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太阳一点都不能吸引沢田纲吉的目光。
他只是沉默的站在饮料自动贩卖机前,满是结痂的深色的指尖轻轻的点在透着五颜六色饮料的光滑玻璃上,他看上去只是在沉默的思考喝什么而已,玻璃轻轻倒映出他满是创可贴的脸。
秋日下午独有的宁静在此刻挥洒,耀眼的绿已然褪去的枝头在风的授意下參差不齐的响,偏僻的公园一角没什么人流,到真的显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萧条与落寞来、
少年已经维持同一个姿势在自动贩卖机前很久了。
“你还好吗,纲吉殿下?”迪卢木多默默上前,宽大的手掌柔柔的蹭了一下少年因为狂奔而凌乱的、软趴趴塌下去的刺猬头,声音轻柔的像是在维护一缕风。
少年因为被惊醒,发出了软软的含含糊糊的喉音,他这才弯腰拿起早就躺在取货口的已经放热的汽水,龇牙咧嘴的甩着灌装汽水上的水珠,但不小心砰的一下,手背直接撞向玻璃,易拉罐发出独有的、撞击的脆响,咕噜咕噜慢慢慢滚远了。
纲吉扯出的勉强的笑容渐渐消失,他维持着被撞到的姿势,沉默的注视着到手还不到三秒的汽水的离家出走。
“迪卢木多。”他忽而缓缓的开口,开始过渡到变声期的声音带着点微不可察的哑:“这根本就没有意义啊......”
迪卢木多陪着他静静沉默了一会,他低头看着矮他很多的少年的脸,虚弱又惨淡的阳光落在他满是创可贴的脸上,那双浅淡的如同琉璃的瞳仁状似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凋零。
迪卢木多几乎是立刻在心里又计数着少年身上多出的伤口。
随着那个日子的到来,少年每天都在不断的受伤。
过了一会他轻声道:“在担心晚上的雾守吗?”
迪卢木多发出了悠长的一声叹息,稍稍用力捏了一下纲吉的肩膀后作为鼓励后他上前,弯腰准备低头拾起滚落的汽水,但是下一刻,他和常人完全相同的指尖直直的擦了过去,宛若只是抓握了一下空气,就好像这也许就是一个他什么也抓不住的警示。
迪卢木多凝视了一会自己的指尖,然后慢慢握拳,他直起身,用着最豪爽的笑容看着他最重要的人:“抱歉啊,纲吉殿下。”
纲吉的表情终于发生了变化。
他无法控制的眼眶一瞬间就变成了通红,眼泪在泛红的眼角里呼之欲出,紧咬着唇像是感受不到疼痛,纲吉凝视着面前的迪卢木多,剧烈的情感让他的瞳仁里光点摇晃不断,他几乎是无法喘气一般,嘶哑又泣不成声的哭泣道:“对不起,但是......这真的......没有意义啊......”
偏僻的角落里少年喑哑的哭泣声微弱的就像是夏日里渐渐消失的蝉鸣。
迪卢木多看着他,表情不变,他问道:“那我也是没有意义的吗?”
纲吉猛地开始摇头,他紧咬着嘴唇,努力压下喉咙的反胃感,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这就对了。”迪卢木多轻笑着在少年面前单膝跪下,浅淡的阳光与树的阴影让他英俊的美貌熠熠生辉。
他带着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有的习惯———让少年的视线高于他,而他仰头注视着少年仿佛含着一汪水的眼睛:“与我而言,这便是最大的意义。”
纲吉貌似想要说什么,突然的声音闯了进来。
在他特意撂下担子不干然后埋头狂奔了鬼知道多久后,这片他特意选出来的清静之地应该不太是会有人的样子。
从转角来的声音断断续续,但却有很明显的辨识度。
“......为什么还要特地跑出来买那女人吃的东西啊,烦死了。”
“......我们现在需要照顾好她,犬......至少要让她活着。”
踏碎了一地树枝的二人转头就迎上了自动贩卖机前的傻乎乎的脸,按理来说现在最不可能一个人的傻瓜蛋的的确确一个人,并且傻乎乎蠢兮兮的抬起手,尴尬的挥了一下就好像那种走在大街上突然就会开始投篮的蠢货。
傻瓜蛋:“嗨?”
犬几乎是立刻攥紧了后槽牙,他和千种警戒的环视了一下后,脱口而出:“你这个疯子为什么会在这里?”
纲吉:......
对于犬这个称呼,他只是沉默的放下了手,沉默的收起了脸上的所有表情,沉默的注视着面前两个更加拘谨就像是生怕他会跳起来一口就活吞了他们。
犬默默吞咽唾液的咕嘟声格外的响亮。
纲吉:......
他只是沉默着,沉默着思考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哦,全怪那个小号凤梨!!!
一想到他的鬼畜教师时不时就会用那种“我教的这个到底是个啥玩意”的表情,纲吉也默默攥紧了后槽牙。
他可能......真的有什么必犯尴尬和......羞耻的命吧.......
犹记得......其实纲吉也记不太得了,他至今还不是很懂为什么他平淡的日常就这么没了。
明明在不久前,但是却让人感叹如同上辈子那般的恍惚感,他只记得,某天一向在魔王的治理下风平浪静的并盛突然就开始出事了,不是这个被揍了拔牙就是那个被揍了拔牙了,人人惶恐的气氛让纲吉以为魔王苛待牙医以至于所有牙医开始起.义.了。
然后就好像按下了快播键一样。
一系列咚、啪嗒、冾、我带你走、啊!、小心、十代目!、哇啊啊、阿纲!、快走、啊啊啊啊之类的事情,在那之后,他的日常就像是长翅膀飞走了。
发生了什么来着?
纲吉已经有点涣散的瞳仁里思绪在漫不经心的走。
「你在用你那高高在上的恶心的视线看着谁!」
———无数情感混杂成凄厉的喑哑突然就杀了出来。
于是被隐藏的有关血与泪的记忆就开始翻涌。
就好像家里的那个鬼畜说过的,这世间就信奉胜者为王,于是故事的结尾总要有一个胜利,一个惨败,最终大多都是一个站,一个躺。
纲吉猛然想起了那深蓝色的发丝浸透在脏兮兮的血和灰尘里。
犹记得那日的天蓝的不可思议,风光大好简直可以称得上个奇迹,下一秒就如同最粗糙电影的转场,直接就是大片血液做背景的哀嚎和绝望。
「彭格列———」
嘶哑的带着要吞噬一切的憎恨的呜咽从满是乌黑血液的唇角吐出,白皙纤长的按理来说应该是在万人演奏会上拉大提琴的指尖死死扣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碎裂的泥块与翻起的指甲留下了一道弯弯曲曲的血痕。
「彭格列!!!———」
纲吉注意到他的眼睛,那双异色的像是宝石一样奢华的眼睛淬满了毒,但是同样憎恨让他的双眼烧的闪闪发亮,像是一团熊熊的来自地狱的烈火将要把纲吉燃烧的一干二净,它要吞噬血肉,焚烧骨头,连灵魂都要撕咬的分毫不剩。
弥漫着腐朽气息的锁链把他高傲的脑袋摁在地上,英俊的侧脸紧贴着尘土,拖拽而造成的摩擦伤让他的侧脸血迹斑斑,却丝毫不减他双眼中惊人的亮度。
「彭格列!!!———」
「你恶心的视线到底在看着谁!」
喑哑的声音仿若来自幽暗的漆黑的世界,纲吉硬生生从中体会到了无端的凄厉,尖锐的像是要撕扯他的灵魂,直到迪卢木多宽厚有着温热的手掌轻轻抚摸着他的肩膀,向他告知着其他同伴全都无事的消息,纲吉才发现他在颤抖。
他呆愣愣的直直的站在水泥地上,浑身都是伤,毛线手套下的掌心满是冷汗,纲吉浑身都很疼,他好想休息但是不行,已经开始泛白的视线下意识聚焦在那双依旧燃烧的异色双眼上,纲吉猛然发现,他的确是“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
这让纲吉抖的更厉害了。
明明他才是完成九代目委托的人,也是面前鬼知道叫什么复仇者口中的“帮忙捉拿逃狱犯人的路过的热心群众”。
———更是占据无数“道义”与“正义”的人。
但是纲吉只是觉得很冷,很痛,他抖得厉害。
“我......我没......”纲吉磕磕绊绊并且声音沙哑的厉害,说出来的多半也是颤抖的气音为多,但是鬼知道为什么,在他开口的一刹那,所有人,真的就包括那些鬼知道还在不在喘气的木乃伊,躺在角落猛然屏住呼吸的狱寺和山本,reborn和迪卢木多就不说了,为什么连刚才还在叫唤的六道骸一众全都不说话了?!
等会,继续喊啊,为什么要停?
所有人聚集过来的视线烫的纲吉一个字也蹦不出来,甚至直接抖得像是踩了电门的小鸡仔。
“他说他没有,听到了吗六道骸。”关键时候,从头到尾表示自己不掺和的鬼畜魔王终于跳上了纲吉的肩膀,那双漆黑的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向下俯视着那位落魄的败者。
已经接近神志不清的犬和千种攥紧了手心,他们能做的,只是看着信仰的那个虚幻的背影。
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已经毫无再翻身可能的六道骸眼中只能看到他这个让他头疼又骄傲的学生。
reborn毫无感情的轻哼一声,他抬脚就踹上了学生的侧脸:“喂,还想早点结束就说点什么蠢纲。”
纲吉呜哇一声叫,捂着脸被踹的一个趔趄,他看着面前直勾勾盯着他的所有眼睛,耳朵嗡嗡的都是reborn的声音脑子一懵张口对着六道骸道:“你吃菠萝披萨吗?”
世界安静了,在场所有的意大利人士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被锁链困住趴在地上的六道骸眼里的恶意更浓,“恶心透顶的黑手党”这种意会已经不需要用嘴来诉说了,犬和千种甚至颤抖了一下。
冷酷的鬼知道出场干什么的木乃伊们拽着锁链弥漫着黑气扭头就走。
“等一下!”
看着锁链收缩而发出痛苦声音的犬和千种,纲吉才发现自己又是行动快于思考。
“我劝你别这么做。”纲吉听到身后reborn幽幽的声音传来,“反抗他们是很麻烦的,这就是规矩。”
纲吉看着面前的木乃伊们,他的鼻尖嗅到了腐朽的土腥气,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以及背后的冷汗都在告知自己此时出声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麻烦等一下,真的请给我一会时间。”
但他还是出声了。
复仇者们没有一丝一毫动作,甚至连呼吸的起伏都没有,但是......这也意味着他们默许了。
纲吉下意识对着他们感激的笑了一下,他快步走上前,对上了六道骸伤痕累累的脸,好消息是他的双眼依旧亮的惊人。
“我———”
“你恶心的视线到底在看着谁。”
纲吉一愣,丝毫不知对方重复了数遍的话语是为何,他只是愣愣的重复:“我看的一直都是你啊。”
他看到面前的人猛然极为艳丽的笑了起来,就好像是只剩盛开一瞬间的玫瑰,纲吉注意到了他哪怕落尽尘埃里也亮的惊人的眼睛一瞬间像是被浓雾笼罩,他确定那不会是眼泪而且也只有一瞬,但他确确实实感受到了对方满身尘土也依旧昂扬的高傲被击毁了,人间道和无数的痛疼都没能击落他,但是纲吉小小的一句话做到了。
这让纲吉感到了抱歉,虽然对方的情绪也只出现了一瞬间,纲吉也知道并不是自己的错。
但他还是觉得很难过。
“对、对不起!”
“滚开。”对方冷漠的望着他,好消息是眼里的亮光又回来了:“你是来炫耀高高在上的胜利吗。”
已经被疼痛和疲劳折磨的快要宕机的纲吉的大脑只能零星的捕捉词汇,get到了什么的纲吉选择立刻照做。
他一瞬间就趴了下来,在六道骸的面前。
望着终于齐平的视线,纲吉把下巴枕在水泥地上舒服的打了个哈欠,他开心的以至于露出了傻乎乎的笑问道:“这样可以了吗?”
六道骸一瞬间闭紧了嘴,复仇者的黑气停滞了一瞬,reborn咬紧了后糟牙立刻用帽檐挡住了脸,犬和千种发现自己无法呼吸,全场只有迪卢木多哈哈大笑起来。
“离我远点。”六道骸从未发现自己如此平静。
纲吉傻傻“啊”了一下就好像完全没懂对方此刻的挑剔,他只是为他们终于齐平的视线而感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兴奋。
“感觉从没有这样的视角过啊。”纲吉恍恍惚惚的说,一躺下之后全身的疲惫翻涌而来,他现在好想在暖和的皮毛里打个滚。
不知为何他明明尽可能按照对方的要求做了但是六道骸还是一瞬间咬紧了牙关。
果然是捉摸不透的外国人,纲吉在心里给对方这么下定义。
他打着哈欠,突然灵光一闪,于是急到:“库洛姆,别忘了库洛姆!”
虽然纲吉并不知道库洛姆是谁,或者是不是一个人,但他想到了某个同样有着一双异色眼睛的男人,他提到这个名字时瞬间软下来的神情。
纲吉焦急补充道:“如果遇到了重要的人千万不要把那个人弄丢了啊!”
复仇者的耐心已然殆尽,转身时斗篷在空气中划过凌冽的弧度,伴随着锁链的耍啦作响,被锁住的三人发出了痛苦的闷哼。
纲吉维持着附趴的姿势下意识徒劳的伸出手,与此同时被刻意压抑的疲惫如海浪涌来,感受到衣物离开手心的麻痒,在视线分崩离析前,他虚弱的下意识道:“一定要找到啊……”
他看到的最后一眼还是那双亮的逼人的异色双瞳。
在一切都静悄悄的结束后,reborn慢慢上前,他微垂着头,帽檐的阴影下他沉默的注视着永远都能让他感到自豪的弟子的沉睡的脸,恬静、安详,宛若一个真正的婴孩。
reborn发出了一声无人知晓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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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真的不行啦!”
纲吉再一次为这两人的常识感到无奈,“生病的人真的不能只吃零食啊!”
犬切了一声扭过头不看他,但还是牢牢抓紧着背后巨大背包的背带,千种倒是若有所思,不过纲吉怀疑他只有这一种表情而已。
他叹了口气。
就在刚才大概从只言片语了解到什么后,有着丰富照顾人经验的纲吉顿时鼓起脸用那种“不!别想”的眼神试图杀死对面两个完全无知的人。
纲吉以为他需要用很长时间来进行思想教育,但是奇怪的,面前的两人维持着戒备的姿势,但是说什么都听,这让纲吉诡异的有了些奇怪的挫败感。
在详细了解到需要照顾的是个女孩后,纲吉强硬的拖着两人回了家,向奈奈编了个独在异乡的弱小少女生病的故事后把奈奈急的一下子打包出了面前三个少年都差点背不动的大包来,从家居到服饰甚至女性用品应有尽有。
不知为何,在这之后犬和千种好像对纲吉更多了一种奇妙的畏惧。
纲吉:?
再次回到黑曜这个让纲吉不知作何表情的地方后,他一瞬间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凪———”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在那个让人永不忘怀的夏日烟火后,被父母接走照顾的少女就没了音讯,而此时面前虚弱的少女没有被发丝遮盖的眼睛里有胆怯有惊恐,但是再没了熟稔。
她望过来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会让她感到害怕的陌生人。
在犬不耐烦的介绍后躲在千种身后的白裙少女巴掌大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来,轻轻道:“我……我是库洛姆·髑髅……bo……boss?”
纲吉只是觉得很难过。
非常非常的难过。
他以为他已经成长到完全能忍受这个了,那个夏夜的回忆他已经能够做到把它放在保险柜里牢牢的锁在记忆深处。
但是纲吉这才发现他做不到。
稍微有些庆幸唯一能发现他情绪的大骑士被打发走保护奈奈去了,所以纲吉只是看着库洛姆柔柔的笑了一下,尽量把发红的眼眶和顿塞的语气藏好。他轻柔道:“你好啊库洛姆。”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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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黑曜之后萧索的秋风吹起落叶悠悠的打着卷,一片落叶悄悄的蹭着他棕色的发梢最后落在了他的脚边。
少年急匆匆的脚步顿时停下。
纲吉默默仰头,蔚来的天空依旧澄澈,但是他陷入了无端端的难过中。
他在此时才终于体会到———那个宛如用尽全部生命力蓬勃绽放的夏日终是过去了……
秋天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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