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报御驾车马情况。”
“整顿完毕,太仆寺卿领着仪仗正在宫外等候,随时可以起驾。”
“牌位、供器和祭品点验无误了?”
“是,这几日亲王殿下一直在督促牺牲所,乐部的人员也已经先一步抵达祭坛了。”
“娘娘,褖衣。”
“有劳。”
“主路状况呢?”
“全部净空了。”
“钦天监说今天会下雪,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外边气象如何?”
“阴沉得很呢。”
“要是能下雪就好了……”
“下雪了该冷成什么样啊……”白清扬跟几位侍仆属官一问一答的空隙,李子酬插了一嘴。
虽说下雪不冷化雪冷,但今天是冬至,无论对于国君,还是对于整个国家来说,都是一年当中极重要的日子,她可不想顶着个冻麻了的脑袋去祭坛吟唱。
白清扬拍了拍她的头:“再给你加件毛领?”
李子酬犹豫一阵,还是摆摆手:“还是算了,祭服的形制不可以乱改的吧,我忍忍好了。”
白清扬:“但我会心疼。”
李子酬脸红了红,觑了眼周围忙活的仆人们:“其实也不是很冷……”
她身上的衮服布料厚实且装饰繁复,保底也有个十来斤,穿着冷倒是不冷,就是太重了,祭天的礼服就是这么累赘,再加衣服就真变负重越野了。
“真不冷?”
“嗯,倒是你需要多穿一点吧。”
白清扬畏寒,只是李子酬之前受了伤又中了毒,反过来被这人唠叨照顾,显得体质差的人是李子酬一样。
“我也不冷。”白清扬说着,像是为了证明一般,举起双手贴近她的两颊。
李子酬的脸就这么被捧住,就在众目睽睽之下。
“咳、咳……不冷就好。”顶着众人的视线,李子酬有些难为情,抬手把对方温暖的双手拉开。
白清扬眼睛一眨一眨的:“你开始嫌弃我了?”
“戴衮冕啊!”李子酬没好气地转过脸,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害羞。
“好吧~”白清扬轻笑一声,时间紧迫,也没有再继续逗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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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预定的计划,百官在斋宫门外等候,中轴线主路两侧分别是文官队伍和武将队伍,他们要跟随御驾在吉时前赶往郊外祭祀的场所。
城郊圜丘,祭台四周的燎炉里已经燔烧起篝火,火焰腾起灰黑的烟雾,在空气中散逸开来,给阴沉的天空更添一份压抑。
牺牲玉帛,尊爵俎豆,带有迷信和神学色彩的象征物,说到底也就只是古人用来祈盼福泽的工具而已,仅仅起着心理安慰的作用。
在旁人看来司空见惯的事情,杨得瑾却觉得又奇又怪,她一个现代人,参与这种活动难免感到微妙。她也不是不能理解这种祈求美好的心理,毕竟有了盼头,才会有动力朝着目标靠近嘛。
就像有些人玩游戏抽卡之前也会各种献祭,各种玄学,为的就是得到那张自己梦寐以求的卡。
这样说来,感觉无论哪个时代的人都会或多或少地迷信玄学,只不过形式从常规玄学演变成了赛博玄学而已,本质上都是一种美好心愿罢了。
杨得瑾:我想开了。
“御驾还在路上,你怎么都到了?”谢贽的声音使杨得瑾回过神来。
谢贽换了套格外正式的衣装,玄衣纁裳,高冠玉笏,她虽然还没有晋升,但祭服的规格表明,她在朝中已经相当位高权重了。
杨得瑾:“监工。”
谢贽恍然大悟:“哦,对喔,你毕竟有个王爵在身上。”
举行祭祀之前,皇帝通常会派最信任的亲王或大臣去过问监督有司的筹备工作。
“你怎么也没跟着百官的队伍过来?”
“主祭是我的师弟,白清扬让我来叮嘱他几句。”
“主祭好惨。”
不仅是主祭,其他士大夫,这几天肯定没少被叮嘱过,压力都大着呢吧。
“他会做好的,毕竟是老师教出来的门生。”
“搁这儿拐弯抹角地夸自己呢?”
谢贽轻笑:“哪有……”
“队伍什么时候到?”
“应该快……”谢贽正说着,浩浩荡荡的朝廷队伍便出现在余光里,“到了。”
杨得瑾望过去,嚯了一声。
谢贽碰了碰她:“我要过去了,你也赶紧就位吧。”
“知道了。”杨得瑾应道。
百官的队列庞大而有序,三辰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李子酬和白清扬便在万众瞩目下登上祭台。
天子祭服由尚衣司重新织造,让李子酬穿着更服帖,服制还是传统衮冕,玄端冕旒,外服绣着龙纹和十二章纹,华贵又隆重,沉稳又庄严。
与之相配的皇后袆衣,上下连裳,绘绣着十二行五彩翚翟,原本是象征妇德高尚,穿在白清扬身上,却生出一种凛冽的气势,甚至力压天子气场——她丝毫没有收敛自己曾经君临天下时形成的气质。
周围的人认识到这点后,都不约而同地垂下视线,不敢再看。李子酬倒是挺高兴的,白清扬想要与自己平分秋色,这才是她该有的姿态。
杨得瑾看着光彩照人的两人,欣慰地直点头,旁边穿着深衣的从祭见了,大着胆子问道:“殿下心情不错?”
杨得瑾嗯了一声,自顾自地说道:“般配。”
从祭:“?”
瑜亲王有时候说话真是让人不太好接呢,从祭可不敢妄议君上,跟她客套几句之后,便跟着赞礼大人去对祭天的流程了。
编钟、箜篌、鼓等乐器一齐响起,构成意境宏大的雅乐,回响在整个圜丘。
仪式从迎神开始,掌燎官点燃燔柴炉,焚烧祭牛,作为人间对上天的问候,向天神表达凡人的敬意,李子酬只需要驻足凝望这一过程就好。
望燎结束,李子酬回到自己的拜位,面前是裱着祝辞的祝版案,庄重地诵读完上面的内容后,李子酬还要对着诸神行三跪九拜之礼。
迎神之后是奠玉帛,是对天神和祖宗的献礼,接着又是进俎、初献礼、亚献礼……程序繁复又讲究,每一个环节都严格遵循祖制,时间的划分被精确到秒,足见古人对于祭祀典礼的重视。
朝臣列在祭坛的台基之下,列首是几位高级官员,谢贽站在其中显得尤为年轻。杨得瑾则是跟主办郊祀的太常寺属官们站在一起,作为唯一在京的亲王爵,撑起李盛皇室的排面。
祭坛立于圜丘中央,拔地九丈,伫立其上足以睥睨文武众臣。在肃穆的祭天典礼上,接受百官的注目和礼拜,李子酬从来没有如此深刻地体会到自己与他们的差别,颇有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孤独感。
所幸,还有爱的人陪在自己身边,还有知心的好友守望着自己,还有亦师亦友的大臣们,所以她在这个世界并不孤单。
终献礼过后,典礼还没有结束。
“先祖容禀,臣女清扬,囿于家父冤狱,久成心疾,陛下悯妾,平冤屈,予公道,殚精竭虑,夙兴夜寐,而致暗算,卧病在床数月。”
白清扬跪坐在蒲团上,高声诵咏着致辞,李子酬则侧着头看她。
“朔北狼子野心,江山危在旦夕,妾无以为报,斗胆摄政,行监国之权,稳大盛朝纲。现外敌已却,社稷安定,臣女诚惶诚恐,乃还政于女皇陛下,愿李盛王朝千秋万代,国祚绵长。”
语毕,白清扬俯身叩首,再叩首,三叩首。一旁的赞礼呈上线香,白清扬起身接过,用燔燎的火焰点燃,又递给李子酬。
李子酬双手接过线香,在祭台子正中央插下。
“□□文韬武略,开国称帝,谓之盛;高祖大赦天下,使万国来朝,可谓之盛。”李子酬缓缓说道,“盛朝至今,不复往昔昌荣,后辈羞愧难当。
“先帝子息艰难,余我一人可继承大统,酬虽为女流,亦欲竭己所能,重铸大盛荣光,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先祖,无愧于心。”
李子酬起完誓后,对着神位庄重一拜,赞礼端着赤木漆盘过来。
像是在预示着什么似的,圜丘的风逐渐静默下来,白色的冰花在不经意间缓缓落下,融在盛着烈酒的金盅里。
李子酬拿起酒杯的动作一顿,众人也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天。
冬至落雪,大吉之兆。
李子酬举着酒杯,视线穿过晃动的玉旒,望着纷扬着雪花的穹宇出了神,与她并肩而立的白清扬叫了她一声。
李子酬回了回神:“嗯,我知道。”
“天降祥瑞,真是难得一见……”李子酬与主祭对视一眼,又握紧了白清扬的手,朗声说道,“朕欲改元,称‘天庆’,意在不负天恩,不负此景,从今往后,朕与皇后共治,也望与诸卿共勉。”
话毕,她翻转酒杯,手臂一划,杯中琼浆缓缓倒下,在地面染出一条细长的水迹。
主祭接着高声喊道:“恭祝二圣,天庆永存——!”
众人齐齐拱手躬身:“恭祝二圣,天庆永存——!!!”
杨得瑾与挚友遥遥相望,看着对方不骄不躁的模样,不由得感到欣慰:看样子,已经完全安定来了呢。
能够得到这么多人的拥戴和信任,李子酬,真是了不起。
这样想着,杨得瑾也微微躬身,为自己的好友送上最诚挚的祝福。
另一边,谢贽看到帝后站在一起的场景,也是松了一口气,在心里庆幸着,还好这一次没有重现那样的结局。
祭天仪式结束了,百官有序退场,圜丘上空大雪纷飞,是来自自然的恩典,想必来年应该是个丰收年吧。
“又发呆?”
李子酬闻言看向白清扬。
“在想什么呢?”
“感觉……就像喝了很烈的酒一样。”
白清扬挑了挑眉:“的确是这样。”
“天庆的时代……”李子酬说,“清扬,往后也请你多加关照了。”
李子酬一脸认真,她注视着白清扬,目光似水,看上去是在恳求,实际上也是在承诺。
明明穿得这么隆重,严肃的表情却透出些可爱来。白清扬见了,心下一动,上手掀开她衮冕前端垂着的珠旒,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
李子酬惊愕,还没来得及思考会不会被人看到,白清扬就结束了这个蜻蜓点水的吻。
白清扬粲然一笑,背景的雪花衬得她绝美:“那你要一直待在我身边哦。”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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