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 chapter21 ◇
◎“今天玩得开心吗”◎
chapter21.
那天晚上后来特别热闹。
市郊小院美酒佳肴的气氛, 与声色犬马的娱乐圈不一样。
这些人每天浸染在纸醉金迷的名利场,难得有这样场合,大家看上去都兴奋而期待。
薛思婉刚刚虽然是说一个人包揽所有大菜, 从小龙虾开始, 她被赶到一边打下手,后面的收尾工作倒全是手指负了伤的梁亦辞做的。
吃饭的时候其他人聊得热火朝天,不时有人夸赞薛思婉手艺很好, 说她是被演艺圈耽误的大厨。薛思婉就笑笑说不敢当。
因为今天下厨煮饭, 她被安排在长桌东侧窄边唯一的座位。
其他人问什么她就回答,大多数时间在埋头吃饭。喧闹的声音中她听到好几次“梁”“梁亦辞”“辞哥”。
许维扬说你们能不能别都围着辞哥转,辞哥帅是帅架不住辞哥只有一个, 多看看其他人吧各位,别跟盘丝洞妖精似的可着辞哥一个人招呼。
话毕又一阵笑闹, 薛思婉背后正对着开到十六度的立式空调,南方潮热的初夏夜, 她被吹得四肢后颈覆上一层黏腻的凉。
许维扬给她夹菜的时候, 薛思婉抬眼道谢,瞥见桌子的另一边。
梁亦辞一边手肘抵着木质餐桌,背后是大开的窗,透进来的昏沉夜色将他背后浸没。他半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偶尔懒怠地侧目睨一两眼, 旁人问什么问题也只是很淡地应声一“嗯”。
薛思婉收回眼。
突然就觉得很好笑。
原来神让他们在八年后重逢, 就是为了给他跟她写这样一出结局。
——坐在酒筵歌席沸反盈天的两端,安然静默, 对面不识。
/
晚饭过后的节目是到民宿三楼的露台听今天的心动语音。
听语音的时间被节目组安排在晚上十点钟, 晚饭结束的时候距离听语音时间还有四十分钟。
薛思婉回到房间先冲了个澡, 沉溺在蒸腾的水汽中, 冲完的时候还有点懵,下意识挤了一大泵卸妆慕斯,扑在脸上才反应过来过会儿还要录节目。
卸妆慕斯绵密的泡沫占据她大半张脸,看样子这妆容是保不住了。岚姐又不在这边管着她,她索性抹匀了泡沫卸了妆。
出门的时候随手把今天穿过的衣服丢进民宿的洗衣机,担心雨后夜里凉,从行李箱里翻出来一套黑色竖条纹的长袖长裤居家服换上。
她把半湿的长发拢在耳后,出门之前扫了眼门口的穿衣镜,整个人看上去素净又温柔。
薛思婉这次去得还算早。
穿过一层老式外环绕铁艺楼梯去到那个花团锦簇的露台上时,邓柔清跟陈笙已经在了。旁边有摄影机在拍,她想到节目在录,想到自己的单人任务还得继续,努力让自己插进另外两个人的话题中去。
开始的时候只他们三个人在,薛思婉这种不擅交际的人应付得十足吃力。后来人来齐了,场面重新热闹起来,她才算是没那么难受。
七个嘉宾在露台上围成个半环形而坐,中央放了个编织玻璃几,节目组把他们的手机背着面放成一整排。
听语音的顺序是由节目组定第一个人,第一个人听完以后叫其他人,往后依此类推。
薛思婉左边是邓柔清右边是许维扬,始终半低着头,没去左顾右盼。
节目组选定的第一位方凡舒,跟方凡舒选的邓柔清没有收到语音,略显失落地重新走回自己的位子。
邓柔清选的人是薛思婉。
薛思婉站起身的时候捋了下垂落的发丝,照旧半垂着头,走到小几边的藤椅上坐下。
她将耳机线接通到贴着她头像的手机上,手机里热恋信箱显示有新的语音,没有显示条数。
她想因为今天吴辉派发给她的单线任务,跟那两位男嘉宾都有了接触,甚至那些任务要求,或许会被看作很明显的暗示。
所以她今晚会收到语音再正常不过。
如果真的一条语音都没有收到,那才真是她的失败。
无意地扫过一眼坐对面正等着她听语音的人们,在触及那点危险的身影时,敏锐地收回眼。
薛思婉按通了语音键。
声音透过入耳式耳机,传进她狭窄的耳道里。
嘟嘟的两声过后,传来字正腔圆的男声。
“思婉,我是陈笙。在台里做节目,做活动主持,不瞒你说,单是我们见面那次跨年夜,台里就来了近百号艺人,我以为我们也只会是萍水相逢,一面之缘,没有想到竟然还会有这样的缘分,一起参加这档节目。”
“其实我因为做主持,需要保护嗓子,从大学开始到现在已经有十年没有吃过水果糖了,今天吃到你给的糖,原来糖的味道真的很好。”
因为做主持,需要保护嗓子,所以戒糖十年。
薛思婉听陈笙这样说才突然反应过来,突然觉得自己很自私。
做这个任务之前,她在自己的行李箱里翻来覆去,除了那一包水果糖,没有找到任何可以当作随手的小礼物的东西。
做任务的时候送糖果想也没想第一个排除掉梁亦辞。
因为他是歌手,要保护好嗓子。
因为记忆的本能始终在告诉她,爱他女孩那样多,他不会看到什么也做不好的她。
不过没有注意到陈老师的职业,这样贸然的送不合时宜的礼物。
现在还收到对方这样诚挚的感谢,她觉得好过意不去。
该找时间,跟陈老师说声抱歉。
这段语音放完,没等薛思婉想好什么时候给陈笙道歉,耳机听筒里自动播放器,下一段语音。
“阿婉,有没有人这样叫你?既然你叫我阿扬,我想我也应该用对应的称呼。这个语音整的我都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不会说话了……那我就不废话了,长话短说,明天一起出去玩,怎么样?如果你觉得可以那你就……唉,算了算了,你还是别回答了,惊喜,就当明天的惊喜。”
这两条语音都有一点长。
薛思婉坐在这而听了半天,底下其他嘉宾嗯开始窃窃私语。
“思婉怎么去了这么久诶?该不会是收到三条语音吧?”
“我的天,这才第一晚就三条语音,还让不让人活了。”
“等等,三条语音的话,那就是…梁也录给她了?”
“……”
被夏歆没什么好气儿地打断。
“你们这么好奇,要不你们上去帮她听听?”
薛思婉却在语音结束的空档里听到了她们刚刚的窃窃私语。
邓柔清说梁亦辞该不会也录给她了吧。
她不大自然地勾勾唇。
手已经伸过去扯耳机线。
左边耳机落下来的时候。
突然听到右边单声道,低沉的,态度暧昧的,意味不明的一句。
“今天玩得开心吗。”
接下来从藤椅上站起身,走回自己刚刚的位置,薛思婉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没去看他。
身边的人问她怎么去了那么久,真的是听到了三条语音吗,她一边敷衍地应声,一边随手指的陈笙让他下一个上去听。
五月初沁凉的夏夜不知何时开始发闷,她燥得扯了扯居家服的V字衣领,没有什么心思去回答其他人的问题。
正出神。
陈笙那边设备不知出了什么问题,突然就开了语音外放。
薛思婉温吞的声音几乎能让在场每个人听到。
手机扬声器里传出她在说陈老师如果可以明天要一起出去吗。
空气终于闷燥到极点。
猛地响起一声轰隆巨雷,过白的闪电映上在场每一张哑口无言的脸。
薛思婉触及闪电光影下那双阴鸷、放肆,又疯狂的眼睛。
耳边不停地响起他问的那句。
“今天玩得开心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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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chapter22 ◇
◎“不是爱抽么”◎
chapter22.
雷声之后晚间天气的势头开始不妙, 接下来的环节所有人心照不宣地加速。
薛思婉浑浑噩噩地听完,连后面其他人怎样听的语音都搞不大清。
终于捱到导演组宣布今晚收工,她第一个重新穿过淡漫着锈味的铁艺旋梯回到房间。
没有想到刚刚那一趴不算完, 摄影组收工之后, 另外两位女嘉宾还跟着夏歆到了她们的房间。
稍作安宁的世界又重归聒噪。
邓柔清凑到她床边来追着问:“思婉,快说快说,梁真的给你留语音了吗?还是说他今天晚上谁都没给留啊?”
“不过我是觉得像他这样的男生, 他这么酷诶, 节目刚开始没有给女生留言是很正常的啦。”
那时候薛思婉正坐在自己床边,摸出自己的手机无意识地随手翻看。棱角分明的手机边框硌在手指细嫩的指腹,烙下浅浅印痕。
听到邓柔清这话她愣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
兴许是她们出去三楼露台之前关掉了房间里的空调, 从窗外换进来的空气潮湿闷燥,连带薛思婉自己也没来由发躁。
她抬眼看对方, 听不出情绪地反问:“是吗?”
她是温柔没脾气的典范,饶是没什么表情地说话, 兴许让人也不会觉得她有情绪。
对方便如此, 接着滔滔不绝。
“当然了啊。梁这样的男生真的很少诶,对啦思婉,你跟他你们是不是之前认识的,他今天还叫朋友帮我拿行李了,以为他会给我留言的。所以在想如果他今晚给你留言了是不是因为你们朋友的关系啊, 我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 只是觉得,你真的不是他的菜啦。”
突如其来的一番话。
房间里另外两位都因为这番话默契地不再言语。
我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
只是觉得, 你真的不是他的菜啦。
……
薛思婉在心里暗自咀嚼着邓柔清的话。
她不急不缓地从旁拿过空调遥控器, 手上用了力气, 开关键差点被按到无法回弹。
她莫名觉得躁意更甚。
这样的话她不是没有听过。
甚至是听过数不清多少次, 从他的朋友,他的前任,他的众多的追求者,还有更多不胜数的迷妹,从那些她不知姓甚名谁的无数男男女女嘴里,听到过,无数次。
那个时候的她跟他,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每一次其他人或明或暗地提起,她脑海里总有一道疯狂的声音在叫嚣着,吵嚷着——告诉他们,告诉其他人,梁亦辞喜欢她,爱她,只爱她。
每一次话到嘴边,又被理智固执地收回。
午夜梦回翻来覆去,一遍遍为此懊恼和失落。
可是下一次,还是说不出他爱她的话。
她那时候不是很会凭空讲谎话的人。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梁亦辞一次也没爱过她。
……
“不是他的菜么……”
她低声喃喃着咀嚼邓柔清的话。
“我是感觉他可能会喜欢更有性格一点点的女生吧,”邓柔清笑了下,接下来的话听起来更加意味不明,“在车上的时候都没见你们讲话,那看起来就是不来电喽。”
“原来这样就是不来电。”薛思婉蓦地也跟着冷笑了声儿。
她不是八年前逆来顺受的薛思婉,她依旧温柔依旧和缓,却不是依旧处处委曲求全。
情绪横冲直撞着涌上心头,关于她跟梁亦辞的问题,她这次不想忍耐,不想遮掩,所以脱口而出:“可他留了语音给不来电的我。”
终结了这个话题。
邓柔清从她房间出去的时候脸色难看得要命。
薛思婉忽然觉得自己那忍气吞声做小伏低的前半生算是白活了。
/
夜半零点的时候林穆蹑手蹑脚上了三楼露台。
果然在檐下找见蹲坐在台阶上的梁亦辞。
他穿短袖短裤,冷白修长的四肢暴露在凉且黏腻的空气里。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大到暴雨,现在势头还好,不过檐下年轻男人伶仃坐着,身体衣裳都不知何时沾上细密的雨珠。
“可算找着你了。”林穆说。
梁亦辞微阖着眼,眸色晦暗:“大半夜的,找我干什么。”
“您也知道大半夜啊,大半夜还不睡觉。”
“睡不着。”梁亦辞声音带点儿夜晚特有的哑,“还有烟么。”
一地的烟头,他还要烟。
林穆自知拗不过他,从兜里摸出半包烟塞人手上,借着梁亦辞的火自己也点上一根。
一口呛人的烟气吸了又吐,他才重新再开口:“怎么又睡不着,因为思婉?”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其他。
梁亦辞这回看也没看他,烟管烧下去半根,才听见他问:“你有事?”
“能有什么事,关心关心你。”林穆闷闷道。
又是沉默,长久的沉默。
沉默一根烟的时间,才又是林穆忍不住说:“你这身体多少也注意点,钱挣不完烟抽不尽,人薛思婉好端端在那,你别他妈给自己先折腾死了。”
那年梁家出事,梁亦辞又跟薛思婉分手。
很长一段时间他像要把这世界上的烟抽尽酒喝完,深更半夜他人事不省地被送到医院,大夫说小伙子硬是喝到胃穿孔命不想要了是吧,你们家属怎么看着人的。
当年意气风发的梁大少爷几无生息地躺在床上,像是连求生的欲念也没。
这场景林穆后半辈子一刻也不想再他妈回想起。
仅剩的半包烟又被抽完。
梁亦辞碾灭烟头火色,似呢似喃:“不在了。”
“什么?”
他自嘲地笑一声,眸色比晴雨不定的天还要阴。
“她不会在原地等我了。”
/
第二天的天气情况让所有人始料未及。
气象台的天气预报显示大雨会从昨晚持续到今天凌晨,可是一直到上午九点,暴烈的雨势也未见半点儿停息。
大伙接连收到航班因天气延误的信息,节目组不得不临时宣布下一站暂时去不了。然后决定顶着巨大的损失利用今天的时间在小屋里多拍一些素材。
所以一大早嘉宾就接连被拉去备采。
薛思婉一连被拉着录了三段采访,中间还特地换了衣服妆造,等到折腾完被放出来自由活动的时候已经是午饭时间。
兴许是看到他们这些人实在是不擅长煮饭,节目组这回没再为难他们,午饭时间一到已经让民宿的大厨弄好了一大桌子菜。
还好昨晚饭菜已经被洗劫一空,要么今天放在这桌上实在相形见绌。
午饭的时候梁亦辞又缺席。
今天早饭已经缺席过一次,许维扬说他还在睡,午饭又缺席的时候其他人又问跟他一屋的许维扬,得到的答案是辞哥说了不想吃。
午饭结束的时候人群散去,摄影老师也抱着设备准备休息。
薛思婉正要进到回房间的长廊,见到走她前面的许维扬被人拦住,那边两个人的对话无比清晰地传过来。
先开口的是许维扬:“诶呦穆哥,找辞哥啊?”
“那要不然我找你啊?”林穆当头给了许维扬一个爆栗,再开口之前似乎往薛思婉的方向看了眼,“你辞哥一天没吃饭我可不想看着他饿死了来给他收尸,来问问他吃什么。”
许维扬听这话挠挠头问:“好家伙,辞哥是不是不舒服啊,中午我叫他感觉脸色有点不大好。”
“这不废话么,”林穆声音蓦地拔高,“谁一宿不睡觉淋半宿的雨刚还跟着做了几个小时备采还能好啊。”
薛思婉被窗缝里吹进来的风扎到了眼,难捱地揉了下。
几米之外的对话被全数收入耳中。
风号雨骤的冷雨天里,这情况听起来有点儿糟。
/
晚饭的时候倒是终于见到了梁亦辞露面。
他穿一身单根白袖线裤线的黑色运动套,长袖长裤。冷怠地倚着窄巴的木质靠背,神情恹恹。
他坐在长桌西侧正中,邓柔清坐他身边。
薛思婉于是想也不想往长桌还有一个空位的东侧走,没成想被突然横冲直撞出来的许维扬抢了位子。
她不动声色地吸一口气,只好坐到还空着的,梁亦辞的右手边。
落座后气氛不宜觉察地改变,他跟她两个人之间这不到五公分距离中流动的空气里,满载静默的气息。
吃饭的时候陈笙cue流程:“没想到今天的行程会取消,我本来觉得挺可惜,结果这一天跟大家在一块相处,真的很开心。白天的行程没去成,今儿晚上咱说什么也得喝两杯玩点儿游戏吧?”
许维扬第一个响应:“什么游戏?”
“经典饭桌游戏,真心话大冒险,怎么样?”陈笙看样子是接了任务,脱口就说。
另一边夏歆抱着臂摇了摇头:“还能再土点儿吗?”
薛思婉坐在自己位子上没讲话。
不知道从哪边有人递过来酒,余光里男人骨节分明的长指压在开瓶器上稍一用力,怠懒地开掉国产生啤的盖子。
她挪开眼,酒瓶却在下一秒钟被放置到她的面前。
窗外的冷雨像是不受控。
挣扎着往下落。
薛思婉吸了吸气。
想起午休的时候她赶在林穆之前端着吃的去找他,刚好透过他房间虚掩着的门,看见他对递过饭菜的邓柔清说谢谢。
……
她把刚刚被放过来的酒瓶重新放回到他面前,一眼也没有看过去。
真心话大冒险在这个时候游戏开始。
游戏方式是击鼓传花,节目组那边儿安排了几段几十秒的音乐,传的是一支快要开败的红色风信子,音乐停的时候花在谁的手上就由谁接受游戏惩罚。
其他几位嘉宾嘴上叫着这游戏太土,玩儿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兴。
几轮下来陈笙说了自己从没跟人说过的秘密是喜欢裸/睡,夏歆的微博头像已经换成许维扬的丑照,许维扬闹着说这特么真的不是在惩罚老子吗?
梁亦辞看上去没什么兴致面不改色地连干三杯。
林穆在底下看得忍不住闹动静提醒,连肺管都快顺着嗓子眼咳出来。
酒过三巡,游戏也过了好几轮。
已经看上去有些蔫吧的红色风信子终于砸在薛思婉手里。
她瞟了眼手心那抹热烈的红,说:“我选真心话吧。”
话音刚落,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提问:“那就说一个关于你自己的,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关于自己的,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
这样的秘密,其实有很多。
不过似乎,都比较见不得人。
她停下来想了想,终于避重就轻地温声开口:“我是烟/民。”
话毕收获监视器前后数不清的讶异目光。
她有预感。
节目播出的时候,她会被岚姐追杀。
大伙儿都在讶异。
许维扬看上去对她抽烟这事很感兴趣,兴奋地问:“我嘞个去,真没想到阿婉这么温柔的妹子也会抽烟,阿婉你平常都抽什么烟?”
自打昨晚的语音留言之后,许维扬就对她改了称呼,叫阿婉。
听上去有一点怪,她其实更习惯对方喊她婉姐,不过没有纠正的必要。
“比较杂,”薛思婉想了想,“十几块一包的会随便抽一点。”
“嚯,你可太随和了,下次一起啊。”许维扬说完还不忘转头冲着导演组,“导演这段回头播出的时候掐了啊,青少年导向不好,我俩成年了没啥事哈。”
薛思婉还是第一次收到一起抽烟的邀约。
听上去有点儿莫名其妙,她想默默揭过去的时候脑子里不受控地循环播放那声浅淡的“谢谢”……
停顿了须臾,她满面欣喜地回应:“好啊,求之不得。”
话音落下的时候身侧男人酒又滚过喉,咕咚着极速通往烈火灼烧着的胃。
/
许维扬似乎真的对薛思婉抽烟的事儿还挺感兴趣,晚饭结束大家一起收拾碗筷的时候又凑到她身边儿说以前抽过一个外国女士烟,水果味带爆珠可甜了你肯定喜欢,就是可惜忘了叫什么了。
薛思婉问是不是万宝路的哪一款,对方拍了下额头恍然大悟说没想到你这是行家啊。
跟许维扬的笑闹的时候她无意瞥见几步外一身黑衣的男人抄着长裤口袋往走廊去,背影有种说不上来的落寞。
落寞。
薛思婉摇头笑了下。
她是疯了。
疯了才会在他身上看到劳什子的落寞。
/
兴许是接连的雨天搞得她人有些闷得心情欠佳,又兴许是被许维扬关于烟的话题勾起来瘾。
薛思婉趁着晚上的节目录完,一个人溜到唯一没监控的三楼露台,避着风点了根忘了哪回路边随手买的黄鹤楼。
暴雨不知什么时候停掉的,余下屋檐积水淅淅沥沥。
大概是不习惯这烟,薛思婉第二口就被呛到咳得昏天暗地。
意识清明之前,眼前模糊地晃见黑衣高瘦的影子。
她有些发懵,分不清是真是幻。
下一秒被人猛地握着手腕扯过去,后腰抵上檐下窗台,她才清楚地看见梁亦辞皱着眉,眼神晦涩地凝视她。
双手被男人手心炙烫的温度桎梏住,整个人也像是被桎梏住。
眼睁睁看着他从她手里捏过烟,看着他掀了掀眼,毫不避讳地吸了一口。
薛思婉呼吸被卡在喉咙口,整个人僵硬地顿在原地。
手不知什么时候被放开,男人的长指滑到腰,掐着。
再然后是唇齿的胶合,他衔住她的下唇,惩罚似的渡了口烟进去。
看她脸色涨红,他笑得很浑,话也很浑。
“不是爱抽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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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 chapter23 ◇
◎“可我只有一个薛典典”◎
chapter23.
他们紧挨着。
这样近的距离, 抬眼能窥见男人侧颈深褐色的痣,跟下颌骨骼分明紧绷的线。
男人浪荡的话沿着呼出的气钻进她的耳廓里。
惩罚似的问她,“不是爱抽么”。
说话的时候。
他跟她唇齿上沾染着相同的烟气。
生疏而又暧昧。
两个人很近, 又很远。
隔着无以言说的, 怪异的距离。
一切来得让薛思婉始料未及。
推开眼前人的时候,他修长的手还掐在她不盈一握的腰间,掌心温度透过薄薄的睡衣让她腰上的肌肤灼痛发麻。
薛思婉不单推开梁亦辞, 还夺回被他掠走的烟。
远方天幕沉成不够怆俗的深蓝, 天边吹下来深蓝的风挟持着她手上呛人的烟进到她明澈的眼睛里。
两眼被烟呛得红痛酸涩,泛着不争气的泪意。
她别开眼,顿了一瞬又仰起头, 一错不错地仰视眼前的男人。
瘦了一些,眼睛晦涩一些, 头发比以前长染成醇浓的深咖,依旧夺目逼人, 让人疯狂让人觊觎让人百爪挠心的魔力不减当年。
薛思婉抢在自己眼里氤氲起模糊的水泽前开口:“你干什么。”
“梁亦辞, ”她不易觉察地哽了下,重逢后第一次喊他的名字,“你干什么。”
咬牙切齿的,一字一顿的。
男人脸上浑透了的笑意被收敛起。
换成紧皱的眉跟微眯的眼,沉着声反问回来:“你说呢。”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毫不避讳地看她, 四目交接, 勾起张牙舞爪意图交融的虚无火焰。
薛思婉终于败落地别开眼,冷笑了声。
用她现在所能听起来最平淡无波的声线说:“你对所有前女友, 不, 所有, 暧昧过的对象都是这样吗?”
她胸前的衣领被风吹得来回在前襟跟锁骨两头拍打, 梁亦辞有一瞬间失神,回过神来险些被她气到发笑。
“你呢。”他收起晦暗的目光,很沉地嗤笑一声,“原来你不单有阿辞,还有阿衡阿扬,还有……他妈的陈老师。”
他这样讲。
薛思婉猛地就想起他身边从来络绎不绝从来吵嚷围绕的莺莺燕燕。
横着一口气在心口,她忍不住一字一句反唇相讥:“比不上你,要我来数数吗,舞蹈系的林木子,数学系的程菁……放下大小姐身段追你的夏歆,第一天认识就到房间给你送饭的邓柔清,你身边的女孩来来去去,从来多不胜数,不是吗。”
薛思婉只是其中的,微不足道的一个,不是吗。
她这样问他,也问自己。
她依旧跟往日一样缓慢的语速,语调却失了柔和。
话带了刀,刀刀刺出血。
带刀的是她的话,刺出的,却还是她的血。
他被气得发笑,语调低而涩:“你觉得她们对我很重要么,名字都记得这么清。”
“我不该记得清吗,”她今晚像全身生了刺,不复温柔,“你可以有林木子,可以有程菁,我当然也可以有阿扬,可以有陈老师。”
“……”
这次他不再回答。
然后是沉默,良久的沉默。
“你当然可以有。”后来他在这个问题上宣告投降。
薛思婉却毫无胜利的喜悦。
又是沉默。
窒息一样的死寂。
好久好久,呼啸的风声里,她听到男人低沉的轻喃。
“可我只有一个薛典典。”
……
“你喝醉了。”
她看过去,是醉了,醉得眼眶发红。
不是醉了,怎么说出这样的醉话。
“醉了。”梁亦辞自嘲似的重复一声,下一句顺了她的意转掉话题,“薛思婉,你够清醒。”
……
够清醒吗。
她如果清醒,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如果清醒,就不会单顾着说话忘了手上还燃烧的烟,更不会被爬上手指的火烧到还愣愣地捏着烟嘴。
直到烟嘴被抢过丢掉,火熄灭在积水的露台上。
她从露台离开前甩开了对方拉着她的手。
走之前只撂下一句话:“梁亦辞,其实我跟你,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所以,我们都没必要冷嘲热讽,不是吗。”
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也不需要冷嘲热讽。
她不知道这样,算不算他说的清醒。
薛思婉从三楼的露台离开得太快,兴许是脚步落在旧式铁质楼梯发出的噪声有些大,盖住了其他声响,她一路快步停也未停。
三楼露台上年轻男人收回看向楼梯口的沉鸷的目光。
掌中被烧红的皮肤被紧攥进拳心,他吸一口气,猛地挥向一边。
一阵剧烈碎裂的声响。
他觉得。
快要失控了。
/
民宿一楼。
薛思婉放轻动作打开一楼房门之前,看到门缝里洇出空洞洞的黑色。
没有开灯,万籁俱寂。
她推门进去刚坐床边,差点儿被突然打开的灯闪到眼。
看向光源的时候,她看见夏歆倚在床边看着她。
薛思婉按了按心口。
淡声问:“吵醒你了吗,不好意思。”
“我在等你。”夏歆掀眼看过来。
薛思婉眉心微拧:“等我?”
“你去见梁亦辞了。”夏歆直截了当转了话题。
你去见梁亦辞了。
是笃定的语气,不是疑问。
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这样讲,这个屋子里装着节目组的摄像头,薛思婉没说话。
“他亲你了。”夏歆又是笃定的一句。
薛思婉瞄一眼摄像头,指示灯是灭掉的状态。
“什么。”她继续装傻充愣。
“我看见了,”夏歆不给她这个装傻的机会,径直说,“二楼楼梯拐角的窗户,能看见三楼露台,我看见梁亦辞亲你,原来他那张谁也瞧不上的脸上还能有那种,被激发欲望的表情啊。”
这是夏歆跟薛思婉讲话最多的一次。
她不明白对方这么直白挑破的目的,人还提着警惕:“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你是他女朋友吧?”夏歆直接问。
薛思婉否认得也直接:“我不是。”
“别急着否认,”夏歆重新打量过她,“他有一个很重要很在意,念念不忘的女朋友,是你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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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 chapter24 ◇
◎“你们睡过吗”◎
chapter24.
“他有一个很重要很在意, 念念不忘的女朋友,是你吧?”
……
很重要很在意。
念念不忘的女朋友。
薛思婉很想说是,不过她连自己都骗不了, 也懒得跟夏歆说谎。
所以直说不是。
对方倒也没揪着这个问题继续, 只是扯过去个枕头垫在背后,顺势换了个看起来更舒服的姿势,挑眉问:“没有其他约会了吧?”
薛思婉掀了被子坐到床上:“没有了。”
“那聊聊?”
薛思婉颔首:“聊什么, 梁亦辞吗。”
这是八年来她第一次在其他人面前堂而皇之地提起他的名字。
就像今晚是八年来她第一次当面喊他一样。似乎有些事情只要开了个头后面就不再困难。
今晚实在有太多的破例。
夏歆也点头:“对, 就聊他。”
她们两个之间接近于陌生人,能聊的好像也就只有他。
“嗯。”薛思婉没置可否,只是这么应一声。
“你们怎么认识的?”夏歆问。
“大学, 同校。”薛思婉答得不急不缓,话毕将问题抛回去, “你们呢?”
“在一次晚宴,那时候我还没入行。”
“哦。”薛思婉淡淡应声, 兴致缺缺。
不过夏歆看起来乐此不疲, 她还有下一个问题:“你们在一起过?”
“没有。”关于这个问题,薛思婉答得向来干脆。
对方似乎不大相信:“没有。”
“对,没有,”她拢拢碎发,补充, “或者说, 算不上。”
“为什么?”
“说来话长。”
“那算了。”
听到这声“算了”,薛思婉以为对方也觉得她的回答很无趣, 决定结束这个不那么友善的话题。
她把填充得鼓囊囊的软枕放平, 躺下之前问:“睡觉?我关灯。”
对方也跟她一样拉下枕头, 看样子是准备睡觉。
薛思婉按了下床头边的大灯开关。
“啪嗒”一声脆响。
世界重归黑暗。
薛思婉阖上眼。
突然听见半米之隔的另一张床上, 刚刚已经缄默不言的夏歆再度开口。
“你们睡过?”她问。
很冒犯的问题。
薛思婉顿了须臾,开口之前,却听对方兀自又说:“算了,看他那样子,不用想也知道了。”
薛思婉无言,没应声,闭上眼假寐。
她想快点结束,荒唐的一天。
房间里沉默良久。薛思婉背对着夏歆侧卧,压着的胳膊酸痛发麻,她依旧困意全无。
好久好久,久到她觉得夏歆一定已经睡了。
才喃喃说:“睡过的,又怎样呢。”
话毕觉得不够,又温声徐徐地补充:“只是睡过的关系。”
这话与其说说给夏歆,不说说给自己听。
她说完有点晃神,莫名觉得涌上来方才久等不来的困意。
没有想到夏歆还没睡。
对方在她话毕的两秒钟后接口:“猜到了。”
“嗯,”薛思婉低声应,“所以,不用把我当假想敌。”
夏歆笑一声:“你也一样,我跟他可是清白的关系。”
“知道了,”薛思婉快睁不开眼,“睡觉。”
不过对方似乎并不准备就此放过她,在她说了睡觉之后又开口:“等等。”
她快睡着了:“什么?”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嗯,什么。”
“一千只千纸鹤,是你叠的,是吗。”夏歆问。
……
一千只千纸鹤。
薛思婉一瞬间困意全无。
千纸鹤是大学的事情。
夏歆怎么会知道千纸鹤,精准的,一千只千纸鹤。
“你从哪里知道的?”她忍不住反问。
“果然。”夏歆笑,长长地出一口气。
窗玻璃噼里啪啦地响,这窗子是特殊的隔音材质,平时听不见民宿外马路喧嚣,噼里啪啦的雨击打玻璃声传进来,可见雨势之大。
“还说你不是。”
“他应该,很爱你吧。”
夏歆的声音被雨声吞没。
薛思婉没听清,她在想千纸鹤,半晌才钝钝问:“什么。”
“没什么,祝你俩早生贵子吧。”夏歆给今晚的谈话收尾。
薛思婉没去深究对方刚刚到底说了什么。
她想起刚刚提起来的一千只千纸鹤,很傻的一件事。
她因为家庭的原因,从小就是很现实的人。
年纪小的时候就经常被人说心思老成,思虑很多,比同龄人想得多之类的话。
这样的话听得多了,哪怕一开始她自己并不这么觉得,后来也被说得信了。
于是用这样的标准要求自己。
要成熟,要懂事,要谦让,要周全……
更重要的是,要脚踏实地,不做无谓的幻梦。
所以同龄的女孩子在课余追星,游戏,看言情小说,她从未参与。
看着女孩子们或是狂热地追剧追演唱会,给遥远的idol打榜控评,在宿舍里课桌上贴满漂亮的海报;或是大半个班级的女孩子传阅同一本流行小说,然后自习课间激动地私语说世上一定有属于我的肖大神。
这样的时候。
薛思婉总是会低头看书,思绪却回不到书上。
后来上了大学。跟她关系最好的室友姜卉卉不单是个追星狂魔,还追星追文两把抓。
有阵子她喜欢上一个作者,通了三个宵把人家所有书看完,完事后一个劲给薛思婉安利。
盛情难却。
薛思婉终于还是看了那本书,时间太久了,故事情节已经记不大清。
只记得有一段是女主的家乡流传着一个风俗——想念远方的亲人、爱人的时候就折千纸鹤,纸鹤会把思念带去,远方的亲人爱人会听见你的声音,纸鹤会带着他们平安归来。
故事中的女主人公给远隔千里的男主人公折了一千只千纸鹤,她的丈夫果然平安归来。
薛思婉那时候被她跟乔衡,跟梁亦辞的三角关系,被她跟梁亦辞见不得光没有定论的关系,折磨得快要疯魔。
那时梁亦辞他们的乐队到北京演出,她一整个期末周一字没看,折了一千只纸鹤。
把最后一个纸鹤放进透明玻璃瓶里的时候,她接到梁亦辞的电话。
听筒里烈风瑟瑟,少年喑哑的声线恣肆着传来:“知道我在哪儿吗?”
薛思婉记得北方冬夜的风就是这样呼啸、冷冽、不留情面,试探着开口:“北京的机场吗?”
“我在你宿舍楼下。”他笑。
她没反应过来:“啊?”
“啊什么啊,”梁亦辞没好气儿,说完又笑,“不下来看看吗?”
薛思婉这才反应过来。
天寒地冻,忘记拿外套,一身珊瑚绒睡衣趿着拖鞋就跑出去。
楼门口路灯下,一人一摩托,满身都是昏黄色的光。
大概他看她站着愣半天,跟一二傻子没差,咬着指尖的位置把手上的机车手套扯下来,张开手臂冲她笑。
薛思婉就趿拉着拖鞋一溜烟跑过去,直撞进人怀里。
那天他说北京的演出很成功,哥几个饭店庆功呢爷偷了阿穆摩托跑出来的。
她问他这样跑出来真的没关系吗。
他放肆地扬眉:“我管他有没有关系。”
梁亦辞手冻得发红,她看得有一瞬失神,很自然地生出想帮他焐热的想法。
手伸出去这样做之前,对方偏头垂眼来看她说:“薛典典你这么没良心,来看你就没点儿反应?”
像玩笑。
不是责怪的语气。
“要谢谢纸鹤。”
薛思婉两手绕过去勾着对方的脖子,很轻,蜻蜓点水一样在他薄唇上碰了一下。
再说话的时候是用气声。
“阿辞。”
“也要谢谢你。”
谢谢你回来。
也谢谢你会来。
很久很久以后的后来,薛思婉因缘际会结识了当年那位作者,茶余饭后聊起那个千纸鹤的风俗。
作者想了好半天,勉强解释出她那阵子赶着交稿,千纸鹤的事是为了凑字数编的。
后来,薛思婉也过了那个对千纸鹤带去思念的说法深信不疑的年纪。
可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一整个冬天,沪市最冷的那个晚上,风尘仆仆的少年把她搂在怀里,温热的气息从她颈窝边儿传来。
“思婉啊,想你。”
“很想你。”
似呢似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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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 chapter25 ◇
◎或许她可以跟他保持那样的关系◎
chapter25.
兴许是入眠前一直在想纸鹤的事, 薛思婉睡着后做起梦,全是关于以前的事。
断断续续的,一个接着一个, 真实得不可思议。
/
梦境将时空拉回二〇一四年。
盛夏, 薛思婉入学的第一个暑假。
暑假酒吧打工的第一天,因为把老板的行踪告知了梁亦辞跟乔衡,薛思婉被事后解雇。
领班大姐把她放在酒吧员工宿舍里, 还没来得及整理的行李大包小包直接踢出门的时候, 外面下着瓢泼大雨。
薛思婉似乎跟雨天相冲。
雷鸣电闪骇人的雨夜,她在员工宿舍空无一人的门口,体会了一回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后来还是陈湾姐冒着雨把她捡走, 陈湾姐只有很小的一把单人遮阳伞,往她这边倾斜, 陈湾自己那边就被雨浇得透湿。
陈湾就是林穆那时候的女朋友,大林穆一届薛思婉两届, 薛思婉大一那年陈湾已经大三, 在大学城最北边儿的卫校。
薛思婉之前去酒吧报道的路上撞见吵架的情侣就是陈湾跟林穆。
梦境是现实的投射。
薛思婉梦到陈湾,大脑潜层关于陈湾的记忆本能被勾起。
她记得陈湾跟林穆和大多数大学生情侣一样,大学一毕业就分手,抛弃学生时代放肆的爱意,清醒而现实地各奔东西。
五年前薛思婉收到陈湾发来的结婚请柬, 丈夫是个板寸微胖男人, 陈湾说他踏实务实她觉得这样就很好了,跟林穆在一起的时候她整天为生计发愁。
因为工作原因, 薛思婉最后未能到场, 满怀歉疚包了个大红包。
四年前陈湾发消息说生了一对双胞胎, 薛思婉激动得连连恭喜。
大约两年前, 陈湾到沪市找过她一次,似乎在跟丈夫闹离婚,没有感情的婚姻因为丈夫一而再的酗酒偷腥走上尽头。
薛思婉带陈湾去美容、购物、喝酒,晚上住同一个房间同一张床……像那时候梁亦辞刚从学校里消失不见,陈湾姐无微不至地陪伴照料一样,她们希望彼此能好过一点。
有一晚她们喝得多了,薛思婉半梦半醒间听见陈湾呢喃哭诉:“思婉啊,你说我怎么就把日子给过成这样了,明明中学的时候成绩还不错谈了个恋爱反复折腾,最后只上了个大专。”
“大学跟林穆谈了三年,没想到毕业之后就是分手、相亲、结婚。恋爱耽误了我前半辈子,谈来谈去,最后却跟个最没感情的结了婚。”
“以前我很反对林穆跟梁亦辞乔衡他们那种家境优渥的富二代公子哥儿玩在一起,两个世界的人,他就算再蹦跶再怎么样,连人家世界的地板都摸不着。”
“后来才知道,原来有的世界踮着踮着脚,真的能够着。”陈湾说到后面开始哭,边哭边问薛思婉,“思婉你说会不会如果我再不服命运的安排一点儿,再努力点儿,再挣扎一下,现在也不会跟所有人都是两个世界的人。”
薛思婉告诉陈湾就算是现在也不晚,人生最有意思的就是有无数种可能性。
话题的落点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又回到了她身上,陈湾问她:“你呢,你现在能找到梁亦辞,你怎么想。”
薛思婉没有回答。
答案被埋在她那颗突然震颤不止的心里。
——不敢想。
后来陈湾的丈夫跟婆婆抱着双胞胎找上门来,接了陈湾回去。
再后来就联络寥寥,几乎杳无音讯。
……
薛思婉的梦境还停在雨夜里她被陈湾好心捡走。
两个人撑着伞拎着大包小包回去的路上陈湾就给林穆打电话让他赶紧滚去找他那些好兄弟住几天,她要带个女孩回来。
陈湾跟林穆的住处在大学城外围的一栋城中村自建公寓楼里。
石灰水泥粗制滥造的外壳,廉价的租金,这里是大学校园情侣跟考研党的圣地。
接了陈湾电话的林穆很听话跑出去找兄弟住,薛思婉跟着陈湾回家的时候压根没撞上。
很不好意思地借宿一晚之后,薛思婉在陈湾的介绍下租下了同一层楼的另外一个房间,三百块一个月的单人公寓,带独立卫浴。
听说是这栋楼里最便宜的房间。
因为空间很小,在楼道的角落,四面都没有窗。
住在里面像被关进暗无天日的罐头瓶子,间歇性感到窒息。
薛思婉的室友赵爽有一阵子沉迷学习给人算命,把她们宿舍里人算了个遍,说薛思婉下半年桃花朵朵开,转运遇贵人。
那个时候桃花开不开她不知道,只知道陈湾就是她的贵人。
一整个暑假,她没地方住,陈湾带她回去,介绍她租了房子。没工作,陈湾邀请她跟她一起去校门口的麦当劳打工。
她的世界单调乏味,跟陈湾同进同出的日子,她总见到不单调乏味的人。
梦中不比现实再苦再难只能咬牙硬撑着过,梦里的地覆天翻只在一瞬间。
场景不受控地极速转变,飞速转换成薛思婉跟梁亦辞那次印象深刻的见面。
那不是薛思婉在那个暑假里第一次见梁亦辞,只是大概,梦总在记忆的最深处摄取。
一个长空一碧,万里无云的盛晴天。
薛思婉住在那间没有窗子的房子里几乎不知日夜,早上一不小心起得晚,不想陈湾多等,她套上一件几乎遮住牛仔百褶裙摆的灰绿色宽松短袖,咬着一块吐司片,细白的手腕背后,边拢着头发边快步往出走。
出了门见到面。
陈湾笑说:“不用这么着急,现在出发也不迟到。”
薛思婉从善如流,乖乖点头应下,脚下的步子却没放慢。
沪市夏日的暑意从早到晚。
大概清早六点钟,蝉躲在湿漉漉的草里不停地叫,门外支起的早餐摊热气腾腾。
薛思婉还记得北方微凉的夏日清晨,一出门走进沪市蒸腾的暑气里整个人都有些恹恹。
她们租住的这栋自建公寓是最靠近大学城东门的。
宜大就在大学城东南角,薛思婉跟陈湾打工的麦当劳在宜大大门口的底商,从自建公寓出门左转,穿过一条绿化不错的小石子路,绕过一个开放式露天篮球场,再左转就是。
薛思婉三两口吃完了吐司片,陪陈湾在路边儿买了个手抓饼,去打工的路上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陈湾问薛思婉:“你上次说你从来没谈过恋爱,真的啊?你长这么漂亮,不能吧?”
“真的没有。”薛思婉笑笑。
“那你就没考虑过吗?”陈湾咬了一大口手抓饼,说话有点儿含混不清,“或者你就没自己喜欢过什么人吗?”
这个问题。
薛思婉没想好怎么答,不知不觉已经穿过石子路,路边就是露天篮球场。
一大早已经不少穿球衣短裤的男生在这里挥汗如雨。
他们在球场上颇为激动,讲话的声音此起彼伏。
“球传给我球传给我!”
“哥们,走步了啊,会不会玩啊?”
“这球就差一点!”
“我操辞哥!这么远你都能进???”
“……”
薛思婉看过去的时候,难得有风。
风扬起球场边老树的枝杈,荡起盎然绿色的波浪,也荡起球场上最惹眼少年额边的碎发。
薛思婉看过去,一眼就注意到穿红色球衣,头戴黑色发带的少年。
他投过球任由他人欢呼鼓舞,头也不回兀自走到球架下,冷白的长臂一弯,从场地旁边地上捞起瓶水拧开灌了两口,喉结接连滚动。
薛思婉忘记回陈湾的话。
直到球场上有人开始吹口哨。
有人大笑着说辞哥你可真够招人的,又有妹子看你。
梁亦辞懒洋洋掀眼看过来的时候,薛思婉略显狼狈地收回眼。
还好还算及时。
薛思婉微微失神。
旁边的球场不止一个场地,穿过球场的窄窄过道在球场正中,梁亦辞打球的场地在她左手边,此时,另一侧的场地沸腾的噪声传过来。
被她无意识地接收到脑海中。
“大中你不是要干活去吗?怎么还在这打球。”
“就是,赶紧去赶紧去,我来替你。”
“我这就走,几点了啊现在?”
“六点二十了还不快点,你不赶公交?”
“我草六点二十了,等等等等,我再投一个。”
“行了行了别催了,来球给你。”
“……”
旁边的陈湾久久没听见薛思婉回答,看过来问她:“思婉,想什么呢?”
薛思婉摇摇头:“没想什么……啊——”
右侧球场上猝不及防一球砸过来直冲面门,薛思婉没设防,冷不丁被这么砸中,整个面中疼得人发懵。
有那么一瞬间,除去疼痛丧失其他感官功能。
恢复之后听见身边的陈湾焦急地一遍遍问她:“思婉你没事吧?思婉?快让我看看。”
一道人影从她略显模糊的视线里闪过。
紧接着陈湾放大了声线:“哎你这人你怎么砸到人就跑啊?!”
薛思婉人还懵着。
借了陈湾的力站住,手捂着鼻子,连连摇头跟陈湾确认自己没事。
兴许是刚刚被篮球砸中面中,短暂的感官失灵,她没听见左边球场上男生们的话。
“辞哥你干什么去?”
“不打了吗辞哥?”
“……”
更没注意到一闪而过的红色身影。
所以她跟着陈湾继续往前走,在球场尽头绿荫深处,再度撞见梁亦辞的时候,她有些未明所以。
直到他提着刚刚跑走那男生衣服后领摁到她面前,开口撂下一个:
“跑什么。给人道歉。”
不容置喙的,隐含压迫的。
没有等到薛思婉回答,梦境就突然疯狂转换。
到他好几次去到她打工的麦当劳,跟不同的朋友,聊不同的话题,有时候会有女孩子,从没重过样。
唯一重样的倒是他每回从她手里接过小票的时候,都会很淡地道一声谢。
很淡很淡,礼貌、客气,而又疏离。
可是薛思婉还是记了很久。
最后一个梦是她梦到陈湾身边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女生。
知道陈湾是林穆的女朋友,搭着陈湾的肩膀问梁亦辞的事。
薛思婉从旁听着,莫名觉得心里不大顺畅,闷闷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还没完全亮。
昨晚做的梦全都是以前的事,细节分毫不差。
一直到梦醒,她挣扎着坐起身,觉得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挖走,整个胸腔空荡得发疼。
兴许是刚刚的梦境作祟。
她突然升上来疯狂的想法。
她想去找梁亦辞。
昨晚他的反常行径什么意思她不是不懂。
或许他觉得寂寞,觉得无趣,想找人消解。
或许,或许她还是可以放下尊严,跟他保持过去那一种见不得光的关系。
她在心里退后了一步。
明知这样的一步之后就是一脚踏进深渊。
薛思婉还是惺忪着睡眼起身,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穿着一身睡衣踩着拖鞋急匆匆跑到他房间的门口。
门连敲了几声未得应。
她掏出手机翻了好几遍,除了多年前那个打多少遍也打不通的旧号码,她完全没有他其他的联络方式。
直到许维扬打开房门,她窥见梁亦辞的床上空无一物。
许维扬说阿婉你来找辞哥啊?他昨晚就走了,助理来把东西全都收拾走了。
……
墙上的挂钟猛地在七点钟摇动钟摆。
发出空洞洞的噪音。
薛思婉几乎是僵在原地。
她没有想到。
不告而别。
又是不告而别。
薛思婉兀自笑了声。
觉得自己好像,快要疯掉。
……
她转身跑走的时间太急,没有听见不远处走过来的工作人员疑惑地聊起三楼露台檐下的玻璃为什么碎了。
说有几小块没被雨水冲刷过的玻璃碎渣不知道为什么染上了斑斑血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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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 chapter26 ◇
◎看看其他的人◎
chapter26.
梁亦辞的房间空掉就像是散伙的预兆。
薛思婉从他的房间出来, 没有急着回房,兀自站到客厅的窗前看雨。
雨被疾风卷起,像灰白色的雾, 放肆狂浪地翻腾。
满园朱红色的风信子被暴烈的风雨击垮败落, 零落成泥碾碎作尘。
窗外的风雨声夹杂进电台女主持浓重的播音腔,她从雾气蒙蒙的玻璃反光里,窥见节目组副导演吴辉坐在沙发上抱着收音机叹气连连。
天气状况很不好, 她刚刚也听见收音机里的播报。
沪市气象台预计近一周内我市将有持续性大到暴雨。
所有航班停飞, 水陆交通都各自酌情叫停。
节目开始前薛思婉的团队跟节目组沟通过大概流程,知道整个节目的模式大概是户外旅行式,拍摄过程需要不断飞往各个站点, 再进行对应的具体流程安排。
这也是国内同类型综艺的主流拍摄模式,市场已有不少成功例子, 苏瑞做这个节目有他特别的地方,但是到底没跳出这个模子去。
不过现在, 什么拍摄模式什么节目流程都已经不重要。
现在不单天气情况糟糕, 连嘉宾也凑不齐全。
薛思婉回身缓缓看了正在叹气的吴辉一眼。
莫名地觉得,他们的节目,好像要拍不下去了。
……
不知是她的预感太准确,还是一切大势所趋。
早饭之前陈笙背着行囊出来跟导演请辞,说天气最近都不会好, 这么干等着烧经费不是事儿。
他说他们台里领导有一档室内综艺想派他去救场, 问导演能不能放行。
不知是真是假。
陈笙离开之后,其他人开始蠢蠢欲动。
跟拍夏歆的摄像大哥跟导演说万一这一周大到暴雨持续不停, 那岂不是我们所有人要一周都等在这里。
见导演犹豫他还补充讲:“咱们人肯定是等得起的, 不过就三五天一礼拜嘛, 就是这经费实在太浪费了, 我想想都觉得心疼。”
这话出来,众人各自缄默不言。
节目组就暂时这么散掉了。
总导演亲自发话,节目暂停录制一礼拜,任何复工消息天气转好容后再议。
颇为正式地说完上一句,看转身欲走的人群,顿了顿闷闷又补上:“趁着现在雨小了,赶紧给你们助理司机打电话来接吧。”
/
薛思婉电话打给周小檬跟司机都没打通。
最后是岚姐亲自开车来接她。
今天没保姆车,张岚开得是她那辆沾点儿旧的深蓝色凯迪拉克SUV。
雨见小,薛思婉没打伞,顶着雨小跑几步过去,拉开副驾驶的门上车。
在副驾驶位上坐好,薛思婉随手拨开被沾湿的发丝,看向张岚的时候,勉强提起点儿力,试图轻松地开口:“周小檬跟赵师傅的电话都打不通,你特地跑一趟,没耽误什么工作吧?”
张岚单手打着方向盘,右转弯的时候顺势看向薛思婉,不无调侃地说一句:“能耽误什么,接你还不是我的工作么。”
闻言,薛思婉笑了声:“那就辛苦岚师傅。”
路上张岚问她这两天的拍摄情况。
“这恋综怎么样,是不是挺好玩的?”张岚专注路况,时不时偏头看眼薛思婉,“嘉宾们怎么样?”
“挺好的,住在一起都很好相处。”
“男嘉宾呢?有没哪位戳中芳心啊,你现在的路线安全,谈恋爱我不反对的啊,你岚姐我不是什么老古董经纪人。”
“谢谢姐。”
“所以男嘉宾到底怎么样啊?”
“……”
薛思婉答不上来。
车厢里短暂的沉默。
张岚趁着红灯的空档侧目睨了薛思婉一眼,鸭舌帽檐在对方莹白的皮肤上投下一层浅淡暗影,张岚一直相信自己的眼光,薛思婉生得很漂亮,柔和得恰到好处。
不艳俗,不谄媚,温柔而又美好。
兴许是家庭感情一直都很不顺,她总下意识浅皱着眉,心事重重的样子。
现在网络上管这叫……张岚仔细想了想,对,破碎感。
薛思婉是某音投票内娱破碎感女明星的第一名。
“怎么不说话?”张岚看出来对方似乎真的心事重重,凑上去一些,忍不住问,“又在想你的Mr.right?”
她知道薛思婉有个念念不忘的男人,不过她们家女明星嘴严的要命,这么多年也只透露过寥寥数语,她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薛思婉闻言,看过去。
唇张了又合,最后还是不知道说什么。
张岚最后扫过薛思婉的欲言又止。
她收回眼踩上油门,从对方的沉默中获得了答案。
看样子是猜中了。
车厢里沉默重演。
好半晌,薛思婉看着车窗外涌动的车流,低声转移掉话题:“节目组给放了一个星期的假,你准备给我安排点儿什么其他工作。”
张岚却突然开口说:“薛思婉我一直没说,做人不管是哪一条路,都应该向前看。你念念不忘的男人,说不定早女朋友不知道换了几个,值得你这么意难平么?”
“岚姐,我……”薛思婉话说到一半儿被打断。
张岚打断掉薛思婉的话,自己接过话头:“换个人喜欢吧,换一个人,说不定就豁然开朗。”
换一个人,说不定就豁然开朗。
她不否认岚姐说的是对的,如果不是她一意孤行,固执又偏执地不肯忘掉他,或许不会像现在,过得这样狼狈。
……
只是薛思婉清楚地知道,她实在做不到豁然开朗。
更做不到…换一个人。
正不知说什么,放在挎包里的手机突然响起。
来电显示写着“乔衡”。
薛思婉没多想,接起来“喂”了一声。
听筒里响起熟悉又不无陌生的男声。
“思婉,是我。”
薛思婉启唇:“我知道,怎么了吗?”
“是这样,你弟弟发给我一些东西,我想问你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吃饭,给你看一下。”
“抱歉,他的事我……”薛思婉不想管,关于那家人的一切,她半点儿都不想管。
但乔衡说:“没那么简单,思婉,相信我,我们有当面讲的必要。”
/
薛思婉最终还是答应乔衡一起吃晚饭的邀约。
时间地点都是乔衡订的,在沪市最繁华的商业街顶层的露天西餐厅。
晚上八点钟,薛思婉到达目的地。
出门前她特地换了身宽松的T恤短裤,渔夫帽口罩素颜镜全副武装。
被服务生领到座位上的时候,乔衡已经在了。
依旧温文尔雅,在冲她笑。
薛思婉颔首,把挎包摘下来放在一旁,笑了笑,招呼:“好久不见。”
事实上半个月前刚刚见过。
只是她一时想不到其他的开场白,好在乔衡没反驳,淡声附和:“好久不见。”
然后是沉默。
薛思婉想开口打破沉默的时候乔衡将手机推到了她面前,开门见山:“现在是不是会比较忙?我长话短说吧。”
薛思婉张了张口,最后只说出:“谢谢,真的麻烦你了。”
乔衡摇头。
他真的开始长话短说。
他跟她说她弟弟薛思典其实在他们县城的二甲医院已经查过体,片子发到乔衡手上,他看过,也请肾内科的同事看过,确定患者肾功能出了大问题。
薛思婉坚持不想多掺和他们的事。
乔衡还是笑,他永远像没什么脾气,收回手机,温声说:“思婉啊,你拿我当什么人,拽你进火坑里吗?我只是想说,肾功能损坏到这种程度,不是先天性,后续的各种费用非常非常高昂。”
“即使你现在有足够的经济能力,有这次就会有下次。”
会有无尽的麻烦。
他们快要找上门来。
乔衡是劝她提早做好应对准备。
/
晚上的时候乔衡送薛思婉回家。
雨渐止,他们站在居民楼下低声告别。
无人注意到不远处树下角落里,年轻男人斜倚树边,手上刚点上根儿烟,冒着猩红燃点,地上满地抽完的烟头。
看着远处男女分开,乔衡形单影只走过来,梁亦辞碾灭烟,暗夜里男人声线沉沉。
“乔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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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 chapter27 ◇
◎“让你那么难受么”◎
chapter27.
薛思婉跟乔衡见面, 从他那里听来薛思典的消息之后,倒是没有立刻接到薛家人的电话。
她收到薛思典跟穆美玲的消息,是在几天后。
分不清几天, 困在暴雨天里, 所有工作被临时叫停。
薛思婉只知道那个昏沉的下午,她保持已久早睡早起习惯被打破,在迷蒙而又轰隆的暴雨天里一觉睡到下午一点。
醒来之后, 她光脚踩过白灰色长毛地毯, 殃殃拉开及地长窗帘,房间里终于透进亮光,有限的亮光。
她像整个人被浸在无边无涯满溢的深水里, 没来由的窒息发闷。
她最近的心情预感殊为准确。
觉得很闷,打开手机以后发现, 原来还可以更加的闷。
这几天在家里困着没有其他事,又不想被干扰到睡眠。
所以薛思婉的手机一直保持着静音状态, 现在她倚到床头, 按开手机看到微/信图标上刺眼的“99+”,本能觉得有什么不太好的事。
打开微信。
她收到很多很多消息,爆炸多。
来自很多人,圈里的圈外的,熟悉的不熟悉的。粗略扫过, 发觉不过是为着两件事。
薛家人为薛思典的事。
其他人为她上热搜的事。
没等薛思婉打开哪个人的对话框, 手机顶部任务栏跳出一个来自微/博的弹窗。
“爆!星娱新恋综预告上线,顶流男神知名小花疑似假戏真做!”
星娱、恋综、顶流、小花。
几个熟稔的关键词, 薛思婉几乎不用想, 也知道这条热搜大概就是跟她有关的热搜。
不过关键词这么明晰, 这么声势浩大的推送。
显然是节目组的宣发造势, 砸了大价钱热搜买到“爆”,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认识的人因为这个来找她。
正欲点进去微/博一探究竟,手机突然有一秒钟的卡顿不受控。
下一秒钟有电话进来,来电显示周小檬仨字。
薛思婉刚一接起电话,听筒里就传来对方激动的连珠炮。
周小檬就是这样,一遇到什么事情就会激动得没边儿,张牙舞爪的样子像极了薛思婉大学时的室友姜卉卉。
她们已经很久不联络了,偶尔听周小檬讲话,她还会有一点儿迟疑。
“思婉姐!你可终于接电话了,给你打了一上午的电话了,你再不接岚姐就要顶着暴雨杀你家去了!”周小檬讲话一贯的激动以及,一贯的不大抓重点。
薛思婉不急不缓地略过这个问题,直接问:“出什么事了吗?”
“出事了,当然出事了,天大的事,”周小檬声音拔高了一个调,“思婉姐你可上点儿心吧,岚姐说了这次绝对是你翻红的转折点!”
压根没红过的人,哪里来的翻红之说。
薛思婉兀自摇了摇头,不过她原本也不是什么心气儿高,立志一定要红到什么样的人,对这些也没什么所谓。
所以听周小檬这样说,她也只是继续问:“所以,是什么天大的事?”
周小檬在薛思婉问了两遍之后,终于说到了重点:“你跟辞哥一起上热搜了!双人热搜!辞哥这种腥风血雨的顶级流量这些年简直是住在热搜上,什么热搜都上过,但跟异性双人热搜简直屈指可数,数的出来的一共就两次,除了你这次还有一次是被夏歆倒追诶!”
最近周小檬追星追到梁亦辞头上,所以能说出这些话不足为奇。
可是薛思婉很清醒,清醒的知道,这些不过是节目组的宣传手段,可是宣传就是宣传,砸再多钱,买再多热搜,假的还是假的。
什么热搜,什么绯闻,都不过是假的罢了。
是以周小檬的话音落下,她只是开口说:“看来节目组是下了血本,对方的团队也答应这样炒吗?”
“思婉姐,格局小了啊,”周小檬不敢苟同,“岚姐都问过节目组了,他们真没钱买那么多水军通稿营销号,原本是预备买个热搜前十的,结果预告片发出去直接爆了。”
“那是我占了好大便宜,他……他那么大的流量,又不怎么上这种双人热搜,爆了似乎,也很合理。”
“我的姐,我说不清楚,你上微/博去看看就知道了,现在全炸了,你去感受一下,不过还是用小号看吧,我怕不小心看了评论私信,辞哥女友粉老婆粉问候你全家。”周小檬挂断电话前不忘叮嘱,叮嘱完又说,“节目组刚给岚姐打电话说要谈一下后续的问题,我先跟着过去,有啥消息微/信跟你说啊。”
“嗯,”薛思婉点下头,点完才反应过来对方看不见,顿住动作温声冲对方说,“雨大,出行一定要注意安全。”
……
薛思婉本想先看薛思典跟穆美玲发过来的消息怎么说,被周小檬这一通电话打过来勾起了兴趣。
所以一挂断周小檬的电话,就切进微/博的界面去。
点进热搜文娱榜。
果然如周小檬所说,“梁亦辞薛思婉”这词条登顶,后面跟着一个显眼的,紫红色的“爆”字。
除此之外,热搜榜从上到下扫过一遍,至少有五六个相关词条。
排在第二位的“跟女明星谈过恋爱的梁亦辞”,第五位的“顶流小花假戏真做”,第第十位的“热恋二十一天预告片”,第二十三位的“晋江娱乐圈文照进现实”,第四十位的“今年最好看的恋综预定”,四十二位的“梁亦辞眼神”……
这种热搜架势薛思婉不是没见过。事实上这在娱乐圈屡见不鲜。
她也不是没上过热搜,参加这节目,也不是没想过她会跟他一起上热搜。
只是节目组没通知过这么快就会放预告片,预告片的成片也没给她看过,只是太突然了。
只是……只是她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原来有些事情真的发生时,要远比自己的臆想可怕得多。
薛思婉点进数据最爆炸的热搜榜第一名。
入眼可见的就是节目组官方微博放出的预告片,她看了眼发布时间是今天上午九点钟,现在下午两点,这条博文的转发、评论、点赞都已经是十数万的数据。
预告片并不长,大约是拍摄的素材有限,时长统共不到一分钟。
薛思婉看到预告片里有各位嘉宾的前采片段,有他们共同在第一个拍摄地点各自落座的场景,有人露脸,有人被打了码保持神秘感。
预告片的最后,梁亦辞看着一个方向,眸色炯炯,坚定不移地说“我是跟女明星谈过恋爱的,梁亦辞。”
配上躁动的BGM,她的心也跟着狂跳。
他身边的女孩从来多不胜数,比她漂亮比她优秀,比她性格开朗大有人在。
所以,不奇怪。
他跟女明星谈过恋爱,不奇怪的。
只不过她脑海里不知为什么狂闪着岚姐的话,值得吗。
薛思婉没细想。
点进到评论区,评论区的点赞量跟楼中楼回复量的数字,都大得扎眼。
前排显然是被赞上去的吃瓜网友。
【卧槽卧槽卧槽最后那个眼神,A到我了】
【所以梁亦辞到底跟哪个女明星谈恋爱了?我2G了??】
【现在恋综都玩这么大的?】
【这哥我之前一直get不到,这个片尾突然就日到了,垂直入坑】
【这颜……非粉都要进来夸一句绝世大帅哥的水平,内娱颜霸不是吹的】
【节目什么时候播啊啊啊!!能不呢超点啊啊啊啊!!这预告片绝了!!!】
【……】
再往后翻翻是数据也十分可观的唯粉控评。
【抱走辞哥,我辞哥独美,节目组恶意剪辑制造话题有意思吗?】
【从预告片就开始恶剪?bhys我哥就算是谈恋爱也一定是跟我,谢谢。】
【我哥看着一个方向就一定得是看着薛某吗,某家还能蹭得更不要脸点吗?】
【路人冲浪就冲浪别造谣,我哥是“演员”不是“爱豆”,没有粉丝不允许谈恋爱的说法】
【……】
薛思婉还在快要湮没的评论区里翻到几条顶着她照片当头像的自家粉丝控评。
【婉妹独美,看看美女.JPG】
【不炒作不捆绑不拉郎,别来贴谢谢】
【我姐人美业务强,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天泡横店,别给美女编恋情瓜了,太闲这边建议找个厂子拧螺丝呢。】
【……】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评论是薛思婉分毫没有想到的。
【我□□感觉好像磕……磕到了,我别不是脑子有问题吧?】
【呜呜呜呜姐妹你不是一个人,我刚才没敢说,真的磕到了,辞那个眼神明显就是在看婉那个方向啊,他说跟女明星谈过恋爱,婉就是女明星啊,只不过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谈的,神不知鬼不觉一直没被拍过也是很厉害。】
【楼上姐妹这题我会!之前两位完全是毫无交集状态的,刚刚我去翻了百/度/百科,竟然都是宜大的!!!我自己感觉如果真谈过还没被拍,那肯定是素人时期或者小透明时期。】
【我的天这是什么小透明分手,各自混圈,多年以后顶峰相见娱乐圈文!!!哪位太太写个文我狂递笔!!】
【磕到了,真的磕到了……啥时候官宣,我新的CP!】
【别说了各位,CP名我都想好了,现在就去建超话。】
【……】
粉圈里把这些人统称CP粉。
当然,也有很多讲话讲得很难听的。
如周小檬所说那样,粗俗地问候她全家。
薛思婉进这个圈子多年,几乎已经学会淡定地划过,当作没有看到。
薛思婉思绪留在那些喊着“磕到了”的网友评论上。
莫名的,涌上来一阵羞愧。
她停下来仔细想了想。
大约是因为,她跟梁亦辞那段见不得光的关系,是真的配不上他们的喜欢。
……
其他几个热搜词条大概跟这一条大同小异。
关掉微/博后,薛思婉又扫了眼其他人的消息,不是在告诉她她跟梁亦辞上了热搜,就是在直接或委婉地来问她是不是真跟梁亦辞谈过。
她随手回复过几个并不大熟看起来特地过来吃瓜的微/信好友,又跟相熟的朋友聊了两句,就关掉对话框,去看穆美玲发过来的消息。
因为事先有乔衡跟她打过预防针,所以薛思婉在看到穆美玲发过来的一大堆图片跟文字消息之后没有太多的波澜。
挑了几张点开看了看,一部分是薛思典在医院拍的片子,另一部分似乎是薛家人跟薛思典女朋友家两边的一些聊天记录。
她没太仔细看,只看了穆美玲的文字消息。
【思婉,怎么又不回消息了,这几天是不是很忙?妈妈知道你这几天可能会非常忙,一直没来烦你。但是爸爸妈妈真的没办法了,你弟弟不让我来找你的,就当妈妈厚着脸皮求你一回。】
【上面是你弟弟在医院拍的片子,大夫说肾功能什么什么问题,我忘了怎么说,反正大概意思就是对以后生育有影响的,人女方一听这个当时就不干了,你弟弟又死心眼,就铁了心说只跟这个女朋友结婚,实在是没办法了,思婉,你帮帮弟弟吧!】
……
看完穆美玲说的所有话,薛思婉沉默着闭了闭眼。
果真和乔衡猜的一样。
她从来都不是真的能冷血到半点不闻不问的人。
父母兄弟一场,这个救命钱她既然有,既然出得起就不会吝啬。
只是这一次不一样。
乔衡那天在饭桌上说得委婉,她后来又问过,对方解释说薛思典这种问题的成因大概是年少轻狂,玩得太狠,导致了一些几乎不可逆的损伤。
薛思婉对上她以前无意发现的一些薛思典胡来的蛛丝马迹。
清楚地知道,她这个弟弟实在不太值得可怜。
他现在二十出头的年纪,才刚刚要谈婚论嫁,婚前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要她来善后,那他婚后柴米油盐房子车子是不是都要她来出,他将来有了孩子,她是不是有“义务”对他的孩子一辈子负责。
她没有这样的义务,更没有这样的必要。
拒绝了穆美玲以后。
对方很快给她下了最后通牒。
【你弟弟就你一个姐姐,你不救他谁救他?你们是姐弟,就应该相亲相爱,相互扶持,知道吗?】
【明天你弟到你那个医生男朋友工作的医院看病,你也跟着一起去。】
医生男朋友。
是说乔衡。
几天来窗外的雨势难得见小,天却愈发阴沉。
冷雨打在玻璃窗上,薛思婉咬着下唇,知道他们在用乔衡威胁她。
/
收到周小檬的微/信消息时,薛思婉看到外面雨开始淅沥。
看到街道上的积水漩涡眼一般奔涌进下水道,被浸成深灰色的板油马路,还有试探着出门的市民。
周小檬跟着岚姐应邀去了节目组那边,听说是沟通接下来的事宜。
节目开始之前就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沟通,薛思婉想不出现在叫她的团队过去还有什么其他问题。
或许他们觉得她实在太无趣,这个节目不适合她,准备商量赔一笔违约金让她卷铺盖滚蛋。
直到周小檬的微信消息映入眼帘。
【思婉姐!!大状况,我跟岚姐一过来这边对方就在试探我们的态度,你知道他们刚刚说什么吗?!!】
【思婉姐你在吗!!赶快出来啊!】
【算了我忍不住要说了!节目组他们竟然拿出个合同要让你跟辞哥炒CP啊,后来又掏出个空白剧本,说他们星娱有几十号编剧,剧本随便写包你满意!】
【最要命的是什么,辞哥他团队的人是不是疯了,他们一点儿异议都没有啊,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看岚姐都要忍不住笑出声了!】
【……】
薛思婉一打开就看到周小檬的消息轰炸。
她一口气儿卡着上不来下不去,手上打了字又删,最后问了一个:【你们在哪儿?】
言简意赅,听上去就是现在要过去的意思。
对方很快回复。
【在苏总的别墅,思婉姐你要过来吗,雨还下着,我跟赵师傅去接你吧?】
薛思婉回了个【不用】,跟周小檬要了个苏瑞家的地址,又叮嘱她拉着岚姐,别让岚姐这么快就把事情给敲定了。
雨天很难打到车。
薛思婉费了好大力气打了辆出租,上车的时候身上的薄衫都被雨沾溅得半湿,鸭舌帽的帽檐往下滴水,颇有几分狼狈。
她在下午六点半左右到了苏瑞家。
混沌的连雨天,世界阴阴沉沉。进门的时候看到苏瑞家客厅里坐了满满一屋子工作人员,有节目组的,有岚姐周小檬跟她工作室的另外两位同事,林穆跟他身边的几个人应该是梁亦辞工作室的人。
房间里没开灯。
影影绰绰着众人。
宽敞的客厅洇透进来窗外天地间仅存的,深湛蓝的光。
初夏时分,却像被膨胀臃肿的冷空气包裹。
节目录制了将近三天。
大家多少有了些相熟,薛思婉被张岚跟周小檬拉到侧边的沙发上,她跟拍摄像也在,笑着问她这么急匆匆赶过来是不是为了跟梁亦辞炒CP的事。
她直言不讳答是。
不动声色地缓慢扫过视线范围的大半个客厅。
环形沙发,满是人。
沙发的背后,落地玻璃暗色身影。
她才发觉那里也坐着人,在抽烟,深色衣帽快跟影子合而为一。
看不清晰,只是周围那么多的人,她还是觉得冷,零下三十八度半的那一种冷。
她刚刚的话音落地。
很快又有其他人不嫌事大问:“看来你不反对炒CP,怎么样,是不是跟辞哥炒CP特别激动。”
薛思婉被拉回思绪,默了默。
须臾开口:“我不反对炒CP,和谁都行,只有梁亦辞,绝对不可以。”
温和,却坚定。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她不知为何下意识就看了眼窗边。
不知谁手机的光晃了一晃,恰好对上隐匿在窗边暗影下,男人那双淡漠而又偏执的眼。
气氛一度陷入恼人的静谧。
沉默的第三秒,薛思婉在心里暗自数。
梁亦辞突然就掐灭烟越过人群,像少年时代一样的,疯狂的,不计后果的拉着她就出门。
她记得他按着她上了他那辆红色超跑,记得他的眼睛比车漆色更红。
下巴被钳住,男人的声音几乎流于齿缝。
他在问她:“薛思婉,跟我一起就让你那么难受么。”
咬牙切齿的。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三合一没写完,先更个二合一
明天再来双更补
ps.浅过渡一下,下章真的开始,进入相爱相杀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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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 chapter28 ◇
◎“我送思婉到家就来”◎
chapter28.
“跟我在一起就让你那么难受么。”
他声音沉得发窒, 在薛思婉脑海中一遍遍重复播放,单线循环。
刚刚当着满一屋子的人,相熟的不熟的, 身边团队的同事, 未来节目组朝夕相处的工作人员。
他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拉着她越过客厅,顶着所有人的目光洗礼出门来。
手腕被包裹的余温尚未褪尽,下巴被人钳住, 有种透过皮肤透过脂肪, 骨骼相接的碰撞感。
她被迫抬眼,被迫无限制地靠近,半湿的鸭舌帽檐无声地撞上对方的帽檐, 本就深暗的光线被两顶交叠的帽檐几乎遮盖尽净。
两个人在这临时搭建的窄小空间下,呼吸不可控地辗转交/合。
一寸寸, 渗透进对方身体里。
薛思婉脸上的墨镜不知什么时候被对方随手摘去,丢在车上哪一个不知名角落。
他们就在这昏暗的, 逼仄的, 狭小的车厢里。
模糊地相视。
薛思婉触及对方沾染着淡烟草味的气息,无意识地屏息。
他现在又是什么意思呢。
在小屋的最后一晚夺掉她的烟,讲那样的话。
她已经决定好要再一意孤行一回,他又走了。
杳无音信地走。
他总是这样。
来来去去自由无拘,也反反复复地将她摁进暗无天日的深沼里一而再地碾落成泥。
薛思婉圆睁着眼看梁亦辞, 隔着不足十公分的距离, 觉得眼睛酸涩肿胀,快要到了极点。
半晌的沉默。
驾驶座上男人须臾开口。
“不说话?”
她模糊地从那双眼睛里读出怨怼, 读出恼怒, 他的怒火快要将这个阴湿的冷雨夜烧掉。
薛思婉感觉得到。
可是她不明白, 到底他在怨什么恼什么。
明明不告而别的人是他, 态度翻覆的还是他。
明明该怨的该恨的该委屈的都是她,他从始至终居高临下牢牢掌控,到底在怨什么。
窗外蝉鸣怨念声声。
她哽着不说话,就这么直直看他。
男人放开钳制她下颌的手。
“薛思婉,说话。”
“嘶——”
薛思婉身体比大脑先行动,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重重咬上对方右手的虎口,温热印上唇瓣,感官意外敏感。
她感觉到他动作停顿,听得到那声轻嘶。
这些之后,他却没有下一步任何动作。
没讲话,也没躲开。
薛思婉钝钝地掀眼,没收回动作。
四目相撞的一刻,梁亦辞也在看她。淡垂着眼,眼尾不咸不淡地乜她,平静无澜眼波里,却无言藏着一缕不宜觉察的疯狂。
他在看她。
挑衅着不屑着:“继续啊。”
她已经尝到锈涩味道。
他只是浅皱一下眉,沉声问她:“薛思婉你没吃饭是不是。”
梁亦辞也嗅见空气里的血腥味。
跟那天晚上他砸碎小屋露台侧边的玻璃时一样的,腥锈的味道。
这八年他不是没有看过她的消息。
他原来那个温柔听话的姑娘长大了,如今满身是刺。
那他就徒手按过那些尖利的刺,血液横流有什么关系。
这几年放肆的念头愈演愈烈。
想她,操服她。
……
尝到血的味道薛思婉后知后觉地松开牙齿。
哽着脖子别开眼,右手探向车门去摸开关。
她想走。
觉得半秒钟也待不下去。
车门被打开之前,手却再度被对方一把拉过去。
男人手握着她右手手腕,力气大得挣脱不掉。
她被迫再次回身去看他。
视线掠过对方下压的帽檐,黑色外套长长的衣袖,被她咬过的手虎口冒着殷色,没被咬过的手掌背缠了一圈绷带,牢牢包裹着。
他受伤了……?
录节目的时候还好好的。
她告诉自己,不光是受伤,就连他的死活也跟她没有半分钱的关系。
可是没忍住话脱口而出。
“手…怎么了?”薛思婉顿了下,忽略掉她自己声线里不可抑的哽。
对方似乎并没有好好回答这个问题的意思,瞥她一眼,意有所指地胡诌:“被狗咬了。”
她吸了口气,干脆不听他的回答,抬手,很轻地碰一碰他绷带的外沿,声音低得自己都快要听不见:“还疼吗?”
梁亦辞说疼,比你咬得还疼。
话音落下看见她眼圈猛地发红,突然就后悔起来。
“怎么弄的……?”她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梁亦辞闷声答:“撞到了。”
“撞到?在哪里,撞到的?”薛思婉接着问。
梁亦辞敛眉,顿一顿,方才不大情愿地开口:“我把三楼露台的玻璃砸碎了。”
三楼露台的玻璃。
那天晚上。
所以……?
所以才突然就走吗。
薛思婉几乎下一句就要像所有带着撒娇意味埋怨男友的女孩子一样脱口而出问他那为什么后来不联络她。
还好理智尚存,开口之前刹住车。
他们不是那样的关系。
她也没有那样的立场。
他受不受伤疼不疼也不是她该管的事情。
她收回手定定心神,控制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才开口说:“我要回去了。”
话音落下就是男人紧跟着的问题。
“回哪儿。”
苏瑞的别墅还是她家。
她垂首:“回家。”
“闵行的房子?”他问。
然后是异口同声。
“岚姐送我。”
“我顺路。”
尾音落下的同时视线相撞。
无声地对峙两秒,谁也没有败下阵来。
薛思婉又侧身准备去开车门时,却扫见苏瑞家门口,刚刚客厅里的人三三两两结队出来。
他们似乎很轻易注意到梁亦辞的车。
视线时不时地过来。
驾驶座上的男人兀自打着火。
车子隆隆发动前,主驾车窗被人从外敲响。
车外看不见里面,薛思婉在车里却可以看见林穆在车外敲着窗叫他:“辞哥?”
梁亦辞半摇下车窗,副驾驶上薛思婉干巴巴地扯了个实在不算好看的笑容算作主动打破尴尬的照面。
林穆倒是见怪不怪,大方地招呼她:“思婉,刚都没来得及打招呼。”
梁亦辞朝他掀眼:“什么事?”
“噢没什么事,我这不是看你没走以为你等我呢。”林穆说。
“想多了。”梁亦辞全不给面子。
“嘁,行了我不做多余的人,瑞哥要送人,我蹭个车。”
“嗯。”他颔首,算是应下来。
“那…晚上的排练你还?”林穆挠挠头,还是问了。
梁亦辞重新摇上车窗之前,撂下一句。
“我送思婉到家就来。”
/
车窗被摇上之后。
红色超跑如离弦之箭,迅疾地驶出。
从家里打车到这里薛思婉花了将近一个小时,即使梁亦辞开这超跑,市区里限速,送她回家少说也要半小时。
路上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薛思婉别过眼,视线直直对着挡风玻璃。
好像她才是开车的人,需要时刻不停地盯着路况。
可她还是总是会被余光里白色的绷带跟红褐的血痕占据目光。
车子驶进一段顶顶繁华的街区。
伴着外面来往的车声,伴着城市的喧嚣噪声,她开口时还对着挡风玻璃,不知在跟他讲还是自言自语:“其实岚姐还有我助理小檬她们都能送我回家,你不用这么麻烦跑一趟的。”
一秒。
两秒。
三秒。
……
没有回应。
她以为他懒得搭理她这略微带了点儿找茬意味的话。
侧目看过去,看见男人单手打着方向盘,没看她,只是淡声说:“已经过了工作时间,不要给别人增加工作量。”
薛思婉默了默。
须臾又开口,更像自言自语。
“可跟她们至少有工作关系。”
跟你没有任何的关系。
几年的时间。
她在气他这方面倒是功夫见长。
梁亦辞嗤笑声,被她气得发笑。
开口时顺着车子过弯的惯性挑眉朝她看过去,一字一顿,没什么好气儿:“我跟你的关系,用我帮你回忆一下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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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 chapter29 ◇
◎“你不能厚此薄彼”◎
chapter29.
“我跟你的关系, 用我帮你回忆一下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车子正在右转弯,借着过弯的惯性,他侧目看她。
薛思婉别开眼, 未及开口说什么, 倏然被另一道声音打断了思绪。
腿上震动的触感,低头,她的手机在响。
车子持续高速行驶。
薛思婉开了手包的暗扣, 瞥到来电显示上的名字。
她顿一顿, 滑了挂断键。
刚刚狂响的手机原始铃声停止,世界重归安宁。
连带着之前的话题也中断,一辆车, 两个人,沉默地在路上。
尴尬的气氛在蔓延。
不过仅仅只是不到半分钟的功夫。
安宁跟尴尬都被打破, 薛思婉的手机铃声再度响起。
她只扫一眼,比上一个电话更果断地挂断掉。
第三次挂断穆美玲的电话, 薛思婉干脆按了静音键, 按完还觉得不够,食指按在顶部关机键上。
按下去之前,听见身边男人不咸不淡地问:“不方便接么。”
她摁下关机键的手指顿住,侧眼看过去,对方没在看她。
他单手搭在方向盘上, 视线越过挡风玻璃在关注路况, 上半句话音落下没等她回应,又兀自补充半句:“靠边停我下车等你接完?”
明显感觉到车速在递减。
他似乎不是随口说, 像是真有这个打算。
薛思婉迟疑的须臾, 不巧又有电话进来。
即使没有铃音, 来电的亮屏显示在深暗的夜里格外明显。
车子已经开始在往右侧偏航。
薛思婉没来得及看手机, 抢先看向驾驶座上的男人,开口道:“不用,没有什么不方便。”
对方瞥过一眼。
像是为了证明她自己的“没有什么不方便”,薛思婉这回没看屏幕,直接按了接听键。
穆美玲讨厌她不接电话玩消失。
她知道电话接通后,会有怎样的腥风血雨。
即使他对她糟糕的家庭早就多少有一些了解,薛思婉还是下意识把手机换到右手中。
右耳边,是远离驾驶座的方向。
听筒被贴近右边耳廓的同一时刻,里面传来另一人的声音。
“思婉。”温润如玉的男声,“我是阿衡。”
我是阿衡。
阿衡是谁她当然比谁都清楚。
只是,这个电话……
她下意识拿开手机在眼前,重新看过来电显示。
果然明明白白写着“乔衡”。
“思婉?”
听筒里又传来一声温和的问询。
薛思婉忙把手机放回耳边,开口时略显匆忙:“阿衡,怎么了?”
话音落,敏锐地觉得车子里的气氛开始变化。
不过这种微妙的气氛很快被手机里乔衡的声音冲破。
“我今天见到你妈妈跟弟弟了,在我们医院。沪市最近的天气,水陆交通都有受限,他们看样子可能在暴雨之前就已经来了。”
薛思婉昨晚收到穆美玲的最后通牒,约定见面的地点就在乔衡工作的医院。
所以这时候听见对方说在他们医院看到穆美玲跟薛思典她一点也不惊讶。
只不过,如乔衡所说,近几天以来沪市持续的暴雨天气一直到今天才稍有好转,之前的几天航班全部停飞,水陆交通受到的影响也很大。
他们节目组那么大的阵势,都因此被迫叫停。
穆美玲是出门买个菜都恨不得翻看黄历的人,不会带着薛思典在这么不安全的日子出远门。
所以他们很大可能早在暴雨之前就到了沪市。
薛思婉沉默须臾。
想起之前薛思典跟她说起他结婚后要到沪市买房子定居的事。
现在一想,果然她又是他们商量好之后最后一个被通知到的人。
还好这样的事情多不胜数,重复上演过很多次。
她现在已经见惯不怪。
电话里还是空洞洞的沉默,乔衡话说完,在等她讲话。
她想了想,低缓地回应:“看来是的,上午我接到电话,他们要我明天见面。”
“明天见面?”电话那头的乔衡沉默了一秒钟,“在我们医院对吗?”
她弟弟已经办了住院手续,她妈妈看上去寸步不离,见面的地点,只能是她弟弟的病房。
薛思婉顿了下,还是应声:“是的。不过这件事情……”
“思婉,”话说一半被乔衡的声音截断,“这件事情,我可以帮你处理。并且我保证,我会处理好。”
从这件事情开始牵扯到乔衡起。
他约她见面,叮嘱她,给她出谋划策,到现在特地打电话过来,他想帮她忙的想法几乎写在每句话的字里行间。
她明白他的意思,却不能允许自己这样无条件地享受对方的好。
所以她斟酌须臾,还是开口说:“谢谢你,阿衡,真的谢谢你。”
最后一个“谢”字的音落地同时,车子很不巧地短暂刹了下车。
她身子惯性前倾,前胸被安全带勒得生疼。
薛思婉很轻地抽一口气儿,忽略掉痛感,旋即继续将刚刚的话讲完。
“很谢谢你,但是你相信我,我也可以处理好的。”
“每一天遇到的事情那么多,如果我每一件都逃避都闪躲,都想着转嫁麻烦,把事情交给其他人去做,那,要是有一天我跟其他人都走散了,该怎样生活呢。”
她在跟乔衡讲话的时候,收敛起今天浑身的刺。语气,连带舒缓的语速,恢复了往日的温柔和缓。
恢复成往日那个脾气很好,不大生动,温和可欺的薛思婉。
好像她从来都是这样,除了二十几年来让她崩溃抓狂的薛家人,面对其他人的时候,总是能做到理智、客观、置身事外。
梁亦辞是例外中的例外。
他让她变得不像她。
短暂的沉默。
电话那头很快重新有了声响。
乔衡在电话里很轻地笑一声,而后忍不住说:“思婉,你真的比我想象中还要坚强。”
薛思婉苦涩地笑一笑:“谢谢。”
“何必这样客气。”挂断电话之前,乔衡如是说。
“那,再见。”
“再见。”
……
电话挂断以后。
车厢狭小的空间,沉默无限蔓延。
薛思婉感受着超跑穿梭在来往车流,窗外的晚风极速流淌。
敏感地觉得,身边的人好像误会了什么。
或许他觉得,给她打了连续几通电话。
而她因为他在的关系,所以迟迟不肯接的电话是乔衡打过来的。
她一向性子温和,惹了别人不愉快素来愿意解释,可是今天,却总觉得解释的话讲不出口。
那天他说原来她不单有阿辞,还有阿衡。
他好像介意乔衡。
可是。
别人不知道。
她跟乔衡的事情,怎么开始怎么结束,他从头到尾都有参与,他会不清楚吗。
后来的一路上薛思婉跟梁亦辞谁都没有讲话。
车子停到她家楼下的时候她低声道过谢,见对方没有要多说什么的意思,又垂首开门、下车。
楼门口的声控灯失修,剧烈闪着薄白的光。
连日下雨,住户们几不出门,小区里静寂无声,倒显得这坏掉的声控顶灯有种说不出的渗人。
薛思婉兀自深吸口气。
在心里告诫自己一盏坏掉的灯而已,照常进去无误,没什么好矫情的。
在门口这么踟蹰的几秒钟里。
她没注意听到车门被开又关上的声音。
年轻男人长腿迈开,三两步到身边。
薛思婉尚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拉着手腕塞进了刚好停在一楼的电梯。
她家楼层不高。
尴尬走神儿的功夫就已经下了电梯。
直愣愣站到她的公寓门前时,薛思婉才终于干巴巴地开口:“谢谢你送我回来。”
面前男人单手插兜,懒怠地睨她:“然后呢?”
薛思婉秀眉微蹙:“……什么。”
孤男寡女,半夜三更。
在她空无一人的家门前,他问她谢谢然后呢,意义似乎不言而喻。
短暂的对峙后。
他们说不清到底是默契还是不默契地又一次异口同声。
“没有然后了。”
“你现在的电话。”
薛思婉没想到他的然后是要她的电话。
她是非科班出身,进入演艺圈之后应公司要求换掉了电话号码,换掉了微/信,只给几个关系很好的朋友留了联络方式。
其中当然不包含他。
毕竟她那个时候。
联络不上他已经,很久了。
“干什么。”她问他。
他扫了眼周围:“不干什么。”
“那就没有必要。”
他们交谈的声音不大,楼道里的灯黯淡地灭掉。
无边黑暗中。
梁亦辞给出了一个不容拒绝的理由。
“不能只有乔衡可以给你打电话。”
“薛思婉,你不能厚此薄彼。”
然后他存了她的电话进电梯。
金属门合上的一瞬,她好像听见他说:“万一处理不了,打我电话。”
/
第二天薛思婉没打梁亦辞的电话。
她被乔衡摆了一道,事情甚至没轮得到她处理,她到医院的时候薛思典已经办了出院手续。
连人都没见着,她就被乔衡告知事情摆平,她不用再为此烦扰。
怎么摆平的她问不出,乔衡还干脆说有手术,委婉地让护士领她出去。
不单如此,对方连车都叫好,只等着送她打道回府。
上车没一会儿就又开始下雨。
薛思婉发微/信乔衡不回,又突然死活联系不上薛家几个人。
她折腾半天身心俱疲,干脆趴在窗边看车外。
这一路上。
雨不知何时见小,后车窗上积雨褪尽,朦胧的世界渐近清晰。
薛思婉一路走马观花略过沿途风景,车子路过国金广场,不期然被广场上盛景勾去目光。
越过灰暗的玻璃,视线所及,成百上千只雨伞集聚一起。
大家都以为这场持续暴雨停了,没想到今天这一场来得突兀。大约都是临时商场里买来的伞,所以几乎都是同样款式,颜色是饱和度很高的红与蓝。
一眼遥望过去,仿若误入无边花海。
适逢红灯,车子不疾不徐地停下。
薛思婉正欲收回目光,听见前座的司机师傅感叹开口:
“我年轻的时候小姑娘们就喜欢弹吉他唱歌的,这么多年过去,现在小姑娘还喜欢弹吉他唱歌的。”
弹吉他,唱歌?
薛思婉循着司机目光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见伞海的尽头,高两层的阶台上,借着购物广场的楼檐蔽雨,似乎有人正在演唱。
音响的声音不大,台下姑娘们的尖叫声却隔着半条马路几乎传过到紧闭车窗的车里来。
薛思婉从现在的角度看,层层叠叠的伞面几乎将台上人的身影遮盖尽净。
她只遥遥从伞面空隙,窥见男人皓白的手腕,和放肆如火的红色吉他。
指甲不自觉深陷进线衫袖口的缝隙,她皙白的掌心也落下指甲浅浅的印痕。
红色电吉他……
有一个人,也弹红色吉他。
薛思婉坐直身子,探身往舞台的方向,试图看清远处台上人的面容。
夜风吹开薄薄的伞面,她看见台上高大清瘦的年轻男人穿黑色外衣,风雨将他的衣襟吹得鼓鼓,男人低着头,同色鸭舌帽黑超将面容遮得严丝合缝。
车子在这时重新发动。
糊成一团的伞色急遽后撤,被惯性扬起的头发起又落,打在侧颊生疼生疼。
台上男歌手的脸没有机会看清。
薛思婉想开口喊司机师傅停车的时候,车已经开过十字路口,往另一条车流如龙的街。
她回头看了眼还在不断后退的上一条街,开口的时候语速也提快了些:
“师傅您……”
没有料想刚刚开了头就被对方打断。
“马上就到了姑娘,别急,前边再过两个路口就进闵行区。”
似乎是以为她是着急催促,师傅讲话的时候又给车提了速,眼见着就要走到这条路拐角的尽头。
薛思婉赶在转弯之前开口。
“师傅,麻烦停车。”
下车的时候雨还没停,她来不及打开伞,快步跑到几步以外,商业街门脸门口的台阶上,远眺上一条街那个风雨无阻的演唱现场。
刚刚的司机师傅说得是。可能女孩子难免会喜欢弹吉他唱歌的男生。
那些女孩下雨天打着伞淋着雨也要坚持在现场。
她也这样过的。
大学的时候,当了十几年乖乖女的薛思婉冒着被扣学分冒着人群拥攘冒着浑身上下被蚊子叮上满身包,冒着那时候能够想象到的千难万险,也要逃了晚自习去操场。
就为了听那个人唱一首歌。
哪怕是唱给别人的歌。
身体似乎不受控。
她穿过马路去到对面,被挤着进到花海样的伞群里。
一不小心,就是距离台上很近的位置。
然后她窥见台上男歌手带伤的虎口,缠着绷带的右手。
旁边的女孩子激动地跟同伴说带伤真的超man的,爷们就要战斗啊,帅疯了。
薛思婉看着四散的雨水溅上男人虎口、绷带,觉得大概,很疼。
进圈子这几年她别的没习惯,倒是习惯了出门严严实实地裹着。
今天戴了渔夫帽,墨镜口罩。跟大学的时候一样,安静地混在人群里听几首歌。
乔衡追过来打破了这种平静。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她身边,很轻声说:“大学时候你也喜欢这样,安静地躲在人群里,看我们演出。”
薛思婉讶异地抬眼:“你怎么在这儿?你的手术……”
“唬你的。”乔衡摊摊手,“不过你一走就后悔了,开车跟了一路。生气了吗?”
“没有。”薛思婉摇摇头。
这么一摇头注意到乔衡还顶着雨,薛思婉将自己的伞举过去。
没注意旁边人,猛地被不小心撞到,几乎是即刻失去平衡。
“思婉——”
摔倒前被乔衡牢牢揽住腰稳了回来。
这一系列的动静不小。
周遭不少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他们这边来,薛思婉带着歉意合手鞠躬。台上的曲子正是中断的间隙。
她还没从乔衡怀里出去,蓦地抬眼。
隔着她的跟他的两层墨色镜片,觉得台上的男人好像淡漠嗤然,在似嘲似讽地看她。
作者有话说:
不长嘴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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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 chapter30 ◇
◎第一次来◎
chapter30.
那天后来雨下得剧烈, 狂风骤雨像是要摧毁这座城。
节目紧急叫停,现场听众被驱散。
薛思婉跟乔衡在人群中被冲散,其他人避雨的避雨叫车的叫车。
她没有目的被拥簇着往前走, 停下来的时候人群几乎散尽。
视线五米开外不可视。
找不到乔衡, 面前最后一辆的士被人抢先一步。她站在恢弘的大厦下,风中雨中,撑一把摇摇欲坠的伞。
孤独得像只孑然一身的粟蚁。
不知所措。
直到黑色商务车慢速驶过眼前, 她还没看清车里的人, 冷白的手臂伸到眼前,不太清晰地听到一声“上来”,鬼使神差似的她就乖乖伸过了手。
下一瞬被车上人一把拉过去, 她借着力踏上车人没站稳,车门被关上, 拉她的人另一手勾在她腰上。
躯壳与躯壳,肌肤与肌肤。
紧密地挨着。
薛思婉垂头看过去的时候, 梁亦辞手掐着她纤细的腰, 浓眉浅皱着看过来。
车要开了。
“坐稳了。”他说。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摘掉墨镜,黑色鸭舌帽还戴着,坐在商务车中排的椅子上,一手虎口上牙印结痂,好整以暇地看她。
薛思婉按着椅背撑住身子, 在窄小过道的另一边座位上坐下, 拉安全带的时候闷声问他:“是你的演出,对吗。”
刚刚的演出。
事实上不问的话她也可以确认。
不止因为他虎口的痂壳和另一手洇湿的纱布。
因为这样的演出她看过数不清多少次。
练习室里, 大大小小舞台上, 旧手机上录制的影像。
翻来覆去地看。
“嗯。”梁亦辞应声, 没有继续讲话的意思。
坐前排副驾驶的林穆适时插嘴:“辞哥, 咱现在?”
在问他下面的安排。
大概他们的安排因为她突然间上车被打断,所以需要重新安排。
薛思婉一贯不喜欢给任何人添麻烦,更何况,那个人是他。
她于是赶在梁亦辞开口之前说:“你们忙你们的不用送我,前面有个地铁站,我……”
“你今天有工作?”梁亦辞打断。
“没有。”她摇头,事实上因为异常天气,她最近都没有工作。
“那就先去我家。”对方在下一句下了定论。
“去你家?”薛思婉怔了怔,“干什么?”
男人的视线停留在她脸上半秒钟,须臾偏过头去,淡漠地撂下:“避雨。”
后来听了解释。
林穆说:“思婉我记得你家在闵行,离这儿有点太远了,没俩钟头到不了,雨这么大不适合走太久,辞哥家离得近,咱先过去避雨,晚点儿雨停了辞哥再送你回家行么?”
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没来得及吱声。
之后林穆又解释说他们还有一些工作,很快的用不了俩小时就能处理好,到时候这雨差不多也停了,现在让她一个人回去他们怎么可能放得下心。
已经这样说,薛思婉再拒绝也说不过去,只好应下来,认真地道过谢。
虽然没听到回应。
/
一路上除了薛思婉跟林穆有一搭没一搭的几句寒暄,再没什么言语。
车厢里分明狭小窄仄,倒显得空空荡荡。
每回话音落下,好像能听到尾音的回声。
还好从国金到梁亦辞家的路程不远。
薛思婉跟林穆寒暄到没话的时候,刚好商务车停进了车库。
上电梯的时候依旧是没营养的话题,林穆按下十六层,问薛思婉:“思婉还是第一次来吧?”
这房子今年新买的,跟星娱天誉两边高层吃饭那次的架势,显然是他辞哥跟薛思婉这八年第一次见面,她大约不会来过这里。
薛思婉应了声“嗯。”之前是来过这个小区,一个前辈住在C栋,不过到他家,确实是第一次。
这么两句没营养的对话之后,电梯稳稳停在十六层。
一梯一户,入户电梯。
薛思婉走在梁亦辞身后,被男人高瘦的身形半掩着身子,视线也被遮盖。
是听到异口同声一声“老板”,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
她循声看过去的时候客厅沙发上四散坐着的数位年轻男女也刚好看见她,面面相觑。
梁亦辞随手摘掉头上的鸭舌帽丢到门边的高柜上,手上沾湿的绷带也被扯下来,注意到旁边的面面相觑,他状似未闻,将手里的废绷带丢进两步外的垃圾桶里才漫不经心跟薛思婉介绍。
“这是我团队。”室内沉而浑浊的灰白色的光线下,他身上衣服深浅相间,斑驳湿着。淡声说,“先去楼上擦擦头发,待会儿跟你介绍。”
说完还是简短地跟其他人介绍一下她:“薛思婉。”
薛思婉摘下口罩眼镜,礼貌柔和地笑。
梁亦辞话音还没落,团队里马上有人接口:“知道知道,第一次见,婉婉你好漂亮啊!”
很快也有其他人附和类似的话。
“啊啊啊婉!我是你三年老粉!!那天热恋开机我有工作没去成还遗憾了好久!”
“救救!婉婉你真的好好看啊!”
“比剧里还好看我的天!”
“……”
做她们这一行时常有这样的夸赞,粉丝们线下活动或者接她上下班机场之类的也是喊她“婉婉”“老婆”“宝贝”等等,所以面对现在的情形不至于懵掉。
只是温声笑着说连连说谢谢。
最靠近她的一位举着手机说求合影,她刚想应声,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梁亦辞家大概是大平米复式公寓。
打断她跟其他人对话的时候,他正站在两米外的原木楼梯上,手插在兜里,侧身睨她一眼。
“薛思婉。”
“上楼。”
她就被种了蛊似的听话地跟着他上楼。
/
梁亦辞跟薛思婉前后脚刚上了楼。
楼下客厅里其他人就各自压着声音炸开了锅。
刚跟着进来的林穆被拉着坐到沙发上,其他人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问起话来。
“卧槽卧槽卧槽穆哥,今天这是哪一出啊?”
“不是吧昨天的宣传不是我亲手跟热恋节目组一起做的吗?那些炒作点不是我们抠出来的吗??怎么回事我是不是在做梦啊老板跟婉婉真的啊?”
“穆哥啊你说实话,咱哥以前带过其他妹子来家里吗?你给我点心理准备我提前写好公关文。”
“别公关文了你,咱哥上恋综刚一期就玩真的,想想回头怎么被弥声姐弄死吧!”
“那个什么弱弱地说一句,第一次感觉辞哥跟谁那么般配。”
“哎我也是我也是,而且怎么莫名感觉不像刚认识那种啊……”
“……”
他辞哥最会他妈的给他制造难题。
林穆看了眼早已不见人影的楼梯口,心里狠狠骂了声操。
然后才瞪着眼睛指了指眼前几个人,咬牙切齿地说:“你们几个到底是自家团队还是娱乐小报狗仔派来的卧底啊?问这么多干什么,大家都一个圈子都认识,那辞哥看见人家小姑娘淋雨还不兴让人搭个顺风车啊?”
“……”
“穆哥你这话说的,可不是你平时半点儿不让那些女艺人沾边的时候了。”
/
与此同时。
二楼。
穿过一小段红木地板的走廊,薛思婉被梁亦辞领着进了主卧的卫生间。
他走在前面,他家里卫生间几乎赶上她的卧室大,可是饶是如此,密闭的空间里,两个人在这还是感觉十分狭小。
这里将所有的声音隔绝,连彼此的呼吸也清晰可闻。
“我的毛巾,”他递给她一条几乎簇新的灰色毛巾,“不嫌弃的话,擦下头发。”
薛思婉接过来,摇头,又点头,最后说:“谢谢。”
“衣服要换吗。”他在打量她,她一整套的贴身长袖长裤都被雨打湿,全粘在身上,落汤鸡似的。
他也没有比她好多少,她看见他露在空气中的手臂上存留着湿润的水泽,鬓发也湿着,潮湿地贴在额角。
梁亦辞好像并不在意,稍垂着头,散漫又随意地看她。
他问她要不要换衣服,薛思婉不知道该怎么答,难为情地瞥他,沉默着。
“没穿过的短袖短裤,OK吗。”梁亦辞问。
“好…谢谢。”她总是说谢谢,单是今天,短暂的不到半小时里,说了不下三次。
“薛思婉。”梁亦辞掀眼,他鼻尖沾了一滴水,要坠不坠。
她低声问:“怎么了。”
梁亦辞扯了把黑色运动衫透湿的领口,声音很淡,带了点躁意:“谢够了没啊。”
下一秒触及她转瞬即逝的无措的眼神,梁亦辞顿一顿,怠懒地开口:“吹风机在那边,我去拿衣服。”
薛思婉的谢字到了嘴边,又生生给吞回去。
愣神的片刻功夫,卫生间里不知什么时候窜进一只黄毛的大狼狗,足有她半人高,好像是清河会馆那天夜里他牵着的那一只,看起来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
大狼狗好像有些兴奋,甫一冲进门来便绕着她一圈一圈地乱窜,放肆地狂吠,时而似乎要不受控地扑上来。
她小的时候养过两只狗狗,不是很怕狗的那一种。
只是她养的都是小型犬,第一次有没人牵着的大型犬疯狂绕着她跑,她试了几次躲不掉,仓皇地往门外跑。
大狼狗又一次试图扑上来的时候薛思婉本能地开口求救:“阿辞——”
被扑/倒的千钧一发,她手腕上一紧,下一瞬被男人猛地拉到身后。
她揪住他白色短袖背后的衣摆,没有意识到刚刚那一声有什么不妥。
梁亦辞把人拉到身后,侧身看过一眼。
没讲话。
收眼手后不急不缓地半蹲下身,看着一见他出来就老实地蹲在一边儿的虎子,很不客气地一把捏住这狗的下巴:“虎子。”
他舌尖抵了抵腮,开口时不无危险的意味:“再叫一声儿我听听。”
作者有话说:
抱歉抱歉这两天日夜颠倒混蒙了,欠的字数一定补上感谢在2022-08-24 23:04:40~2022-08-29 02:15: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Hyi-8 2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周京泽的一一 50瓶;在日落之前 20瓶;梁 10瓶;茉莉蜜茶、聆听、安安 5瓶;你脸红什么 4瓶;& 3瓶;千千玺 2瓶;Yoghurt、嘻嘻、4656379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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