作不算轻柔,站在床边直接就将宁妱儿丢到了床上,宁妱儿立即爬起来蜷缩在最里侧,一双眼睛警惕地盯着他看。
“这几日恐怕你也折腾坏了,今日你便好生休息,待晚膳的时候,我再来看你。”沈皓长说完,又回头冲那两个婢女道,“好生伺候着,若敢有怠慢,你们便不必活了。”
两个婢女忙提起一口气,连连应是。
等沈皓行大步离开,这两个小婢女才缓缓呼出一口气,悄悄去打量床榻上的宁妱儿。
这还是王爷第一次往府里带女人,也不知这女子到底是何人,模样看着极好,却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
小婢女慢慢上前,小心翼翼地与宁妱儿道:“姑娘可要先洗漱一下?”
宁妱儿没有拒绝,她这身衣裳也穿了许久,这几日与赵采菲一起时,除了吃喝以外,她甚至一次脸都未曾洗过,身上早已各种黏腻。
沐浴过后,她简单用了些早膳,身上实在疲乏到站起来都犯晕的地步,最后倒在床上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待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晚膳的时间。
想起沈皓长离开前说会在晚膳的时候过来,宁妱儿一个激灵便爬起来了。
听到屋里动静,外间的婢女忙跑进来扶她下床,另一个婢女很快又端进来一碗汤药给她,说是养心疾的药,沈皓长吩咐下来的。
宁妱儿从前不觉得药苦,几口便能将一大碗药喝下,如今味觉慢慢恢复,这药刚一入口就让她瞬间蹙起眉头,忙将药碗搁下,干呕起来。
最后喝喝停停好半天,这碗药才艰难喝下,不过婢女递上来的蜜饯,倒是味道很好,宁妱儿也终于是能体会到从前岁喜替她吃蜜饯时候的快乐了。
只是一想到岁喜,宁妱儿方才舒展的眉心又渐渐蹙起。
竹安和岁喜都是赵府的家生奴,这次流放也被一道送来东夷,在来到东夷后的那场混乱中,也不知这两人后来如何了。
“怎么愁眉苦脸的,可是伺候的不周?”
沈皓长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来到屋中,忽然开口的时候将宁妱儿吓了一跳,旁边两个婢女也被吓到,忙躬身行礼。
宁妱儿提了一口气,起身也随着她们朝沈皓长行礼。
沈皓长似是有些不满意她的举动,上前一把将她拉住,“同我行什么礼,便是要行礼,也不该是行奴婢的礼。”
他抬手向后挥了挥,两个婢女立即低头退下。
宁妱儿颤着小臂想要将手抽回去,沈皓长却是愈发用力,他以为小姑娘会疼得蹙眉或是落泪,却见她神情里除了抗拒以外,并未见到一丝忍痛的意思。
沈皓长忍不住又加了力道,最后他松开手,望着细白的手腕上那道通红的印子,不可置信道:“你感觉不到疼痛?”
宁妱儿忙将手收回,没有回答。
沈皓长若有所思地将她打量一圈,最后拉开身旁椅子坐下,又朝另一把空着的椅子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坐下。
宁妱儿没有就近而坐,她走到沈皓长对面,与他最远的地方坐下。
沈皓长不悦道:“我记得你与沈皓行一起时,好像并没有这样紧张局促,为何同我一起时,便是这样一副神情,我与他有何不同?”
宁妱儿想起最初在魏王府醒来的那段时日,她的确见到沈皓行时会无比的畏惧,甚至要比现在面对沈皓长时反应还要大,可随着与沈皓行相处的时日久了,那些畏惧似是在不知不觉慢慢淡去,这当中有没有别的情绪,宁妱儿一时也说不清楚。
见她沉默不语,沈皓长的耐心逐渐消失殆尽,他手指有力的在桌案上敲着,越敲速度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响。
最后他用力一掌拍在桌上,将茶壶与杯盏震得叮当作响。
宁妱儿惊吓回神,不敢继续消殆,她咬了下唇,缓缓出声,“魏王与王爷的确不同。”
沈皓长脸色略微缓一些,抬手让她说下去。
宁妱儿道:“魏王虽然性子古怪,待我却是极好,从不肯强迫于我……”
“哦?”沈皓长挑眉道,“你不是说已经是他的人了么?”
宁妱儿有一个想法,却不知沈皓长会不会信,她压住心头慌乱,抬眼看向沈皓长道:“是我自愿的,因为魏王说,他会娶我为妻。”
沈皓长眼睛慢慢眯起,宁妱儿忙道,“王爷不是见到了么,皇后娘娘寿辰那日,魏王带我入宫便是为了此事,他是特地带我去给容贵妃瞧的。”
这件事沈皓长的确知道,那日他们不光是碰到了,连容贵妃是如何将宁妱儿与常见带到容乐宫的事,他也清楚,只是他们见面时说了什么,他便不知道了。
“因为他允诺会娶你,你便不再畏他,还投怀送抱?”沈皓长没那么好忽悠,他轻笑了一声,等待宁妱儿继续说下去。
宁妱儿也没让他失望,当真还能继续道:“那是因为他肯为了我去大理寺狱,所以我才愿意的。”
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模样,沈皓长忍不住笑出声来,“编扯完了么?”
宁妱儿手心攥紧,抿唇摇头道:“我没有说谎,王爷既然这般神通广大,便应当知道我说得都是真的。”
“行了,你不用给我戴高帽子。”沈皓长懒得去辨认真假,直接道,“你以为你能拿王妃的位置做借口来堵我,又或者用沈皓行念你至深来唬我?”
“我今日与你明说,沈皓行寻不到你,且这王妃的位子,给你也不是不可以。”沈皓长倒了杯水,喝了几口接着道,“平州可不似上京,沈皓行给不了你的,我倒是能给,毕竟平州如今是我说得算,随意给你拟个身份不是难事。”
沈皓长眸子一亮,忽然兴奋道,“下月是我母亲忌日,若是那日她能看到我成婚,定会开心至极。”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沈皓长抬手将她打断,“你这几日好好休养身子,那日成婚时,你若再这般态度,我可不愿忍了。”
沈皓长说完起身,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下来回头看她,“有一点你说得没错,我与沈皓行的确不同,在我这里,你没得选。”
沈皓行中剑后便陷入一片黑暗。
眼前只有走马灯般不断地回放着当初梦魇的那些片段。
从他们如何相遇,如何纠缠,到最后宁妱儿在林中奔走,凄惨的死在一间茅草屋的时候,沈皓行再一次流泪醒来。
此时的他已经身处秦王营帐,昏迷将近半月之久。便是身子骨再硬朗的人,也虚弱到无法下地行走,得知宁妱儿还未寻到,沈皓行当即喉中涌出一口鲜血。
常见又倒出一粒有安给的护命丹递到沈皓行面前,他却没有接,用帕子擦净了唇角鲜血,缓声道:“将所有能用之人,调去寻她。”
常见不敢耽误,转身便朝外跑去。
沈皓行喝过药,再次躺下,他一合眼,宁妱儿死在一堆枯草上的画面便挥之不去的再度出现在眼前。
沈皓行这次没有着急,而是耐心地去回想每一个画面。
待片刻后常见回来时,便见他强撑着身子坐起来道:“去取纸笔。”
常见不知他要做何,却也是半刻不敢耽误,很快便将笔墨备齐。
沈皓行提起笔时,急咳一阵,几滴鲜血溅在白纸上,他浑然不觉,提笔开始作画。
半刻钟后,常见叫来一位随军幕僚,这人对东夷一代甚为熟悉,见到沈皓行的画时,指着一颗树道:“这是雪松,东夷之地常见此树。”
沈皓行正是因为梦中看到了此树,才恍然反应过来,宁妱儿最后死去的地方,兴许正是在东夷。
“那这是何物?”沈皓行轻咳一声,指着另一处问道。
幕僚道:“这是燕雀草,常见于平州与营州一代的山上。”
范围太大,还是不利于搜寻。
沈皓行想了片刻,哑声道:“那先生可知,有何处的山峦上既有雪松,又有燕雀草,且在近段时日里,没有落雪。”
他记得梦中宁妱儿奔走的那一路上,并未看到积雪,而此刻营长外大雪纷飞,显然不会是在营州附近。
幕僚没想太久,便回答道:“那便是平州了,七日前平州的大雪便停了,如今想来落雪应当已经消退。”
“平州……”沈皓行若有所思道,“先生可知平州一代的山峦,何处小溪不断,怪石林立,有些平坦如砥,有的尖峭似刀,如同这般……”
沈皓行抬手落在画上,“似状登天石柱,还有这样如鱼戏水的……”
沈皓行将能记住的东西全部画在纸上,连那间茅草屋也没有落下。
幕僚思忖了一阵,忽然道:“根据王爷的描述,兴许是那柳河北山附近的双石顶。”
“双石顶……”沈皓行深吸一口气,缓缓合眼,片刻后,他攥拳起身,对常见道:“传令下去,派一队人去平州鲁王府,再带一队人随本王去双石顶。”
沈皓行话音刚落,常见还未来及相劝,秦王便到了。
他一早便带兵出去剿了一帮突厥,这边刚回营地,听下人说沈皓行醒了,连铠甲都未曾卸下,直接便来看他。
见沈皓行面色苍白的站在桌前,目光幽冷,便不由蹙眉道:“四弟这是要作何?”
他身上沾着浓烈的血腥味,肩头护甲微微翘起的棱角上,还挂着拇指大小的头皮。
沈皓行轻咳几声,淡道:“本王无事,秦王不必劳心,眼下有一桩要事需要处理,不便与秦王相谈。”
秦王常年在外领兵,与这几个兄弟们皆不算亲熟,自从今年回京之后,太子与楚王明里暗里都对他处处针对,齐王又在刻意与他攀交,倒是沈皓行,明明最得父皇的疼爱,偏又对朝事避而不及,待他也是不冷不淡。
秦王端出兄长的架势,耐下心想好生劝上两句,却没想到沈皓行片刻都不想等了,恨不能披上大氅便冲出去做他口中的要事。
“有什么要事你非得现在去做,实在不行,本王帮你去。”秦王睨了眼桌上尚未收走的药碗,蹙眉道。
“秦王今日领兵辛苦,不如早些下去休息,至于本王的事,你还是莫要插手为好。”沈皓行见他不让,语气里也失了耐性。
帐内氛围变得逐渐压迫,沈皓行索性自顾自地开始穿衣,待他穿戴整齐,披上大氅从秦王面前走过时,秦王忽然抬手挡在他面前,又从身上摸出一块儿令牌朝他丢去。
“拿好了,回来可要还本王的。”
眼下正逢战事,出城必须有总将下发的令牌,不然便是违抗军纪。
沈皓行将令牌接住,微微怔了一瞬,没有说话,却是在心里将这笔人情记下。
如沈皓长所说,在平州的地界寻一个身份给宁妱儿算不得难事,不出两日,他便呈了帖子差人送去上京。
帖中写道,他与平州当地的一位乡绅之女一见倾心,愿迎娶那女子为鲁王妃。
平州距上京不算远,快马不出三日便到,皇上看到这帖子的时候,只是淡淡扫了一眼,甚至连这女子的姓名叫什么都没有看清,便允了此事,当天下回的帖子便从上京往平州送去。
一来一回刚至五日。
一切都在沈皓长的意料中。
他兴冲冲的带着婚服来找宁妱儿。
婢女将婚服在宁妱儿面前展开时,她平静的眸中看不出一丝喜色。
沈皓长这几日倒也有些习惯了,一面喝茶一面笑道:“本王可一点也没叫你委屈,这婚服是请平州最好的绣娘缝制而成的,上面那一排珍珠可是本王封王时的赏赐。”
提起珍珠,宁妱儿眉心微蹙了一下,抬眼再次看向那崭新的婚服,然而很快,她脸色便惨白如雪,目光僵愣地一动不动。
这套喜服原本她只是瞥了一眼,根本没有细看,可当她听到沈皓长说起珍珠时,眼皮便跳了跳。
喜服的样式大同小异,上面缝制珍珠也是常有的事,然而有一件胸前缝满珍珠的喜服,却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那便是梦魇中她临死那日,身着的鲜红喜服。
她忘不了那喜服上的那片明黄珍珠,那是她倒在昏暗杂乱的茅草房中,最为刺眼的一片光亮。
见宁妱儿忽然站着不动,沈皓长还当她是看花了眼,便起身来到她身旁,大掌落在她微微发颤的肩上,凑近她耳旁道:“可喜欢?”
宁妱儿瑟缩了一下,慢慢回过神来,极为配合地点了点头。
沈皓长弯唇道:“那日是娘亲忌日,我不想太过张扬,你我便在这府邸安安静静完婚,如何?”
宁妱儿眉眼低垂,声音又恢复之前的冷淡,“一切由王爷做主。”
这娇娇软软的声音听得沈皓长心头上起了一层绒毛,他忍不住抬手在宁妱儿脸颊上蹭了一下,光滑细腻的触感令他喉结微微滚动。
两个婢女见状,悄无声息地折好喜服退去外间。
宁妱儿头皮阵阵发麻,她略微朝一旁侧去,避开了沈皓长的手,“王爷说过,待成婚后才会碰我的。”
沈皓长没再说话,而是将指节放在鼻尖下深深吸气,随后朝宁妱儿弯了唇角,转身离开。
沈皓长回到房中,拿出随身携带的钥匙,将柜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白瓷盒,他拧开盖子,舀了一勺里面的粉末,放入茶盏中,一面倒水待粉末化开,一面自言自语地笑着道:“娘亲啊,再过几日儿子便要成成婚了,到时候我会让她也来同你说话,你一定也会喜欢她的。”
“她随你,性子温软,连说话的声音都好似一样,儿子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还以为看到了娘亲呢。”
“待我成婚后,娘亲交代的事便只剩下生子这一桩了,她身子太弱,万一生子时出了什么岔子,娘亲只管护着我们子嗣便是,她若有事,正好去陪陪娘亲。”
沈皓长将化开的茶水一饮而尽,重新将盖好的白瓷盒放回柜中。
作者有话说:
大概二十万左右完结
第四十七章
王爷,我害怕
营州一连数日大雪, 天寒地冻,山路难行。
沈皓行心口上的那一剑若不是当时他反应及时,恐会当场毙命, 可即便是如此, 那一剑也令他伤得不轻,寻常人昏迷这般久, 醒来连地都下不得,他却还要在这冰天雪地里策马赶路,也难怪秦王会拦他。
常见知道秦王都拦不住,他更不可能劝住, 只好快马跟在他身后,随时护他周全。
从平州到营州, 再加上山雪挡路的缘故, 怎么也得两三日才能到,沈皓行只用了一日半便赶到了双石顶下。
沈皓行脸色愈发苍白, 时不时咳出鲜血,每次常见劝他服下保命丹,他都会摆手拒绝, 有安给的保命丹只有三粒,在他中剑时便吃了一粒, 后来人到了军营, 常见见他失血过多, 又给他服用了一粒, 如今这药瓶中仅剩一粒。
在没看到宁妱儿完好的站在他面前时, 他不会去碰这最后的一粒保命丹。
常见知道他耗费了多少内力才能支撑到现在的, 也知道他们王爷有多么能忍, 但他再能忍, 也是□□凡躯啊。
“王爷!”常见语气恳切地再次开口相劝,“那边山脚有一处客栈,王爷不如再次守着,至于这山顶,由属下带人去搜寻?”
沈皓行没有说话,又是一阵急咳后,这次他甚至没有去掏帕子擦拭唇角的鲜血,而是直接抬袖在唇边抹了一下,抬头看了眼天色,随后拉起马缰便朝山上奔去。
他的哭哭怕黑,他不能再耽搁工夫了。
平州鲁王府,四处挂着红绸,门窗上贴着喜联,主屋的桌上燃着一对小臂粗的大红喜烛。
正如前几日所说,今日不光是沈皓长的成婚之日,也是他娘亲的忌日,他娘在死前,身份也不过是一个美人,死后皇上看在她诞下皇子的份上,才追封到贵人。
刘贵人喜欢清静,所以沈皓长今日没有摆喜宴,再加上双亲不在身旁,拜堂时只拜天地和夫妻对拜,将跪拜双亲的礼数也省了。
回到正房时,天色还未彻底黑下。
沈皓长明显今日要比往常更加兴奋,隔着喜盖宁妱儿都能感觉到他那种快要抑制不住的欣喜,但是她并不认为,这份欣喜完全是来源于要与她成婚的缘故。
沈皓长挑起喜盖,看到宁妱儿的时候,他面容一滞,随后笑容在脸上彻底晕开。
宁妱儿的五官精致秀丽,在红妆的映衬下却又能透出一股极其美艳的风韵,清纯与娇美同时出现在一张脸上,便是身旁的婢女都看直了眼。
沈皓长朝身后挥了挥手,屋内众人散去。
他抬手在宁妱儿脸颊上轻轻剐蹭着,弯唇道:“娘子,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宁妱儿心里莫名开始慌乱,可是迎着沈皓长的目光,她还是忍住没有露出异样,而是极为配合地点了下头。
沈皓长笑着放下手,转身走到柜前,很快便拿出一个白瓷盒放在铺着红布的桌面上。
他冲她招了招手。
喜袍的长袖中,宁妱儿手指紧紧攥着一个小瓶,她起身上前,在沈皓长身侧坐下。
沈皓长见她今日这般乖巧配合,心情更好。
他给两人各倒了一杯酒,又将白瓷盒盖子打开,里面隔着一把细长的小勺,舀了一勺粉末在宁妱儿面前的酒杯中,也给他自己舀了一勺。
随后便用着期待的眼神看向宁妱儿。
宁妱儿不知这是在做什么,心跳却在不知不觉越跳越快。
见她一脸茫然,沈皓长不禁蹙眉催道:“叫人啊。”
宁妱儿又是一愣,刚想问要叫什么时,沈皓长便抬手在腿面上拍了一下,“你瞧我,光顾着高兴了,忘记同你说了,这是我娘亲。”
惊诧从脸上一扫而过,随后便被极度的震惊与恐惧所取代,宁妱儿唇瓣肉眼可见的开始颤抖,苍白的脸色连脂粉都要遮掩不住。
沈皓长不悦地蹙眉道:“你这是什么神色?给我笑。”
宁妱儿惊瑟地抖了一下,她立即将目光从白瓷盒上移开,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
沈皓长彻底拉下脸来,冷声道:“你这样的话……我娘亲是不会喜欢的。”
宁妱儿双眼合上,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时,换上了一副甜美的笑容,只是这笑容显得有几分僵硬。
应当说,此时此刻她浑身没有一个地方是不僵硬的。
这个笑容沈皓长还是不太满意,但也只是略微蹙了下眉,没再细究,他将白瓷盒盖好,放在桌子中间,“你不要害怕,我娘温婉善良,不会加害你的。”
宁妱儿用力咬住颤抖的压根,点了点头。
沈皓长端起面前酒杯,轻轻摇晃着,道:“你可听说过巫蛊之术?”
宁妱儿再次点了点头。
巫蛊之术最初便是从江南传出去的,宁妱儿出身在江南,又如何会不知,只是先帝不信这些,说那是扰乱朝纲蛊惑人心的把戏,便下了禁令。
“我识得一位蛊术了得的巫医。”沈皓行说着,搁下酒杯,又去拿宁妱儿那杯轻轻摇晃,“这白瓷盒中不光是我娘的骨粉,还有巫医亲手为我调制的灵粉,这两种合二为一,不仅在思念至深的时候可以与娘亲一聚,还有养身护体的功效。”
他将酒杯递到宁妱儿身前,宁妱儿心脏已经悬在了嗓子眼处,胳膊根本抬不起来,她原本以为沈皓行已经够吓人的,却没想沈皓长可以疯魔到如此地步。
见她不动,沈皓长“啧”了一声,“你现在是我的发妻,我还能害你不成,你我同样有心疾,你瞧我这身板,再瞧瞧你的,快拿着!”
宁妱儿缓缓抬起微微发颤的手臂,在指尖触碰到酒杯的刹那,胃里顿时一种翻涌。
见她神色不对,酒杯在手中颤动,沈皓长立即握住她的手,稳住那杯酒,不由扬起声调,“拿好了!”
宁妱儿眼泪不住打转,在努力匀了几个呼吸后,那双手终于晃动得没那么厉害了。
沈皓长长出一口气,松开手,“巫医说,吃了娘亲的骨粉,她便能听到我说得话,今日我成亲,她一定很高兴,想必早就想见见你了,你一会儿同她说话的时候,自然些,不要太过紧张。”
宁妱儿屏住气,将手臂缓缓落在身前,由于太过惊惧,一开口时语调尽失,“王爷……”
沈皓长蹙眉看她。
宁妱儿也算佩服自己,她难得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再挤出一个笑容。
她笑着看向沈皓长,再次出声时语调逐渐恢复正常,只是细听的话,尾音依旧带着颤抖,“婆母既然在,我们今日便不该落下跪拜高堂的礼数。”
一语将沈皓长惊醒。
他立即自责地看向白瓷盒,喃喃道:“是儿子不孝,竟将这样重要的事忘记了。”
宁妱儿见他有些晃神,便小声提议道:“不如我们现在将礼数补上?”
沈皓长忙应声起身,宁妱儿也跟着起来,将酒杯放回桌上。
“婆母不会怪责王爷的,毕竟王爷常年在宫中,按照礼数,我们跪拜也不该是……”
宁妱儿故意这样说,因为这样会让沈皓长心里更加愧疚。
果然,还未等她说完,沈皓长便红了眼眶。
刘贵人在世时,因为宫中规矩,他便未曾唤过一声娘亲,这是他心里的痛,可如今,他身在平州,皇上皇后无暇顾及他,他可以不必在顾忌宫中规矩。
他应当在这么重要的日子携妻跪拜娘亲的,可他疏忽了。
宁妱儿不知沈皓长竟也有泪目的一面,往日里他向来脸上都是挂着笑容的,便是待她有时会有几分不耐,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愁眉哀怨,不管他做了什么,至少在这一刻,他流露出的的确是一个孩子对母亲的愧疚。
宁妱儿只是微微怔了一瞬,便立即回过神来。
沈皓长抱着白瓷盒低喃歉意,宁妱儿慢慢移至桌前,将身后的酒杯挡住。
沈皓长道完歉,便又将白瓷盒放到窗后的柜子上,那柜子约摸到他胸前的位置,随后转身对宁妱儿道:“来,我们跪拜娘亲。”
宁妱儿含笑着点了点头,朝他走来。
两人跪拜完,沈皓长拉着她回到桌前,拿酒杯的刹那,忽然蹙眉道:“你方才动我酒杯了?”
宁妱儿心跳顿时慌了一拍,面上却尤为镇定地道:“有么?兴许是方才起身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
沈皓长眯眼瞧了她片刻,将酒杯拿到眼前又端倪了一阵,最后递到她面前,“你喝这杯。”
宁妱儿没有犹豫,抬手便将酒杯接住,沈皓长拿起她面前的那杯,同样是仔细看了一会儿,未见任何异样,这才慢慢展颜,“我们该行交杯酒了。”
宁妱儿抿唇一笑,“好。”
两人手臂相交,距离比任何时候都要靠近,彼此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沈皓长望着她纤长的睫毛,还有那吹弹可破的肌肤,喉结滚动了一下,却也没急着喝下。
宁妱儿知道,他是在等她先喝。
她含笑着将酒杯拿到唇边,在准备喝下的瞬间,她落了一滴泪,身前的另一只小手,忽然落在沈皓长搭在膝头上的手背上,娇柔地低低道:“王爷,我害怕……”
宁妱儿这双小手白嫩细滑,酥软无骨,缠在沈皓长指节的时候,他脸颊瞬间染了一抹红晕。
“你怕什么?”沈皓长咽了口唾沫道。
宁妱儿垂眸看向酒杯,“王爷不要怪我,我、我从未喝过人的骨粉,我是当真害怕,我并不是害怕婆母,我只是,只是……”
小姑娘睫毛上染着湿意,一双眼尾微红,饱满的唇瓣轻轻颤着,看着便叫人心生怜爱。
其实第一次喝的时候,沈皓长也是有些怕的,但后来次数久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沈皓长不知不觉也软了语气,“有什么可怕的。”
说着,他垂眸抿了一口,笑着对宁妱儿道:“你看,喝下去不会有任何事的,我都不知喝过多少次了。”
宁妱儿小手不经意抖了一下,想要抽回去的时候却被沈皓长反手按在腿上。
“来,我们一同饮下。”
宁妱儿愣了一瞬,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在此刻崩溃。
她哭声不再克制,泪流满面地冲面前的男人求道:“王爷,我不想喝,我真的不想喝,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沈皓长的耐心也在这一刻被磨没了,他刚一开口要斥责两句,便见宁妱儿忽然将杯里的酒朝他面上泼去。
酒水泼湿了沈皓长面容,还有一部分落在他口中。
沈皓长登时便恼火了。
他恼的不是宁妱儿用酒水泼他,而是这酒中是有他娘亲的骨粉,他气宁妱儿对他娘亲不敬,便蹭地一下将宁妱儿拉起来,摔在身后的床榻上。
他随手抹掉脸上的酒水,立即欺身压上,很快便将身前胡乱挣扎的一双手腕紧紧拷在手中,眉眼猩红地朝她喊道:“你与沈皓行也是这样么?”
宁妱儿声泪俱下,不顾一切地用力挣扎,“不,他不会这样对我,不会的……”
这张小嘴果然说不出什么动人的话来,沈皓长正打算将那两瓣红唇堵上,心脏却在此刻忽然疼了一下。
他蹙了蹙眉,没有理会。
然而下一刻,一股剧痛席卷全身。
沈皓长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松开宁妱儿的手,狠狠掐住她脖颈,“贱人,你给酒里下了什么?”
疼痛与窒息感让宁妱儿无法开口,沈皓长的手指越收越紧,在宁妱儿意识已经开始溃散的时候,脖颈上的束缚倏然松开。
沈皓长重重的倒在身侧,口鼻中漆黑的鲜血随之溢出。
第四十八章
原来,那个梦是真的
宁妱儿如若将死的鱼被丢入水中, 涣散的意识瞬间明晰,她大口喘着气,手忙脚乱将压在身前的人推开。
随后又艰难地撑起身, 这才意识到沈皓长没有任何反应, 一动不动地倒在那里。
宁妱儿朝沈皓长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惨状令她又是倒吸一口冷气, 忙不迭从床上翻身下来。
她不敢再多看一眼,一面将头偏过去,一面抬着颤抖的手臂将床帐拉上,彻底将那片惨状遮住。
鲁王府她不能留了, 若被人发现她将沈皓长害死,那她也会必死无疑, 便是此刻再惊再惧, 她也不能坐以待毙。
若梦中景象皆为真,那至少证明她今日是能逃出去的。
宁妱儿来到窗前, 小心翼翼将窗子推开一条缝隙。
此时天色将将黑下,院里只有两个人,一个常跟在沈皓长身侧的小厮, 还有一个是这几日在宁妱儿身边伺候的小婢女。
宁妱儿将窗户拉回原处,转身在屋中张望一番, 最后将目光定格在那两根喜烛上。
她将一切易燃的东西堆在一处, 又在屋中各角落都洒了酒水, 如此一来, 只要沾上火星, 顷刻间火势便会迅速蔓延。
屋外婢女在闻到烟火味道的时候, 火光已从窗纸上跃出, 婢女立即一边叫嚷一边朝外跑去, 另一个小厮在外喊了几声王爷,见里面没有响动,便一脚将门踹开,见到火势时被吓得连忙朝后退去两步,眼睛都被熏得要睁不开了。
见状他也心知这屋子是进不去的,调头就跟着跑了出去。
他前脚离开,宁妱儿用湿了水的帕子捂住口鼻,后脚便跟了出来。
鲁王新婚之夜,喜房失火,火势熏天,鲁王一直未见出屋,众人心知肚明,他此番定是凶多吉少,这要是闹到上京,府内的人又有几个能活命。
平州地大荒凉,也不算富饶之处,再加上营州处于战事中,调了不少平州的士卒去支援,此时又至夜晚,鲁王府的火光漫天时,家奴都已经窜逃了不少。
宁妱儿便是这当中之一。
在四处逃窜的过程中,她看到了平日里年龄稍长两岁那个伺候她的婢女,那婢女一开始看到她的时候,吓得以为她要将她喊回去,却见宁妱儿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紧接着就将一块儿玉镯塞进她手里。
那婢女虽不知宁妱儿到底是什么身份,却也知晓她跟着沈皓长并非心甘情愿,她来不及细想,拉着宁妱儿就从一处偏门跑了。
鲁王府的异样终是引起了城防军的注意,在他们四下搜查时,那婢女已经带着宁妱儿摸黑跑到城外。
那婢女不愿在带着宁妱儿,她这一身红装实在太过惹眼,且身子又差,没跑几步又要停下来喘个好半天,如此耽搁下去,被城防军追到只是时间问题。
她是鲁王身边的近婢,鲁王出事,不管和她有无关系,她也定是要搭上性命的,她可不愿因为宁妱儿被抓回去。
城外平日便有几处可雇马车的地方,那婢女将宁妱儿带到此处,与她道:“你我路不相同,你也不必再跟着我了,各自雇车离去吧。”
宁妱儿对她心存感激,自然不会再去纠缠,可是一时间她也不知雇车该去往何处,就在茫然之时,便听见另一边那婢女同马车夫叫嚷起来。
原是这马车夫看出这婢女着急赶路,又一身狼狈,便开始坐地起价,这婢女也不是舍不得,是当真出不起价,又急又恼同他争了两句。
宁妱儿见状,立即扯下耳坠,拿到马车夫面前,“这个够么?”
马车夫看到那发着幽光的两颗珠子,眼睛立即一亮,忙点头让两人上车,随后驾马朝婢女所说的白狼水那一带的某个小村子去了。
婢女不愿同宁妱儿一道,可如今也没了办法,两人这些日子的短暂相处,她也知道宁妱儿与那些主子们不同,她虽然与鲁王之间有什么不对劲儿,但从不为难他们奴婢,有时候鲁王脾气不好要拿他们撒气,她在一旁还会劝阻。
这婢女从包袱中取出一条帕子,朝宁妱儿递去,见宁妱儿茫然抬眼,便指了指她还在滴血的耳垂,“你方才摘耳坠的时候伤到了。”
婢女不知她无痛感,还以为是她受了惊吓一时不察。
宁妱儿道了声谢,拿帕子捂住耳垂。
半晌后,那婢女忍不住道:“你家在何处啊,总不能同我一起去凌村吧?”
今晚发生的事实在太过复杂,宁妱儿觉得自己能撑到现在没有倒下,就已是万幸,此时让她去想日后要如何,她根本想不出来。
见她懵怔地盯着一处看,半晌也不开口,那婢女叹了一声,没再说话,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大不了等到了凌村,再同她分开。
宁妱儿一下午都几乎没有进食,甚至连水都没顾上喝,此刻在马车剧烈的摇晃下,她胃里开始泛酸,很快便有一股酸水开始一阵一阵翻涌,就在快要压制不住的时候,那婢女瞧出不对,赶忙将车喊停。
宁妱儿捂住嘴,几乎是从车上摔下去的,在马车夫怪责的嘟囔声中冲到不远的一处草垛中呕吐起来。
就在马车靠在路边等她的时候,两个男人骑着马来到车旁。
马车夫看到他们腰间带着佩刀,在看他们身上的着装,还没等他们开口询问,便立即掀开车帘同车里的人撇开关系,“两位官爷,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个花钱出力的车夫,有事你们问她!”
那婢女还当是要来拿她的,在车帘掀开时吓得惊呼一声。
来人点了火折子,朝里面看了一圈,见这女子与王爷要寻之人模样完全不同,便熄了火。
可就在他们转身要离去的时候,当中一人忽然蹙了蹙眉毛,调转马头朝身后草垛走去,见到草垛后空无一人时,又眯着眼朝不远处的林中看去。
在片刻之前,宁妱儿听到那婢女的尖叫声时,也以为是鲁王的人寻出来了,她不敢再做停留,提着裙子朝身后的山路跑去,然而没跑多久,身后便传来一阵马蹄声。
宁妱儿心中更加慌乱,不顾一切地朝前跑去,这一路上她跌跌撞撞,红裙被划破了好几处,身子也伤到了几处。
恍惚间,梦魇与现实重叠,周遭一切似乎忽然静止,她脑中嗡嗡作响,抬头看到不远处那间茅草屋,她也不知为何会鬼使神差地朝那边走去。
许是太过疲累想找个地方休息,又或者是因为夜里的山间太过寒凉,她想逼逼冷风。
总之,待她将破旧的木门推开时,陌生又熟悉的一幕再次出现在眼前,将她倏然惊醒。
不,她不要进来,她不要死在这间屋中的荒草上。
宁妱儿转身想要离开,脚下却好似灌铅,没有任何力气再让她从这片地方挪动半步。
眼泪顷刻而出时,她重重地倒在了这片荒乱的杂草中。
茅屋的窗户随着夜里寒风吱吱呀呀来回摆动,她望着眼前的一切,那双明亮的杏眸渐渐蒙上一层薄雾。
今晚的月色极为明亮,比从前任何时候的都要亮,她朝着窗外的那片光亮,用尽全力地抬起手。
原来,那个梦是真的。
她真的会死在这里……
对不起啊姑母,妱儿无法在你面前尽孝了……
对不起啊姑父,妱儿不能救你于水火……
还有表姐,原谅妱儿不敢同你相认……
还有表哥……采菲……
在她手臂垂落的刹那,她眼前幻象中的人化为了沈皓行,原来他也会出现啊,看来她还是没有骗过自己。
手臂垂落之时,没有落入这无尽的冰凉,而是落在了那片熟悉的温热中。
原来人死之前的幻觉会这样的逼真,宁妱儿唇角扬起淡淡弧度。
“王爷,你要好好的活着,不要被仇恨冲昏头脑,不论为了谁,你首先是自己啊……”
“你很好的,你值得被善待,永远值得的……”
宁妱儿的话断断续续,旁人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可每一个都落在了沈皓行的耳中,那些话他心上猛烈地撞击着。
常见从未见过自家王爷会慌成这副模样,肉眼可见的浑身在颤抖,连一个药瓶的盖子都无法打开,常见想要去帮王爷去打开那瓶盖,可刚一靠近便被沈皓行那双猩红的眉眼吓得顿住了脚步。
终于那粒丹药放入了宁妱儿口中,可此时她已经不知吞咽,沈皓行立即覆唇而上,在她喉结微动之后,才将她松开。
旋即,便有一口鲜血从沈皓行喉中喷涌而出。
身上的剧痛他已经浑然不觉,抱着怀中之人站起身来,便朝外跑去。
第四十九章
续命
宁妱儿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雪, 一下便是好几日,厚厚的积雪没过足跟,一脚踩下去, 连鞋面都瞧不见了。
宁妱儿兴奋地在雪地上玩了好一阵子, 随后走出吉安院,独自在廊上四处游走, 最后她来到东苑后的一处湖水旁,弯身从地上摸出一块石子,朝湖面丢去。
石子在湖水上跳了四下,最终沉入。
宁妱儿高兴地原地蹦起, “比昨日多跳了一下呢!”
她下意识回头看身后,望见一片空旷没有任何人的身影时, 宁妱儿眉心略微蹙了一下,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回头看,也不知道为何会有一瞬间的失落, 就好像她在等某个人来夸奖她。
然而很快,愁云在她眉间散去,她又拿起一块儿石子丢入湖中, 在那石子连跳了五次后,她兴奋地转了一圈, 鲜红的长裙在茫茫雪色中宛如一朵绚丽的娇花, 肆无忌惮的绽放着…
“哭哭……”
一个古怪的声音在好似极远的地方传来, 宁妱儿立即站定, 躲在一颗树后, 一双疑惑地眼睛四处张望, 可等了许久, 都未再听到其他声音, 宁妱儿松了口气,蹦蹦跳跳地走上廊,朝吉安院去了。
舒静院的主屋内,沈皓行听到门外的脚步声,便起身将宁妱儿从床上扶到怀中。
“王爷,药来了。”常见走进屋,将食盒放到桌上,从里面取来一碗汤药上前。
沈皓行接过药碗,一勺一勺细心地将药送入宁妱儿口中,若是不慎从嘴角流出,他便将勺子放入碗里,拿绣帕轻轻帮她擦拭着唇角,待一碗药全部喝完,他又将宁妱儿小心放下,来到桌旁从食盒里拿出自己的药,很快便喝了干净。
“王爷。”常见来到沈皓行身侧,低声道:“鲁王府里那个巫医所说之话,未必……”
沈皓行平静无光的眼神忽然冷下,他冲门外努了努下巴,常见便立即噤声,随着他一道走了出去。
待两人来到屋外,常见这才又开口道:“那巫医装神弄鬼,用得不知是些什么药草,连有安都说此法不行,还望王爷……”
“不必说了。”沈皓行见他又提此事,便语气不耐地将他打断。
这些他如何不知,从前的他最不信怪力乱神之说,对于巫蛊之术更是嗤之以鼻。可自从两个月前他将宁妱儿带回上京后,宁妱儿便一直昏睡不醒,那时候连药都无法入口,只能他以口传之,便是如此,一碗药也能洒出半碗。
有安毫无办法,只能用护命丹吊着宁妱儿的一口气,可她身体原就虚弱,这样不是长久之计。
在鲁王府失火,沈皓长被烧死之事传入上京时,皇上没有想象中的震怒,只是沉默了片刻,便将此事交于下面的人审理了。
然而早在审理的人接手案子之前,鲁王府内外以为沈皓行的暗卫清查了一番。
也是从这些人口中,他得知宁妱儿与他分开后到底经历了什么。
同时,一起被带走的还有沈皓长口中的那位巫医。
这巫医一直想要见他,沈皓行一开始不愿见,并且想直接下令将这妖言惑众的人处死,结果这巫医也不知如何得知的,在暗卫出手前不住地喊,他有法子救人。
沈皓行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听到暗卫传来的话时,竟当真信了。
“这姑娘已是半亡人,三魂早就丢了七魄,她本早该亡灭,能活到今日已是匪夷所思了……”
那巫医说了许多,有些他听不懂,但大致的意思他明白了。
宁妱儿可以醒,但她不愿醒,若想要彻底将她唤醒,必须用他来续命。
常见听后极力阻拦,说那巫医妖言惑众,听不得。
可若当真是假的,又有什么好怕的呢,不就是每日放些血罢了。只要有一丝的希望让她醒过来,这算得了什么?
沈皓行同意了。
他按照巫医说的,每日会与她说话,会亲手喂给她用他血做药引的汤药……
只要她能醒。
常见见实在劝说不动,只能摇头叹气。
沈皓行回到屋中,拿起床头未看完的游记,继续温声念道:“南风国常年温暖,四季如春……”
念了许久,他眼睛干涩,将书合上又开始帮宁妱儿按压肌肉。
手指在她肌肤上轻轻按压的时候,恍惚间他听到一声,“王爷,别按了,痒啊……”
沈皓行倏然抬眼,看到那美如瓷瓶,却好似一摔即碎的人,依旧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他缓缓垂下眼眸,继续着手中动作。
赵茂行从那日沈皓行将东西交于他手上之后,便开始根据这些资料暗中调查当年永州大坝贪饷银两的事情。
在真相被一步步撕开的时候,赵茂行终于明白,沈皓行当日为何说要把决定权交于他。
赵采蘩在某日醒来,看见自己妆盒中,躺着一根金蝶翡翠发簪时,她倏然愣住。
这发簪是她亲眼看见娘亲插进宁妱儿发髻中的,就是在宁妱儿及笄那日。
发簪下放着一张极不起眼的小纸条,上面写了一个地名。
赵采蘩以为,这是宁妱儿用了不知道什么法子,想要约她见面,再三犹豫后,赵采蘩没有露面。
然而却是在不久后的某天,她带着烨哥儿去梅园闲逛的时候,一直被奶娘跟着的烨哥不知为何忽然没了影踪,众人四处寻找时,一个身影出现在赵采蘩面前。
便是这人将面容遮得再掩饰,她也能认出。
赵采蘩顿时吓得两腿发软跌坐在地。
烨哥儿寻到了,可赵采蘩却好似失了魂魄,一连几日寝食难安,最后,她还是独身去了字条上写的那个地方。
“我以为,这一次还是会等不到你。”一间破旧的寺庙里,赵茂行声音冰冷地道。
赵采蘩心中清楚,他什么都知道了,她失声痛哭,双膝落在佛像面前。
赵茂行缓步上前,立在她身后道:“娘的身子已经垮了,爹在五日后会被行刑。”
他取下面罩,来到她身侧,颤声唤道:“长姐……”
赵采蘩缓缓抬起那双哭红的泪眸,在看到赵茂行这张被火严重烧伤的面容时,她呼吸一滞,许久后那口气才崩溃而出。
“是我不对起赵家,对不起你们……”
赵茂行目光幽冷地道:“你是如何做到可以一面笑着恭贺我,一面将那些所谓的证据,放入娘亲房中的?”
“你是如何在赵家满门被带走时,可以安然自若的享受着眼前一起的荣华?”
赵采蘩没有做任何解释,只是不住地痛哭着,在哭到嗓音沙哑,实在哭不出声,只有身子还在隐隐颤抖的时候,她终于抬起眼来,哑声道:“我可以用我的命去抵一切,但是烨儿……”
若她没有生下张烨,她永远也不可能对赵家做这样的事,哪怕将她五马分尸,大卸八块,她也不会。
可是她生了张烨,从张烨出生的那一瞬间,她便不再是赵采蘩了,她是烨哥的娘亲,她要护他周全,她要看着他长大,他甚至可以不用成才,甚至可以面容丑陋,但他无论如何也要平安长大……
她可以不在乎张家,不在乎张印,但她不能不在乎张烨。
如果那日她不这样做的话,如今被关在大理寺狱的人里,便有她可怜的烨儿……
她的烨儿那样小,关在那样的地方会有多么害怕,被斩首的时候又会多么痛……
任何一个母亲,都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受这样的苦难啊。
赵采蘩膝行两步来到赵茂行身前,拉住他衣裤道:“我求求你了,烨儿何其无辜,他什么也不知道……拿我的命去还吧……若此生不够,来生……”
赵茂行垂眸看着身前明明极为熟悉,却又万分陌生的那张脸,他沉默不语。
许久后,缓缓抬手拨开她凌乱的发丝,露出那光洁的额头,在上面轻轻弹了一下。
“我们是一家人,我还能同你计较不成?”
赵茂行的这句话,将两人的思绪拉到很久很久以前,那日具体发生了何事,他们都不知晓,但有一点他们可以确定。
这句话是从赵采蘩口中说出的,那额头上的弹指,也是她对年幼的赵茂行做的……
这是那日两人见面时,赵茂行与赵采蘩说得最后一句话。
到如今,已经过了两月之久。
床榻上,沈皓行轻轻侧身,十指与宁妱儿相握,温声道:“算张印有良心,在得知手上的证据被赵采蘩偷走之后,没有杀她,而是与她和离,将张烨也从族谱中划去,随后证据才呈于殿前……”
皇上尤为震怒,将太子废除,贬为庶民,张家满门关押大理寺狱,即刻问斩。
于这二人而言,在贪饷之事上,又罪加一条诬陷忠良的罪责,若不严惩以待,何人还敢为大齐效忠。
“你放心,皇上令姑父在京中休养,待养好了,直接入京为官,连升两级,而姑母,也在回上京的路上,估摸着这几日便会到……”
“醒来吧妱儿,便是不为了我,为了他们也要醒来,好么?”
“哭哭啊……”
沈皓行将头轻轻抵在她额头上,轻轻念着。
昏暗的房中,宁妱儿纤长的睫毛微不可察地轻轻颤了颤。
作者有话说:
所以当初和赵茂行成婚那日,赵采蘩才会一直情绪不太对劲,总哭……
那时候赵采菲笑她,她说赵采菲不动。
预收《堕仙的快乐,你想象不到》
文案:
白若云穿越了,穿到一个痴迷禁术的堕仙身上,这堕仙因与人双修禁术而走火入魔。
白若云穿来时,体内魔气乱窜,系统说只要将她体内魔气清除,便可以回去,至于如何消除,话说一半的系统忽然死机,只有一排数字在不断跳动。
就在一筹莫展时,白若云捡了一个美男,这美男除了会眨眼睛以外,浑身上下动弹不得。
白若云无意间碰到他手指的时候,她发现心里好像没那么慌了,右上角的数字也不跳了。
她抱他起身,数值-1
她摸了摸他,数值-2
她亲了亲他,数值-5
白若云发觉,每当数值升起时,她就浑身难受,万只蚂蚁钻身一样奇痒无比,而当她与这美男相触时,数值不仅会低,且还身心舒缓……
白若云望着眼前面无表情,只有一双眼睛疯狂眨个不停的美男,终于忍不住开口:“要不,咱俩成亲吧,好歹给你个名分,以后每日你帮我的时候,也算是名正言顺了……”
这一刻,洛尘绝望合眼。
许久后,当洛尘耗费千年修为,终于突破禁锢时,看到眼前景象,他脸颊疯狂抽搐。
正在认真帮美男沐浴的白若云,忽然听到一声怒斥:“孽徒,我是你师尊!”
【每日都想亲亲抱抱举高高的小堕仙vs每日都想将孽徒打死却愈发下不去手的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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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随我回去吧
翻过年后, 秦王大胜而归,皇上在宫中设宴,若无意外, 太子之位应会落在秦王身上。
这场宴会沈皓行还是称病没有参加, 他甚至连今年的除夕宫宴也没有去。
王婉容想了许多法子,哪怕是用上次赐婚的借口, 都未能让沈皓行出府半步,直至她生辰这日,沈皓行才入宫见她。
王婉容挥退宫人,娇美的脸上略显疲惫, 但最明显的还是气愤,她转身去拿鞭子, 待转身后, 却看沈皓行还未如从前那样老实跪下,只是微蹙着眉头望着她。
感受到沈皓行的异样, 王婉容快步来到他面前,质问道:“你要做什么?”
沈皓行没有开口,正正地看着她。
向来顺服的沈皓行, 不知从何时开始,愈发不服从她的管教, 王婉容心中的火气更甚, 扬起手中鞭子就要落下, 然而就在她鞭子抬起之时, 沈皓行忽然将她手腕紧紧握住。
王婉容不可置信地看着沈皓行, 二十余年来, 这是沈皓行第一次挡住了王婉容的鞭子。
“你、你……”王婉容气到颤抖, 她用力想要将手腕抽出, 可面容平静的沈皓行没有将手松开。
“沈皓行!”王婉容忍不住怒斥出声,“你到底要做什么?”
沈皓行望着她,缓缓道:“那你呢,你要做什么?”
“我要惩你愧对列祖列宗之罪!”王婉容脱口而出。
沈皓行略显无奈地苦笑一声,“娘,我到底愧对的是哪位祖宗?”
“自然是……”王婉容忽然一滞,身影明显的晃动了一下,“你,你什么意思?”
沈皓行道:“是郁家,还是沈家?”
王婉容立即道:“自然是郁家,你的生父是郁充,你与沈家毫无关系,你怎么能问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大逆不道?”沈皓行垂眼看着一脸怒气的王婉容,“娘,我已经大逆不道许久了。”
连沈皓长都能猜出的事,他如何猜不出来,可这么多年以来,他选择顺从,选择听信,因为他知道,如果连他也从娘亲身边离开的话,她会不会彻底崩溃……
可事到如今,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做错了。
“娘。”沈皓行松开她的手,抬手抹去她因怒极而落下的泪,“不论为了谁,你首先得是自己……”
王婉容一把将他推开,由于力气过于猛烈,她一个晃神跌坐在地上,沈皓行想要去拉她,却又被她一把甩开。
“我自己?”王婉容嗤笑,“我早就死了,在沈无陵将我带来上京的时候,我便已经死了,我活着只为看沈家全族惨死!”
“包括我在内么?”沈皓行跪坐在她面前,低声问道。
王婉容倏然抬眼,方才还只是猜想,可这句话一出,她便知道,沈皓行什么都清楚了,他不是郁家的人,他正是她与沈无陵的孩子。
他是孽种,他本不该出生,可那时候的她什么也没了,她终日生活在惊吓中,只要一合眼,就看到郁家所有人不断地质问她,为何要遇见沈无陵,为何要沾惹上这样一个禽兽。
她太害怕了,她想要人来陪她,她什么也没有了,她只有腹中这一个骨肉了。
她想让他陪陪着她,可是一想到这孩子是与沈无陵的,便又觉得内心无比羞愧,她怎么能将这样的孽种留下呢?
直到某一日,她想到一个绝妙的法子,可以顺理成章的将孩子生下,安安心心将他养大。
她只需要告诉他,他不是沈无陵的孩子,他是郁充的孩子,他必须背负着郁家所有人的命而活着。
这个念头在心中无限的滋长,最后吞噬了她心中的一切。
明明在最初的那段时间里,每当怀中的小人冲她笑时,她好像瞬间忘记一切烦忧,她想要将他揽在怀中,想要护他一生周全,让他平安长大,可一旦想到沈无陵,想到午夜梦回时郁家的凄惨,她便无法宽恕自己,无法再面对怀中的孩子……
王婉容突然失声痛哭,她伏在地板上,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沈皓行没有上前扶她,也没有再开口说话,便一直静静地陪在她身边。
许久之后,王婉容哭声减弱,她缓缓撑起身,却是没有看他,只是声音沙哑着道:“你恨透我了吧?”
沈皓行道:“不恨。”
王婉容笑了笑,她知道沈皓行是在骗他,他怎么可能不恨她,她这样欺骗他不说,还总是那样心狠的责打他。
“无妨的,你有多恨我,我便有多恨沈无陵,应当说,我对他的仇恨还要强过百倍千倍……”
“不。”沈皓行道,“我从未恨过你,我只是……可怜你。”
王婉容怔然地抬起头,看向沈皓行,“你说什么,可怜我?”
沈皓行长出一口气,不紧不慢道:“你本受害者,需要愧疚的不该是你。”
王婉容冷笑,“你说得好轻巧啊,若我当年跟着一道死了,兴许还是一桩好事,可偏偏我独活于世……我曾想过一死了之,可若我死后遇见郁家的人,我又有什么脸面面对他们?”
他让她不要自责,这岂不是痴人说梦,若当初她没有遇见沈无陵,那么郁家上下又怎会遭遇这般祸事。
错的人是沈无陵,可一切皆因她而起,她如何能坦然自若的活下去!
王婉容忽地想起沈皓行这句话有几分熟悉,她蹙眉默了片刻,终于是想起在何处听到过。
是那个女人,那个让沈皓行脱离她掌控的女人。
那日她就在这间屋中,在她斥责她对抢夺之人没有恨,对辜负之人没有愧时,她也是这样回答的。
她说错的不是她,那些都不是她的意愿。
“哈哈哈……”王婉容忽然扬声大笑,眼角却还在不断落泪,在一阵疯狂的笑声之后,她抬手指着沈皓行,撕心裂肺地怒骂,“废物,你这个废物!你为了那样一个狼心狗肺的女人,竟将一切都要毁了,当初我生下你时就应该直接将你掐死,没用的孽种!你给我滚,给我滚!你怎么不去死,你早就该死了……”
沈皓行没再说话,他慢慢站起身,在满耳充斥着各种羞辱的话语中,转身离去。
马车在魏王府门前停下,赵采蘩带着张烨依旧跪在府门前。
沈皓行下车后淡淡朝她们瞥了一眼,抬腿要进去时,却见赵采蘩忽然起身朝他跑来,“王爷,我求求你,让我见见我娘吧,我就只见一眼,我求求你了……”
没等沈皓行开口,便立即有侍卫将她拉开。
沈皓行回到舒静院,守在门外的岁喜朝她摇了摇头,宁妱儿未醒是在意料中的,但他还是忍不住心里有空了几分。
沈皓行推门进屋,在来到睡房门口的时候,他听见里面传来竹安絮念的声音,说的大多都是他们曾在衡州时的旧事。
很多都是沈皓行不知道的,他有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静静地站在门外听上一会儿。
竹安今日说起了一件儿时宁妱儿发生的事。
那时候宁妱儿太渴望出去玩,却不被允许,便用煮熟的番薯捏了几个小人,搁在窗前比作她和赵采菲,每日都会玩上一会儿,直到某天晌午,两只鸽子落在窗前,将她叼走飞去,向来乖巧的宁妱儿气得冲到窗边,对那鸽子好一通叫骂。
沈皓行从未见过这样的宁妱儿,想到她叉腰怒骂的样子,忍不住弯了唇角。
沈皓行推门而入,将竹安吓了一跳,忙起身让开地方。
沈皓行朝她挥了挥手,竹安恭敬退下。
“可有想我?”沈皓行坐在她身侧,握住她的手,不过离开一个时辰,他却念她至极。
竹安来到院中,与岁喜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又去了隔壁的屋中。
屋里弥漫着浓浓的草药味,宁有知躺在床上,时不时低咳几声,听见脚步声传来,她缓缓睁眼,侧脸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赵正则自打从大理寺狱中出来,便被沈皓行直接接到了魏王府中休养,宁有知是在五日前,才从东夷回到了上京。
一回来便也被接进魏王府中。
赵正则只是身处大狱,身子受了盈亏,调养一段时间便可恢复,宁有知到底是这一路伤了根本,如今全凭着药在吊着一口气。
“妱儿可醒了?”宁有知望着竹安,虚声问道。
竹安摇了摇头,来到床边将她扶起。
宁有知低咳一阵,哑声道:“我想去看看她。”
竹安有些为难,“夫人,有安大夫说了,您现在不便走动,最好在床上静卧休养……”
宁有知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她只想在没咽气前,能与她的妱儿多见几面。
“无妨的,你若不让我见她,我这心里更加堵得慌,还不如死了呢……”
“呸呸呸!”竹安连忙道,“夫人可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隔着一道屏风,那头赵茂行正在照顾赵正则,听到二人谈话,赵正则缓缓撑起身道,“竹安,你去与魏王知会一声,我们要一道去看看妱儿。”
竹安见状,只好起身去隔壁屋传话。
巫医说过,想要宁妱儿醒,便需要在她身旁多与她说话,至于能不能奏效,还是看她自己想不想醒。
这番话无法辨别真伪,沈皓行唯有相信,因为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到的。
不一会儿,宁有知坐在轮椅上被推到宁妱儿身旁,她从前一双养得极好的手,如今上面布满褶皱,她握住宁妱儿的手,眼泪止不住又落了下来,她极力让自己保持平静,缓了许久才慢慢出声。
“妱儿,姑母来看你了,你醒醒吧,你若不醒,我们姑侄恐怕是再也无法相见了,她们不叫我说,可我自己能感觉到……我恐是命不久矣了……”
赵正则的一条腿走路略微有些跛,他摇晃着走到宁有知身后,抬手轻轻按在她肩头,他想要说些什么,可感受到宁有知在隐隐发颤,那些宽慰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片刻后,他用力清了清嗓子,正声道:“小妱儿,爹爹来看你了,有爹爹在,我的妱儿不必害怕!”
“我的妱儿从不喊疼,从不怕苦,从未埋怨过天之不公,这般良善懂事的儿女,我赵正则便是要看看,有哪个牛鬼蛇怪敢来惊扰我女儿!”
说完,他咬紧牙根,抬起那条未受伤的腿,用力在地板上跺了一脚,地面似在隐隐发颤,而他也几乎要向后倒去,被赵茂行连忙一把拉住。
“妱儿,”赵茂行长出一口气,望着床榻上那张恬静的面容,沉声道,“醒来吧妱儿,家中的人都在盼着你呢。”
宁妱儿喜欢夏天,尤其是夏日的清晨,日光落在身上暖暖的,不闷也不会晒得难受。
她将一双小脚丫放入湖水中,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轻轻提着水花,手里是正在编织的草帽。
“哭哭。”
忽然传来的声音,并没有将宁妱儿吓到,她只是手上的动作略微停了一下,便继续编织。
这段时间,她总是会莫名其妙听到这个声音,如今已经习以为常了。
她编好草帽,抬起胳膊准备往头上戴时,手腕却倏然一紧,被一张大手紧紧握住。
宁妱儿这次是真的吓到了,她猛然回头,一个身着玄衣的男人出现在眼前。
“你、你是谁?”
她应该害怕才是,或者怎么说也该挣扎一番,可她看到男人那双含泪的眼睛时,心里跟着颤了一下,没来由多了份伤感。
男人眼泪倏然而落,直接跪坐下将她揽入怀中。
宁妱儿有一瞬的愕然,在感受到男人的眼泪从她脖颈处滑落时,那份伤感又重了几分。
男人哭了许久,最后才哽咽着出声,“随我回去吧……”
“回哪里去呀?”少女声音甜软,疑惑地开口道,“这里是我的家,我哪里都不去。”
随后,她笑着在男人后背上轻轻拍了几下,语气宽慰着道:“你别难过了,我带你去那边玩雪,好不好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0-29 16:43:08~2022-10-30 15:56: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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