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心动
“水管工?”
应天的瞳孔微微放大, 见他一副懵懂的样子,唐都主动解释道:“唐海尘接下来肯定会持续关注我们这边的动态,这个职业也方便你出入各种场所,打探消息。”
“可是我不会修水管。”
“你不会修水管?”唐都有点不太相信, “那厨房的水龙头是谁弄好的?”
下午他呆在家的时候, 就发现水龙头有些断断续续的, 只是一直没找到毛病。刚才应天在厨房里呆了那么久, 他还隐约听到了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这难道不是在修水管?
他起身来到厨房里一看,震惊地发现原本完好无损的灶台现在竟然缺了一块边角,并且瓷砖地板也裂开了一道大缝,地上全是水迹, 台上的水龙头还在不断朝外面呲水。
整个厨房一片狼藉, 像是刚被人入室抢劫过一样。
“这是……”
唐都神色木然,把视线投向罪魁祸首。
就煮个泡面, 应天是怎么做到的?
“我只是, ”唐都难得从那张没什么波动的脸上看到了名为“心虚”的表情, 应天低声道,“想看看是哪里堵住了。”
结果就把厨房折腾成这样?
唐都指了指厨房:“去给我收拾好。”
应天默默越过他走了进去。
唐都抱臂靠在厨房门口看着他折腾,因为没有工具,应天干脆什么都自己上,徒手捏铁皮,徒手拧钉子,徒手……
他看不下去了, 说:“我去隔壁给你借个工具箱。”
这个点大多数人都已经睡了, 他们的住宅旁只有一户人家的灯还亮着, 唐都走到门口, 听到门内传来的男女争吵声,偶尔还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声音,本想就这样转身离去,但最终还是抬手敲了两下门。
“咚咚”
争吵声戛然而止。
半分钟后,门开了。
“您好,我是刚搬到隔壁的邻居,”唐都朝来人扬起一抹温和的笑容,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一样,“请问——”
他看着女人微红的眼眶和凌乱的头发,笑容渐渐隐去。
“抱歉,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他轻声问道。
“没事儿,”女人抹了一把脸,有些尴尬地用围巾遮掩住自己脖颈上的青紫,“见笑了。您是新来的邻居?”
“对,因为东西还没买齐,所以想问一下您家里有没有修理用的工具箱。”唐都说着,目光不经意间看到了坐在沙发上,正恶狠狠盯着这边的胡茬男人。
他有一双金色的眼睛。
客厅内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空酒瓶,茶几上更是落满了烟灰。
但从那束孤零零摆放在玄关的风干花束,和墙角被干净蕾丝布盖着的廉价钢琴来看,这家的女主人从前应该是个很有生活情调的人。
“工具箱……”女人用干涩的唇重复了一句,匆匆转身,“我记得家里有,您稍等一下。”
“不着急,麻烦您了。”
唐都回答,还很和善地朝那个男人笑了一下。
但对方并没有领情,只是嫌恶地瞥了唐都一眼便收回目光,继续靠在沙发上,像个大爷一样自顾自地抽起烟来。
唐都从那女人手中接过工具箱,也得知了她的名字是拉尼娜,坐在沙发上的人是她的丈夫。
“现在天色太晚了,下次有机会再去拜访您吧,工具箱您等明天再送过来就行。”
拉尼娜笑着说,笑容稍稍显得有些勉强,原因在场两人都心知肚明。
“好的,随时欢迎。”
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唐都也不好随便插手,只能如此回答道。
但在拉尼娜关门后,他的视线望向这户人家的二楼,却正好和一名躲在窗帘后偷偷观察他的白发小孩撞上了。
似乎是察觉到唐都发现了自己,白发小孩瞬间紧张起来,飞快地把窗帘拉上了。
但唐都却怔怔地望着那微微晃动的窗帘,脑海中反复闪过刚才那双陌生又熟悉的异色双瞳,和那个孩子瘦弱苍白的模样。
那是……那月吗?
原本不打算管的唐都深深皱起了眉头,他又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这户人家的门牌,这才心事重重地回到了自己家中。
刚进门。
一脚踩进了水泊中的唐都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还以为自己走错门了。
这才刚出去不到十分钟,家里就被炸了?
应天手足无措地站在爆裂的水管边上,在他身后,几条蔫哒哒的触须卷着螺丝、钉子在半空中晃荡,旁边是已经从小溪流变成瀑布现场的厨房。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茫然无措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
唐都认命地叹了一口气:“你让开,我来。”
果然,他来这个时代根本就不是为了拯救世界,而是来带孩子的。
现年两百多岁的孩子乖乖地站到了一旁,在唐都要工具的时候负责用触l手给他递过去,在水管被修补好的那一刻,他望向唐都的眼神焕发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光彩。
“你好厉害。”他由衷道。
他的眷属真的好厉害。
感觉什么都会的样子。
唐都面无表情地直起身,洗了洗手,算是彻底放弃了让应天当水管工的心。
“你还是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吧。”他说,“既然黑客技术不错,那就随便在网上找点兼职,收集收集情报,反正也能养活自己。”
说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心道这好像不就是从前那月经常干的工作吗。但应天并不清楚唐都的心声,只是点了点头,表情明显也放松了一些。
收集情报是他的老本行,比起修理来说,应天宁可去对付神秘,或者是拧掉几个走火入魔教徒的脖子。
“明天我大哥,也就是唐觉要来补习,”唐都想了想,还是决定提醒他一句,“还有我借工具箱的那家人,他家的孩子未来也是我的一位朋友,有机会我应该会把他也接到家里来坐一坐,你记得不要被他们发现了身份。”
他指的是应天一着急就容易冒出来的神秘特征。
但那几条触l手就像是感觉到了唐都的嫌弃一样,很不满地凑过来,使劲儿蹭了蹭他的脸颊,把湿哒哒的粘液搞得他满脸都是后,这才不情不愿地被应天收了回去。
顶着唐都不善的眼神,应天认真解释道:“不是我。”
是它们想要亲近唐都,不管他的事情。
唐都:“…………”
我信你个鬼。
*
次日下午。
等待许久的唐都听到门铃声响起,立马放下手中装模做样的书本,从沙发上大步走到门口。
但正准备开门前,他先深吸了一口气,反复提醒自己现在他才是年长的那一位,不要因为见到了年幼的大哥太过激动,一不小心就露馅了。
等到收拾好了心情,唐都这才打开门。
“您好。”唐觉背着书包站在他面前,身上是贵族高中统一制式的校服,他语气平平地说道,“我是唐觉,接下来就麻烦您了。”
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笑容有些勉强的白发男人,目光首先注意到了对方那双如水晶般剔透的蓝色双眸,和无可挑剔的精致五官。
就算唐觉抱有再多的偏见和警惕,也不得不承认,这位新教师的外貌真的十分优秀。
可惜,是个人渣。
“不进去吗?”他仰起头问道。
现在的唐都比唐觉高了整整一个头,看着眼前明明带着一身稚气却硬要板着脸装老成的唐觉,饶是唐都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这时候也不禁蠢蠢欲动起来。
虽然有宽阔胸膛和结实肌肉的大哥很让人安心,但像这样小小的、警惕的、像只小刺猬一样的迷你版唐觉……简直是让人把控不住啊。
唐都好像开始明白,为什么之前每次自己情绪失落的时候,唐觉都喜欢以此为借口给他一个拥抱了。
“请进。”他压下内心的冲动,让开半边身子。
但在唐觉看来,就是面前的男人对他的态度不冷不热,唇边的淡淡笑意更是玩味而刺眼。
他的脸色更冷了,等坐到沙发上,把书包放下后,脑子里已经转过了几百个自己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画面。
接下来他会做什么?
和兄长一样,用言语和其他方式继续打压他吗?或者是从别的地方给他一个下马威?
唐觉来之前已经把上学期的成绩单整理好了,这会儿刚坐下就主动递给了唐都,并做好了迎接讽刺批评的准备。
但令他惊异的是,唐都只是扫了一眼上面的成绩,就随手放到了一边。
“喝茶吗?”他问道。
不等唐觉回答,他就自顾自地泡起茶来,说道:“上了一天课,就别坐得那么板正了,放松一点,就当是在自己家了。”
唐觉搞不懂他想做什么,只能谨慎地接过茶杯,倒了一声谢后低头浅浅抿了一口。
茶水刚入口他就愣住了。
这是……
“还不错吧?”唐都看到他微愣的模样,忍不住自豪地笑了起来,“这种茶可是很难买的。”
他没有提价格,但唐觉知道,这种茶叶一克千金,当初他也只在爷爷办公的地方见过一小罐,任何人只要尝了一口,就再也忘不了这种清香扑鼻回味悠长的滋味。
这么珍贵的茶叶,他却用来招待一个不被待见的学生?
唐觉注意到唐都甚至没有给自己泡一杯,再看看客厅内的环境,对比起唐觉从前的生活条件,完全可以称得上一句“简陋”了。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唐觉才更不能理解。
他能够平静地接受他人对自己无端的恶意,却对这样毫无来由的尊重十分不适应,因此唐觉很快就把茶杯放下了。
“不喜欢吗?”
“不……”唐觉开始烦躁起来,他觉得这个新老师的段位很高,与其给一棒子给个蜜枣,还不如直接了当地揭开自己的真实面目,“今晚我还有功课要做,老师,不如现在就开始补习吧。”
唐都心道大哥你要是需要补习的话,那第一贵族高中全体师生,干脆直接在楼顶排队蹦极吧。
今天白天一整天,他都在看唐海尘给自己发来的关于唐觉的学习情况,然后唐都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家大哥果然不是什么蠢货,只有那些认为他是蠢货的人,才是最无可救药的傻蛋。
所以唐觉真正需要帮助的地方,根本不是成绩,而是在于他成长过程中遭受的种种来自兄长的恶意排挤,和周围环境对他的负面影响。
“那你先做作业,”唐都站起身,“正好都这个点了,过会儿也该吃晚饭了,我出去看看他买菜那么久了怎么还没回来。”
然后唐觉就震惊地发现,这个新老师真的压根儿都没打算管他,拿了钥匙就这么直接出了门,甚至连门都不反锁的。
……这算什么?
唐都出门溜达了一圈,在集市入口处发现了正和老板讨价还价买苹果的应天。唐都一看就乐了,心道好家伙邪神原来买菜也会跟人砍价呢?
但走近听了一阵他才明白,原来应天是觉得昨天苹果七折甩卖,今天同样的苹果不该按原价买。不过那老板坚持说自己是新鲜进的苹果,不打折是应该的。
最后唐都见他们僵持不下,笑着走过去,在老板不情不愿的表情中按八折的价格挑了一袋苹果装起来。
回去的路上,应天周身的气压也有些低沉。
“怎么,你还在纠结那几个星币?”唐都瞥他,“而且人家老板不是昨天才送了你一个苹果吗,做生意也不容易,就别这么斤斤计较了。”
应天不做声,只是等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才出声道:
“我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斤斤计较?”唐都正准备掏钥匙的动作一顿。
“那个老板,”应天说,“我在观察他,他沾了不该沾的东西。”
唐都的面色凝重起来:“什么意思?”
应天张开手掌,这时候的他还没有戴手套的习惯,因此唐都一眼就看到了他掌心那一个微微泛着金光的神秘文字。
“这是那个老板身上的力量。”
唐都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什么玩意儿都往身上弄?你以为你是垃圾桶吗?这可是神秘文字!”
幸好他还顾忌着周围,知道压低声音冲应天喊话。
但应天却像是呆住了一样,只是怔怔地看着唐都紧皱着眉头垂眸观察自己掌心的模样,不属于自己的温热呼吸掠过指缝间,带来一阵似有若无的瘙痒。
他一时忘记了回答。
咚,咚,咚。
焦急,愤怒,忧虑。
他的眷属,在为了他而担忧。
心跳声宛如急促的雨点,轻轻敲打在他的心上。
掌心被捏得生痛,唐都用拇指按到的地方比神秘文字的烙印还要灼热,因为距离太近,应天甚至都能清晰地看到那双冰蓝色瞳孔的纹路,像是极地凝结而成的冰晶一样,璀璨夺目。
“……我说话你听到没?”
唐都拿他没有办法,而且也不能让唐觉等太久了,只能先松开应天的手:“等晚上我再问你,下不为例,听到了没?”
应天望着他转身开门的背影。
咚,咚,咚。
他又听到了心跳声。
这次的频率是混乱而无序的,带着某种深沉而压抑的情感。
应天的大脑放空了足足几秒钟,这对于他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直到唐都打开门,扭头疑惑地呼唤他,青年这才反应过来。
——那是自己的心在跳动。
第 62 章、厨余垃圾
打开门的那一瞬间, 唐都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原本干净整洁的客厅像是台风过境,茶几被推翻,价值千金的茶水洒了一地,地板上还有两个扭打在一起的男高中生。正红着眼气喘吁吁地瞪着对方, 彼此身上都挂了彩——
这是什么噩梦画面?
唐都木着脸站在门口:“谁来给我解释一下, 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从没想过唐觉有一天居然也会冲人大打出手, 虽然大哥现在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而且他殴打的对象也格外眼熟。
不过话又说回来, 辰宵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好不容易把两人分开,唐觉按了一下青紫的嘴角,快速地瞥了一眼正默默收拾客厅的应天,哑着嗓子对唐都说:“是他一路跟着我偷偷跑到这里的, 说想来看我笑话。”
唐都头疼道:“那你们为什么打架?”
辰宵冷笑一声:“老子瞧他不爽, 怎么?”
这会儿的三皇子殿下身上有种让人见了就手痒的混混气质,和未来那种阴晴不定的帝王威严不同, 唐都想, 他就是纯粹的欠揍。
“你是谁老子?”唐都不轻不重地敲了他一个栗子, “而且你离校没给老师报备吧,还敢尾随同学,胆子不小。”
辰宵面色沉郁地瞪了他一眼,那双犹如兽瞳的金眸在屋内黯淡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阴鸷骇人。
可惜在唐都看来,现在的辰宵就跟一只还没长大的老虎幼崽一样,只会装模作样地冲人龇牙咧嘴,毫无威慑力。
唐都刚说完, 辰宵手腕上的身份手环就开始闪烁起来。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 这玩意儿是第一贵族高中给每个学生都配备的联络工具, 尤其是寄宿生, 学校管得尤其严。辰宵很烦这玩意儿,但没办法,现在出门没有身份手环连瓶啤酒都买不了。
“不接吗?”唐都问他。
“不用你管。”辰宵冷冷说道,漠然的视线掠过同样面色冰冷的唐觉,就好像刚才和他在客厅里打得不可开交的人不是自己似的。
正准备转头离开,这个一看就出身贵族家庭、道貌盎然的白发男人就叹了一口气,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接通了联络。
“你!”
辰宵猛地扭头瞪向他,唐都却并不理会,只是在对面饱含着怒气的质问下悠悠开口:“您好,我这边是唐海尘先生聘用的私人教师,您是唐觉和辰宵的班主任吗?”
那名老师一愣:“是的。”
“今天白天的时候,唐觉应该已经把批条递到您那里去了,”唐都不顾辰宵的挣扎反抗,握着他的手腕继续说道,“至于三皇子殿下,唐海尘先生希望我也替他补习一下,至少不要在实践课上拖唐觉少爷的后腿,只是我们没有办法越俎代庖替三殿下写条子,所以希望您能通融一下,不知是否可以呢?”
辰宵渐渐不动弹了,他紧盯着表情泰然但张嘴就胡说八道的唐都,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唐海尘会想着帮他补习?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包括旁边的唐觉,也觉得唐都肯定是在胡说八道。但无论是他还是辰宵,哪怕整晚在街上闲逛,都不想呆在那个宛如牢笼一样透不过气来的贵族圈子里,因此暂时没有人出声打断唐都。
“这个……”
身为辰宵的老师,其实他也巴不得不去管对方,但是职责所在,辰宵的身份又放在那里,老师也是受过唐海尘私底下贿赂的,不然他肯定不会对唐觉如此苛刻挑剔。
想到之前辰宵在宴会上把唐海尘骂得体无完肤的事情,老师认为这一定是唐海尘在公报私仇,找机会报复辰宵。他也讨厌这个顽劣的学生,但万一出了事情,到时候……
“请您放心,我也是贵族出身,”唐都的话又让他的误会更深了一层,但同时也是在侧面提醒对方不要和唐家作对,“我会好好接待三殿下的,唐海尘先生支付给了我一笔很丰盛的报酬。您平时也辛苦了,课后的补习就请交给我吧。”
“那……好吧。”
“这件事还麻烦您暂时保密,”唐都含笑道,“虽然我对自己的教学水平有信心,但还是希望在学生的成绩提高之前,不要太过张扬了。”
那名老师心领神会:“我明白。”
通话挂断。
辰宵用力把手从唐都手中拽出来,没想到唐都早就已经卸了力气,导致他一个踉跄,差点儿没站稳。
“好了,你接下来有至少五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了。”唐都说道,“看在我帮你一回的面子上,今晚不要再搞事情了。门在那边,慢走不送。”
他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应天手中打包好的垃圾袋,打开房门放在了外面,回头时见辰宵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禁对他露出了一个“你怎么还不走”的疑惑眼神。
虽然辰宵本来就没打算留下,但唐都这种做法反而让他逆反起来。
“你在赶我走?”
“我似乎从来没有邀请过你,”唐都挑眉道,“唐海尘可只付了我教一个学生的钱,你莫名其妙追过来把我学生揍了一顿,我没管你要赔偿就不错了。”
听到这里,正蹲下身收拾自己书包的唐觉抬头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复杂。
辰宵盯着唐都看了一会儿,嘴角忽然扯出一抹弧度,长腿一迈,跨过地上的一片狼藉,大大咧咧地躺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老子不走了。”
“是吗。”唐都看上去却并不意外的样子,辰宵虽然一直很难搞,但对比起十几年后的他来说,少年时代的难搞,从某个方面来讲还是可以解决的那种程度。
他看着红发少年肆无忌惮靠在沙发上,歪着头朝他露出挑衅眼神的模样,脑海中不知怎的,竟闪过了初见那天,对方脸色苍白地躺在满溢的浴缸中,仰头漠然看向自己的画面。
相比之下,这个时候的陛下还真是有活力啊。
唐都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低头继续扫起了地。
倒是辰宵的眼神微微有些愕然,这人是泥捏的吗,居然这样都不生气?
唐觉却似乎很不满,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沙发上那个碍眼的家伙,在唐都撸起袖子准备烧饭的时候实在忍不住了,走到厨房门口问道:“你为什么要留下他?”
“嗯?”唐都回头看了他一眼,“我没留啊,是他不肯走。”
“那为什么不赶走他?”唐觉皱了一下鼻子,“那种混蛋……”
“不要说脏话。”唐都揉了揉他的脑袋,说实话他早就想这么干了,“今天不管你们谁先打架,总之动手就是不对,回去好好反省一下自己,惩罚的话,”他想了想,感受着掌心下方少年瞬间绷紧的身体,忍不住笑道,“给我写一篇三百字的检讨,明天就要。”
“……只是这样?”
“不然呢?”唐都反问道。
唐觉看着那双盈着浅浅笑意的蓝色双眸,忽然觉得,似乎这个新老师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
“他也要写,”但该要求的绝对不能让步,唐觉绷着脸道,“身为教师,你要一视同仁。”
“嗯,那麻烦你去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吧。”唐都的声音在炒菜的声音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但依稀能听出音调中带着几分愉悦,“顺便告诉他,马上要开饭了,想要蹭饭的话,就乖乖写检讨去。”
唐觉离开后,应天走进了厨房,顺手还关上了拉门。
“帮我切个菜。”唐都头也不回道。
应天神情严肃地拿起菜刀。
其实他更想用自己常用的反曲刀,然而唐都坚决反对这种杀人利器进厨房,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普通的菜刀。
刷刷刷。
几秒钟后,一块肉被分成了十几块,筋肉分离,整整齐齐地落在了案板上。
“不错。”唐都抽空看了一眼,夸奖道,“你这手艺,就算不当杀手了也可以改行当厨师。”
被夸奖了。
应天有点儿小高兴。
袖口的触l手也羞涩地打了个圈儿,生长在末端的渗人眼球偷偷探出来,凸起的眼珠子一直朝一个方向骨碌碌地转动,似乎是想要观察唐都的背影,又在应天垂眸冷冷的注视下心虚地缩了回去。
饭很快做好了。
临端上桌前,唐都对应天说道:“收拾一下水池里的垃圾,记得分类。”
应天扭头看向水池。
第一主星在垃圾分类方面有着严格的规定,干垃圾、湿垃圾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垃圾分类,一户人家每天至少都要打包四五个垃圾袋,麻烦得很。
应天也觉得很麻烦。
他抿了抿唇,往外面看了一眼,在确定没有人注意到这边后,伸出手,掌心靠近水池底部,一张布满利齿的裂口瞬间张开,犹如蛇信般长长的红舌一卷,就把所有垃圾全都吞了进去。
末了,它还打了个饱嗝。
应天若无其事地把手装进口袋里,走出了厨房。
从前这一招他是用来处理尸体的。
现在看来,比起新鲜血肉,它似乎更满意厨余垃圾。
第 63 章、今夜无梦
“回来了?”
听到开门的声音, 正坐在客厅与人联络的唐海尘立刻挂断了通讯,抬头朝玄关的方向望去。
“今天补习的怎么样?”在看到唐觉唇边隐隐的青紫时,唐海尘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一样, 只是语带关切地询问着少年。
唐觉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似乎很疲惫了, 连脚步都有些迟缓, 唐海尘又道:“下个月月初, 我可能要离开家一段时间。”
唐觉抬起头:“你要去哪儿?”
“有一批星际遗民, 陛下让我去接收。”唐海尘轻描淡写地说,“这段时间第一主星会有些乱,你晚上不要乱跑。”
对于唐觉的人身安全,唐海尘还是很在意的, 毕竟一旦出了什么问题, 父亲那边肯定不会放过他。
“……我知道了。”
唐觉在说完就低下头去,拖着沉重的脚步, 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唐海尘敏锐地发现他后颈处也有刚刚愈合的血痂, 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 随即哼笑一声,摇了摇头。
没想到啊,那家伙表面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私底下的“教学手段”却比他想象的还要酷烈。
唐海尘对此当然是乐见其成,但他不知道的是,刚一关上房门,唐觉就长吁一口气, 挺直腰板, 恢复了正常的表情。
他身上的伤都是拜辰宵所赐, 跟唐都一点儿关系没有, 甚至后来饭后唐都还帮他贴了膏药。至于刚才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自然也是装出来的。
第一次补习,唐都没有教他任何东西。
唐觉只是在那里写完了自己的作业,还被迫和自己目前最讨厌的家伙坐在一起,怀里硬塞了一袋子小零食,虽然气氛僵硬,但最后还是相安无事地看完了一部电影。
简直就跟在放假一样。
他不明白唐都为什么这么做,冒着这么大风险,不但违逆了唐海尘的委托,还同时承担着皇室与学校那边的压力也要留下辰宵,难道只是为了让他们看一场电影?
而且临走之前,唐都还站在门口冲他们笑着说:“欢迎你们随时再来,不过先说好,记得对外保密。”
这是只属于他们几个人的秘密。
青春期的少年对于这种誓言都看得十分重要,唐觉不知道辰宵怎么想,他也没有问,但对于这种轻松愉快的课后生活,唐觉并不讨厌。
如果可以一直持续下去的话……
尽管只是一晚上,但他的脑海里已经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现在的平静只是一时的。”
但唐都却看得很清楚,在送走了两个少年后,他坐回沙发上,翻阅着自己白天从暗网上搜集来的资料对应天说道:“昨天晚上皇宫那边刚刚颁布了消息,准备把一直滞留在第三主星的那批星际遗民分批送到各个主星上安置,但是这批星际遗民的数量,可是足足有一百多万人。”
应天看着光屏上那些被母亲搂在怀中、眼神惊慌的遗民孩子们,神色平静得近乎漠然。
“目前第一主星总督的位置还空悬着,唐海尘作为最有可能上任的人选,这次任务他肯定当仁不让。”唐都用一种轻蔑的口吻说道,“他在新闻里说,会让每一个孩子都重新有个家,所以现在停留在第一主星上的星际遗民已经达到了五十多万,并且还在不断增加中。”
“他没有地方安置这些人。”应天说。
“没错,”唐都淡淡道,“第一主星政府的财政报告我也看过,前段时间皇室要求修建塔尔塔罗斯的地上七层高塔,基本已经掏空了大半年的财政收入,再加上这些年内部的贪腐……像唐海尘这种人,怎么可能用掏空自己的钱包作为代价,去救这些无家可归的遗民们?”
“但他还是揽下了这件事,这就很值得人深思了。”
唐都十指交叉,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当初在荒星Y011上,他们淘汰了多少个实验品?”
“他们”指的自然是玫瑰教团,唐都基本可以肯定唐海尘私底下与神秘教团有合作,而这个时期,正是玫瑰教团如日中天的时候。
前段时间星网上还在报道,说老皇帝在宫中接见了一位所谓的“神秘学资深专家”,共同探讨关于日后应对神秘减少高精神力人才死亡率的各项政策。
而对方的脸,唐都曾在十几年后帝国的内部档案上看过。
这人是玫瑰教团第二圣坛的坛主,板上钉钉的教团高层,在距今几年后死于一次高楼建筑坍塌之中。直到死后,他过去的斑斑劣迹才被人逐渐揭开。
但是现在,他仍是一位活跃在帝国上层、大名鼎鼎的神秘学专家、富豪和慈善家。
唐都还特别注意到,这位名叫帕里克的家伙还投资了很多大型医药企业,在第一主星上,光是他名下的顶尖研究所就足足有三家。
他看着应天,觉得应天应该会明白自己问这句话的意思。
在“你”诞生之前,在这群刽子手的手下,有多少无辜的人死去了?
应天的瞳孔微微放大。
他很少回忆起从前,并不是因为痛苦,他早已对一切离别、疼痛和死亡麻木。每天看着无数的同龄人哭嚎着被送上手术台,又在抽搐和逐渐虚弱的呜咽声中死去,冰冷的尸体被人用尸袋像是冻肉一样装起来送进焚化炉,然后再送下一批进来……
周而复始,日复一日。
他是总督的儿子,但在那个地方,与活得最不堪的低级畜生和小白鼠也没有什么分别。甚至因为他天生的高精神力值,遭受的实验还要远多于普通的实验体们。
刚开始时,应天还会留意外界的情况,会观察四周的环境,会在其他实验体问他问题时沉默地看着对方,直到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哑巴而放弃沟通。
但其实应天只是在想,没有必要。
上午还在和他笑着打招呼的人,再过几个小时就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或者干脆精神崩溃沦落为连人类都不是的怪物神秘——在这种情况下,一切变得毫无意义了。
所以到了后来,那道厚厚的玻璃幕墙出现了,外面的世界开始扭曲,变得光怪陆离,应天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研究所呆了多长时间,身边又有多少人死去了。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唐都的声音很轻,他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着应天,目光带着一丝歉意:“对不起,我是不是不该问这些的?我以为你并不忌讳提起这些。”
应□□他摇摇头,他确实并不在意。
“确切的数字,我也不知道,”他用低沉的语气说道,“但在我还清醒的时候,被关押在我所在区域的实验品,至少有三万人以上。”
唐都倒吸一口气。
“神秘教团超乎时代的神秘知识,都是无数条血淋淋的人命堆出来的。”
他想起了曾经教学时唐觉对他说过的话语。
“所以,如果唐海尘想要收获政绩,又不想让政府破产的话,”他毫无笑意地扯了扯嘴角,“只能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那些遗民当人看。”
“只要其中一小部分人过上了幸福宁静的生活,新闻发出来了,他的功绩被记录了,剩下的那些遗民,没有身份,没有依靠,也就不会有人再去关心了。”
安置一个遗民确实需要很多钱,因为政府需要为他提供住处、工作和各种社会福利保障。
但养一条猪狗呢?
而有了这大几十万的实验品,又手握《光辉之书》的重要篇章,那帮疯子究竟能搞出什么样的灾祸来?
想到这里,唐都突然反应过来:“所以说他们要这些实验品的话,很有可能是打算在他们身上试验那份刚得到的篇章效果,是吗?”
应天:“十有八九。”
“可是这不应该啊,”唐都咬着大拇指指甲陷入了沉思,“如果在知道马上就能得到一大批新鲜实验品的前提下,他们又怎么会随便把神秘文字投放到外界?这不是在打草惊蛇吗。”
集市水果摊老板身上的神秘文字,难不成并不是出于同一个势力之手?
“玫瑰教团内部也分派系,某种程度上,他们信奉不同的理念。”应天提醒他,“也有可能是其他神秘教团,只不过他们都不像玫瑰教团那样过分执着于收集神秘文字。”
唐都后仰着靠在沙发上,长叹一声。
“一开始我觉得,神秘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他闭着眼睛,脸上浮现出一丝疲惫,“但是我现在的想法变了。”
“即使世界毁灭在即,人类也永远不会停止内斗,这就是人类的天性。”
应天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走到他身后,轻轻帮唐都揉起了太阳穴。
唐都猛地睁开眼睛。
感受到太阳穴上指腹微微冰凉的触感,他的身体猛地僵硬了一秒,似乎是没想到应天居然会主动做出这样的事情。
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最后他还是慢慢放松下来,任由应天给自己按摩起来。
在一片安宁的寂静中,他轻声问道:“你身上的神秘文字,是做什么用的?会对身体有伤害吗?”
应天的动作顿了一下。
“它们维持着我身体的平衡,”他低声说,“一旦失去它们,我会死;一旦它们承载的力量超出了我的掌控,阿撒托斯就会借由我的身体,投影到这个世界中。”
“那还真是可怕。”唐都被他揉得很舒服,拖长了声音,有些懒洋洋地说道。
“所以,既然知道会导致那样的结果,为什么还要把神秘文字都吸收到自己体内?”
他睁开眼睛,望着上方的青年,唇边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说出来的话却一点儿都不客气。
“你是在找死吗?”
就算应天不能通过唐都的心跳判断对方的情绪,在这种情况下,他也听出了唐都语气的不善。
果然,被秋后算账了。
应天艰涩道:“对不起。只是如果它寄生在其他人的身上……”
“不要跟我说其他人,”唐都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我们现在谈的是你的问题。其他人承受不了神秘文字的力量,你就可以了?”
见应天竟然还点头了,唐都气得一把抓住了他的发丝,把人拽到跟前——短头发就这点不好。他盯着那双剧烈收缩的烟灰色瞳孔,一字一顿道:“我知道你过去的经历,也知道你大概不怎么在乎自己的身体,但是应天你给我记好了,你是一个人,你会哭会笑会呼吸,还有一颗属于人类的、会跳动的心脏——”
“所以拜托你,”他喘着粗气,望向对方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哀伤起来,“能不能把自己当个人看?”
即使应天很少跟他提起自己的过去,但仅凭着那寥寥数语,唐都就能感受到,在这两百多年的漫长时光中,他孤身一人,究竟经历了多少才能来到自己面前。
他回到了过去,是因为想要尽自己所能地想要抚平遗憾,命运厚待他,唐都有机会亲眼见证了大哥他们少年时期的困顿。在目送着他们的背影远去时,唐都在想,就算自己的到来改变不了既定的命运轨迹,能给他们的回忆增添几分还算明快的色彩,那也算是不虚此行了吧。
但是。
唯有应天,他无能为力。
唐都曾大言不惭地说他们是同类,但越是和对方深入接触,应天身上的非人感就越在提醒着他,他错了。
他根本理解不了对方的世界。
这种非人感与外形和力量无关,仅仅只是因为,应天他明明经历了那么多,换做常人,早就绝望堕落或者干脆报复世界了,但他却仍默默地站在人群之外,做着大概永远不可能被世人察觉的事情,没有怨恨,也没有愤怒——仿佛他生来就是为了拯救这个世界一样。
可事实上,他只是被人类抛弃的弥赛亚。
应天既不像人类也不是神秘,唐都想,他像是一块石头,被雕刻成了神明的样子。
但唐都希望他真正地活过来,做一个人,而不是一块石头。
应天的嘴唇嚅动了一下。
唐都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没哭过。”
唐都:“…………”
他的表情狰狞了一瞬,最后还是无力感占了上风。
看着应天不解的眼神,唐都最后还是没忍住,手背靠在额头上,自己闷声笑了起来。
“留长发吧。”他仰着头说。
手指摩挲在青年微凉的发丝间,不带一丝旖旎的意味,清澈如湖水的蓝眸中泛着淡淡温情,倒映着上方应天的身影。
应天维持着躬身的姿势,垂眸低头看着他。
不知过去了多久。或许是几秒,或许是几分钟,又或许是一个世纪。
在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应天俯下了身。
唐都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唇上传来轻柔的触感,他的指尖轻颤了一下,很快被人握住,紧紧地攥在了手里。
冬日的风吹过干燥的街道,窗帘在夜色中荡起波澜,第一主星的气候与终日飘雪的海塔尔不同,即使是最寒冷的季节,气温也依然保持在零上几度左右。
金黄的圆月在漆黑的洒下辉光,明暗线照亮了床单褶皱上十指相扣的两只手,和宛如河流般流淌而下的雪白长发。唐都记得自己最后好像哭了,哭得还挺丢脸的,浑身都在发抖。
直到一切结束后,他仍躺在被窝里小声啜泣着。
应天似乎知道他为什么哭,他一开始挺过分的,但后面只是温柔地把唐都搂在怀里,两人肌肤相贴,让唐都尽可能地感受到他的存在。
“我在这里。”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唐都耳边重复着,和平时的沉默寡言完全不一样,“我不会离开的,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最后一刻。”
【攻略人物“应天”好感度+2】
【好感度】:★★★★(他在用向您灵魂起誓,总督阁下)
唐都转过身看向他。
他的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透蓝的眼眸像是刚下过雨的湖水,霜白的睫毛上还湿漉漉地缀着泪珠,他看上去已经精疲力尽了,但还是伸出手,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抚上了应天的脸颊,把自己埋在了对方的怀里。
“再来一次。”他含糊道,嗓子有些沙哑。
“今晚……我不想做梦。”
第 64 章、尖刀
再次来到唐都家, 唐觉敏锐地察觉到,他和同处于一个屋檐下的那位“室友”的关系,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表面上看一切都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无论是说话的语气、相处时的表情还是平时的小动作, 统统都非常正常。
但就是不对劲。
唐觉微微眯起眼睛, 他这会儿已经把作业全都写完了, 手里还捧着一本帝国神秘图鉴画册, 但注意力却完全没有放在书上,红眸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面前的白发男人。
原本浑身散漫坐在沙发上和辰宵打牌的唐都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
虽然自己现在才是更年长的那一位,但是在面对大哥的时候, 他还是会控制不住地产生心虚的感觉。
……尤其是因为某人的缘故。
唐都轻轻咳嗽一声, 默默地把毛衣领口又往上拉了一点,端起了面前的水杯润了润嗓子。
正坐在一旁剥石榴的应天听到了唐都带着一点点恼火的心跳声, 不禁迷茫地抬起头, 唐都飞快地和他对视了一眼, 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开始洗牌。
“你今天很奇怪啊。”
但辰宵没有唐觉那么多顾虑,他撑着下巴盯着唐都,忽然出声道。
“哪里奇怪?”唐都洗牌的动作顿了一下,“而且你才和我见过两次,咱们好像也不算多了解吧。”
“是三次。”
辰宵今天难得的平静,可能是因为在唐都这里不仅听不到唠叨还能免费蹭吃蹭喝,少年满身的戾气都淡了许多, 只不过天生叛逆乖戾的性格还是让他挑衅地哼笑了一声, 森白的牙齿咬着食指的骨节, 用捕食者注视猎物的目光紧盯着唐都。
“再来一盘。”他说。
任何人被这么盯着都会觉得冒犯, 但唐都只是把洗好的牌往桌子上一放。
“该你了。”
“啧。”
辰宵不爽地发出意味不明的感叹。
他们现在玩的这种牌类游戏,就是当初唐都在那栋神秘老宅内玩过的那一种,双方玩家需要猜对方手上的牌,兼具耐心和谋略才能成为最终赢家。
辰宵向来不缺心眼儿,他的智商比起这世上大部分普通人来说都是碾压级别的存在。但唐都很清楚,过早的聪慧并不是一件好事,早慧并不代表着早熟,而辰宵现在最缺乏的,显然就是蛰伏的耐心。
帝国在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掌控下会比从前更好吗?
唐都不知道,但就目前来说,辰宵这个皇帝当的虽然没有那么好,但也远没有大多数人想的那么烂。
而且最重要的是,是大哥选择了他。
“阿撒托斯。”
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或者说是代称,正默默徒手榨石榴汁的应天嗖地一下抬起头,却失望地发现这只是唐都在念手中那张鬼牌的名称,并不是在叫他。
唐觉把他的反应全程收入眼中。
果然很不对劲,他严肃地想。
而辰宵在看到那张鬼牌后,原本笃定的表情立刻阴沉起来,他紧锁着眉头,看着对面唐都游刃有余的模样,手中的牌被捏得死紧,骨节都有些发白。
“不出吗?还是说要认输?”唐都好整以暇地问道,“这已经是第三盘了哦。”
他们在第一盘开局前就定下了约定,如果唐都连赢三把,辰宵就要答应对方一个要求;如果辰宵能够赢一次,那唐都就要答应他一个要求。
辰宵因为很自信自己的能力,于是就答应了下来。
谁也不知道唐都这会儿放在膝盖上的手掌心已经渗出了冷汗,辰宵的学习能力实在是快得惊人,要不是因为少年还不太熟悉游戏规则,顺便靠盘外的心理战术阴了他一把,就连唐都也不敢保证自己这盘一定能赢。
在一阵头脑风暴过后,辰宵把手中剩下的牌一丢,泄气地倒在沙发上。
“你赢了,”他耷拉着眼皮,半死不活地说道,“说吧,什么要求?”
辰宵以为,唐都会说什么“回去跟陛下道歉”之类的恶心话。
在他的心中,唐都的形象已经在短时间内变更了好几次,从一开始的神秘路人到变l态教师,再到现在意图不明接近自己但并不讨厌的家伙——他选择性忽略了唐都只是唐觉的老师,而自己才是那个主动凑上来的便宜学生。
“唔,”唐都沉思了一秒钟,“你老是在我这里白吃白喝也不太好,既然这样,那就罚你去洗一个月的碗吧。”
辰宵霍然起身:“啥?”
“没听清吗,”唐都耐心重复了一遍,“我的要求就是,接下来一个月的碗归你洗——毕竟你也吃了饭,我认为这个要求很合理。”
“你让我洗碗?”辰宵指着自己的鼻子,表情活像是见了鬼。
“不会吗?”唐都装作吃惊,“洗碗应该不需要我手把手教吧?”
“唐一流你这个——”
唐都的脑门蹦起一根青筋,他对这个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假名敬谢不敏,属于听一次就冒一次鸡皮疙瘩的程度。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敲了辰宵一个栗子:“少废话,愿赌服输,洗碗去。”
辰宵愤恨地盯着他。
唐觉欣赏完了这一出好戏,故意咳嗽一声,把手中的图鉴翻到一页,语气谦逊地问道:“唐先生,能给我讲解一下这个神秘吗?下次实践课的时候可能会遇到,我想先提前了解一下。”
这小子绝对是故意的!
辰宵深吸一口气,咬着牙走到厨房里,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和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感觉不像是在洗碗,更像是在搞破坏。
“砸坏了自己掏钱赔啊!”唐都还冲里面喊了一句。
乒铃乓啷的动静声停了一秒。
随后更加响亮了,还伴随着辰宵怒气冲冲的喊声:
“没钱买洗碗机的穷光蛋就闭嘴!”
唐都对于这种话就权当耳旁风。
反正他都有人.肉洗碗机了,还要花那个冤枉钱干什么。
在回答完唐都问题后,见黑发少年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便问道:“最近在学校里有什么困扰吗?”
“……不,”唐觉心道他的困惑全都来自于面前这个奇怪的男人,“只是很好奇,您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
既像朋友之间那样留有分寸,又有不动声色的温情关怀。
简直就像是真正的家人一样。
但唐觉不相信这世上有莫名其妙毫无来由的善意,因此尽管他对唐都的确抱有好感,却也始终怀有警惕之心。因为之前也不是没有过这种伪装出友好表面接近他的人,自那以后唐觉就明白了,轻易对他人袒露自己,只会落得一个宛如笑话般的下场。
从某种方面来讲,大哥比辰宵还要难搞啊。
唐都在心里感叹一声,忍不住伸出手捏了一下唐觉的脸。
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十分有肉感,再配上唐觉脸上呆滞的表情,就更加让人欲罢不能了。唐都在他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笑眯眯地说道:
“不告诉你。”
唐觉:“…………”
他到底还不是那个十几年后经历了大风大浪的第一主星总督,听到这种宛如在耍无赖的回答,唐觉也维持不住自己的冷静了,气鼓鼓地瞪了唐都一眼,扭过身子不搭理他了。
逗完俩小孩的唐都神清气爽,他看了一下时间,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塞到了唐觉的书包里。
“今天回去之后,记得把这个交给唐海尘。”他说。
提到兄长,唐觉的目光一下子严肃起来。
“你找他什么事?”
按理说他应该很失望的,因为唐都对他的好,最终还是为了跟唐海尘搭上线。他很早就清楚了,这个人突兀地出现在他生命里,从一开始就是抱有其他的目的。
可真到了这一刻,唐觉却出乎自己意料的平静。
所以他只是盯着那双湛蓝的双眸,希望从对方那里寻求一个答案。
唐都也没有再随便找借口敷衍他,他问了唐觉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有想过自己未来干什么吗?”
唐觉:“……这和我问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我想知道。”唐都坚持道。
两人对视了片刻,除了应天以外,没人注意到厨房的动静也变小了。
“未来的话,”最后,还是唐觉先妥协了,他有些迷茫地喃喃道,“我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大概还是按照家里的安排,给兄长打下手吧。”
“你愿意吗?”
唐觉低垂着眼眸:“不愿意又怎么样,我是唐家人。”
唐都摸了摸他的头发,叹息一般地说道:“所以在你心中,家人永远是第一位的,对吗?”
唐觉不自觉地点点头。
尽管唐海尘对他心怀恶意,自己的母亲也因为这对母子而经历了坎坷的婚姻,可唐觉依然将对方视为自己骨肉相连的血亲——这一点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他从未想过去否认它。
他不愿与兄长针锋相对,最本质的原因,其实并不是因为他懦弱,而是考虑到整个唐家。
老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不是求神拜佛就是暗地里和神秘教团联系,用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方法延续健康,但都是治标不治本,显然支撑不了太久了,唐觉因为自小生活在贵族圈层里,也隐隐听过一些传闻。
而唐家现在的家主,早已到了颐养天年的岁数,却仍在那个位置上苦苦支撑,不仅是因为他们的父亲已经变相放弃了继承家族,更是因为,唐海尘的现在的资历根本不足以服众。
比起辰宵因早慧而诞生的叛逆,唐觉才是真正早熟的那个孩子。
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他选择了隐忍。
不去展露头角,也不去和兄长争夺家族中的权力和父亲的宠爱,相比起眼中只能看到家主之位的唐海尘,唐觉看到的是那些旁支的唐家子弟,是那些因为神秘而痛失父亲丈夫的孤儿寡母们,他们是整个唐家最无足轻重、却也是最脆弱的一部分。
一旦身为支柱的本家动摇,让唐家出现了资金或是其他问题,他们就会最先成为牺牲品。
然而,这一忍,就是好几年的时光。
几乎占据了唐觉整个童年的大半时间。
唐都在捋清楚这一点的时候,饶是清楚在他所在的时代,星网上的各路新闻媒体已经快把他大哥夸成天上地下第一等好男人了,他还是觉得,唐觉远比那些记者报道的还要好上百倍不止。
在十几岁甚至更早的年纪,就能看得那么远……
这种大局观和心性,要是他不当家主的话,唐家就算打着灯笼再找几百年,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继承人了。
“有时候,我真希望你能活得自私一点。”唐都苦恼地说,“既然还是个孩子,就不要考虑太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天塌下来有成年人顶着,就算你那个好哥哥不靠谱,不是还有我吗?卷面成绩和青春期的恋爱问题才是高中生该烦恼的问题。”
唐觉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唐都是在回答自己之前的问题。
“你找唐海尘是为了唐家?”他急切地问道。
没人比唐觉更清楚了,自从家主逐渐年迈,唐海尘渐渐成长起来后,这些年来主导这个庞大家族方向的决策者究竟有多么短视愚昧。唐觉一直对唐家的未来抱有一种很悲观的态度,因为他知道哪怕自己也进入高层,唐海尘依旧只会提防打压自己,根本不会采纳他的任何意见。
只是,他总还怀揣着一丝侥幸,觉得可能未来会出现转机。
难道这个人的出现,会成为挽救大厦将倾的最后一根支柱吗?
感受着少年热切的眼神,唐都往后靠在沙发上,有些无奈地笑了:“别把我想得太伟大啊,我虽然是唐家人没错,但也是有自己私心的。”
“没关系,”唐觉认真地看着他,“人都有私心。”
他踌躇了片刻,还是伸出自己的小拇指:“你刚刚跟辰宵打了赌,那要和我做个约定吗?”
唐都很感兴趣地问:“什么约定?”
“关于唐家。”唐觉低声道,“兄长虽然从来不让我接触这些事情,但是自从他和二皇子一起承包了塔尔塔罗斯地上塔的建设工程后,家族里的气氛就越来越奇怪了。”
“千年前,唐家的第一代家主是人类的英雄,所以我宁可唐家最终被神秘覆灭,也不希望它成为权力交接斗争的牺牲品,在我看来,这是一件非常可耻的事情。”
他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盯着面色肃穆的唐都:“唐先生,无论你是不是唐家人,凭借你的本事,未来兄长肯定不会放过你这样的助力。只要你能在关键时刻拉他一把,让他不要带着整个家族走到万劫不复的境地,等我成年之后,我会主动脱离唐家,追随你。”
这也是唐觉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唯一能拿出来的筹码。
以他的精神力值,哪怕是去做雇佣兵,也一定是最顶尖的那一层级。
不像学校里的成绩评判包含了太多因素,在外界应对神秘时,精神力永远是最重要的基础。而且唐觉觉得,以自己的身份留在唐家内部,虽然能获得更高的地位,可只要唐海尘在,男人就永远不会让他真正进入权力中枢。
相比之下,还不如挑选一个可信的人,代替他走到明面上参与掌舵。
哪怕自己只能永远当一个躲藏在幕后的影子,或者是唐都手中的尖刀,只要家族还能平稳前进,唐觉也觉得很好了。
他很认真地在用自己当做条件和唐都谈判,虽然他们一共只见过三次。
没想到,唐都却弯下腰,控制不住地笑出了声。
“……有什么好笑的?”
唐觉被他笑的有一点点恼火,猛地收回了小手指:“我是在正经跟你谈话!严肃一点!”
换做十几年后,唐觉只要一板起脸,唐都肯定就要发憷了。可惜现在看到少年生闷气的模样,他只觉得大哥真是太可爱了:“抱歉,我不是瞧不起你的意思。”
唐都含笑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坐在那边的应天。青年刚徒手榨完石榴汁,又像个田螺小伙一样勤勤恳恳地把地扫了一遍,这会儿正靠在墙边默默发呆,跟没开机的状态一样。
但唐都知道,只要等这两个小的一走,应天立马就会原地启动,像牛皮糖一样黏上来,没什么表情地求贴贴。
“不过我已经有一把尖刀了,就不需要别人了。”
“他?”
唐觉拧起眉毛,他一直以为应天是唐都包养的小白脸来着,毕竟青年平时除了做家务就是发呆看窗外,跟个哑巴幽灵一样。
他质疑道:“他的精神力值多少?”
唐都不想打击他哥,于是委婉道:“这跟精神力值无关,他武力值比较高。”
唐觉不服气,站起身道:“那来试试看。”
格斗可是贵族高校的必修课,也是唐觉唯一不怎么放水的课程,因为一旦表现得太不能打,他现在遭受的欺凌只会更甚百倍。
从上次唐觉能跟从小混迹街头巷尾的辰宵打个平手就能看出来,他的身手在同龄人中绝对属于佼佼者。
被当面挑衅的应天默不作声地望向了唐都。
唐都摸了摸下巴,心道上次唐觉回去之后唐海尘还委婉地提醒他不要做得太过分了,但是一点伤都不受也不太好,容易引起怀疑。
于是他就说:“稍微收着一点,别伤着骨头了。”
应天点点头,去柜子里找了个毯子铺在客厅里,又把茶几挪开了一些,防止到时候唐觉摔着碰着。
听到唐都的叮嘱,唐觉的脸色微沉。
他觉得唐都是在小瞧他,虽然自己的确没有应天高,但是对方也不是什么五大三粗的练家子,撂倒一个有点小肌肉的普通成年男性,对于唐觉来说简直小菜一碟。
但他也没有轻敌,深吸一口气后,他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朝应天道:
“请。”
“加油哦,唐二少爷,可别输给小白脸了。”
洗完碗的辰宵抓了一把瓜子,没骨头似的靠在厨房边上咔吧咔吧地嗑着,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唐都:“…………”
唐觉头也不回地说道:“闭嘴。”
被叫做小白脸的应天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和已经慎重摆好架势、紧盯着他身上每一处人体弱点的唐觉不同,他整个人似乎仍处于一种放空的状态中,哪怕唐觉已经说了“请”,也没有半点要动弹的意思。
“不出手吗?”唐觉微微眯起眼睛,“那我就先上了!”
唐觉的力量在同龄人当中也算是出类拔萃的,一拳挥出,带起的拳风都凌厉得能刮痛人的脸颊——但应天只是歪了歪头,就像是没事人一样躲了过去。
“好狠啊,”辰宵凉凉地说道,“小心点儿,别把小白脸的脸给打肿了,不然唐二少爷你就以身相许吧。”
“闭嘴!”
唐觉咬着牙说道。
这个躲闪速度……
他在出拳后就心下一凉,因为应天的反应比他想象的还要快上不少,简直就跟已经知道自己会怎么进攻一样。
而且从刚才开始,对方就一直在躲闪,最多只是用手臂格挡一下,并没有要反击的意思,可他的拳头砸在对方的胳膊上青年根本纹丝不动,反倒硬的他连指骨都在生疼。
“好没用哦,”辰宵又开始吐槽了,这人一时半会儿不搞事就浑身不舒服,“连小白脸都打不过,还开始喘了,干脆直接认输吧。”
但这会儿唐觉已经没工夫回答他了。
倒是唐都往这边瞥了一眼,注意到辰宵嘴上损着人,手上嗑瓜子的动作却渐渐缓慢下来,并且盯着场地中间的神色也逐渐凝重时,他很轻微地勾了一下唇角。回头发现应天居然还在躲来躲去,唐都不禁有些无语,心道这人还真是个死脑筋,不说就不知道停是吗。
“差不多行了。”他道。
话音落下。
“咚!”
唐觉一脸空白地被掀翻在地上,肩胛骨后知后觉地传来钝痛,他用红眸盯着抵在自己脖颈前闪着寒光的反曲刀刀刃,瞳孔剧烈收缩。
怎么可能……
从唐都出声到自己被按在地上,他居然连一秒钟的反应时间都没有!
在场几人,谁也没看出应天是怎么出招的,就连他手中的反曲刀是从哪里掏出来的都没人察觉到。
辰宵用舌头顶了一下腮帮子,原本纯看好戏的心态在看到应天的身手和那把武器之后,瞬间变成了带着一丝嗜血的兴奋。
反曲刀这种武器,非常适合做劈砍的动作,配合上使用者的力量,一刀砍断牛头都不是问题。虽然应天手中的那把长度更类似于短匕首,但辰宵毫不怀疑,只要他想,下一秒唐觉就能人头落地。
“废物到一边上去,”他把手里的瓜子一丢,就兴致冲冲地踩上了毯子,“跟我打一场!”
热血上头的年轻人,有冲劲可以理解,但是……
应天盯着地上散落一地的瓜子,不等唐觉忍无可忍地出声和他对呛,就用同样的方法闪电般出手,手腕一拧,“咚”的一声掀翻了辰宵,让一脸懵逼的金眸少年同样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来自一家之主的制裁。
“我才打扫干净的。”
他面无表情地说。
第 65 章、许愿金币
辰宵躺在地板上, 僵硬地眨了一下眼睛。
天花板上的吊灯明晃晃地倒映在视野中。
不是梦。
“脑子摔傻了?”
唐觉毫不客气地以牙还牙:“废物就一边去,你压到我的衣服了。”
辰宵一骨碌从地上跳起来。
“你是什么人?”他顾不上唐觉的嘲讽,死死地盯着应天质问道。
“负责打扫卫生的人。”应天漠然道,顺便把旁边的扫帚强硬地塞到了他的手里。
唐都“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应天还有讲冷笑话的本事呢?
“好了, 都先起来吧。”他拍拍手道, 视线转向唐觉, “以及, 关于你说的那个承诺,我答应你,会尽量做到,但并不需要你付出这些代价。”
唐觉皱眉, 显然并没有完全放下心来。但他碍于辰宵在场, 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唐都又揉了揉他的头发, 辰宵瞥了他们两人之间和乐融融的氛围, 嗤笑一声, 忽然就丧失了继续在这里呆下去的兴致,把扫把随手丢到旁边,弯腰从墙角拎起自己的书包,头也不回地打开房门就离开了。
连声告别都没说。
“这个人……”唐觉觉得辰宵实在是太过于莫名其妙了,但唐都却笑了笑道:“等明天回学校的时候,帮我把这个带给他吧,记得别被其他人看见。”
他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小蛋糕盒, 里面装的是一块红酒蛋糕。
唐觉无法理解地看着他, 沉默半晌, 才勉强道:
“……好吧。”
这个男人, 果然太奇怪了。
当晚,唐觉就把那封信交给了唐海尘。
“这是什么?”唐海尘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打开信封随意地扫了一眼,但原本随意的表情在看到信件的内容后瞬间出现了变化。
“你看了吗?”他匆匆把信件折叠起来,抬头问唐觉。
唐觉漠然摇头,注视着信封的目光带着一丝很深的厌弃。今天他回来时身上没有太过显眼的伤痕,但唐海尘早就发现他走路的动作有些凝滞,偶尔还会不动声色地揉一揉左肩的位置。
学乖了啊。
唐海尘勾了勾唇,一时间心情大好。
如果是这样的话,接下来的事情,倒也不是不可以让对方参与进来。
只是在此之前,还是需要再试探一次……
唐海尘思考片刻,回到书房后,点开身份手环,按下了光屏上名为“帕里克教授”的联系方式。
“教授,”他微笑着问道,唇边恰到好处的弧度倒映在旁边的书柜玻璃窗上,在空旷奢华的书房内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觉,“听说,您那边的研究有了新进展?”
对方模糊地低笑一声:
“是有什么需要吗?”
“还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个精神力98的男人吗?”
“记得,”帕里克顿了一下,“所以他不是骗子?”
“就目前来看,并没有太多破绽。”唐海尘用了一种很保守的说法,因为他知道帕里克教授就是个生性谨慎的人,“所以我准备进一步考验考验他,看看他有没有加入我们的潜质。”
“既然如此的话,”帕里克教授用轻柔的声音说道,“那即将登场的这一位,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天生一缕白发挑染的男人站在灯光惨白的研究所内,姿态悠闲地单手插兜,如果不看他身上的白大褂,他就像是某位刚从酒会上出来透气的上流社会绅士,和身边神色紧绷地记录着仪器各项数据变化的研究员们形成了鲜明对比。
“精神力值35……”
“下降速度超过预期,目前已经达到23了!”
“17!要低于10了!”
而在他们面前的钢化玻璃罩内,一位大腹便便的商人正哀嚎着向他们求饶:
“求求你们放了我!我再也不敢贪那些钱了!我真的不知道那是教授您的……财产……”
他的脖子上凸起了无数鼓包,痛苦让他目眦欲裂,整个人就像是一块被烘烤失败的面包一样,快速发胀、撑起、直至濒临极限——
“您大概搞错了些什么。”
即使是面对死期将至的阶下囚,帕里克教授也依旧是风度翩翩的:“我并不是因为您贪墨了我的财产才会让您经受这一切,您其实不必感到恐惧,能获得这样的殊荣,就连我也在羡慕您呢。”
“胡……”
富商的喉咙里开始发出赫赫的声音,动脉壁在皮肤下清晰可见,他已经坚持不了太久了。
“并不是胡说,”帕里克教授认真地纠正他,“我是发自内心说出这一番话的。您对金钱的执着令我敬佩,先生,所以神明才会选中您。从今往后……”
“嘭!”
在场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但帕里克教授的表情却丝毫不变,他近乎于欣喜地注视着玻璃罩内炸开的那一团血肉,和静静躺在血泊之中的那一枚印刻着眼球的金币,连呼吸都放轻了:
“——您将迎来新生。”
*
在那天把信封交出去之后,唐海尘并没有第一时间联系他。
唐都也不急,只是时刻关注着星际遗民那边的动向,就目前来看,因为各大媒体都还在关注着这方面,唐海尘暂时还没有动手的意思。
他坐在二楼的阳台上,一边翻着一本神秘学书籍,一边漫不经心地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没有克里斯泡的好喝。
不过这也是当然的,从前在总督府他喝的都是由星际最好咖啡豆制作出来的手磨咖啡,和这种便宜的速溶款味道肯定相差甚远。
唐都有些惆怅地放下杯子。
他最近一直在关注星际遗民的消息,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想知道克里斯的下落,按照时间线来讲,这时候对方应该要么还在星际间流浪,要么就是已经被卖进地下交易所了。如果是后者的话,找人就稍微有些不太方便了。
他摸索着左手小拇指指根处的戒指,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过两天要去交易所转一圈。
正想着,听到楼下传来的动静,唐都合上书,起身下了楼。
“回来了?”他看了一眼应天手中的菜,这段时间应天总算学会了做饭和买菜,还有一些基础的修理也都上手很快,“今天外面怎么样?”
最近附近的地区流传起了一个传说,说是有一枚许愿金币能够实现人们的愿望,但支付不起代价的人将会背负起比死还要痛苦的惩罚。
就像是那种“看到后十分钟内不转发会被诅咒”的垃圾短信一样,唐都也收到了类似的消息,但他只是瞥了一眼,就毫无波动地将它点击删除了。
无聊的套路。
可就在今天上午,唐海尘忽然联系他,委婉地拜托他调查一下这件事,因为传说背后很可能是一个真实存在的神秘。
唐都知道,这是对方对自己的一次试探。
一旦通过了测试,或许他就能真正接触到唐海尘建立的关系网中,顺藤摸瓜,找到隐藏在他背后的神秘教团和那份丢失的篇章。
所以他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先在星网上搜集了许多关于这枚许愿金币的资料,顺便让应天出门时到街上多溜达一会儿,探测一下他们周边有没有高级神秘出现。
应天把手里的菜放下,回过身,朝他摇了摇头。
“没有吗?”唐都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迷惑,“不应该啊……”
应天的感知能力他是清楚的,当初整个塔尔塔罗斯的地下一层都在他眼中一览无余,那里可是相当于一个小型卫星城市的面积!唐海尘用来试探他的神秘,肯定不会是什么简单搞定的货色,只要超过了一定级别,应天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根据我从星网上抓取到的相关提及次数,许愿金币在这个星期内已经在首都范围内至少出现了不下一百次了。”
唐都坐回沙发上,点开光屏上密密麻麻的新闻合集,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不符合常理。
“高级神秘会使第一主星总督府的灵摆产生反应,唐海尘肯定得亲自出手,低级神秘的话民间自己就可以请人解决了,也不至于发展到这个地步。”
应天沉思片刻,吐出几个字:“分散型神秘。”
“分散……你是说它把力量全部给了自己的眷属?”唐都也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但是真的有神秘会这么干吗?创造数量过多的眷属可是会导致本体实力大大下降,一旦被发现,很容易就被人消灭了。”
应天不置可否:“它利用的媒介很巧妙。”
唐都恍然:“确实,用许愿金币作为媒介的话,不仅体积小方便携带,而且一般人就算察觉到了上面的神秘气息,也会因为它的价值而不忍毁坏。”
利用了人性的贪婪啊,唐都想。
这种类型的神秘,他倒还真是第一次见。
不过话又说回来,像他这样,在一年时间内接连撞到了能造成火烧海啸山崩地裂的神秘的倒霉蛋,恐怕整个帝国也找不出来多少吧。
唐都看了眼时间,下午五点零七分,今天是周末,那两个孩子一般不会来。
自打上次辰宵离开后,他本来是不打算再来的。但当唐觉第二天在学校里找机会把蛋糕递给他时,据他本人所说,“三皇子殿下的脸上露出了像是看到恐龙跳芭蕾舞的表情”,令唐觉遗憾的是,最终辰宵并没有拒绝唐都送他的红酒小蛋糕,只是依旧嘴硬道:
“我可不会说谢谢。”
然后唐觉丢给他一个白眼,转身离开了。
总之当天傍晚,相看两厌的两人又不约而同地齐聚在了唐先生家的门口。只不过辰宵找的借口是要和应天切磋,当然,在场没人会信就是了。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为了填饱这两个年轻人的肚子,今天唐都又去街上买了几个不同口味的小蛋糕当做饭后甜品,顺带还看到了一样他找了蛮久的东西。
“回来先洗手去,”唐都盯着光屏上搜集来的情报资料,随手扯开应天从后面绕过来的手,冲他无奈道,“厨房里有给你买的苹果派。”
本来有些不情愿的应天果然被安抚到了。
他立刻走到厨房去看了一眼,洗完手后,乖乖端着盘子回来坐到了唐都身边。
一条细细的触须顺着地板攀上墙壁,哗啦一下,把客厅的窗帘拉了个严严实实。
还沉浸在整理事件头绪中的唐都感应到光线的变化,茫然抬头:
“又怎么了?”
不知是出于神秘汲取力量的本能还是单纯的个人恶趣味,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应天就很少在他面前遮掩自己非人的一面了。他有时甚至会故意放纵那些家伙的行为,自己则一脸无辜地坐在旁边,自顾自地干别的事情。
比如说,现在。
暗藏杀机的藤蔓收敛了嗜血的尖刺,紧缚着脚踝,缓缓攀附而上,犹如液体般黑暗的涟漪在脚下荡开,将屋内的空间与外界完全隔绝。
在死一般的寂静之中,某种更加阴冷、黏腻、柔软细小的存在开始了狂欢。
它们是比神秘眷属更加低级的伴生产物,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应天的意志,在感应到中枢的指令后,它们从表面渗出能够使大脑皮层加速分泌多巴胺的粘稠液体,似乎是在以此庆贺着又一位同类的加入。
光屏瞬间熄灭。
唯一的光源消失,唐都猛地抓住身下沙发的布料,指尖难以自禁地颤抖着。
四肢刺痛,关节宛如经年累月劳作的老旧机械,发出咔吧咔吧的诡异声响,身体内部传来令人难以忍受的胀痛,但他并没有阻止。
因为唐都知道,这是自己选择的路。
他的身体将会在这个过程中被慢慢同化,以此来顺应这个时代的宇宙法则。
应天就坐在他身边,低头吃着切好的苹果派。新鲜出炉的甜蜜滋味入口即化,还带着一丝刺激味蕾的苹果酸甜,触动了埋藏在遥远记忆深处的那一根弦。
“很好吃。”他说。
“……闭嘴!”
唐都哑着嗓子骂道,他的瞳孔逐渐开始涣散,这真的是人类能够经受住的考验吗?而且都这种时候了,某个罪魁祸首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地坐在旁边吃他的苹果派……简直是混账!
他一把抓住应天胳膊上的防水布料,但却仍紧紧抿着唇,不肯向对方认输。
“很难受?”
应天把盘子放下,轻声问道。
勺子和陶瓷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房间中显得十分突兀。但被问到问题的当事人却已经完全失神了,好半天,才哽咽着问道:“还,还要多久?”
“快了。”
应天把浑身发颤的唐都搂在怀里,五指穿过被汗水浸湿的白发,语气低沉而温柔。
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未知危险,唐都不得不允许应天在一定程度上用神秘改造自己的身体,而他也是在第一次清醒地感受到改造过程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应天早就对他的身体动了手脚。
这也是从海塔尔时期开始,他的精神力就在不断缓慢上涨的原因。
从理论上来讲,他现在的身份是邪神眷属,虽然不算是完全形态的神秘,但早就不属于人类的范畴之中了。
唯有那一丝属于人类的理性,是他至今仍在苦苦坚守的底线。
只是唐都大概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令人把持不住,像是一只睁着湿漉漉蓝眸的雪白猫咪,无辜又可怜。
应天低下头,含住他的唇,低声道:“再坚持一下,我也给你带了礼物。”
唐都把头埋在他的颈窝内,腹部痉挛似的发着抖。
当初被烙下眷属印记时的体验,比起现在的感受,简直就跟毛毛雨一样不值一提。
若是换做一个星期前,唐都就算打死也不会让应天这么做的,然而,当初是他先主动朝对方伸出了手……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最终,他的底线就这样被一点点消磨击溃了。
好不容易把最后几分钟熬过去,唐都空茫的蓝眸慢慢找回了焦点,却对上了应天那张深不可测的烟灰色双眸。
尽管改造过程已经结束了,应天却丝毫没有撤下空间隔绝的意思。
他的手还搂在唐都的腰上,感受着对方掌心传来的热度,唐都干咳一声,眼神僵硬地开始转移话题,因为他的体力已经被消耗完了,实在坚持不住:
“刚才,你说什么礼物来着?”
应天显然不想这个时候提别的事情,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待会再说。”
但唐都已经因为感觉到不对,伸手从他的防风服口袋里掏出了那枚许愿金币。
在离开应天口袋的瞬间,那枚许愿金币就变成了两枚。一枚落在了两人身旁的沙发上,一枚被唐都捏在手里,正面的紧闭的眼球缓慢地睁开了一条缝,隐藏在眼皮下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唐都。
与此同时,神秘规定的交易规则也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这是一枚永远花不完的金币。
花出去后,无论变成什么形态都会再回到主人身边,还会分裂成双倍传递给被交易者。并且,只要本体还未被收容,任意一枚许愿金币都永远不会被真正损坏。
而那些拿到许愿金币的人,若是在一天之内不将金币交易给他人,就会被钱币上睁开的眼球注视,收取高昂利息——即,体内任一一项人体器官。
唐都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
应天则阴沉着脸,一把将唐都手中的那枚金币捏成了粉末。
虽然它下一秒就重新变回了原样,但金币表面那只眼球的眼神,却变得有些躲闪起来。可能是因为对应天的畏惧,也可能是因为,周围触l手上密密麻麻十几只眼睛都在愤恨地盯着它。
金币眼球:“…………”
如果神秘有感情,那它现在一定开始害怕了。
第 66 章、贫穷的大人
“看来他已经拿到欲.望金币了。”
帕里克摇晃着杯中的红酒, 淡淡道。
坐在他对面的唐海尘放下刀叉,优雅地擦了擦嘴巴,这才慢悠悠地说道:“教授觉得,他大概多久能解决这次的神秘现象?”
“多久?”帕里克笑了, “这次的神秘很特别, 可不是单靠精神力就能作弊通关的。能不能解决, 还是要看这里。”
他竖起食指, 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
“您的研究居然已经进展到了这一步吗, ”唐海尘赞叹道,“不愧是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皇家名誉教授啊。”
他朝帕里克举起红酒杯,面上笑意盈盈地与对方碰杯:
“那就静等您这边的好消息了。”
可等离场后,唐海尘和一直等候在门外的下属离开餐厅, 待躬身坐进车内, 他立刻又换上了另一副面孔。
他嫌恶地用酒精纸巾将自己的每一根手指都擦拭干净,用一种傲慢的口吻道:
“开车。”
唐海尘在车内点开了星网上关于欲.望星币的相关新闻, 越看心情越恶劣。
第一主星的治安也在他的政绩范畴内, 当初他可是特意叮嘱过帕里克的, 不要把事情闹得太大,结果这人在没事先通知过自己的情况下,先是抓走了一位当地还算小有名气的富商做实验品,又接连闹出了后续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现在就连皇宫中的那位也已经听闻了风声,要是这个星期再解决不了的话,自己很有可能会被问责。
虽然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显然, 帕里克这个合作伙伴并不安分。
他按捺下内心的烦躁, 心道果然神秘教团的人都是一群疯子, 一边发了条消息给唐都催促他赶紧搞定这次的神秘现象, 一边冷漠地对即将在下一个拐角转弯的司机道:
“去总督府,今晚不回去了。”
“明白。”
司机压低帽檐,声音较之平时的殷勤有些过于的平淡。
唐海尘不甚在意地瞥了他一眼,但对于这种无关紧要的家伙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继续考虑起了与帕里克的合作——他想要在短时间内处理星际遗民的事情,必须要借助神秘教团的力量,但又要小心地把自己从中摘出来,防止关键时刻引火烧身。
因此,他错过了司机在后视镜中那双一晃而过的深邃眼眸。
应天回去的时候,随意地找了个小巷变回原貌,又把唐海尘真正的下属丢回停在停车场的车辆后备箱内——应天相信对方不会乱说的,因为一旦被唐海尘知道了今晚的事情,他绝对自身难保。
从外面回来后,他将录音笔交给了唐都。
唐都快进听完了他们之间的对话,因为距离太远的缘故,唐海尘与另一位交谈的声音并不算太清晰。
“那位帕里克教授,精神力应该也很高。”应天说,“我不敢靠的太近,会被发现。”
能让应天这么说,那起码得是在97以上的水平。
唐都收起录音笔:“辛苦了。”
然而,应天在说完后,他的目光却仍紧盯着不远处那扇紧闭的卧室房门。
平时的话,那扇门也一直是关着的。
但直觉告诉他,那里面有人。
其实他大概并不需要什么过人的直觉,光看唐都现在的模样,任何一个稍微对另一半有所关注的人都能察觉到不对劲:衣衫凌乱,前胸处有可疑的潮湿和口红的印记,和他说话时微微走神的停顿……
潜下心来,应天垂下眼眸,听到了一墙之隔的另一间屋内,传来了陌生人紧张而急促的呼吸声。
那个人,也正在偷听他们的对话。
“刚才有人来过吗?”他问道。
唐都露出一脸纠结的表情:“嗯……这个,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这件事解释起来稍微有点儿麻烦……”
“那就不用解释了。”
应天打断他。
“啊?”唐都呆滞了一秒,但应天已经平静地在内心做出了决定,虽然以前从没想过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就跟他从来没想过,会和一个从未来穿越过来的男人在一起一样。
但既然发生了。
他不会让唐都为难的。
他从来不会杀与神秘教团无关的人,应天沉默地想,所以说,只要把那个家伙变成神秘眷属,那就相当于是他的一部分了。
如果唐都喜欢的话,应天并不介意使用自己的新身体。
他大步走到卧室门前,手刚握上门把,就被唐都一把按住了。
“等等,”他哭笑不得道,“你都脑补了些什么?”
都到了这个时候,唐都居然还在压低声音对他说话。
是不想吵醒门内的那个人吗?
应天的胸口泛起一股酸涩,他不自觉地拂上心脏跳动的位置,仔细体会着这种陌生的情绪——嫉妒、悲伤、酸楚……还有萦绕在心底的浓浓杀意。
他曾经以为,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对一个与神秘事件无关的普通人产生杀意。
“放开。”
他心平气和地跟唐都商量:“如果你真的喜欢这个人的脸,我也不是不可以——”
“可以你个大头鬼!”
唐都拧着他的脸颊,咬牙切齿道:“你一天天的,脑袋瓜里都在想些什么啊?”
应天被他掐红了脸,趁着唐都松手的机会,他一把拉开了卧室的房门。
“哎呦!”
一个人影猝不及防地倒在了他身上,但应天却愣住了——因为这明显只是个八九岁的孩子。
他有一头和唐都一样苍白的发丝,只不过比起男人波浪似的白色柔顺长发,这孩子的头发乱得就像是一团干枯的稻草,四肢细瘦,个子也很矮小——但当他抬起头来时,那双异色的瞳孔里却像是燃着两簇火焰。
“你没睡吗?”
唐都见到他就站在门口,稍稍惊讶了一下,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家里刚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这么点大的孩子,能睡着就奇怪了。
男孩——或者说,是小时候的那月在反应过来后,立刻警惕地退后了一步,远离了面前这个没什么表情、但浑身上下都在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短发青年。
“……我没事。”他板着脸说。
应天扭头望向唐都,唐都直起身,朝他投去无奈的一瞥。
他对于那月的到来也有些猝不及防,自从那天向隔壁借过工具箱后,第二天唐都去归还时,发现那个男人似乎已经离开了这里,家中就只有母子二人。
“要进来坐坐吗?”
出乎预料的是,那月的母亲竟然主动邀请他进家,正好唐都也有打算了解一下对方家中的情况,于是就欣然答应下来。
一来二去,几天之后,他们就互相熟悉起来。
唐都也因此得知了那天自己看到的情形背后的原委,并不是他以为的家暴现场,那个男人确实是那月的亲生父亲,但拉尼娜却只是那月的继母。
拉尼娜身上的伤来自于其他人。
占星师的血脉在很多地下交易所能拍出高价,因此唐都并不疑惑他们的住处会受到袭击。
只是那天他听到的争吵也是真实存在的,那月的父亲不愿意再过这样的生活,他出身于没落贵族家庭,希望能够借着祖上的关系和拉尼娜母亲传给她的《光辉之书》残篇,以此和唐家搭上关系,从此摆脱担惊受怕的日子。
但拉尼娜却强烈反对他向现在的唐家投诚,两人为此争执了许久,又因为源源不断的袭击者搬了十几次家。
再深厚的感情,也会因为日渐加深的隔阂破裂。
她的爱人无法理解她固执己见的做法,在又一次家中被入侵、拉尼娜为了保护儿子差点死去后,两人大吵一架,直到唐都到来。
男人在抽完了整整三包烟后,哑着嗓子问拉尼娜是否有改变主意,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抛下了他们母子俩。
从那天晚上后,除了每个月按时寄回来的钱,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是占星家族的末裔,”拉尼娜坐在已经被她收拾整洁的沙发上,苦笑着用手指抚摸上面无法修补的烟灰焦黑,“我能看穿未来,却无法挽留自己心爱的人,也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儿子。”
唐都就坐在她对面,看着这个形容憔悴的女人,一时间,仿佛穿越时空,看到了自己躺在病床上的养母。
他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干涩:“但您并不是这个孩子的亲生母亲,如果打官司的话,法官一定会把这个孩子判给亲生父亲的。”
“是的,我很清楚这一点。”拉尼娜说,“但这个孩子,他很特殊。”
“尽管他和我没有血缘关系,但他同样和宇宙中那些遥远的星星有着强烈的感应……你知道吗,唐先生,”她把发丝别在耳后,带着一丝骄傲,轻轻笑了起来,“我第一次见这孩子的时候就明白了,他是个真正的天才。”
唐都若有所思地望着楼梯上方晃动的衣摆,问道:“原来没有占星血统,也一样能够预知未来吗?”
“很少,”拉尼娜摇摇头,“但和我们这些生下来就具有天赋的人不同,那月他不用被这个宇宙中的法则所束缚,他拥有更加广阔的未来,和与命运抗衡的力量。”
唐都听得云里雾里,他先是头脑风暴了一番自己过去曾看到过的、各种讲述预言家的作品,仔细斟酌了一下措辞后,这才试探性地问道:“您的意思是,他可以向他人透露自己所遇见的未来吗?”
拉尼娜慎重地点了点头。
“…………”那直说不就行了。
“但他现在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力量,”拉尼娜终于说到了重点,显然她对唐都这个刚认识不久的人吐露心声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就在前段时间,那月曾经梦到了关于这个世界的未来。”
唐都来了点兴致:“什么未来?”
“他说,”拉尼娜顿了一下,唐都发现她似乎是在观察着自己的表情,“他看到了一个青年——一个有着白色长发的青年,坐在神殿的王座上,俯瞰着整个世间。”
唐都眨了一下眼睛。
这个外貌特征指向性太明确了,他半开玩笑地指了指自己:“您说的那个人,该不会是我吧?”
拉尼娜:“是的。”
“虽然白发罕见,但放眼全帝国,拥有这种发色的人也不少,”唐都耸了耸肩,他并不相信这番说辞,或者说,是不相信预言中的这个人是自己,“或许未来某一人帝国接班人就是这样的发色呢?我觉得相比指挥下,王座更符合他们这种王子皇孙的身份。”
“不,预言中所指的那一位就是您。”
拉尼娜莫名地坚持这一点,但见唐都不相信,她也并没有继续劝说下去,转而换了另一个话题:“我知道您最近在追查的事件,如果方便的话,您不妨去地下交易所附近看看,或许会有特殊的收获。”
“这也是您预见到的未来吗?”
拉尼娜神秘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都说占星师不能随便向外人揭露未来,”唐都有些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明明就连您的丈夫也被死死隐瞒着,为什么反而对我说这么多呢?说实话,您有点儿让我感觉到惶恐了。”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唐都一直信奉这一点。
“因为我曾梦到过一段天象,”拉尼娜忧心忡忡地对他说,“惊醒后我立刻明白,那是那月的命运轨迹,火星,双星同轨,间或有流星划过……”她嘟囔了一堆唐都不明白的术语,然后肯定地说道,“星相显示,他在未来一直苦苦追寻着某样东西,但总是求而不得。”
唐都张了张嘴巴。
他当然知道那月在追寻什么。
就和他的母亲所坚持的一样,哪里有神秘文字的情报出现,哪里有《光辉之书》相关篇章的下落,无论再危险、再混乱的地带,他也会义无反顾地踏足其中。
“看来您的孩子也是一位拥有理想的人。”
唐都无法向拉尼娜叙述太多,只能用这种方式隐晦地告知对方。
拉尼娜自豪地笑了:“那是当然。不过……”
她的语气变得愤恨起来:“双星同轨意味着他在将来有志同道合的伙伴,但同时,他的星星总是被第一主星的阴影所遮蔽,这会为他带来疲累、伤痛、残损……这也是为什么我坚决反对投靠唐家的原因,未来的第一主星总督大概率会是唐海尘,他的存在,总有一天会害死我的儿子!”
唐都:“…………”
他带着一身冷汗端起了水杯,又开始借着喝水来掩饰自己的心虚了。
据他所知,唐海尘没有当过一天总督。
所以,拉尼娜说的那个人其实并不是唐海尘,而是唐觉。
想起哈斯塔事件过后仍旧留在荒星Y018上音讯不明的那月,唐都的心情一下子就沉重了许多,也没有多少闲聊的兴致了。
不过,他也并不认可拉尼娜的说法。
当初第一次和那月见面时,白发青年笑着对他说自己是受到星相的启示才来到这里的,但通过系统的梦境,唐都知道了那月和唐觉他们其实很早就有过接触,彼此之前也一直有情报互通。
综上所述,最开始的时候,如果不是因为大哥的请求,以那月表面温和实则冷漠的性格,即使自己已经提供了报酬,他也是不太可能做到那个地步的。
唐觉再手眼通天,也不可能料到荒星Y018居然会发生那种等级的神秘灾难,而就算是那月本人过来,他肯定也不会认为自己是因为唐觉提供的情报而遭受不测的。
唐都心虚的点在于,他不知道在自己穿越前的那几年,他大哥有没有压榨对方的劳动力。
那天的交谈并没有持续多久,由于这个小插曲,很快,他就找了个借口匆匆告辞了。
但唐都万万没想到,这事儿居然还没完!
“……她母亲不知从哪里又得知了一条关于神秘文字的相关消息,今天下午就收拾东西离开了。”
好不容易把前因后果解释清楚了,唐都已经讲得口干舌燥。
应天默默地给他倒了一杯水。
“谢了。”唐都接过来,终于说到了那月来到家中的真正原因,“拉尼娜跟我说,占星师一族就是流浪的一族,而他们此生的宿命就是集齐《光辉之书》,守护这个世界的命运。只是她还放不下自己的儿子,担心他会在自己不在时被那些不法之徒绑走,所以就把他托付给我了。”
应天沉默片刻,问道:“那他父亲呢?”
唐都:“我怎么知道,帝都那么大,一块砖头都能砸死三个贵族,不起诉的话,上哪儿找人去。”
其实也不是找不到,只是唐都本来就打算找个借口看看那月的近况,拉尼娜此举倒是正合了他的心意。
只不过……
“再养一个吧,”他正色对应天道,甚至不顾那月还在旁边听着,“反正咱们家也够穷了,不就是多一张嘴嘛。”
小那月瞪大了眼睛,他没听出唐都话语里玩笑的意味。但令他震惊的是,应天听了这番话后,竟然还真的缓缓点了一下头。
“可以,”他说,“希望他饭量不要太大。”
不然等另外那两个小子过来,电饭煲就不够装了。
小那月:“…………”
来到唐先生家的第一天。
记忆中留下最深刻的影响,是贫穷。
第 67 章、成全你
那月, 今年八岁。
在被母亲送到邻居家照顾的第一天,就对邻居的不靠谱有了深切的认知。
“好孩子现在应该上床睡觉了哦,”唐都用一种哄小孩的语气对他说,虽然那月现在本来就是个未成年儿童, “熬夜是属于大人的权力, 小孩子熬夜的话, 头发可是会秃光光的。”
那月:“……我不困。而且我妈妈没有给你生活费吗?”
他还在为了唐都刚才的那一番话而忧心忡忡, 觉得自己这个临时监护人似乎不怎么靠谱。
包括站在唐都旁边的这个人, 他看自己的眼神实在是太奇怪了,那月被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连忙移开自己的目光。
“给了, 不过这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唐都说, 那月注意到他似乎是在把玩着一枚雕刻着诡异眼球形状的金色硬币,“放心好了, 咱们家虽然穷, 每天三顿饭还是管饱的。”
没想到, 小那月在听到他的保证后,却一点儿没有开心起来的样子,那双异色的眼眸反倒愈发凝重了。
他盯着唐都,一字一顿地说:“我要回家。”
唐都疑惑道:“为什么?”
那月咬着下唇,倔强地不肯说话。
对付辰宵和唐觉这种正处于叛逆期的十几岁青少年,唐都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心服口服,但是像那月这样满脑子都是奇思妙想、连小学都还没毕业的小鬼头, 他一时半会儿也没了辙。
而且……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指针离转向十二点还有不到三个小时, 根据那枚许愿金币——或者用它真正的名字来称呼的话, 是欲望金币的规则,他们必须要在今天剩下的最后一段时间内,完成这个“交易”过程。
否则的话,身体内部的某一器官就会被作为高利贷的“利息”,被神秘强制性收取。
短短几秒钟内,唐都就打定了主意。
“既然你决定了,”他语气轻快地对那月说,“反正你家就在对面,想回去就回去吧。”
刚准备和唐都据理力争的那月噎住了。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见唐都这么轻而易举就松了口,他反倒感觉到了一丝委屈:
“你不管我了!?”
“不是你说要回家的吗?”唐都诧异道。
那月瞪大眼睛,和他对视几秒,忽然就红了眼圈,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门。
“我打死也不会再回来的!”
唐都望着门口,半晌,摇摇头,失笑道:“年纪这么小,脾气倒还挺大……”
和未来那个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双手插袖不紧不慢的笑面狐狸,完完全全就是两个人啊。
“不管吗?”
应天走到他身边,他对唐都是了解的,果然,唐都朝他叹气道:“怎么可能不管?人家母亲都这么拜托我了,只是今晚没空照看他而已。”
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又道:“你留个种子到门口,留神注意着点对面的动静,要是有人进去的话,一律丢到夹缝里去。”
“好。”
应天见唐都起身披上风衣,似乎是打算出门,脚尖一转,从衣架上取下一条灰色的围巾围在了他的颈间。
唐都似乎是愣住了,他低下头,手指摩挲着那条样式普通的灰围巾,目光微微出神。
“怎么了?”
“没什么,”唐都抬起头,朝他笑了笑,“走吧。”
是时候该解决唐海尘丢给他的这个难题了。
“今天白天,我去医院里转了一圈,”走在夜晚行人稀少的大街上,唐都一边观察着四周,一边压低声音对和他并肩的应天说道,“急诊里有好几位因为没有及时完成交易,被强制收取器官作为代价的病人。有的没了右半边的肺,有的失去了肾脏,还有的直接被掏空了心脏,送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凉透了。”
“按理说,发生这么大的事情,社会舆论应该早就炸锅了,”他用一种带着淡淡讥讽的语气说道,“但显然,唐海尘把消息压了下来,所以尽管现在星网上已经开始谣传‘许愿金币’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暂时还没有人把它的存在与神秘联系起来。”
“之前黑市还有专门收取许愿金币的倒卖商人,被发现的时候,他的五脏六腑都已经被掏空了,躯干瘪的像是一个没气的气球。”
唐都说话的时候,应天就一直默默地听着。
在他的视野中,那枚放在唐都口袋里的欲望金币基本已经完全睁开了眼睛,它瞳孔在黑暗中缓缓放大,视线直勾勾地盯着唐都脾脏的位置,眼神中闪烁着贪婪的光彩。
距离十二点,还有两个小时。
神秘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收取它的利息了。
应天将自己的手伸进唐都风衣的口袋里,两根手指微微一用力,金币上的眼球顿时被挤压得扭曲变形,原本睁大的眼睑也回缩了些许,变得萎靡不振起来。
“还有……”唐都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猛地扭头看了一眼应天,青年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就好像没有看到唐都微红的耳廓一样:
“怎么了?”
反应过来应天干了什么的唐都:“……没什么。”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走了一段路。
唐都表面上佯装镇定,呼吸却渐渐急促。
他为什么还不把手收回去?
应天似乎对这个别扭的姿势十分适应,在稍稍教训了一下不听话的低级神秘之后——反正在他眼中这世上绝大部分神秘都属于最底层,他就反手在口袋里握住了唐都的手,还时不时地磨蹭一下那只戴着戒指的小拇指指根。
借着风衣布料的遮挡,在温热黑暗的角落内,肩并肩的两人小指勾勒交缠着,姿态自然又亲密。
可看当事人的表情,却连一丝端倪都找不出来。
虽然是夜晚,这边因为治安问题行人也不算多,还大多行色匆匆,但唐都还是感觉到了一阵隐秘的快.感从脊椎骨下方直窜上来,就像是冬日抚摸毛衣时猝不及防的静电,微小的电流从指间相触的位置传遍四肢百骸,带来一阵细密的战栗。
唐都挣扎了一下,没挣脱。
他拿应天没办法,心想距离地下交易所就这一段路,干脆也就随他去了。
黑发青年的呼吸间带出淡淡的白色雾气,浓密的睫毛遮挡住了城市街道上霓虹灯的光芒,在脸颊上投射.出一片小小的阴影,侧脸的线条勾勒出应天优越的鼻骨。
唐都不知不觉就看入了迷。
一阵寒风吹来,他瑟缩了一下,收回视线,垂眸盯着被踩在脚下的落叶,心想,他们这究竟算什么呢?
会在夜幕降临时像恋人一样亲吻拥抱,也会在傍晚如家人一样坐在一起享用晚餐;像最亲密的战友一样商议着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情报,是在这世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但他们却从未真正确认过关系。
唐都觉得,自己并不是那种缺乏安全感、需要反复向另一半确认爱意的人。
但对于应天,哪怕他们现在正在手牵着手相伴在大街上行走,他还是忍不住去想,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呢?
应天忽然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不要乱想。”
唐都微微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不是,你又听我心跳?”
连续几次被猜中心事,唐都早就发现不对劲了,在他的追问之下,应天终于告诉他了这件事,这让唐都大为恼火——他连蒙带猜都搞不清楚应天的想法,结果自己在对方面前,却连心跳声都袒露无疑?
简直不能忍。
他有些懊恼地抿了一下唇,这个动作让上唇的唇珠轻轻压在了下唇上,应天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一点柔软吸引,珍藏在记忆深处的美妙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在唐都疑惑的注视下,他像是被烫到似的,飞快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这世上只有他一人知道,当那两片唇瓣被吮红时,会发出怎样令人心神动摇的声音。
从前唐都总是打趣他活得没有欲.望,当然自从他们关系更进一步后,他就再没说过。但应天知道,自己并不是天生的无欲无求。
他只是,一直没有找到能够执着地去“想”的对象而已。
他知道唐都一直对自己都抱有愧疚,明明自己变成现在这样完全不是他的责任;也知道唐都始终有些患得患失,虽然从未表露在口头上,可每到夜半时分,那双瘦削修长的手总是会紧紧地攀附在他的脊背上,即使已经到了神思恍惚完全失去思考能力的地步,也还是不愿松手。
无论再过多少次,应天都还是会为了唐都满眼都是自己的模样而失控。
“买朵花吗,先生?”
少年清朗的声音让陷入各自世界的两人同时惊醒,唐都抬眼望去,一个挎着花篮的男孩正蹲在街边,鼻头在寒风中冻得通红。
他吸了吸鼻子,又问了一遍:“买花吗?最后两朵了。”
唐都看了一眼无动于衷的应天,视线在他鬓角停留了一秒,忽然起了坏心思。
“来一朵吧。”
他从口袋里掏出之前买菜剩下的几枚星币,刚要付钱,就看到那男孩脸色大变,嗖的一下站起来,退后几步高声叫道:“不收这个!我不卖了!”
唐都愣了一下,低头发现掌心里躺着的还有那枚欲.望金币,他刚才掏钱的时候并没有在意这个。但是——
“你认识它?”他停下脚步,举起金币朝男孩晃了晃。
男孩拨浪鼓式的摇头,不过唐都并没有相信,而是在他想要逃跑时猛地上前几步抓住了他的胳膊:“站住,我就问你几句话。”
“先生,求你放过我吧……”男孩见逃不掉,只能苦苦向他求饶,“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见他这么警惕,唐都只好先把金币放回了口袋里。
“我就是来调查这件事的,”他说,“你能在交易所附近卖花,说明应该也是有点儿本事的,这些天你都看到了些什么?”
听到他提起交易所,又主动把那枚要人命的金币收了起来,男孩这才勉强平静了一些。他颤抖着唇对唐都说道:“我……我也不太清楚,但这玩意儿现在大家都知道不能碰,昨天晚上,已经有人因为无法完成交易,尸体直接被拖走焚烧了。”
“目前为止,还没人想出解决办法吗?”
男孩摇了摇头:“交易所的人要么找替死鬼,要么就坚决不碰,没人能拿到它之后还有好下场的。”他有些胆怯地看了一眼唐都,似乎觉得这个白发男人很快就要当街暴毙了,又忍不住乞求道,“先生,我只是个卖花的,这花我送你了,就放过我,行不行?”
唐都心念一动,松开了他的胳膊。
男孩呆了一秒,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终于能离开了,他连花篮都没要,直接转头就跑。但在跑远之前,他又远远地回头看了一眼唐都,大声喊道:“我会帮你收尸的!”
唐都翻了个白眼:“放心吧,我死不了的。”
他弯腰从花篮里拾起一支玫瑰,低头嗅了一下。
虽然有点儿蔫了,但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芳香。
“现在我们各有一枚金币,”他直起身,将其中一支递给应天,“这些花是那个男孩送给‘我们’两个人的,那就平分好了。但如果我更喜欢你手里的那朵,想要用我的这朵和你交换,金币会消失还是不变?”
他已经确定了金币判定交易过程实现的原则,非常之苛刻,直接交换金币没有用处,而且,只要其中一方的脑海里,存在哪怕一丁点想要从交易对象身上索取某种东西的想法,无论是买方还是卖方,在金币易主的那一刻,就会被判断交易成立——
他就是这样从应天手里拿到那枚金币的。
但唐都拒绝思考自己当时究竟想要向应天索取什么。
应天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唐都这个大胆的尝试。
两人交换了彼此手中的玫瑰,应天把手中的金币放在了唐都摊开的掌心内。
唐都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但他眨了一下眼睛,故意慢了一拍。
金币没有消失,但两人的口袋里又各多了一枚。
“太棒了,现在我们有四枚了。”唐都懊恼道,“可我只有两个肾。”
应天忽然有种掐一下他脸蛋的冲动,而他也的确这么干了。
“干什吗——”唐都的声音变得有些奇怪,他没好气地拍开应天的手,说,“别闹了,我们只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解决这个神秘了。”
“嗯。”
“有点紧迫感啊……”唐都叹息地说了一句,按理说他这会儿也应该焦急才对,但在应天身边,莫名就觉得这根本不算个什么事了。
这样可不好。
唐都并不希望太依赖应天的能力,因为对方也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成为应天的依靠……虽然这不大可能就是了。
他捏了捏鼻梁,逼迫自己丢掉一切乱七八糟的想法,开始沉下心解析这个神秘的诞生原因。
首先,显而易见的是,它与金钱相关。
能够无限复制无限交易,还定期收取高额利息,或许它代表着人类对追求金钱增殖的渴望?利益交换的具现化?对银行贷款利息的怨恨?
唐都接连想了好几个猜测,但似乎都不对。
不过,即使解析出了它的本源,他们找不到它的本体,也依旧无法将它收容。
“怎么才能让它暴露出自己的本体所在?”他喃喃道,“强制交易,收取利息,还有金币上的眼睛……”
唐都把金币举起来,对准路边的街灯,金币上的狰狞眼珠即使身在靠近光的那一面,也死死地转动着眼球,似乎想要用目光杀死自己的临时宿主——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它很快就要成功了。
唐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腰部仿佛在隐隐幻痛,他右眼一跳,心道不会吧,乌鸦嘴成真了,这玩意儿还真的盯上了自己的肾?
要是只有一枚那还好,毕竟人没了一个肾还能活,但要两个都给嘎了,那他基本就可以直接拜拜了。
他遗憾地收起金币,对应天道:“哪怕交易对象下一秒就死了,复制的金币也依然会出现,看来还是只能强行中断交易环节,才能让本体露出马脚了。”
应天问道:“你有想法了?”
“是啊,”唐都说,“我现在才发现,规则里的漏洞其实很明显,不钻白不钻。”
他竖起一根手指:“买卖,交换,都不能打破交易环节,既然如此,除了这两种之外,你还能想到什么?”
应天:“赠与?”
唐都:“早就有人尝试过啦,把金币丢给对它一无所知的乞丐,没有用的,在想要把金币转移出去的那一刻起,那个人就已经在践行神秘制定下的规则了。他想要从对方收到金币的那一刻起,获得为期一天的缓刑时间,这也是交易,买命的交易,不是吗?”
他笑了笑:“不过,从某种角度来说,你也没说错。”
“刚才我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线索,金币也好,钱财和物品也好,这些都只是表象。”
“隐藏在这个恐怖交易规则背后的,其实是人类的贪念——对活下去的贪念,对金钱财富的贪念,对交易物品的贪念,还有对,咳咳……”
唐都讲的滔滔不绝,差点儿就要把“性/欲”两个字说出口了,情急之下好悬没咬到舌头。
“总之,它是名副其实的欲.望金币,”他连忙把话岔开,一锤定音道,“用金钱购买人类各式各样的欲.望,赠与的确可以打破交易环节,但赠与双方必须毫无对欲望金币占为己有的渴望,也没有想要从对方身上索取的东西,就是这样。”
应天看着唐都成竹在胸的表情,感受着口袋中金币微不可查的颤动,知道他已经基本把这个神秘解析完成了。
他很轻微地勾了一下唇。
正当应天准备出手,带着唐都打开黑洞穿梭到神秘本体所在的位置时,突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哭嚎,伴随着疯癫般的嘶吼:
“我有钱!我有很多很多钱!只要谁愿意买我的金币,我愿意把全部身家都给他……”
唐都的声音一顿,他和应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走了过去。
那里是地下交易所的一个隐蔽入口,站在周围的人都在看笑话,只有一个一看就吸多了的干瘦男人正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跪在地上朝着其他人苦苦哀求,眼中因为濒死的逼迫和对生的渴求已经暴起了道道可怖的血丝。
他的手里还捏着一枚熟悉的金币。
“真可悲啊。”
一道莫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唐都回过头,发现说话的人居然是辰宵。
昏暗的角落内,金眸少年站在人群之外,抱臂靠在脏兮兮的涂鸦墙壁上,注视着那个男人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小丑,但又带着几许迷惑:
“像他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执着于活着呢?明明都已经病入膏肓了吧。”
辰宵的表情带着一种冷酷的漠然,他的手里还捏着一瓶喝了大半的啤酒,仅仅一天不见,身上又满是伤痕了。
“受伤喝酒,大半夜在街上溜达,还一个人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唐都觉得自己的牙根开始痒痒了,“你又在找死吗?”
“又?”
辰宵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似乎很感兴趣:“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唐都卡壳了一下,这才想起来面前这位不是已经开始放飞自我的帝国皇帝,而是十几年前满身戾气的三皇子殿下。
“因为你欠揍。”他没好气地说道。
辰宵哼了一声,竟然没生气回呛他,也可能是因为忌惮唐都身边站着的应天。
在唐都宛如针刺的目光中,他仰头把手中的啤酒一饮而尽,然后随手丢到一边,懒洋洋地扭了扭脖子道:“说我大半夜在街上溜达,你们难道不是吗?反正是难得的好戏,不看白不看。”
“这不叫‘好戏’,”唐都纠正他,“既然是未成年,就离这种场合远一点,这是限制级别的画面。”
“别老是把我当小鬼。”
辰宵厌烦地皱了皱鼻子,他瞥了一眼一直站在唐都身后半步不言不语的唐都,忽然表情一边,勾唇笑道:“其实年轻也有年轻的好处,比起这块木头,你要不要和我上床试试?我保证比他管用——哎呦!”
忍无可忍的唐都终于出手,狠狠敲了他一个暴栗。
他手里还握着那两枚金币,这一下差点儿把辰宵敲晕过去,他捂着脑袋,拔高声音喊道:“你有病吧!……等一下,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唐都被他吼的大脑空白了一秒,等他反应过来之前,手里的两枚金币就已经被辰宵一把夺了过去。
“喂!站住!”
唐都的心跳都被吓得停了一拍,但辰宵拔腿就跑,根本不听劝。
直到十二点到来,他这才慢慢停下脚步,回过头,用一种阴郁的快要杀人的目光紧盯着身后匆匆追来的唐都。
“你要是想死,”他在唐都瞳孔骤缩的视线中,面无表情地把那两枚金币丢进了脚边的下水道里,“我可以成全你。”
第 68 章、见钱眼开
唐都着实被辰宵这一番操作搞懵了。
他喘着气, 瞪着辰宵空无一物的掌心。
欲望金币在落入下水道之后,并没有重新出现在他的手中,因为辰宵并不是贪图金币的价值,从头到尾都没想过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而唐都也从未想过把它给出去。
——换句话说, 辰宵靠着误打误撞, 意外破坏了神秘制定下的交易规则。
唐都觉得很是荒谬, 他忍不住生气, 又觉得好笑,还有一点点哭笑不得的感动:
“你这是干什么?”
辰宵觉得唐都是在明知故问,他脸很臭地反问道:“你说呢?”
他拔高声音道:“居然还有心情站在那边看戏,等到了十二点你就要跟那家伙一样少个心肝脾肺肾了!到时候神仙都救不了你!”
唐都觉得很有意思:“三殿下, 这是在关心我吗?”
辰宵的表情僵住了。
下一秒, 他露出了一种像是生吞了蚯蚓的神色,五官都扭曲起来了:“你在说什么恶心话?我怎么可能——”
“稍等一下。”唐都忽然抬起手, 他现在还要赶着去解决那个神秘, 暂时没工夫和辰宵聊天, “我这边还有点事,你先回家等我,我跟应天待会就回去。”
辰宵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但不知是这句话中的那个词触动到了他,少年那双透着乖戾凶意的金眸竟罕见的出现了一丝恍惚。
唐都趁此机会,赶紧拉着应天走到了一旁无人的小巷内,眨眼间, 身形便没入了漆黑的虫洞之中。
“好臭……呕, 这是哪里?”
刚从虫洞中掉出来, 扑面而来就是一股浓浓的恶臭气息, 差点儿没把唐都熏了个倒仰。要不是应天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唐都估计要一脚踩到臭水沟里了。
眼前漆黑一片,地上湿滑黏腻,还有哗啦啦水流的声音。
墙壁上攀附着潮湿的青苔,阴暗的角落里传来细微的虫鸣声,还有某些啮齿类生物啃噬食物时发出的悉悉索索声响。
这里似乎是城市的某处地下水通道。
唐都强忍着恶臭点开身份手环的照明功能,往前走了不到五百米的位置,在一个分岔路口,他猛地停下了脚步,后背撞上了应天的前胸。
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盘踞着一团由污泥触角与巨大眼球构成的神秘集合体。
上百只大大小小的赤红眼球镶嵌在其上,最顶上那颗几乎有一个篮球大小,而在唐都和应天的声音出现在拐角的瞬间,这些狰狞空洞的眼珠就像是得到了某种感应似的,刷的一下,同时转向了他们所在的方向。
一枚金币滚到了唐都的脚尖前。
他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明智地没有去碰它。
“给我……给……”
污泥被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惊动,在光线的刺激下,它将一部分躯体倾泻入滚滚污水之中,铺天盖地地朝着两人袭来。
这种攻击可比精神污染还要令人掉san,城市污水掀起的臭气几乎让唐都窒息,刹那间他心念急转,却无奈地发现,自己手头的几张神秘卡牌对于如今这种状况似乎都不怎么管用——但要让唐都眼睁睁站在这里被臭水淋一头一脸,也是绝无可能的。
所以……
他忍无可忍地退后一步,把一脸茫然的应天推了出去:
“奇迹小天,上吧!”
应天:“…………”
奇迹小天默默地伸出手,将虫洞扩大了数倍,把污水全部丢进了夹缝之中。
“干得漂亮。”见危机暂时解除,唐都立刻从他身后钻了出来,朝应天竖起大拇指。
应天看了他一眼,烟灰色的眼眸中带着淡淡的无奈,和一丝隐藏很深的纵容。
大概不是他的错觉,这段时间,唐都确实比刚见面的时候要活泼了许多。
可能是终于放下了心理包袱吧。
叮叮咚咚的落水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唐都将光源照射.的方向一转,发现声音来自于下水道的入口处,无数金币正被召唤着回归本体,短短十几秒,就在河道底部堆成了一座小山。
神秘在召回自己的眷属,肆意侵吞着金币上的力量。
虽然它连五官都没有,但唐都却依旧从它迫不及待的动作中看出了浓浓的贪欲,就宛如遥远史诗神话中,象征着暴食和贪婪魔鬼的具现化。
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用一秒钟判断出现状,朝应天伸出手。
奇迹应天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从夹缝里取出了那把海神之剑,还有唐都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就取下来的S级封印水晶。
“谢啦。”
唐都朝他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转头目光就沉了下来。
他死死地盯着前方的神秘,耳畔响起神经质般混乱的低语和呢喃,握紧了手中的剑柄,深吸一口气:
“风之眼。”
经过改造后,唐都已经可以不用吟唱直接使用神秘卡牌了,呼啸着的风围绕在他的周身,黑暗中,冷光映照在他冷峻的侧脸上,雪白的长发在半空中飞扬。
应天私底下也有教导过他一些剑术,虽然对付神秘最重要的还是解析,但是当解析完成时,强大的武力值在补刀方面也非常实用。
唐都朝前方迈出一步。
神秘感应到了危机,上百颗眼球霍然睁大,目眦欲裂地瞪着唐都方向。
他的眼前浮现出了金山银山,无数支票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落在身边,唐都嗤笑一声,不为所动地又往前迈了一步。
这一次,身边的幻象变成了无数身材火辣的年轻男女。
他们簇拥在唐都身边,目光缱绻深情,还有人直接开始宽衣解带,姿态卑微讨好,低垂的纤长白颈和含情脉脉的双眸带着无法言说的万千风情。
唐都却嘴角一抽,心想幸好应天看不到这些幻影,否则自己也别出手了,就等着这神秘被原地解决吧。
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这些象征着色.欲的男男女女已经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坐在王座之上的金眸男人。
幻境中的辰宵,穿着一身唐都只在资料上见过一次的暗红色帝国最高指挥官军装,金黄的绶带连接着肩章和胸口的蔷薇花勋章,纯白的单肩披风顺直垂下,被白手套包裹住的修长五指交叉放在小腹上,唇边还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
这还真是好久不见了,唐都怀念地望着台阶上方的陛下,但却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他的精神力一直在抗衡着神秘的精神污染,在被解析完成后,这些幻象不过都是它的垂死挣扎而已。
辰宵注视着他,起身从王座上走下来,一步一步来到了他的面前。
唐都不为所动地盯着他。
男人伸出手,轻轻拂上了唐都的脸颊。
“如果是你的话……”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金眸宛如星空之海一般晦暗深邃,“只要你想,我可以把整个宇宙都送给你。”
这的确是辰宵会说出来的话。
唐都静静地看着他,知道这是神秘深入自己的记忆之中、重新组合而成的幻觉,所以,眼前这个辰宵所做出的的一切反应,都是符合逻辑的。
可惜……
“抱歉,”他笑了一下,“孤家寡人的位置,我不想要。”
辰宵望着他,唇边的弧度渐渐消失。
男人成熟的轮廓褪去了少年时期的稚嫩,若不是他的这一身打扮,任谁都会以为这是位风流放诞的二世祖。然而,当他安静下来时,那双平日里显得玩世不恭的金眸也失去了光彩,变得犹如寒冰一样刺骨。
“那真是太可惜了。”他轻声道,“我们本可以并肩立于帝国之巅。”
唐都却摇摇头:“你太心急了。像这种话,真正的辰宵永远不会说出来。”
因为他可是个从来不在乎权势,动不动就丢下手头公务跑出去搞事情的、全天下最不负责任的混蛋帝王。
如果不是因为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神秘的交易规则又怎么会被他破坏?
“消失吧。”他淡淡道,“还有人在等我回去呢。”
钱、权、色,人类三大贪欲来源,破除了这些,神秘还有什么招数?
“你错了,”但在消失之前,辰宵却紧盯着他说道,“我并不是什么都不在乎。”
唐都皱起眉毛,但还不等他出声,最后展开的幻境画面就让他整个人僵硬在了当场。
熟悉的病房,熟悉的心电图滴滴声。
争吵声络绎不绝,他被包围在女人那些不见面目的亲戚之中,望着躺在白床单上已经冰凉的养母,神情恍惚,但耳畔却有一个声音越来越响:
“如果自己有钱的话……”
“如果自己再长大一点的话……”
“如果、如果、如果……如果自己更有能力一点……”
是不是,她就不会死了?
“总督阁下。”
温和的呼唤声,但却让唐都如遭雷劈。
他僵着身子,一点点转过身去,看到不远处站在海塔尔总督府前的那月双手插袖,朝他轻轻浅浅地扬起一抹笑容。他旁边还有许许多多他再熟悉不过的人们:克里斯、雷蒙德、侍卫队的年轻人、在周边摆摊的老人、给他献过花的孩子们……
“你还说你不贪心,”神秘在似有若无的嘲笑着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尖刀,狠狠插.在他的心上,“那你看看,他们算什么?”
唐都的呼吸难以自控地急促起来,他知道这是神秘垂死挣扎的伎俩,但无论如何都无法移开视线,他近乎贪婪地望着这些人,和他们身后永远四季飘雪的静谧之城。
他孤注一掷与命运交易,甚至不惜赌上这个世界的未来,不就是为了挽回这些吗?
唐都的身体开始摇晃,他握着剑的手慢慢垂了下来,污泥从前方蔓延到他的脚下,在应天逐渐冷寂的视线中,似乎想要把他也一点一点吞噬进自己的身体里。
“回溯迷宫。”
污泥吞噬的进程停止了。
应天的眼中闪过细微的笑意,他立于迷宫之外,望着唐都神色冰冷地操纵着这个空间的墙壁和围栏,将那一团污泥牢牢困在了其中。
“我的确是个贪心的人,”他漠然道,高举起手中的海神之剑,“感谢你又提醒了一次我来到这个时代的目的——作为回报,我会让你死的彻底一点的。”
寒光闪过。
海神之剑上的绷带在狂风中散开,污泥上的眼球瞳孔剧烈颤抖着,它想要躲藏却无处可躲,最终,只能在凌厉的剑锋下像豆腐一样被碾成了烂泥。
回溯迷宫骤然消散,一缕黑烟顺着风飘进了封印水晶内。
唐都把海神之剑上的绷带重新缠好,弯腰从地上拾起了那张神秘卡牌。
【R007,见钱眼开】
【属性:无】
唐都的手指一颤,不可置信道:“这玩意儿居然是个R级的混沌支配者?怎么可能?”
应天走到他身边,看了一眼卡牌上显现出的那密密麻麻的眼球图案,这是一张能让密恐看了当场去世的神秘卡牌,与之对视的人都会在潜移默化之下被放大内心的欲.望。
“它不是自行穿越夹缝来到的现世,”他说,“它是被人从彼岸强行召唤过来的,实力自然大打折扣。又分散出去了太多力量,大部分都还没来得及回收。”
“这样啊……”
看着唐都莫名有些怅然若失的神情,应天想了想,伸手帮他理了理被风吹得凌乱的发梢。
“还有,你也变强了。”
唐都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把卡牌收到了怀里。
要是他受了那么多“折磨”还没有半点效果,他肯定要找应天算账的。
“走吧,”他心情很好地说道,“家里还有红酒蛋糕和苹果派,估计那月在隔壁也没睡着,正好叫他一起过来吃夜宵。”
应天:“我刚解决掉一批去绑架他的人。”
唐都呼吸一窒,猛地转头:
“你不早说!”
应天有点委屈,虽然在黑暗中望去,他依然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以唐都对他的了解,这人绝对就是在委屈:
“你也没问啊。”
唐都:“…………”
第 69 章、奇怪的男人
唐都来不及吐槽应天的不靠谱, 就赶紧让他打开了虫洞。
他虽然算不上什么靠谱的家长,但也远没有到放任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在被人盯上的情况下,让人在家中独自呆上一晚上的程度。
“下次再有这种事情,第一时间告诉我。”他冷着脸对应天说。
唐都生气了。
听到耳畔犹如重鼓般响起的心跳声, 应天垂下眼眸, 闷闷地“嗯”了一声。
其实他只是不希望让唐都花费太多心神在这些小崽子的身上, 若他们都只是普通的孩子, 那倒还好, 但一想到在未来的某个地方,他们曾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相识相伴,并肩作战,应天就觉得有些难以忍受。
他知道唐都总有一天会离开, 回到属于自己的时代。
但他不知道哪一天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到来。
碍于宇宙中的时空法则, 应天无法从唐都哪里得知他出生的具体时间点,只知道他大概率和唐家关系匪浅。这些天来, 他已经习惯了一睁眼就看到唐都在自己身侧熟睡, 可若是对方就这样突兀地离开消失……
应天忍不住去想, 那段再次重逢前不知尽头的漫长时光,他又该怎样独自一人撑下去?
两人落在了家门前的马路上,唐都第一时间扭头看向了那月的住处,在发现没有遭到炸弹或是别的什么恐怖袭击后这才长吁一口气,想着有应天在,这里又是居民区,就算那帮人再胆大应该也不至于为了绑架一个孩子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没人察觉到就是最好了。
“走吧, 进去看看。”
唐都说完, 却发现应天仍旧站在原地, 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黑发青年的眉头微微蹙着,表情有些奇怪。
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下雨天路边被淋湿的小狗,因为不小心把泥点子甩到主人裤脚上,被踹了一脚后的失落模样。
唐都被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逗笑了。
其实他也没有多生气,反正应天不懂人情世故这点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好吧确实是有一点生气的。不过在这个世上,也没人比唐都更清楚,应天过去曾在什么样的环境中长大了。
“在想什么?”
想到这些,唐都的声音也缓和了些许。
他走到应天面前,伸出手掸去他肩膀上的一片枯叶,应该是之前不小心落在身上的:“我好像没有说什么重话吧?如果刚才语气不好,只是因为我担心那月的安全,你不用想太多。”
“你不要多想”这句话是应天经常对他说的,这会儿倒是被唐都拿来用到了自己的身上。应天有些不高兴地抿了一下唇,低声道:“我没有。”
“好好,是我多想了,行了吧?”唐都没忍住,伸出手呼噜了一下这只灰眼睛小狗的头毛,“走了,明天再给你买苹果派。”
虽然感觉有点儿没出息,但不可否认的是,应天确实有被安抚到。
他跟在唐都身后,房屋的大门已经被人撬开,唐都稍稍一推就将它推开了。
客厅内没有开灯,今晚的月亮也被乌云遮盖住了,一片漆黑的环境中,唐都听到了被压得很低的急促呼吸声。
声音的来源,是靠近窗口的位置。
他原本打算开灯上楼的动作一顿,转而调转方向,一步一步走到了那个角落。
那月死死地咬着下唇,他把自己隐藏在厚厚的窗帘后,手中死死地握着一把尖刀。刚才有人进来时,他被惊动下楼,就是靠偷袭才把入侵者敲晕的。
可他没料到对方居然还有同伙,如果不是因为关键时刻有不知名的东西在黑暗中帮了他一把,估计现在他已经被绑起来装到后备箱里带走了。
从小到大,那月遭受过的袭击次数已经数不清了。
失去了家族庇护的占星师末裔,就像是那些被人类装进笼子里放到马戏团里展览的珍奇生物,很多人都觊觎着他们的预言能力,却又害怕这份力量,所以许多占星师都会选择一方势力寻求庇护,保证自身和家人的安全。
但他的养母却拒绝了这条“捷径”,甚至不惜为此和自己的丈夫闹翻。
她对那月说,这就是自己的宿命。
就像拉尼娜曾告诉唐都的一样,身为占星师中最纯净的一脉,她的祖先可以一直追溯到千年前帝国尚未建立的时期:
当人类第一次直面神秘时代时,拉尼娜的家族成为了破译《光辉之书》的先驱者;而当《光辉之书》失窃并散落各地后,他们又在千年内孜孜不倦地寻找着它们的下落。
因此,拉尼娜坚定不移地认为,《光辉之书》是挽救人类最后的希望之光。
她不相信现在的贵族们,在反复斟酌后,拉尼娜本想把自己这些年来收集到的残篇交给某位总督保管,然而令她感到悲伤的是,每一次她认可的那一位总督,总是过不了多久就会牺牲在自己的岗位上,反倒是那些贪生怕死的家伙坐享其成长命百岁了。
反复几次后,她彻底熄了想要托付给他人的心,每次遭遇袭击后,就第一时间带着那月搬家,一边躲避那些搜捕他们的人,一边继续依靠预言的指示,完成自己搜集神秘文字的使命。
但身为孩子的那月,却并不能理解拉尼娜的做法。
他觉得那些神秘文字毫无作用,还会给他们一家招致灾祸,导致原本关系和睦的父亲和养母分道扬镳。
他从小就没了母亲,拉尼娜对他很好,那月也是把她当亲生母亲看待的,但是由于拉尼娜固执的做法,他们总是在搬家的路上,东躲西藏,像只阴沟里的老鼠。现在拉尼娜为了那些不知所谓的东西,还直接抛下了他,丢给对面那些讨厌的陌生人……
那月又再次握紧了手中的尖刀,心脏咚咚直跳,准备在客厅那人掀开窗帘的刹那就朝对方挥刀。
他不怕杀人。
白发少年的异瞳在黑暗中泛着冷光,他冷酷地想,反正这些人都是活该。
“应天,把灯打开。”
唐都说道。
他注意到原本微微晃动的窗帘穗子似乎是颤动了一下,在骤然亮起的光线下,唐都蹲下来,并没有伸手掀开那月躲藏的窗帘,而是平静地对他说道:“是我。”
他没有得到回答。
窗帘一动不动,唐都又说道:“对不起,今晚我们出去解决了一个神秘,我觉得让你一个人呆在陌生的地方可能会不适应,没想到会有人趁机到这里来对你图谋不轨……对于这一点,我要向你道歉。”
“对不起。”
他又说了一次。
这一回,窗帘终于被拉开了。那月红着眼睛望着他,刀柄还死死地握在手中。
可能是没见过这样会认真向一个孩子道歉的大人,他吸了吸鼻子,强忍住哭出来的冲动,扭开头不去看唐都:
“我可没说原谅你。”
唐都笑了,他毫不在意地掰开那月的手,拿过那把尖刀随手丢到一旁,弯下腰把少年抱了起来。
“知道,所以我还在家里准备了蛋糕,希望能让我的道歉看上去有诚意一点。”
在被唐都抱进怀里的那一刻,那月浑身都僵硬了,他下意识挣扎起来,却因为蹲的太久脚麻了而露出了一脸痛苦的扭曲表情,一直在眼眶内打转的泪水也哗啦一下流了出来。
唐都伸手帮他擦了擦脸颊,感受到男人掌心的热度,那月的眼泪不知为何流的更凶了。
“……你为什么才回来!”
他带着哭腔,狠狠一口咬在了唐都的肩膀上。
“嘶——”
唐都下意识吸了一口凉气,心道这小崽子真狠啊,隔着两层衣服都能把他咬痛,真跟个狼崽子一样。
“松嘴。”
应天用冷冷的目光盯着那月,垂在身侧的手蠢蠢欲动,似乎很想把对方当成神秘一指戳死。
“就不松!”
那月也是个倔脾气,含含糊糊地对他说道,唐都倒是不疼了,就是身上的衣服被眼泪和口水糊了大半。
洗起来估计麻烦的要死,他想。
“终于回来了。”
等回到家里,百无聊赖躺在沙发上打游戏的辰宵打了个哈欠,他刚翻身坐起来,就盯着赖在唐都身上不肯走的白发少年皱起了眉头:“这小鬼是哪里来的?”
“邻居的孩子,他叫那月,”还是你未来花重金挖我墙角的情报师,唐都在内心补充了一句,“他妈妈有事情要离开一段时间,托我照顾他一段时间。”
“怕不是被当成烫手山芋丢给你这个冤大头了吧。”辰宵一如既往的嘴损,他双手背在脑后,懒洋洋地说道,“哭哭啼啼的,换我我也不要。”
可惜他今天碰到的不是不跟他一般见识的唐觉,而是跟个炮仗一样一点就炸的那月·小学生版。一听这话,那月立马不哭了,也不赖在唐都身上了,跳下来就跟个小牛犊一样冲到辰宵面前,拿头狠狠顶他的肚子:
“给我道歉!”
“唔!”
猝不及防之下,辰宵差点儿被他顶出五脏六腑。他咽下一口老血,一把抓住那月的领子,怒吼道:“你这小鬼是不是有病啊!”
“你才有病!”
唐都把蛋糕和苹果派从冰箱里拿出来,叹了一口气。
这俩加起来最多六岁,不能再多了。
“看着点儿,别让他们打太过了。”看着在沙发上已经互挠起来的两只野猫,唐都不放心地对应天嘱咐了一句。
应天心不在焉地点了一下头,跟没听到似的。
唐都瞪了他一眼,心累地到厨房去把夜宵热好了,等端出来的时候,非常感动地发现自家的客厅居然还没被砸烂,尽管那场面比起龙卷风过境也好不了多少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想要个女儿。”他把桌面收拾好,坐下来感叹道。
三胞胎男孩和三胞胎女孩的区别,他已经深刻感受到了。
“你说谁是你儿子呢?”
等了几个小时最后还和一个闹腾的小鬼打了一架,辰宵心情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差,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被自己按在沙发上还不服输的那月,转而把阴郁的视线转向了正在给他们切蛋糕的唐都:“你还没解释呢,今晚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你看到的那么一回事。”
“不许敷衍我!”
唐都顾左右而言其他:“这窗户怎么开着?辰宵你又翻窗进来了,我不是给过你钥匙了吗?……你对窗户到底有什么执念,走正门不好吗?”
辰宵没吱声。
唐都确实给了他钥匙,只要辰宵想,他无论何时都能打开这里的房门。有时候辰宵都觉得唐都肯定是脑袋有问题,他好歹也是个唐家人,难道没听说过自己在上流圈子里的那些传言吗?
当初他的“丰功伟绩”可是闻名帝都了,可这人却跟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就算自己把他家搞得乱七八糟也从来对他产生过恶意,要不是岁数对不上,辰宵还以为唐都是他亲爹呢。
不,就算亲爹也做不到这一步吧。
想到皇宫里那位,辰宵没什么笑意地扯了一下唇角。
所有人都说他辰宵是个白眼狼,忘恩负义目中无人,对待两个哥哥毫无尊敬之情,但只有辰宵才知道,那几个所谓的“家人”,背地里都是些什么货色。
他的那位好父亲,一生纵情声色,后宫嫔妃数百人,最后却只生下了三位皇子,他的母亲还是靠装疯卖傻才被赶出宫留下一命的,虽然没过几年就□□蛋的生活逼成了真疯,但如果不是她的话,辰宵早就没命了——
高精神力者是神秘召唤最好的祭品,血肉、骨骼、器官……为了延续自己的健康和寿命,缓解家族遗传病发作时的痛苦,老皇帝才不在乎什么骨肉亲情,留下几个儿子充充门面就不错了。
他甚至压根儿没打算传位,因为就和历史上每个王朝末期昏聩的统治者一样,他也一样迷信邪.教,认为自己能够坐享万年江山。
而他宠爱的两个儿子,跟他也是一丘之貉。
为了讨好自己的父亲,辰宵甚至亲眼见过他们将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他们名义上的妹妹活生生地用烙铁贯穿身体——而这些人之所以让他目睹这一切,也不过是为了让他成为共犯而已。
他有选择的权力吗?
没有。
辰宵知道自己所谓的“叛逆”在那几人的眼中不过是无关痛痒的小打小闹,他可以把皇后气病,可以当众殴打亲王大公,但一旦自己想要将皇室隐藏的秘密宣之于众……
恐怕他就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的令人作呕,无论是在底层还是在贵族圈内,除了金钱和地位的区别以外,他所接触到的人都是这样的腐烂、无趣、毫无差别。
直到辰宵遇到了这个男人。
他从唐都手中接过钥匙的前一分钟,才刚刚因为和唐觉发生口角,打碎了家中最值钱的玻璃杯。以唐都的身份和能力,他本该不缺钱的,但辰宵曾见过他把每个月唐海尘给他的钱大部分都转给了应天,应天又转到了某个荒星总督府开设的慈善账户上,只留下很少一部分留作生活费。
傻子,两个都是。
所以辰宵从来不会因为唐都唉声叹气说家里没钱了而动容,他知道唐都是自愿捐出去的,脑子不好,给他再多的钱也没用。
短短几秒时间,辰宵就想了很多,但正当他准备继续不依不饶地质问唐都关于欲望金币的事情时,一直被他压在沙发上的那月忍无可忍地扬起脑袋,张大嘴巴,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腕上。
“我¥#@&……!!!”
辰宵发出一声听不清字词的高声咒骂,正要给这个小鬼一点颜色看看,唐都就把他从沙发上拎了起来。
“不吃就都给我滚出去。”他言简意赅道。
唐都生起气来还是很吓人的,至少辰宵和那月互瞪了一眼后都不再动手了,只是彼此依然瞧对方很不顺眼,那月似乎想用眼神杀死辰宵,而辰宵则是意味不明地瞥了一眼他的异瞳,端起了自己面前的蛋糕盘子。
“别什么破烂都往家捡。”他说。
“你!”
“好了,都少说两句。”唐都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这都已经凌晨三点了,他解决掉神秘的事情还没来得及跟唐海尘说一声,只能等到明天再发消息了,“都这个点了,辰宵,你有地方去吗?”
“……不用你管。”
辰宵刚说完,后颈就被一只手捏住了。他僵硬地转头,对上了应天那双深沉的灰色眼眸,然后不情不愿地服了软:“我回老地方睡。”
“你是说那个地下室?”唐都并不在意他的冒犯,他早就习惯了辰宵说话时夹枪带棒的口气,“前几天一直在下雨,你那地方没被淹吧。”
“没有。”辰宵不耐烦道。
他被唐都问的浑身都不自在,很想再丢一句“关你什么事”过去,然而应天放在他后脖颈上的手还没有离开,形式比人强,他也只能勉强先压下自己的脾气。
“你真的很奇怪,”他说,“为什么要问这些?我住哪里跟你又没什么关系吧,你又不是我老师。”
“不是吗?”唐都疑惑地反问道,“我以为我已经教了你不少东西了。”
辰宵试图否定他的话,可当他回想起来,却发现事实的确如此。
这段时间里,他在学校里受到老师的体罚也比之前要少了,靠着唐都交给他的方法,每次辰宵都恰到好处地踩在那条红线的边缘,虽然气人的效果不减,但他自己受到的惩罚却减轻了不少。
这同样也是辰宵觉得唐都很奇怪的地方之一。
正常来讲,一般人都会教学生怎么不犯错,而不是怎么犯了错之后少受点惩罚吧?
他也问过这个问题,唐都当时是这么告诉他的:“你说的没错,这是教导普通学生的思路,可你并不是,你的心理已经和学生不一样了,所以我教给你的,是进入社会后让自己活的更好的方法。”
“不就是打法律擦边球嘛,”辰宵嗤笑,“说的有多高深一样。”
“不要什么事都往违法犯罪的方向去想,才十几岁的年纪,给我积极健康一点。”男人无可奈何道,“虽然可能你自己都不相信……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你的未来,并不只局限于深夜的街头和阴暗的地下室,你比你想象中能做到的还要好。”
能够掌控一整个帝国,清除掉盘踞上层多年的毒瘤,把各路神秘教团打入地下永世不得翻身,仅仅是这几点,就足够辰宵留名青史了。
但辰宵并不清楚这些,他只是盯着唐都那双透蓝的眼睛发了几秒钟的呆,然后扭过头去,不再说话了。
就像是现在一样。
唐都就当这小子默认了自己的话,他想了想道:“既然这样的话,那你要不今晚就留在家里吧。正好卧室的床够大——”
“不要!”
正对着镜子歪歪扭扭给自己贴创可贴的那月尖叫出声:“我才不要他跟我一起睡!绝对不要!”
辰宵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以为我想?”
就连应天也幽幽地看了过来,满脸都写着“如果你敢叫这小鬼一起睡就完蛋了”。
唐都正色道:“不如你就睡沙发吧,反正也够宽敞的。”
辰宵犹豫了一会儿,勉强同意了这个提议。
于是在吃完夜宵后,唐都就把被子给他抱来了。
“刷牙了没?”
因为刚才才吃过蛋糕,所以他就随口问了一句。
“你真的很像老妈子。”辰宵盖好被子,仰头看着他,那双凌厉的金眸难得显现出了一丝宁静的意味,“还是说,你对谁都这样?”
“怎么可能,”唐都说,“你们当然是不一样的。”
“你们?”辰宵抓住了关键词,不依不饶地问道,“‘你们’里都包括谁?唐觉是吗?别告诉我哪个小鬼也算其中之一。”
“少想这些乱七八糟的,睡吧。”唐都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脑门,“我就在隔壁,如果,”他停顿了一下,想到了辰宵的病,“如果身体有哪里不舒服的话,记得第一时间敲门,或者叫我。”
辰宵沉默地看着他。
“晚安。”
“……晚安。”
等那月也回房间躺下后,唐都回到卧室,关上房门,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累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靠在床头看书的应天,目光在青年手中那本《时空纠缠》上停留了一秒,像是生锈的机器人一样,慢慢点了点头。
应天合上书,伸手将走到床边的唐都揽进了怀中,用指腹不轻不重地揉着他的眉心。
“孩子大了,”他一本正经道,“也别操太多心。”
唐都:“……你真当我是老妈子啊?”
他用手肘捅了一下应天的腰,转身把脸埋在了青年的臂弯里。
“我只是……想让他们有一点快乐的回忆而已。”他喃喃道,“仅此而已。”
“我知道。”
应天说道。这也是他为什么没有阻止唐都这么做的原因,尽管他很看不惯那几个恃宠而骄的小鬼。
他低下头,轻轻地用唇吻着唐都的眼皮,又蜻蜓点水似的掠过鼻尖,直至落在那双柔软的唇瓣上。
唐都原本回家时还有点儿困意,被那两个小鬼这么一折腾,早就比鬼还清醒了,但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些什么,有些心不在焉地回应着应天的吻,被对方发现后,惩罚地咬了一下下唇。
“嘶……”
痛觉有时也能成为催化剂,唐都被挑起了兴致,不甘示弱地翻身而上,应天纵容地望着他,唇边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大手却一直稳稳地锢在他的腰上。
房间内的气氛逐渐升温,唐都的呼吸频率在应天的动作下变得短促而凌乱,正当两人都开始陷入欲.望的漩涡时,外面传来了两下敲门声——
“唐先生,”那月的声音隔着门板传了过来,他到底还只是个刚上小学的孩子,就算经历了多次搬家,但从未真正和拉尼娜分开过,“我……我那屋好像有神秘,也可能是老鼠。”
这当然是谎话,有应天在的地方,别说普通的低级神秘了,连蟑螂都不敢涉足。
但那月实在不想一个人呆在漆黑的屋子里睡觉。他抱着枕头,盯着眼前紧闭的房门,忐忑地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问道:
“我可以过来跟你们一起睡吗?”
房间内真正群魔乱舞的藤蔓触.手们:“…………”
应天忍耐地攥紧了拳头,望着歉意望了自己一眼,披上衣服下床开门的唐都,脸色阴沉地想:
果然,还是把这两个小鬼一指头戳死吧。
第 70 章、预知梦
事情究竟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境地的。
应天沉默地躺在床上, 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想不明白。
他旁边躺着一个身高只有一米二的小崽子,正抱着唐都的胳膊睡得酣沉,还不时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唐都睡在那月的另外一边, 昨天晚上折腾那么久, 他也累了, 所以这会儿虽然已经天色大亮, 但应天听他的心跳声依旧缓慢而平稳, 似乎还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但应天一贯没有睡懒觉的习惯,这会儿已经超过了他平时起床的时间将近半个小时,如果是往常他很乐意陪唐都再多睡一会儿,但现在……
他爬起来, 还是决定先起床再说。
虽然应天已经尽可能放轻了动作, 但睡觉向来很轻的唐都还是醒了过来。
他小心翼翼地把胳膊从那月的手中抽了出来,感觉到怀中空虚的少年哼唧了一声, 但到底还是睡意占据了上风, 眼皮抖了几下, 又沉沉睡去了。
两人离开卧室,唐都惊讶地发现辰宵居然还没离开,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躺在沙发上打游戏,只不过身上多了一条薄毯——这是昨天唐都给他从柜子里拿的。
“早。”辰宵心平气和朝他们打了一声招呼。
唐都的第一反应却是——这人又干什么坏事了?
“……早。”他警惕地回答。
“不要随便揣测我,”辰宵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唐都大吃一惊,深切怀疑今天怕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过, 你还真的准备好当妈了啊。”
他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又想起刚才唐都关门时轻手轻脚的动作, 莫名觉得气闷, 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
明明就是个刚见面的小鬼头,这个男人难道是见谁都这副好好先生的模样吗?
唐都却反而松了一口气:“这才对嘛。”
辰宵要是那天不阴阳怪气了,那才是真出大事了。
辰宵:“…………”
他的脑门蹦起两道欢快的青筋:“有病!”
红发少年随手把游戏机丢到一边,掀开毯子就要离开,唐都一边刷牙一边问了一句:“不留下来吃早饭吗?”
“不吃了!”
辰宵冷着脸打开房门,却正好和拎着礼盒站在门口的唐觉撞了个正着。
“打扰了……你怎么在这里!?”
唐觉正准备按门铃,抬头就看到了这个令人生厌的家伙,顿时表情不太好看。
“这是我要问的问题,”本打算离开的辰宵却抱臂靠在门框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今天好像不是补课的时间吧?还有你手里拎的那是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唐觉下意识回了一句,随即皱眉问道:“唐先生呢?”
“在这儿。 ” 唐都擦着脸从屋内探出头来,看到唐觉时他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今天是周末,怎么过来了?”
“兄长让我把这个给您,作为解决神秘的答谢。”
唐觉越过辰宵,把礼盒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唐都这才想起来自己昨晚忘记的事情,不过似乎也没什么要紧,唐海尘肯定一直在关注着这次的事件进程,这不一大早就让唐觉上门来了吗。
“你今天还有别的事情吗?”他问道。
唐觉摇头。
“那就跟我一起去个地方吧,”唐都笑着说,“正好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不等唐觉说话,辰宵就不甘示弱地开口道:“这次神秘事件里他一点儿用场都没派上,为什么要给他礼物?”
唐都勾唇问道:“你不是要走吗?”
“……我改主意了,不行吗。”
“当然可以,”唐都早就对这位的口是心非有了一定的了解,说实话未来的辰宵还要更加坦率一些,哪像现在的红发少年一样别扭,“其实我也想过要给你准备一件礼物,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东西。”
“毕竟能解决这次神秘事件,还要多亏了你。”
辰宵一下子就被安抚了下来。
“我不挑的。”他挑衅地看了唐觉一眼,忽然收起了满身尖刺,笑容意味深长。
昨晚的事情唐觉肯定不知道,这是独属于他和唐都之间的秘密。
辰宵直接忽略了应天当时也在场,反正以平日里黑发青年沉默寡言的性子,就算唐觉问他,他肯定也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唐觉莫名其妙地瞪了回去,但他确实对唐都的话很是在意:“昨天发生什么了吗?为什么辰宵也有参与?”
今早唐海尘打电话让他带着礼盒去拜访唐都的时候,唐觉只知道似乎唐都帮他解决了一个关于神秘的麻烦,但是辰宵这家伙又是怎么搅合进来的?
辰宵:“不告诉你。”
唐都把早餐准备好的时候,毫不意外地看到两个少年又杠了起来,他和应天交换了一个眼神,应天放下喝了一半的牛奶杯,唇上还带着一圈奶渍,面无表情地把唐觉和辰宵用武力值强硬地压在了身边。
“好好吃饭。”
唐都:“噗。”
他强忍着笑意,转身去叫那月起床。
唐觉看着他打开卧室的房门,难得没有跟辰宵继续呛声,而是盯着床上鼓起的被子,蹙眉问他:“那是谁?”
居然能睡在唐先生的床上?
辰宵随意地咬了一口夹心面包,因为唐都禁止他吃太多甜的,所以早上没有小蛋糕供应,只能勉强尝试一下这个了。
“不知道,别问我。”他冷漠道,“一个会咬人的泪包小狗而已。”
唐觉:“…………”
你这不是知道的很清楚吗?
站在床边的唐都不知道自己的举动吸引了家中所有人的注意力,他轻轻推了推似乎是在做噩梦的少年:“那月?醒醒,该起来了。”
“唔……”
白发少年发出一声低哑的呻.吟,他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明明唐都起床时还睡得好好的,这会儿脸色苍白的却像是刚经历了大病一场似的。
“那月?”
唐都又唤了他一遍,陷入梦魇中的那月突然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还好吗?”唐都递给他一张纸,“要不先去洗澡吧,感觉你出了一身汗。”
那月那双异色的瞳孔仍有些涣散,似乎还没从噩梦中完全清醒过来,但当唐都微微担忧的面容进入他的视野中时,他却一下子抱住了唐都的腰,把脸埋在了男人的怀里,发出一声响亮的抽泣。
“咔啦——”
辰宵吞咽的动作一顿,他好不容易才把卡在嗓子眼的面包吞下去,压低声音问唐觉:“喂,你刚刚有没有听到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
唐觉把视线从应天手中的杯子里移开,目不斜视道:
“没有。”
突然被那月抱住的唐都也惊讶了一瞬,他用手揉了揉怀中毛绒绒的白毛,说真的手感不错:“怎么了?”
“我……做了一个梦。”半晌,那月才闷闷地说道,“关于你的。”
唐都问道:“什么内容?”
但那月却只是摇头,不肯说。
是预知梦吗?
唐都想着,但并没有逼那月一定要说出来的意思,只是道:“那先起床洗漱吧,再不吃饭就凉了。”
那月抬起头,他虽然眼中闪烁着泪光,但表情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些奇异的冷漠:
“你不想知道吗?”
他曾经也遇到过一些大人,每当他告诉他们关于未来的事情时,那些人要么以为他是在说玩笑话,要么就是因为听到了不好的预言而勃然大怒,甚至还有一个人当场就翻脸要抽他耳光,如果不是拉尼娜拉着他朝对方道歉,估计以对方的力度,他的半边脸都会肿起来了。
“果然是不懂礼数的没落贵族”、“混杂的血统比普通人还要讨厌”、“杂种”……诸如此类的称呼,因为他的异瞳,那月从小到大不知道听说过多少次了。
他讨厌自己的眼睛,也讨厌自己的贵族身份,更讨厌自己能看到未来的能力和拉尼娜身为占星师的身份。
“没有人不想知道的吧,”他轻声道,还故意朝唐都扬起一抹笑脸,模样一点儿都不像是个孩子,“你会经历什么不幸和幸运的事情,会遇到怎样的人,现在身边的这位究竟能不能一起走到最后……无论是财富还是姻缘,我都可以告诉你哦。”
唐都和他对视了几秒。
他伸出手,使劲儿扯了扯这个朝自己摇尾巴的狡诈小狐狸的脸颊。
“我认识一个人,”唐都慢悠悠地说,“他跟你一样,也有一双异色的眼睛,和预言的天赋,而且他还非常聪明,能够把许多人骗的团团转,干坏事的天赋一流,甚至还炸了一座军火.库把自己折腾进了重症监护室。”
“你知道这个人最后怎么样了吗?”
那月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唾沫:“怎么样了?”
就连身在客厅的几人也都默默竖起了耳朵,这可是唐先生第一次提起自己过去相关的事情,辰宵和唐觉早就开始好奇了,只不过一直没能找到机会打探。
“他把自己卖给我了,”唐都又恶劣地揉了揉小那月还带着婴儿肥的白.嫩脸蛋,“无期徒刑的那种,就算我不发工资他也得乖乖给我干活,因为他干了一件让我非常生气的事情。”
“什么事情?”
他忽然叹息一声:“他不听话,骗了我。”
小那月被他揉来揉去,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了。他凶巴巴地瞪着唐都,含糊道:“放,放手……他骗了你,你为什么还要让他给你打工?你不怕他再骗你一次吗?”
“怕啊,”唐都说,“但是人都是固执己见的,就算有人再三告诫不要去做某件事,依然还是会重蹈覆辙,因为有非做不可的理由,就像我虽然很生气,但并不妨碍我想要留下那个骗子在身边一样。”
“除了我这样的大善人,别人遇到他这样的骗子,早就抓起来让他赔的倾家荡产了。”
唐都满腹怨念地说道。
那月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
“好像跑题了,”唐都终于过足了手瘾,他恋恋不舍地松开那月已经被揉红的脸蛋,“我跟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就算你把未来告诉我了,我也依然会朝既定的目标前进,所以无论是好是坏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与其提前知道了结果成天为此发愁,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知道更幸福一点。”
那月听得眉头都打结成了疙瘩,这么高深的话题,尽管他是个早慧的孩子,但还是听得有些似懂非懂的。
外面的两个少年倒是懂了,只不过辰宵对此不以为意,唐觉稍微有些感触,却也没有继续深想下去。
倒是应天在听到了唐都的这番话后,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安静地垂下了眼眸。
唐都绕了那么大一圈,其中心思想,无非就是拒绝听那月讲述关于自己未来的事情。
只是他拒绝的动机,究竟如他所说的,是单纯的没有必要,不想多此一举妨碍自己的现在,还是说,不敢去接受那个有可能会失败的未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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