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恭迎王爷回府。”马车刚停稳, 外头就传来了整齐沉稳的高呼声。
阮心棠跟着宇文玦下车,静静扫了一眼府门八字排开的府兵,管家正鞠着躬, 她不禁有些惘然:从今日起, 又得困在这高门大院里, 循规蹈矩的过日子了。
还不给她惆怅的时间, 忽然一抹娇小的身影直直朝她奔来,热情地抱住了她:“棠棠,你可算回来了。”
阮心棠感受着怀里的温热, 呆了一瞬后紧紧将她抱住:“鹿儿。”罢了, 至少这里还有鹿儿。
宇文玦低头看着阮心棠,淡声道:“最近本王会很忙, 就让鹿儿陪着你。”
宇文鹿不满地冲他皱鼻:“四哥, 这个不用你说,我和棠棠的关系可比你亲近多了呢。”
宇文玦不置可否,几人进府时, 阮心棠却左看右看, 奇怪道:“怎么不见瑶娘子?”
今日进城没有看到瑶伽,她就已经有些纳闷,直到回府了,还没有见到她, 还真是有些奇怪了, 这不是瑶伽的性子呀。
管家体贴地回道:“回阮娘子, 瑶娘子和几位官家娘子去了青山泡温泉, 大概还不知晓王爷回府吧, 卑下也是得了三公主的信儿,才知今日王爷回府。”
阮心棠有些意外, 前头就传来宇文玦的清冷的声音:“回京一事,本王只告诉了鹿儿。”
宇文鹿果然一脸的骄傲俏皮,她紧走两步拉住宇文玦的袖子扬声道:“到底还是亲妹妹比较亲对不对?”
宇文玦转身看着她一脸期待的样子,又瞥了眼身后的阮心棠,若有所思:“或许吧。”
阮心棠觉得宇文玦离开时看着她的那一记眼神有些怪异,至于哪里怪异,她有些似曾相识,却本能地制止了内心继续的探索,她归结于是她的错觉。
宇文鹿兴冲冲拉着阮心棠岚舍,问她一路上的见闻新鲜事,两人絮絮叨叨竟也说到了天黑,宇文鹿本想留宿,但想着明日一早阮心棠要进宫给太后两位贵妃请安,就先回宫了,临行前宇文鹿难得正色道:“你还不知道吧,这件事,你或许一点儿也不想听,但是我觉得总该告诉你知晓,孟扶光废了。”
阮心棠惊怔地看着她,迟疑道:“废了,是什么意思?”
宇文鹿道:“那日四哥下了重手,孟扶光送回去时,他的右手已经没有一块骨头是完整的了,太医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将他的右手给截了。”
阮心棠不知是吓到了,还是太过意外,脸色“唰”的就白了,她听到宇文鹿道:“我去看过他一次,阴森的很,对下人身边的姨娘动辄打骂,他虽还没复原体力不济,可听说已经让手下活活打死了好几个下人。”
夜间的春风凉凉,倏然一阵动静在这静谧的院中尤为惊心,阮心棠和宇文鹿具是抬头看向树梢,原来是鸟儿。
看着阮心棠回来就心神不定的样子,阿银开解道:“姑娘,孟世子如今这样,我们该开心才对,您忘了前世他对您做的那些了?”
阮心棠攥了攥锦帕,沉声道:“我没忘。”
正是没忘,她才心有余悸。
外头是管家的声音:“阮娘子,卑下奉王爷的命才给您送些东西。”
阿银打开门迎管家进来,阮心棠已经收拾好了情绪,含笑问道:“什么东西,还让您亲自送来?”
管家放下怀里的锦盒,打开一看,阮心棠和阿银的眼睛都直了,是钱,大笔的钱,有银票还有银锭子,她讶异道:“这是?”
管家笑道:“这是王爷让卑下在账房取的,说是给娘子使用,娘子依着自己的性子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阮心棠和阿银面面相觑,惊得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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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玦贵为靖王又有职务在身,乌柳城张刺史的案子还牵扯些京官,他一回府稍作整顿就回宫复明去了,等到再次回府,已经月上中天了。
他刚到九曲桥上,就见书房的院子外的柳树下有一抹娇影,他脚下略顿,然后三步两走下了桥。
平静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波澜:“有事?”
阮心棠行了礼才直接问道:“王爷为何送我那些钱?”
宇文玦看着她的目光微滞,似乎有什么在眼底消散,他却反问道:“你为了这件事而来?”
他的语气略有沉寂,许是这月色凉风的关系,见她点头,他静默了一瞬有几分口不应心:“这几日你与鹿儿在一起,总是要花钱,莫让鹿儿觉得本王苛待了你。”
原来如此,阮心棠只觉得他是要做一个好哥哥,不想其他,便欣欣然接受了:“多谢王爷。”
宇文玦应了一声,算是接受了她这个谢,又道:“不够了,就去账房取。”
阮心棠先是一愣,继而眉梢眼角都染了笑意:还有这等好事!她知道宇文玦最忌奢靡,若是她今后表现出奢靡的血统来,惹他厌烦,都不用她提,他就得把她赶出府去。
她又喜滋滋地谢过,宇文玦审视了她一番,总觉得她在打什么破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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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管家就安排了马车送阮心棠进宫,宇文鹿已经在凌霄门等着了,阮心棠注意到她今日头上的步摇,且是别致精巧,不由问一句:“这是尚功局司珍新作吗?”
宇文鹿摸了摸缀着的金饰:“这是珍宝斋的新品,限量的,柳状元好不容易买到的。”
阮心棠神色微变,连语气也迟疑了些:“这个很贵吧,柳状元对你倒是有心。”
宇文鹿似是没听懂她的言外之意,反而闲聊道:“嗯,他家祖上也不知做什么营生,好像很有钱,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你了解他多少?”阮心棠不由想起昨日进京看到的一幕,担心地问她。
宇文鹿却笑了:“不太了解,不过他人挺不错的,温柔体贴。”
阮心棠不由站住了脚,她似乎听出了宇文鹿语气里的满不在乎,却不知她这不在乎里是不在乎柳元这个人,还是只在乎柳元这个人其他都不在乎。
她不禁担忧越深,宇文鹿却已经在前头喊她快点了:罢了,先见过郭太后再说鹿儿的事。
因为昨晚已经听宇文鹿说了孟扶光如今的现状,阮心棠心知郭太后护短心切,一定不会再对她慈眉善目,但真的见到郭太后坐在尊位上望着她时,她还是一股寒意自脚底而起。
她本以为郭太后会为难她,却不想郭太后只是问了几句家常,就让她退下了,从一开始如惊弓之鸟一般到现在全身而退,阮心棠还怔怔站着。
直到郭太后再次开口:“心棠,你先下去吧,鹿儿留下,哀家和你说几句话。”
阮心棠几乎是逃也似的走出了万寿宫,一路不停地走直到走进一处僻静的小花园,一脚踩在了一块没有铺好的鹅卵石上,差一点栽一跤,幸好身后有人及时扶住了她,阮心棠惊魂未定地转身,讶异地张了张嘴:“陆公子?”
意外出现在此的陆离将她扶稳便松开了手,温和笑道:“是看到什么吓人的东西了?这样害怕,我追了你一路,你都没所察觉。”
阮心棠此时才意识到失态了,也不好老实说,只好故作恐惧道:“刚刚似乎看见了一条蛇。”
陆离眼中出现了一抹玩味:“哦?今年这蛇出动倒是早了些。”
如今才四月天,好像是早了些。阮心棠红了红脸,幸亏陆离没有再深究,只是道:“那陆某护送娘子离开。”
阮心棠福了福身:“多谢。”
一路上,阮心棠偷偷观察过陆离两次,他总是一脸宁静没有与陌生之人相处的尬色,似乎遇到什么事他都能处之泰然,阮心棠原本不安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开口问道:“陆公子怎么会在宫里?”
陆离迎合着姑娘家的脚步,走得极为缓慢,说话时也微微侧首看着阮心棠:“我应太子的约,去了一趟东宫。”
或许是他的温和让阮心棠放下戒备,她露出惊讶的神色来:“你与太子相识?”
陆离低头莞尔:“算是志趣相投吧。”
是哦,太子尚文,尤爱丹青字画,宇文帝曾笑道:“吾儿若非太子,必定是一位诗人或画家。”
那日去陆离的小院,他那就有许多外头寻也寻不到的大师名作。
想起那日去小院,阮心棠不由问道:“你和柳状元很相熟吗?”
陆离看着她,没有立刻回答她,过了一会才道:“偶有往来,算是谈得来的朋友。”
阮心棠站住了脚问道:“那你可知他有没有交往过密的姑娘?”
陆离也停住了脚,她这话问得急切又直白,他面向她,静静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一言不发。
阮心棠忍不住出声提醒:“陆公子?”
陆离目光微顿,才道:“那日在我宅子里,倒是瞧得出他待三公主有几分特别。”
阮心棠低下头来,只有鹿儿吗?难道是她多心了吗?
见她愁眉不展,陆离以为她对陆离也含了几分心思,但见那日陆离对着三公主和她的区别,却是对她没有半分想法,他微有叹息:“阮娘子,有些事强求不得,顺其自然就好。”
阮心棠没听清他在说什么,随意点点头,算是应了,缓缓从陆离身边走过,陆离看着她娇弱的背影,终是无奈喊住了她,阮心棠回头,眼神软软的。
陆离从袖中拿出了两枚竹柬递给她:“这是明日惜花宴的邀请牌,只有有名望的文人墨客,才能拿到这一枚,我与东道主颇有交情,他送了我几枚,明日你可与三公主同往。”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阮心棠的目光有几分复杂:“届时柳郎也会出席。”
阮心棠眸色一亮,双手接过来谢过了,陆离却觉得这不谢还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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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用了饭,阮心棠坐在岚舍前院葡萄架下的摇椅上,枝着胳膊擎着花型扇一边摇一边扇,看似惬意极了,可她心里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她正愁着明日该找什么借口不让鹿儿去惜花宴呢。
“阿银,倒杯水给我吧。”她望着夜空稀疏的星辰,语气有几分沉。
“为何叹息?”
阮心棠猛地坐起身,摇椅还在因她的动作,摇的幅度更大了些,她怔怔坐着瞧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宇文玦。
他手里还端着一杯茶水,大概是这摇椅晃得人眼晕,他俯下身来按住了椅背。
阮心棠扬起头来正与宇文玦平视,他垂首看着她的眸光中似乎暗含着某种神光,专注而深邃,就连那天边的银月之辉都隐匿在了他清华冰冷的容貌之下。
她的目光似乎取悦了宇文玦,他将手中的茶杯移到了她的唇边,低沉的声音清越惑人:“渴吗?”
不等阮心棠点头或拒绝,他已经将茶杯贴上了她的红唇。
发烫的红唇触碰到茶杯的冰凉似是炎炎夏日的一股冰水,清冽舒服。
阮心棠不自觉唇瓣微启,宇文玦目色正浓,微凉的清水慢慢包裹了舌尖,阮心棠猛地心惊,侧首取过了宇文玦手里的茶杯,起身时带起了一阵清香。
“我自己来。”阮心棠压着心跳声音也压得极低,不叫人听出她的起伏,背过身去时却恨不得咬了舌头。
宇文玦依旧是俯身压着椅背的姿势,偏首看着刚刚她取过茶杯时不经意划过的指尖,目光凝了凝,才缓缓起身。
“明日在聚花坊有一场惜花宴,你可想去?”宇文玦背过手将那指尖拢紧,看着她的身影说明来意。
阮心棠转身微惊,她没想到宇文玦竟也提到了惜花宴,顺着他的问题点了点头。
宇文玦眸中染了一点笑意,从袖中取出了两枚竹牌:“这是邀请牌。”
看着手里的邀请牌,宇文玦自己都觉得有几分啼笑皆非,他从来不热衷于什么宴会,甚至是有些抵触的,可今日下朝时听到翰林等人谈论起这一场惜花宴,形容的十分热闹,他鬼使神差想起了阮心棠,遂要来了两枚邀请牌。
现在想起那些翰林一面瞠目结舌一面木讷地掏出邀请牌的模样,他有些失笑。
阮心棠看着他容色温柔,再看看那邀请牌,惊讶之余脑袋还有些不清明,脱口便道:“我已经有了。”
那难得的温柔之色稍瞬即逝,宇文玦问道:“哪儿来的?”听不出恼意,却让人感到一丝冷意。
阮心棠意识到可能打击了宇文玦的兴致,不由道:“鹿儿,她得了两枚,明日我与她同去。”
宇文玦一言不发,那玉树一般的身影仿佛是什么擎天大柱,立在她跟前有一种无形的压迫,她低下头喝水去尽量忽视。
终于在一阵沉默中,宇文玦将那两枚邀请牌置于葡萄架的栏杆上,说出的话多少有点负气:“这竹牌于本王也是多余,随你处置。”
他没有多留,径直离开,阮心棠呆了呆,走过去拿起那竹牌,想着他大概是生气了,可那又如何呢,她不会再像前世那般去哄他了,气就气吧,置于他为何而气,她也不想去猜测。
宇文玦为何而气,他自己一时也不明白,只是走到岚舍外又停住了脚,怔怔地模样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半晌,他复又折回,却在门口站住了脚,葡萄架下哪里还有那抹娇影。
他神色有几分黯然,他以为他会看到什么?他期待看到什么?他在心里问自己,心里竟冒出惊人的答案,他以为他会看到她失落难过地呆呆站着,思忖着他是否生气了,正望着院门等着他回头。
该是这样才对。
可是不过就是一个惜花宴的邀请牌罢了,他本意就是准备把这竹牌给她让她去热闹一番,现在她既能去了,他又何必在意这竹牌是否是他给的?
他转过身去,此时的他竟一点也不像驰骋沙场万夫莫敌的战神大将军,竟有些像,有些像……
宇文玦快走几步,离得岚舍远了些,忍不住又回过头去看,他玉松一般的身姿依旧挺拔,那画中仙的模样也依旧清冷,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却好似已经藏了万般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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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阿银帮阮心棠精心打扮一番,水绿的广袖流仙裙将她衬得清新却有几分妩媚,宇文鹿瞧了都忍不住呆了呆,半晌她摇着头叹道:“我看今日的惜花宴只有一种花可赏。”
阮心棠饶有兴趣:“哪种?”
“百花羞。”宇文鹿俏皮地眨了下眼睛,阮心棠娇嗔了她一眼,两人一起出门了。
看来是没有机会阻止鹿儿去了,阮心棠心想,有鹿儿在场,恐怕也查不出柳元什么了。
不如明说那日她看到的?阮心棠欲言又止,转念一想,万一是误会呢,万一鹿儿已经特别喜欢了那柳元可如何是好?还是等确定了再说。
她暗暗打算着,却听到宇文鹿“呀”了一声,阮心棠立刻凑过身去:“怎么了?”
宇文鹿面上浮上急切,转过身来就拉着阮心棠的手连连抱歉:“棠棠,我有点事,晚点再过去,你先去。”
这一出来的意外,阮心棠看到她急急喊停马车跳下车去,才反应过来:“鹿儿,你去哪?”
宇文鹿已经跑远了,冲她招招手:“你先去,我待会去找你。”
阮心棠默了默,这倒是歪打正着了。
惜花宴办在琅琊水阁,琅琊水阁的正门在一处花巷里,那花巷只能容一辆普通马车通行,却容不下这靖王府给她准备的马车,阮心棠无奈,只能在巷口街边下了车,车夫低着头道:“娘子,小的就在此处等候。”
阮心棠应了。
“阮娘子。”
阮心棠转身,就见陆离翩翩雅致从花巷走了出来,朝她作揖,阮心棠敛衽还礼。
“陆公子也才到吗?”阮心棠问道。
陆离含笑道:“陆某怕娘子初来地生,出来迎一迎。”
这样的周到却不会让人觉得献殷勤,着实让人舒适,阮心棠含笑道:“有劳陆公子。”
陆离走在前,阮心棠跟在后,他要说话时还是会微微侧首看着阮心棠:“怎么不见三公主?”
阮心棠解释道:“她本是同我一起来的,半路有些事耽搁了,晚些时候来。”
陆离停下来看着她,阮心棠看向他的目光纯净极了,问道:“怎么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无事,请。”或许,他不该那样想她。
作者有话要说:
宇文玦:所以,今日进入宴会阮阮拿的竹牌是谁给的?
阮阮:重要吗?陆公子给的。(笑嘻嘻)
第32章
还未进到琅琊水阁的中心去, 只在外围走动,已然听到里头幽幽传来琴声绕梁,还有清灵的女声或吟或唱, 沿着一路春色, 阮心棠心想:不论文人雅士还是王孙贵族, 但凡宴会, 总是少不得吹拉弹唱的,只是不知今日他们请的是哪家的乐妓。
待得走进宴会群中,阮心棠才定睛瞧见那池边芳满亭下袅袅清音的主人, 竟是雨霖铃。
她行动如弱柳扶风, 手持着一柄翠绿荷叶,上头还漾着几滴水珠, 大概是应景, 直接在那铺成荷叶的池子里摘下的。阮心棠有些讶然,据她所知,雨霖铃十分得孟扶光喜爱, 孟扶光那样的人, 即便不会给雨霖铃一个名分,也不会让她成为外室,但他是绝不会允许雨霖铃去取悦别人的。
而此时雨霖铃能在这,看来孟扶光的确伤的很重, 根本无暇去顾及雨霖铃了。
阮心棠凝注的这一瞬, 陆离已经被其他郎君拥住了, 几人相互投递几个眼神下, 心照不宣的将目光放在了阮心棠身上, 打趣道:“怪道陆兄说到一半不见了人影,原是会佳人去了, 如此佳人还不与我们介绍介绍。”
陆离始终温柔含笑,可目色俨然正经:“那是三公主的朋友,你们先去,一会我再去找你们。”
一听三公主,那些人自然没人再敢打趣或是在阮心棠身上打主意,朗声一笑,结伴离开,陆离转过身来,见她瞧着那几位乐妓出神,偶有皱眉,眼中不禁闪过一抹讶异,似乎她対这些乐妓比対柳元还感兴趣。
他缓缓走到她什么:“这些是今日东道请来的乐妓,听说是燕归楼的名伶。”
他正说完,就见那雨霖铃也看到了他们,冲着他们,不,应该是冲着阮心棠微微一笑。
陆离温言道:“认识?可要去说话?”
阮心棠收回目光,笑道:“不了。”
陆离看着她,过了一会,才指了指远假山水榭旁的一群书生:“柳生在那,恐在那作诗,待会我请他过来见你。”
阮心棠偏首问道:“为何请他来见我?”
陆离低头看着她,失声一笑,是他逾礼了,姑娘家大概矜持,他不该这样直白,或者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这份直白中带了一点试探。
就这么一会子,已经有好几拨人来喊陆离了,想来他在这样的场合十分受欢迎,阮心棠本就有目的,便让他去了,自己则是选了一个僻静不大引人注意的地方坐了下来。
这一场惜花宴,大有借着赏花办诗会的意思,来的那些小娘子,她粗略瞧瞧,竟都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她一向和宇文鹿腻在一块,対这些才女圈子压根不熟,她忽然想到,或许那日见到的女子正是这些才女之一呢,阮心棠便开始留心那些才女。
她坐的这一处僻静,正适合观察众人,目光移过,却见雨霖铃朝那些乐妓说了些什么,便提裙离开,倒也没什么,只是那神色让阮心棠很在意,有一种鬼祟的感觉。
阮心棠鬼使神差跟着她离开,等陆离回来寻她,已经不见了人影,陆离下意识朝那群郎君瞧去,果然也不见了柳元,他心下蓦地一滞,低声笑了下,莫名有几分苦意,他往人群中走去,却又折回,他略有思忖,还是专挑那些僻静的小路园子而去。
**
宇文鹿中途与阮心棠分道扬镳后便另外雇了辆马车,直往大明宫而去,丢了银子,扔下那车夫站在皇城外瑟瑟发抖惶恐不安。
她一路小跑回到自己的朝曦宫,取出之前那副小老儿垂钓图,抱在怀里甜甜一笑,又匆匆朝清辉阁跑去,她满揣着心事,连从宇文玦身边经过都没所察觉。
“站住。”
宇文玦拉住了她的后领子,她趔趄了一下,回头看到是她四哥,不满地唤了声:“四哥。”
站稳后再瞧,竟看到她四哥脸色十分难看,她立刻站站好,就听到他问:“你没去惜花宴?”
原来是这件事啊,宇文鹿松了一口气,脸上也俏皮起来:“去啦,我回来一趟,棠棠先去了。”
宇文玦眸光一紧,面上已经浮上愠色:“你让她一个人去了?”
宇文鹿莫名:“一个人去有什么关系?”
“你要来的竹牌,结果让她一个人去?”宇文玦的怒意逐渐外露。
宇文鹿也终于感受到了大哥的怒气,吞了吞口水,弱弱解释道:“竹牌是陆离送给棠棠的,有陆离在,棠棠也算不上一个人。”她显然理解错了宇文玦的意思,越解释,宇文玦的脸色越是冷沉。
看着宇文玦阴沉的脸色,宇文鹿小心翼翼扯了扯他的袖子:“四哥?”
一言不发的宇文玦却甩开了她的手,疾步离开,宇文鹿愣在当场,想起阮心棠在普化寺的事,她一阵恶寒,赶紧跟了上去:“四哥,是不是有什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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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在假山洞里,借着洞口照进来的光亮越来越小,直到阮心棠蹲着的这处,已经有些昏暗,她抱着膝盖,耳边具是外头缠绵低吟的声音,她脸红心跳死死咬着嘴唇,刚刚真不该一时好奇跟过来,可若是不跟过来,怎么会知道原来柳元竟是这样的人。
阮心棠想着回去一定要告诉鹿儿,今日她看到的事。
“阮娘子?”
从另一洞口忽然出现的陆离俯下身来,奇怪地看着她,见她蹲在里面,脸色红的滴血,看到他又是一惊一吓,他还没来得及,阮心棠已经抬起手捂住了他的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陆离先是一愣,继而听到另一头的动静,他眼神暗沉,拉下阮心棠按在他嘴上的手,微微探身,便瞧见了忘情拥吻的两人,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雨霖铃。
他拧紧了眉,转过头来见阮心棠头都抬不起来,拉着她的手带着她从另一边出来,阮心棠脑袋一片轰鸣,任由陆离拉着她走到没人的园子。
陆离低头看着她,耳朵根都涨红着,那神色既是害羞又是愤怒,他心里一沉,柔声道:“世上男儿千千万,柳生不适合你。”
阮心棠却没有听到他这句话安慰,忽然抬起头直直地望着他,那双眼眸水润润的,瞧得陆离心里竟有些发慌。
“你说这件事我该怎么告诉鹿儿?”
陆离愣了一下:“和三公主有何关系?”
“鹿儿她……”阮心棠欲言又止,低头咬了咬唇。
陆离猛地回神,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他误会了,这个念头忽然冒起就一发不可收拾,是的,是他误会了。
他失笑一声,笑声中带了几分轻快,惹得阮心棠抬头看他:“你笑什么?”
陆离压了压唇角:“无事,这件事你倒是不用心烦,依我瞧,三公主或许未必是你想的那样。”
阮心棠皱了皱眉,不确定道:“当真?”
陆离点点头,不管真不真,他这样一说,阮心棠的确放松了些,或许她该先问清鹿儿的心意再说。
一阵静默后,她低着头,才发觉陆离还握着她的手,刚刚消失一点的红晕,又慢慢爬上脸颊,她动了动手指,陆离也惊然反应过来,连忙松了手,两人目光不经意相触,莫名一起想起刚刚看到的旖旎的一幕,脸上越烧越滚,两人齐齐侧过身去。
陆离忍不住低头朝她看去,那侧脸仿佛毫无任何杂质的红宝石一般,莹玉生辉,娇柔腼腆,他略有愣怔。
“棠棠!”忽然一声娇喝,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尴尬和羞涩。
陆离循声望去,直直撞进宇文玦冷然冰霜的目光中,他蓦地一怔,那眼神强势而凌厉,仿佛他抢走了宇文玦最宝贵的东西。
在他愣神之际,宇文玦已经走到了跟前,两人平目而视,宇文玦傲视睥睨,陆离清雅文秀,有些心思两人心知肚明,陆离抬手朝他作揖。
“棠棠,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宇文鹿摸上阮心棠的脸,惊呼一声,“呀,还怎么烫,你们做什么了?”
宇文鹿本是一句无心的话,却叫现场的三人都都泛起了各自的心思,宇文玦瞳色一紧,缓缓转过目光看向阮心棠,正见阮心棠抬眼看过来,立刻又心虚地低下头去,宇文玦脸色阴霾更甚。
宇文玦心里一紧,还是力持温和道:“我刚忙完,顺路经过接你回府。”
阮心棠呆了一瞬,宇文玦已经自然牵起了她的手,她心里一咯噔,想要抽回,却觉得他又紧了紧,温热的掌心一时让她无所适从。
同样无所适从的还有宇文鹿,她呆呆看着她的四哥牵着棠棠的手往外走去,反应过来时脸上的笑容藏也藏不住,欢快地朝一旁的陆离摇摇手,陆离收回看着前面两人的目光,强打起笑容対宇文鹿微微一笑。
宇文鹿心里默默叹了一声,可怜了陆离一滴水的功夫,追了上去。
车轱辘一转一转,宇文鹿止不住地兴奋在阮心棠耳边低语:“你什么时候和我四哥好的?都不告诉我!”
阮心棠吓得赶紧按住了她的手,惊恐地回头看了眼宇文玦,他闭着眼似乎没有听到,便轻轻掐她一下,压着声音道:“我没有!你别胡说!”
宇文鹿才不信,胡说?她四哥何时跟一个姑娘家这样亲近,才拉她的手,没有才怪呢!
罢了,既然她不承认,宇文鹿也不纠缠,又轻声问她:“那你刚刚脸为什么那么烫?”
阮心棠见她又提起刚才的事,正想着找个什么理由,总不好说她看到人家的私密吧。
“她发烧了。”身后的宇文玦却已经凉凉开口。
阮心棠转过身后,脱口反驳道:“我没有。”
已经睁开眼睛的宇文玦凝视着她,忽然一笑,笑意未达眼底,很冷,阮心棠打了个冷战。
“那你说说,你为何脸红?”宇文玦直勾勾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看穿一般,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这句话泛着酸意。
阮心棠愣了愣,只得泄气:“我发烧了。”
听她承认,宇文玦蓦地心头一揪,凉意就侵袭了四肢,他曲起附在膝盖上的手指,紧紧攥住,压制那股凉意。
他自然清楚她没有发烧,宇文鹿却信了:“那我们赶紧回府找府医吧。”
阮心棠却逮到了机会道:“今晚我跟你进宫住吧,找太医瞧一瞧。”
宇文鹿自然十万个同意,刚想点头,却越过阮心棠肩头去看宇文玦:“四哥,成吗?”
阮心棠在心里翻白眼,为何要问他啊!想是这样想,她还是转过头去,可怜巴巴地祈求地看着他。
宇文玦看到她明显的讨好之意,沉默了半晌,应道:“嗯。”
直到宇文玦把她们送进宫,她们走在大明宫的花园里,阮心棠才发现宇文鹿手里还抱着那副画轴,她心里一紧,看的出来是柳元送她的那一副,阮心棠踌躇间,听到宇文鹿问她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阮心棠默了一下终于问道:“鹿儿,你喜欢柳元吗?”
宇文鹿懵了一瞬,仿佛十分意外她问出这样的话,“噗嗤”笑了出来,笑得阮心棠都有几分糊涂了,忽然,宇文鹿止住了笑,神色变得怪异起来,她娇声道:“我喜欢他。”
“什么?”阮心棠眉心一跳。
见宇文玦已经喊了起来,带着一种近乎有些赌气的口吻:“我说,我喜欢他,我当然喜欢他,他年少有为,才华横溢,是新科状元,待我又体贴温柔,我为何不喜欢他?”
阮心棠卡了卡,眉间已经凝重起来:“你说真的?”
宇文鹿笑得玩世不恭:“真,怎么不真?”
过了一会,她的笑止住了,眼神间渐渐露出些落寞来,似是已经十分无力,她牵着阮心棠的手,闷声道:“我们回去吧,春风吹得有点冷了。”
阮心棠忽然觉得宇文鹿近乎有一种不同于以往小姑娘的朝气,萧瑟的很,仿佛经历了许多苦难一般,这一刻,她发觉,她可能并不了解鹿儿的内心。
这一夜,宇文鹿的辗转难眠也落在阮心棠的眼里,她的心一揪一揪的疼。
她怀揣着心思,脑海都是雨霖铃和那日回京见到的和柳元的在一起的女子的身影,睡得也极其不安稳,梦里全是宇文鹿的身影,她坐在湖边哭,是一种无声流泪的哭,她心痛地醒了过来,发现已经天亮,宇文鹿已然在身边睡熟了。
阮心棠帮她掖被角,却发现宇文鹿眼角的泪痕,她惊怔地出了神,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都没有见过这样黯然神伤的宇文鹿,她轻手轻脚起床,宫婢进来伺候她洗漱,她吩咐宫婢别吵醒了三公主,便先离开了。
她坐着等在大明宫外的马车,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想去燕归楼见一见雨霖铃。
却在经过西市时,撞上了雨霖铃,她打扮得俨然是一位良家女子,朴实无华,被一群流氓为住,大概是反抗的原因,脸上受了伤,还流着血。
周围全是看热闹的百姓,这里是西市,自然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没人敢上前帮忙,生怕被这些流氓记恨住。
阮心棠命车夫停车,车夫受意跳下车去扒开了人群,拦住了其中一个流氓大喝一声:“大胆!还不退下!莫惊扰了贵人!”
流氓哪能把一个车夫放在眼里,想要甩开,却不想这靖王府的车夫也是有两下子的,凛然瞪着他,直把流氓瞪得心颤,嘴里还叫嚣着:“你算哪门子的贵人!”
车夫从怀里掏出靖王府的腰牌,喝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车里坐的是靖王府的贵人!”
车里的阮心棠听到抽了抽嘴角,还真是借了宇文玦的光了,那些流氓果然吓得四处逃窜,阮心棠这才掀开车帘,看了一眼捂着脸倔强的不肯掉眼泪的雨霖铃,她的衣服都已经有几处被扯破了,阮心棠皱了皱眉,扬声道:“你去哪?我送你一程。”
雨霖铃福了福身道:“不敢劳烦娘子。”
阮心棠道:“上来吧,你这样怎么在街上走呢?”
雨霖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想着脸上还伤着,只能硬着头皮再次行了礼,车夫已经放好了木梯,她道了声谢,上车来。
阮心棠递给她一件披风:“披上吧,好歹遮一遮。”
雨霖铃坐在靠门的位置上,看着她有几分动容,眼圈有些湿润地接过披风。
“你去哪?告诉车夫吧。”
雨霖铃这一回没有拒绝,朝车帘外告诉了地址。
阮心棠本来就是想问问雨霖铃対柳元的认知,可见她此时心神不定的样子,也没有及时问。
马车在一座宅院前停下,阮心棠跟着雨霖铃下车,看着门前的花黄树,愣了愣:“这是哪?”
雨霖铃推开门道:“这是我家。”
阮心棠有一种当头棒喝的感觉,这一处宅院在繁华热闹的长平坊,瞧着庭院楼阁怎么也是富豪之家,可雨霖铃怎么会沦落青楼呢,她还在站在门口出神,已有下人来迎雨霖铃。
从大堂走出来一対夫妇大概就是雨霖铃的父母了,见到她伤了脸,吓得白了脸色,紧张地问她怎么回事,可目光却已经向身后的阮心棠看过来。
阮心棠莞尔行了晚辈礼,雨霖铃的父母看向她的目光却从审视变得阴冷起来,那仿佛充满了敌意的目光让阮心棠心颤。
雨霖铃脚步微移,隔开了父母的眼神,说是要回房处理伤口,妇人立刻喊道:“二娘,二娘,你长姐回来了。”
此时从厅后款款走出来一位腰肢软摆的女子,那少女一双含情目微微一睨,道:“姐姐。”
阮心棠猛地攥紧了手帕,这女子正是那日回京所见到的与柳元在一起的女子。
二娘扶着雨霖铃回房,雨霖铃让阮心棠略坐坐,拐弯时,忍不住回头看向阮心棠,那意味深长的一眼让阮心棠极其不舒服,应该是这一家人的眼神都让她不舒服。
可有些事她心里已经有了些猜测,柳元和雨霖铃怕不是单纯的恩客和乐妓的关系,他与这一家都有牵扯。
侍女上了茶,外头走廊传来几人嘀咕的声音,阮心棠不动声色,装作欣赏厅堂墙壁上挂画,竖起了耳朵去听外头的窃窃私语。
“她这脸上的伤不会留下疤痕吧?”听声音是雨霖铃的母亲,“那和大娘一起回来的该不会是燕归楼新来的小姐?若是抢了咱们女儿的风头怎么办?”
这么一说,她母亲急了起来:“若是如此,大娘伤了脸,可还怎么接客,客人被她抢了去,那大娘的赏钱岂不是大打折扣。”
此时二娘却满不在乎道:“这些年姐姐拿回来的钱也够多了,若是伤了脸好不了也就罢了,左右柳大哥已经考上状元,不日就要授职了,姐姐再做这一行,到底不好。”
阮心棠站着已经有些僵硬,感觉到浑身的血液冻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这时一家人已经换了温和的笑容走了出来,阮心棠感到一股厌恶从心底而起:“我还有事,就先不多留了,还请夫人转告……大娘一声。”
二娘却道:“姐姐不多坐坐?”
阮心棠心下冷笑,面上还是笑道:“不了。”
她走出厅堂来,此时再看着精致的庭院,来往的奴仆,一股愤怒蹭地冒了起来,想来他们能在这里做夫人姑娘,也是牺牲了雨霖铃换来了的,那柳元呢,那好似挥霍不完的银钱究竟是祖上庇佑,还是雨霖铃。
她看着关上的门,觉得胃里翻腾着恶心,她忽然又想到,雨霖铃是否又知道她妹妹和柳元的关系呢?
阮心棠怔怔站在门口,也没有上车,听到有人唤她,她抬眼望去,竟是陆离。
“陆公子?你怎么会在这?”
陆离偏头看了看这宅门,了然一笑:“我想着你大概很想弄清楚柳生和这雨霖铃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便去燕归楼打探了一番,从雨霖铃的心腹丫头那里打听到她在此处有一座宅院。”
站在人家门口说话,倒是不像话,两人并肩往长街走去,车夫驾着车跟在后头,阮心棠却讶异道:“为何这样大费周章地去打探?”
陆离停下了脚步,低头看着她,眼里含了一点笑意:“你想知道不是吗?”
这一瞬间,阮心棠忽然明白了什么,她蓦地红了脸,低着头道了声谢,语气轻轻的。
陆离看着她好一会,才移开目光看了看前面:“一会要到西市了,那儿人蛇混杂,上车吧,我送你回王府。”
阮心棠没有拒绝他的好意,上了车,陆离只是略略看了这马车的装饰,笑道:“靖王很关心你。”他这话说的轻松,语调却沉了几分。
阮心棠卡了一下,抬眼望着他:“我寄居王府,王爷只是看在宸贵妃和三公主的面子上,略尽地主之谊罢了。”
地主之谊吗?陆离想起昨日宇文玦看着他的眼神,那可不是地主之谊该有的眼神。罢了,既然她没有放在心上,他又何必去点破让她添烦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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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进入五月了,长安城已经先热了起来,正午的阳光晒在这青浩浩的靖王府外的长街上,干净的不见尘埃,不闻市井吵闹,只有偶尔陆离温和的声音,和阮心棠轻吟吟娇滴滴的笑声。
那样的笑容明媚娇丽,柔柔的,像是珍藏在琉璃瓦里的蔷薇,时刻沾着水露,叫人移不开眼,府门的兵士和门房小斯总是趁着别人不注意移过目光来。
忽然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长街那头驰来,陆离和阮心棠抬眼望去,那黑色的马正瞪着发亮的眼睛看着他们。
马背上阳光晃下来,宇文玦身姿临风瞧不清脸色,直到他跳下马背来,立刻有人过来牵走了他的坐骑。
阮心棠这才看清他冷若冰霜的脸,她已经不会惊吓到了,已经习惯了,她礼数不少,行了礼,陆离也作揖行礼。
宇文玦看向陆离,冷冽道:“陆先生,又见面了。”
陆离微微一笑:“我送阮娘子回来。”
宇文玦眸光骤然一缩,比之刚刚还要冰冷:“如今局势紧张,陆先生与太子交好,还是少来靖王府较好。”
陆离从容道:“我只是太子的客卿,从不参与政务,王爷多心了。”
话虽如此说,他却也出声告辞了。
阮心棠看出了宇文玦対陆离的不近人情和敌意,她不由将不满露在了脸上,今日陆离送她回来,是她的客人,他却如此下人的面子,实在可恶。
她不理会宇文玦看过来的目光,转身走进了王府,径直回到岚舍,却见阿银慌慌张张迎了上来,半跪行礼:“参见王爷。”
阮心棠大惊转身,果然见宇文玦跟着她,静止的双眸中藏着冷意和不知名的愠色,她硬着声音问询:“王爷有事?”
宇文玦想起昨日见到她时她的一脸羞涩,和今日满脸甜美明亮的笑容,那样的笑容,似乎从来没有対着他过,他看着她,这一刻,心如刀割。
“你下去。”宇文玦瞥了眼阿银,撩袍率先走进了房中。
作者有话要说:
雨霖铃这一段对后面剧情有推动作用,所以多写了一点。
第33章
阮心棠默叹一声, 提裙走进屋中,在离宇文玦几尺远处规规矩矩站着。
她这摆明了尊卑有别的态度着实让他气恼,压着气声, 力持平和道:“刚刚在和陆离聊什么?”
阮心棠望着他, 心里觉得他这样质问她着实毫无道理, 闷声道:“随便闲聊。”
宇文玦低头冷笑一声:“闲聊, 你和他倒有说不完的话。”
见他这样阴阳怪气的,阮心棠耐着性子问道:“王爷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宇文玦看着她的眼神,心里一揪, 他想说能不能看着他的时候也有几分笑脸, 几分温情,和他在一起时不用这么规矩也能和他随便闲聊。这些要求看起来那么匪夷所思而又显得可怜。
他终究是站起身, 面对着门外, 院子里的杜鹃依旧艳红灼眼,他冷淡道:“陆离是太子的人,你寄居在王府, 不该和他走得太近, 惹人话柄。”
他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忍无可忍,还是补了一句:“还有,你对着他笑得样子, 很傻。”
屋中一片寂静。
“王爷这是为什么!”
宇文玦顿住了脚, 为她这句话的急切, 也因她语气里的哽咽, 他的心一颤, 转过身去。
正午的阳光自他身后照进屋里,她眼里的湿润闪烁的光, 她颤抖抿紧的唇,让他不由自主向她靠近。
阮心棠终于忍不住凄哽道:“所以王爷为什么非要强迫我回来,又为什么要妨碍我交朋友,如今我连笑都不能了吗?”
“我是犯了什么法,我笑了,又碍着王爷什么事了吗?难道就因为我曾说过中意王爷,又住进了王府,王爷恼我打扰了您,就见不得我快乐吗?”
她将所有的委屈都倒了出来,低着头忍不住掉下眼泪来:“我本来就不想回来的,我也解释过,我对王爷绝无此心,我这就进宫禀明宸贵妃,搬离王府。”
“嘎”然一声,宇文玦转身看向屋外,不知从哪儿飞来的乌鸦扎在了一丛杜鹃花上,爪子扎得杜鹃花瓣簌簌而落。
他紧紧揪在一起的心就仿佛七零八落了,猛地抽痛,那乌鸦的爪子也抓破了他的心。
宇文玦在阮心棠经过身边时扣住了她的手腕。
“王爷请放手。”
阮心棠用另一只手去推他的手,头顶却响起他极其克制低沉的声音。
“不要搬。”
阮心棠怔住了,她抬头去看身侧的他,宇文玦正偏首低眉看过来,那眼神中的深意沉痛叫阮心棠一顿。
“你问我为何见不得你快乐?”
阮心棠以为他要向自己解释,便摆出一副凛然的模样,面向他正色道:“王爷请说。”
扣住她手腕的手臂轻轻一扯,突如其来的拉力阮心棠脚尖着力,身子扑进了宇文玦的怀里,她震惊地抬眸,宇文玦已经俯下身,霸道极致的吻不由分说落了下来。
宇文玦的一只手扣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穿过了她的腰间,将她紧紧搂住,他热烫的唇紧贴着她的,辗转吮吻,不容她退缩。
不知过了几何,宇文玦放开了她,轻轻抚摸她红艳饱满的唇瓣,低吟:“这就是原因。”
他道:“因为我想让你呆在我身边,因为我见不得你对别的男人笑,见不得你的快乐是因别的男人,因为我嫉妒。”
宇文玦一声叹息,夹杂着浓浓的深情,这样的感情一开始让他陌生,等他明白过来时,却已经熟悉的让他猝不及防而甘之如饴:“阮阮,因为我有心。”
**
翌日一早,阿银掀开床帐伺候阮心棠起身,不由“呀”了一声,阮心棠已经迷迷糊糊挣扎着起身,耷拉着脑袋闷不做声。
“姑娘,您怎么了,好大的黑眼圈。”阿银坐下随手拿起枕头下手柄小镜子,阮心棠轻轻推开了。
“昨晚上我大半宿没睡着。”阮心棠拉过阿银的手臂,顺势枕在她的肩头。
本来已经平静无波的水面,忽然扔下一颗小石子,不,是一块巨石,深深砸到湖底,激起了惊涛,也在湖底砸下了一个大坑。
阮心棠觉得有点疼,是前世已经经历过的疼,现在想起她都有一种沉闷的感觉,让她下意识要逃避,所以昨晚宇文玦说了那一大摞后,她呆呆地站了一会,推开了宇文玦然后落荒而逃了。
她梳洗一番遮盖了黑眼圈后去了餐厅,餐桌旁已经围了一圈女使,见她来春风满面行了礼齐声声道:“阮娘子早安。”
阮心棠不由向后退了一步,看着她们一脸晃眼的笑容,着实抽了抽嘴角:“早,早。”
为首的女使道:“娘子用早膳吧,今日的早膳是王爷亲自吩咐厨娘做的,都是娘子爱吃的点心小米粥。”
阮心棠刚坐在便觉得如坐针毡:宇文玦他想干嘛?此时她自然也明白过来,平日里对她冷淡的女使为何如此殷勤起来。
为首的女使又道:“娘子,女婢是专门来伺候娘子的,叫春芽,因着王爷觉得女婢的名字喜庆,象征着春始希望,是个好意头。”
“咳咳咳。”阮心棠刚刚喝进嘴里的小米粥不慎呛了喉咙,猛地咳了起来,那些丫头立刻紧张地七嘴八舌关心她。
阮心棠咳得脸颊都红了,摆摆手,看了春芽一眼,人也挺喜庆的。
她看着满桌的点心,就有点食不知味了,无力地站起身道:“我再去补个觉,阿银你们把这些早餐吃了吧。”
春芽亲昵地上来挽住阿银的手:“阿银姐姐,娘子怎么了?”
阿银呵呵笑了两声:“没事,姑娘比较随性。”
春芽便道:“对了,今天初一,要发月钱的,瑶娘子也已经回来了,待会我去把大家的月钱都领了来吧。”
阿银呆了呆指着自己:“我也有?”
春芽道:“当然啦,姐姐可是娘子的心腹,必定是头一份的。”
阿银忽然有一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感觉,呃……有钱拿的感觉好像还不错。
“有多少?”阿银咬了一颗水晶虾饺,转头去问春芽。
春芽想了想:“我们是二两银子,你总比我们多吧。”
派月钱的日子排起的长龙已经已经从院里排到了院外,等到阿银和春芽的时候,后面又另起了一条长龙。
瑶伽坐在堂屋偏厅的薰笼上,斜斜倚着靠枕,一双精明的眼睛看着一个一个进来的下人,肃然严谨的模样颇有一种当家主母的风范。
阿银心下冷笑:一个妹妹还真当自己是王妃了。
这是瑶伽也注意到了阿银,她目色一沉,走上前来,因着宇文玦回京没有事先知会她,她心里本就一肚子气,匆匆赶回来,今日天气热,她想喝一碗冰镇的酸梅汤解渴,女使却说今日厨房只有甜糯汁。
瑶伽热的烦躁,平时一到天气热时厨房总是备着她爱喝的酸梅汁,怎么今日却没有。
她厉声问了,女使才颤颤巍巍道是阮娘子不爱吃酸,所以大管家吩咐了厨房多备些甜糯汁。
此时瑶伽看到阿银想到她的主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瑶伽冷笑道:“阿银,你的主子是阮娘子,可不在我们王府发月钱。”
坐在案桌前的账房先生立刻起身将手边红色的账本拿了过来,小声道:“娘子,大管家已经重新更改了新账本。”
大管家统管着宇文玦的饮食起居,瑶伽有时也要给他几分薄面,她皱着眉,拿过账本,那红色的账本上的名字皆是府里一等的下人,她的女使就在上头,可阿银的名字赫然跟在大管家后头。
又是大管家!瑶伽赫然合起,将账本扔在了桌上,厉声道:“大管家这是糊涂了吗!”
外头排队的下人听到动静都涌到了门前,账房先生低着头小心翼翼道:“这是王爷的意思。”
瑶伽愣住了,阿银见状,一口舒爽的气呼出,她懒懒道:“先生,把月钱给我吧,我还有事要忙呢。”
账房先生连声应着,拿了十两银子给阿银。
阿银看了眼脸色阴沉的瑶伽,灵动的眼睛一转,慢悠悠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来,正是那绣着比目鱼,瑶伽亲手绣给宇文玦的荷包。
“哎呀,这么多银子,我可得好好收着。”阿银一边说着,一边晃着荷包打开,将银子一颗一颗撞进荷包。
忽然瑶伽猛地夺过荷包,厉声质问她:“这荷包怎么会在你这儿!”
阿银悠然道:“我们姑娘不习惯带荷包,没处装银子,王爷便随手给我们姑娘了,我们姑娘就给了我。”她将那“随手”二字咬得重了几分,果然见到瑶伽脸色煞白,眼底的阴气甚重。
瑶伽抓着荷包的手经不住颤抖,过了一会掐着尖锐的声音喊道:“你胡说!”
“啪”的一声,随之而来的掌掴阿银的半边脸就红了,她捂着脸不可思议且气愤地瞪着她:“你凭什么打人!”
外头围起来的人越来越多,账房先生在一旁瑟瑟发抖一句话也不敢说,瑶伽身边的女使就更不敢劝了,她是亲眼看着瑶伽熬了一夜,半点不愿假手于人,才绣好这个荷包,自然明白她的心意有多重,此时这一片心意却被随手送人,送的还是个下人,换了谁能心平气和。
瑶伽怒声道:“你个下贱的东西,竟敢偷主子的东西,打你都是轻的!”她大喊一声,“来人,把这个手脚不干净的东西拿下!”
阿银也冷下脸来,丝毫不惧:“我是阮娘子的人,你没权处置我。”
一听“阮娘子”,瑶伽几近就要抓狂,她浑身都颤抖了起来:“你们还不动手!是要我发卖了你们嘛!”
此时那些来领月钱站在门外的老妈子不禁都暗暗叫苦,偏偏是她们在这个时候来拿月钱,偏偏又站的这么靠前。
瑶娘子她们得罪不起,可这阮娘子她们怕也是得罪不起啊!
只能低着头上前一人一边压住了阿银的手,却没有下死力,想着阿银能反抗一波逃出去。
可阿银丝毫没有反抗任由老妈子将她压到院中,一脸无所畏惧地瞪着瑶伽,那满眼浓浓的恨意叫人见了心惊。
阿银恨瑶伽可不是一天两天了,是两辈子了。
那些看戏的下人又都在院子里围了一个圈,春芽看阿银少不得要受皮肉之苦,跪在瑶伽跟前哭求道:“瑶娘子请手下留情啊,阿银是阮娘子的人,打狗也得看主人,伤了她,怕是不好跟阮娘子交代。”
瑶伽满腹的恨意满腹的怨气无处撒泄,一把捏住了春芽的下巴颏儿,怒道:“交代?她算什么东西,我用得着跟她交代!”
春芽见家丁已经拿了板子前来,少不得要搬出宇文玦了:“瑶娘子,打了阿银怕是会惹恼了王爷。”
瑶伽气犹未平,春芽无意是火上浇油,瑶伽已经顾不得淑女的风度,一脚踹开了春芽,骂道:“你是说王爷会为了阮娘子而处罚我吗?”
春芽不做声了,其他看热闹的也沉默了,谁都知道瑶娘子和王爷是从小相依为命长大的兄妹,不是亲兄妹,胜似亲兄妹,可他们都清楚瑶娘子的那点心思,他们想着,或许有一天瑶娘子真会从妹妹成为王妃。
“你们都给我看清楚,以下犯上的下场。”瑶伽厉声道,这是在警告大家,这个王府她才是女主人,“别猪油蒙了眼!”
“给我打!”瑶伽大喝一声,闹了这一场她都汗流浃背了。
她知道她今日这样的行为会落下话柄,她一向保持的温和亲善的形象也将功亏一篑,可她忍不住,她恨,恨阮心棠才来没多久就轻而易举得到了她想了十几年的东西,她想不明白哥哥为何会有这些动作,也不想明白。
这一刻,她深切体会到了“恨之入骨”的滋味,她恨不得提了一桶开水从阮心棠那张无法忽视让她嫉妒不已的脸上泼上去,泼遍阮心棠的全身。
这一种想法在板子落到阿银背上时,快意让瑶伽浑身都在发抖。
这一场大闹终于传到了阮心棠那里,她急急赶来,入目竟是众人围观阿银被打的场面,男女都有,她花容失色,大喊一声:“住手!”
周围静了下来,家丁也停下了手,瑶伽站在院子那头,阮心棠站在院子这头,两人四目遥遥相对,恨不得都将对方碾在脚底。
“谁让你们停的!给我打!”瑶伽喝道,眼睛却还死死盯着阮心棠,像是在跟她宣战,也像是在告诉她,这个王府是她做主,怎么也轮不到她阮心棠!
春芽已经跌跌撞撞跑到了阮心棠身边。
板子再次接连落下,阮心棠跑上前推开一边的家丁:“我让你们住手!”
另一边的板子已经来不及收打了下来,正好打在阮心棠肩膀上,她痛呼一声,脸色都白了,幸亏春芽扶住了她。
“姑娘…”阿银气若游丝喊着她。
阮心棠这一声痛呼惊醒了在场所有看戏的下人,也点燃了瑶伽心里的一处神经,一处让她感觉兴奋的神经。
“阿银手脚不干净,难道不该打吗?”瑶伽冷笑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阮心棠忍着肩上的疼痛,冷然问道:“阿银拿了什么?”
瑶伽举起手里的荷包,阮心棠愣了一下,忽然笑了一声,极尽嘲讽的笑臊红了瑶伽的脸,她厉声道:“你笑什么!”
阮心棠扫了眼周围看戏的下人,轻描淡写道:“瑶娘子怕是误会了,这是王爷给我的,当时我还对王爷说过,这是瑶娘子亲手绣的,我不好拿。”
说着,她停顿了一瞬,慢悠悠看向瑶伽,那眼神里的轻蔑和淡然让瑶伽心里一紧,不由自主攥紧了荷包,就听阮心棠轻快道:“谁知王爷道只是一个荷包罢了,让我拿着用,我便当着王爷的面给了阿银。”
今日瑶伽加注在阿银身上的羞辱,她必须立刻讨回来。
瑶伽的心仿佛被一块巨石狠狠砸了,砸的她胸口痛的直不起身,周围看过来的同情的目光更让她有一种凌迟处死的感觉。
阮心棠十分明白瑶伽此刻的感受,正如前世她一次又一次加注在自己身上的痛苦一般,所以她此刻是快意的。
第34章
两个不好惹的娘子寸步不让, 一副非要对方俯首称臣的架势,那些下人们也从一开始的压着兴奋看好戏而变成了现在噤若寒蝉的模样,生怕她们其中一个见撼动不了对方而拿他们撒气, 这在大宅门里是常有的事。
僵持不下之际, 大管家匆匆赶来了, 他先是看了眼脸色不太好的阮心棠再看了眼疼痛难忍的阿银, 他走向瑶伽的脚步越发急切。
大管家稳定心神道:“瑶娘子,事已至此,看在宸贵妃和三公主的面上, 就此作罢吧。”
他是个聪明人, 知道瑶伽的心结所在,不能提宇文玦火上浇油, 而瑶伽因为荷包的事已经六神无主, 此时大管家搬出宸贵妃来果然是上上策。
瑶伽冷冷盯着阮心棠,不发一语,大管家心里有数, 便扬声道:“快送阮娘子回岚舍, 请府医。”
另有女使上前扶起阿银,春芽扶着阮心棠,走出账房院门时,阮心棠回头静静瞥了眼瑶伽。
这一眼让瑶伽稍稍稳定下来的心瞬间又揪了起来, 她眼里迸射出羞愤的恨意:今日的羞辱我必要百倍讨回来!
闹剧终于散场, 几个小厮凑在一起兴奋地讨论起余兴来, 有个糊涂的问道:“今日这瑶娘子怎么气性这样大?这两位娘子素日不是井水不犯河水嘛, 怎么就撕破脸了?”
另有聪明地不屑地一笑, 高深莫测地看着他,只问道:“你素日最爱的白糖糕还没吃, 突然被别人抢走了,你拼不拼命?”
那糊涂地立刻怒道:“那怎么也得打的他亲妈不认!”
身旁的小厮都露出了了然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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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心棠赶到的时候阿银已经挨了十几板子,阿银虽是下人,可自小跟着阮心棠一同长大,阮心棠从没让她干过粗活,也算是细皮嫩肉的养着,哪里受得住这十几板子,回去就昏昏沉沉的了。
阮心棠坐在阿银床边哭了好一阵,春芽劝了好一阵,她才回房去,让两个女使贴身伺候阿银。
春芽褪下她的衣襟,倒吸了一口凉气,肌肤胜雪的后肩已经红紫了一大块。春芽吓得声音都颤抖了:“伤得这样重,会不会伤了骨头,奴婢还是去请了府医来瞧瞧吧。”
阮心棠拉住她,让春芽拿镜子来,她看了看道:“没那严重,若是伤到骨头我的手哪里还能动,敷点药就行,你轻点。”
春芽应了,小心翼翼帮她敷药,时不时去观察阮心棠的神色,生怕弄疼了她,却见她低眉垂目,不知在想什么,露出淡淡的愁绪来,睫羽微颤,像是飘零的娇花惹人怜爱,想要去抚平她眉心的忧愁。
春芽不禁看得痴了:这阮娘子的皮相真是一等一的了,怪不得瑶娘子今日发了那样大的火。
阮心棠沉浸在自己的烦恼里,连春芽看着她发呆手停在了后肩,她也没察觉,还怔怔想着:瑶伽对宇文玦的一片心意日后是不会与我善罢甘休了,我虽不会像前世那样任由她打压,可也不想再卷入他们兄妹感情中。
若说昨晚听到宇文玦那番话,阮心棠怔惊之余还有一点动摇,今日这“一点动摇”也被按的死死的了!
她前世为情所困,重生后是不能在同一棵树上吊死的,可前世受得那些苦,不说全讨回来,讨回一点利息也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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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乌柳城张刺史的事拔出萝卜带出泥,也牵扯了两名京官,这件事一开始就是宇文玦处置的,至尊便让宇文玦统管三司,一应审理这件案子。
今日他拒绝了郭宰甫的邀请,想着昨晚让阮心棠逃了,今晚得要个说法才行,从大理寺出来便匆匆赶回府,连郭宰甫铁青的脸色也没有放在眼里。
回到府里才从大管家那里知道今日的事,宇文玦的气息立刻沉了下来,黑夜里只有王府的灯迎着风晃晃悠悠,打在宇文玦脸色晦明晦暗,大管家一边说着事情经过偶尔查看宇文玦的脸色,但也只敢匆匆一眼,心惊一瞬又立刻低下头来。
大管家拼着强大的心里素质说完了,头也不敢抬了,周遭静的连风的走向也听的清楚。
正当大管家心里发毛时,宇文玦终于开口问道:“阮娘子呢?”
他的声音又叫大管家哆嗦了一下,他回道:“阮娘子不愿给府医查看,大概是姑娘家的原因,春芽说没伤到骨头,只是淤青了一块,老奴想着要不要进宫去请个女医,又怕惊动了宫里的贵人。”
这时他抬起头,却正见宇文玦阴沉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大管家立刻请罪道:“是老奴糊涂,老奴立刻去宫里请女医。”
大管家匆匆走后,宇文玦径直朝岚舍而去,半路却被瑶伽的贴身女使拦住,说是瑶伽病了,胸口疼的厉害。
宇文玦刚刚的阴沉全都转化成了愠怒,他语气森然道:“倒是没听说瑶娘子何时有了胸口疼的毛病。”
女使被宇文玦这么一扫,跪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眼睁睁瞧着宇文玦从她眼前而过,往岚舍那个方向去了。
阮心棠正坐在床上,将所有的秀发都推到了前胸,褪下衣襟让春芽再上一次药,春芽看着这淤青比下午丝毫没有好转,不禁担心害怕起来。
阮心棠笑道:“哪里好的有那样快。”
宇文玦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伤的如何,让我看看。”
阮心棠浑身一个激灵,春芽更是吓得从床上栽了下来,跪在地上请安。阮心棠迅速拉起衣襟因为动作太快太大扯动了伤口,她受不住皱起了小脸,咬着唇“嘶”了一声。
宇文玦眉头紧蹙上前扶住她,语气不禁温软:“很疼?”
阮心棠忍着痛看着他一脸焦急关切的模样,微有一阵恍惚,低头轻轻偏移了一下身子,避开了他的触碰。
宇文玦扫了一眼地上的春芽,淡然道:“你下去吧。”
春芽立刻告退了,阮心棠都来不及喊住她。
阮心棠揪着领口,不露一丝缝隙,见宇文玦自然而然坐在了床边,她立刻警觉了起来,笑道:“王爷来了怎么也不让人通传一声,我好出去迎接。”
宇文玦眼里似笑非笑,温和道:“我们之间还需要这些虚礼?”
阮心棠偏头睁了睁眼,那惊讶的眼神理所当然:不需要吗?
可在宇文玦静静含笑的凝注下,阮心棠慢慢撇过了脸,耳垂却忍不住红了。
宇文玦看着她在烛火下熠熠生辉的模样,眉心微拧,沉声道:“今日这样的事不会再有第二次。”
阮心棠转过脸来,愣了愣,其实这件事闹起来后,她心里也拿不准传到宇文玦耳朵里,他会怎么想。
她记得前世宇文玦带她和瑶伽去钓鱼,她心性不定,总是找话题和宇文玦聊天,瑶伽不小心被鱼钩划破了手指,转移了宇文玦的注意力,她看着宇文玦一脸关心地帮瑶伽处理伤口完全忽略了自己,她有些失落。
然后她也依样画葫芦,故意用鱼钩划伤了手,宇文玦果然转过身来看她,可跟对着瑶伽的耐心轻声细语不同,宇文玦先是责备她因为心不定才这么不小心,虽然也很细心的帮她处理伤口,可嘴里数落着她总是这样冒失。
阮心棠觉得委屈,赌气地抽回了手,扔了鱼竿就走了,她听到身后瑶伽弱弱地说了声:“阮娘子甩脸子了,哥哥不去哄哄她吗?”
她放慢了些脚步,沉默一刻后她听到他说:“不用管她。”
她从前老是和瑶伽暗暗较劲,想证明她在宇文玦心里比瑶伽重要,用她那追回来的几个月的爱情去比人家十几年的兄妹情。
阮心棠想起那些忍不住心抽抽,攥住小拳拳,想不通那时候的她怎么这样忍得下去,或许年少总有一股执着吧,虽然现在和当时的她年岁一样是十六,可阮心棠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经历了那么多,所以今天的事她能理性看待。
瑶伽是宇文玦从小相依为命的妹妹,她的父母对宇文玦有天恩,而她不过是后来的,虽然昨晚宇文玦对她表现出了那么一点情意,但焉知这份情意哪里抵抗得了那份兄妹情。
何况,宇文玦万一觉得他昨天才表露了一点情意,今日她就惹上了他的妹妹,一定觉得她恃宠生娇,转而厌弃了她也未知。
如今她能如此理性,自然也不会多有幻想,所以对于他所说的“不会有第二次”也没有多大的起伏,只是问道:“瑶娘子怎么样?”
宇文玦看着她,过了一会才道:“我还没去看她。”
这一回阮心棠愣住了,想不到宇文玦还真有心,居然先来看她,她不由的脸色有所缓和。
宇文玦伸手去拉她的领口:“让我看看伤得如何了。”
阮心棠惊愕地羞红了脸,死死拽着领口不放手:“我没事,伤得不重,伤得不重。”
宇文玦看着她一脸紧张害羞的模样,好整以暇道:“阮阮,你在害羞?”
废话!阮心棠心里这样粗暴,说起来可还得婉转一点:“王爷,男女授受不亲。”
宇文玦笑道:“我们之间还需遵守‘男女授受不亲’?”
又来了又来了,“我们之间”,我们之间怎么了?怎么就不用遵守了?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啊,阮心棠欲哭无泪。
可看着他含笑的模样,就好像天山细雪消融,冰冷的眉眼都温柔了起来,阮心棠虽然告诉自己要理智,可还是忍不住晃了一下神。
她低下头去,不去看他的脸,才缓缓道:“今日这样一闹,我与瑶娘子恐怕很难和平共处了,为了不让王爷为难,我想我还是搬回宫里住比较好,我一直住在王府,时间久了外头总有言语,于王爷的清誉总是不好。”
她正正经经说了这一大车,心里想的却是尽快和他撇清关系,否则长此以往只怕再难收拾。
阮心棠一直低着头,自然看不到宇文玦此时已经冰霜敷面,可他静静散发的冷气,阮心棠感受了十成十。
“你当真是这样想的?”宇文玦语气微凉,似乎还藏了一丝希冀。
见她默默点头,宇文玦的心像是被针刺着,轻微的却密密麻麻的疼。
他提了一口气,失声道:“我以为经过昨天我们已经……”
“昨晚的事,我不会放在心上的,王爷放心。”她让他放心,用了一种“善解人意”的态度,顿时让宇文玦的心都凉透了。
他赫然起身,阮心棠终于抬起头来看向他,心里却赫然一怔,宇文玦侧首看她,冰冷沉痛的目光,她的心还是被刺痛了。
外头大管家的声音喊了起来:“王爷,宫里的女医来了。”
房中一片寂然。
过了半晌,宇文玦背过身去才冷冷道:“今晚的话,本王只当你从来没说过。”
阮心棠看着他拂袖离开愣了愣,其实宇文玦还是上一世的宇文玦,他从来没有变过,这样的强势让她心有余悸。
不经意抬眼间,却见宇文玦顿了顿,将一包黄油纸包放在桌上,等他离开,她走过去打开一看,愣住了,竟是她最爱吃的相切樱桃,她有一瞬怔忡。
她刚刚其实想过,若是他同意她搬离府中,或者,或者她会……
她会怎样?
女医已经进来了,仔仔细细查看了她的伤势,阮心棠从头到尾任由她摆弄,最后得知并无大碍,春芽终于松出了一口气。
**
宇文玦从岚舍出来就去了瑶伽的院子,他来的突然,瑶伽正发着火,一个茶杯结结实实砸过来,“稀里哗啦”发出一阵想。
瑶伽怒极之后看到宇文玦冰冷地站在门口,她僵硬了一瞬,立刻做出委屈可怜的模样奔过来扑进宇文玦的怀里:“哥哥,你是不是不疼小瑶了。”
宇文玦推开了她,看着她的目光再没有往日的温情,即使是她最讨厌的家人一样的温情,此时也让她无比怀念,她凄哽地又喊了声:“哥哥……”
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流下两行清泪,宇文玦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他进门坐下,瑶伽就像小时候一样蹲在他脚边伏在他膝盖上,轻声道:“哥哥,今日是小瑶不对,你别生气好不好?”
宇文玦撑住了她的手腕,扶起她,让她坐下,瑶伽心里一喜,趁势握住了他的手,只听到他冷淡的声音道:“如今你也大了,不可再像小时候那般亲密。”
瑶伽僵硬了一瞬,明白了他话里保持距离的意思,看着他抽回手,瑶伽哭声道:“那我情愿不要长大!”
宇文玦拧眉,眼底闪过一抹不耐:“不可胡说,将来你总是要嫁人。”
瑶伽僵直的身子轻轻摇晃了一下,苍白的脸色目光无神嗫呶道:“什么嫁人?嫁什么人?”
“明日我会回禀母亲,让她给你选婿。”
宇文玦的轻描淡写对瑶伽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她受了刺激喊了出来:“我不嫁人!为什么要我嫁人!是因为阮心棠吗?”
她又重新跪坐到了宇文玦脚边,双手叠在他的膝盖上,仰着小脸楚楚可怜哭诉道:“哥哥,你变了,阮心棠来了你就变了,你心里已经没有我了……”
这样的姿态换了任何一个男人都狠不下心,可宇文玦除外,他眼神无波无澜,依旧平静道:“你永远是我妹妹,嫁了人这里也是你的娘家。”
瑶伽拼命摇头,眼泪婆娑地喊到:“我不是你的妹妹!我不是!我不要做你的妹妹,你知道的,我对你的心意……”
“够了。”宇文玦冷冷打断了她的话,“这些话,我不想再听到,你安心待嫁,府里的事以后全都交给大管家,你不必再管。”
瑶伽怔在了那里,等回过神来时,宇文玦已经走到了院里,她凄厉地大喊一声:“哥哥!”
回应她的只有无尽的沉默和春夜的冷风。
**
翌日一早,阮心棠是被宇文鹿喊醒的,她揉着眼睛睁开,宇文鹿就跪坐在她床上一脸喜庆兴奋的脸就冲了过来,吓了她好一跳,阮心棠抱着受伤的手懒懒看着她笑道:“这大清早的,你又发什么疯呢?”
“你瞧瞧,这是什么?”宇文鹿献宝似的送上一本红册子。
阮心棠弯了眉眼调笑道:“还请三公主赐教。”
宇文鹿笑嘻嘻打开:“全京城的青年才俊,有名望的士族公子!”
阮心棠一看,果然都是清俊少年郎的画像和名字性格,她不解地看向宇文鹿,宇文鹿嘻嘻一笑:“这些才俊里头,就有一个是瑶伽未来的夫婿!”
看着阮心棠惊怔不已的样子,宇文鹿笑地坐在她的床上哼哼道:“她总是白日做梦想嫁给我四哥呢,如今还看她得不得意!”
阮心棠默了默,宇文鹿忽然想起来,关心地靠近她小心翼翼去扒拉她的领口:“对了,你的伤怎么样了?”
阮心棠拍开她的手:“等你想起来关心我,我的伤都好啦!”
她下床去,春芽就进来伺候她洗漱,宇文鹿抱歉地嘟嘟嘴:“我也是今天早上去阿娘那儿才知晓的。”说着她又俏皮地枕在阮心棠没受伤的肩膀上,冲着镜子里的她眨眼睛,“说不定四哥就是为了这件事急着把瑶伽嫁掉呢!”
春芽听着“噗嗤”一笑,宇文鹿笑道:“这个丫头倒是喜庆,阿银怎么样了?”
春芽道:“回公主,阿银好多了,只是下床还是会扯痛伤口。”
阮心棠忽然问她:“那这名册怎么在你手里?”
这时宇文鹿又是得意一笑,原来宇文玦下朝后就去了宸贵妃那里提起此事,宇文鹿一心要看瑶伽的笑话,自告奋勇把这件事揽了过来,辩解称大家都是同龄人,彼此了解心意,又能说说小女儿家的心事,更好沟通。
什么彼此了解心意好沟通,女儿讨厌瑶伽,宸贵妃又不是看出一两天的,此时自然看出女儿想搞怪,想着瑶伽好歹是恩人之女,便想拒绝,谁知宇文玦淡淡说了句:“好。”
宇文鹿一边说一边笑,道:“看来四哥是铁了心要让瑶伽死心了。”
她拿起阮心棠的口脂在自己手背上试试色说道:“一会你同我一起去吧?”
阮心棠睨她一眼:“我才不去,你就顾着胡闹,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宇文鹿不信,兴高采烈地去了,还不消半刻钟,她就回来了,发髻也散了,珠钗也乱了,手里的画册,也只剩了一半,她气呼呼地跺跺脚:“瑶伽那丫头疯了,她疯了!”
阮心棠已有心理准备,看到瑶伽这样,捧起她的脸左瞧右瞧:“可有伤着?她扯你头发了?”
瑶伽坐到梳妆台前,整理仪容:“那倒没有,我是躲她扔过来的画册不小心绊倒的。”
阮心棠:“……”
作者有话要说:
家丁甲:干妹妹和老婆打起来了!
家丁乙:王爷把干妹妹嫁出去了!
家丁丙:那咱们王府就要办相亲宴了?
咦……王爷的表情不太对劲……
第35章
宇文鹿对着镜子一顿利落的收拾, 等春芽进来,她已经把珠钗重新插好了,怔怔对着镜子出神。
阮心棠见她似乎有心事, 给春芽使了个眼色, 春芽便退下了。
春末的阳光已经有些灼人, 从梳妆台前的窗子外照进来, 阮心棠走过去抽出了撑杆,关上了窗,随手拿起窗台上的团扇帮宇文鹿扇着, 打趣道:“这是被自己的美貌给迷住了?”
宇文鹿回神故作迷眼地捧着自己的脸感叹:“我真是天生丽质呢。”
阮心棠却收住了笑意:“你有心事?”
想起那晚宇文鹿的反常想起她那日早晨的泪痕, 阮心棠想问问她。
宇文鹿捋着秀发似乎纠结了半晌才道:“柳元他说喜欢我。”
阮心棠不意外却在乎宇文鹿的态度:“你呢。”
“我不喜欢他。”宇文鹿答得没有一丝犹豫。
阮心棠终于松了一口气,但见她这样犹豫的模样, 便问:“可你没有明确拒绝他?其实一开始, 你就知道他对你不单纯,可你还是有意无意地给了别人一点一点的希望。”
宇文鹿睁大了眼睛看着阮心棠,她木讷道:“他说, 斗胆求娶。”
阮心棠冷下脸来, 心底衍生出一丝对柳元的恶心和不齿,甚至想起了雨霖铃和她那个妩媚清丽的妹妹。
但她的心里还是只关心宇文鹿:“所以,你就退缩了,你会任由他们喜欢你, 甚至给他们一点似有若无的希望, 但你不会嫁给他们是不是?”
宇文鹿惊得眼眸都在闪烁, 惊怔于阮心棠看穿了自己的心, 甚至这一种“看穿”让她得到了一丝慰藉, 好像在某个领域她不再孤单。
阮心棠看到她的默认,并没有指责她对感情的不负责不认真, 反而有一种柳元活该的心态。
“或许,我只是想要试探,或者证明……”宇文鹿有些发呆地喃喃自语。
阮心棠问道:“试探谁?向谁证明?”
宇文鹿如梦惊醒般看着她,她的目光温柔却精明,宇文鹿避开了,再看向阮心棠时已经又变成了之前买个调皮不着调的三公主了。
“试探你呀,整日和我四哥蜜里调油看你还关不关心我!”宇文鹿手指轻轻划过阮心棠的脸,阮心棠的脸就红了。
阮心棠嗔了她一眼:“胡说什么,我和你四哥,他是他,我是我。”
宇文鹿捏了捏她白嫩的脸颊:“你还诓我呢,如今朝中都传开了,四哥爱屋及乌要提拔阮伯伯做乌柳城刺史呢。”
“什么?”阮心棠惊讶地呆住了。
宇文鹿“咦”了一声:“你不知道吗?江南乌柳城可是数一数二的富庶,自从张刺史倒台后已经有很多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了,郭宰甫也想安插他的心腹上呢!”宇文鹿吐吐舌道,“这些都是我偷听阿耶和四哥的谈话听来了。”
阮心棠虽是女儿身,可前世总是做过一回世子妃,接触的也都是权力中心的人物,明白官员升迁,实力和人脉缺一不可,必要时可能人脉还要高于实力。
阮明峰不善交际,也不愿奉承,所以从来不对升迁抱有希望,安心待在他那一亩三分地与百姓打成一片。
又听宇文鹿暧昧一笑道:“如今朝上朝下都传开了,这不知名的小县丞竟能得靖王殿下力排众议升任乌柳城刺史,一定有猫腻。”
宇文鹿朝着眼前这个“猫腻”眨眨眼:“如今阿娘只等着四哥跟她坦白呢!四嫂……”
“你别胡喊!”阮心棠一脸紧张地捂住了宇文鹿的嘴,脸颊不由红了起来。
可她堵得了宇文鹿的嘴,可却阻止不了别人。
这“别人”就是那些京官夫人。
阮心棠和宇文鹿闲来无聊去珍宝斋的琅嬛阁看有没有新花样,就遇到了几位官家夫人。
原先她们对于阮心棠单方面心仪宇文玦还很是不屑,没少等着看笑话,如今宇文玦“爱屋及乌”的谣言一出,她们虽七分不愿相信,但总有三分不得不信,讨好着笼络着总是没错,毕竟如今谁都看的出,至尊对靖王的宠爱到了各种地步。
见到阮心棠和宇文鹿也来了,不由得都笑眯眯地拥了上去,争先恐后的想要给阮心棠送礼物。
“我还以为进了菜市场呢,乱哄哄的失了体统。”一道高傲不屑的声音传来,大堂立刻静了下来。
众人朝发出声音的贵宾室看去,就见一位小娘子从里头走出,身后跟着一个老妈子并两个女使,好不威风气派,她冷冷扫了众人,最后在阮心棠脸上停了停。
是郭三娘,她是贵族圈里最爱排场最高傲的娘子了。
阮心棠前世就和她没什么交情,全因郭三娘看不起她,因为她是小地方来的,郭三娘觉得她上不了台面,与郭三娘站在一起,郭三娘都觉得拂了她的身份。
如今再见,郭三娘还是这样一副惹人讨厌的模样!
郭三娘是郭宰甫的嫡女,深受郭太后宠爱,几位夫人虽然年长,可也少不得要跟她问好,郭三娘却也不放在眼里。
“哟,三娘今天出门没照镜子吗?这样黑着脸就出来啦?”宇文鹿笑嘻嘻地讽刺她。
郭三娘怒目而视,却也是冷冷一哼:“轻浮。”
宇文鹿“切”了一声:“真爱装腔作势。”
她们俩是谁也看不上谁。
郭三娘瞥了眼那几位夫人,讥讽道:“你们可别急着献殷勤,看走了眼,压错了宝。”
刻薄的话说的在场的夫人都臊红了脸,谁都看得出她们的心思,可这样直接揭穿的就只有郭三娘了。
连带着阮心棠都有点羞色了,宇文鹿慧黠一笑道:“咱们至少还能当一回宝儿,你呢?又是谁的宝儿!”她忽然恍然大悟,“哦~你是那些整日围着你像孙子似的,就想借着你攀附郭宰甫往上爬的公子郎君的宝儿。”
“你!”郭三娘终于被她激怒,可一看那些看戏的夫人,还是按捺了下来,冷哼了一声,“市井之为,俗不可耐。”
她愤愤丢下一句,就领着人浩浩荡荡离开了。
宇文鹿大获全胜,请阮心棠去细柳茶馆喝茶。
细柳茶馆是一处临湖的茶馆,他最出名的不是他家的茶如何清香,也不是风格如何雅致,而是每日这里都有一群碎嘴子讨论最新的风月八卦。
宇文鹿最喜欢听八卦。
今日还却然有一宗八卦,是关于长平坊四平街的丁宅的。
阮心棠蓦地睁大了眼,那不是雨霖铃家的宅院吗?
只听一旁的桌上中年男子呵呵笑道:“她家二娘妩媚多姿在长平坊是出了名的,媒婆三天两头的上门,她家大娘总是不见在家,你们猜她是谁?”
“谁?”众人凑上去。
中年男子提高了音调道:“竟是燕归楼的花魁雨霖铃!”
一叠连声的惊呼,周围桌子的客人已经迫不及待涌了上去。
如此富贵有头有脸的人家,女儿竟是花魁!这时已有人七嘴八舌质疑是否靠着女儿挣得这富贵。
中年男子摇摇头:“这不是重点,你们猜昨晚我去燕归楼看到了谁?”
“谁?”众人又问。
“丁家二娘!如今已换了妓名梅梢雪,在燕归楼挂牌了。”
阮心棠端着茶杯的手一顿。
众人忙问怎么回事。
中年男子喝了好大一口茶润润喉,才道:“那还得从前几日黄员外家宴客说起,那日雨霖铃去黄家演奏助兴,听说是落了什么顶重要的东西在家中,让她妹妹送去后门,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妹妹骗去了偏厅等候。”
“第二日一早那丁二娘就从黄家走了出来,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听黄家的下人说,黄员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手上还包扎着,那下人说丁二娘一直嘶吼威胁着说她是状元的未婚妻。”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顿时鸦雀无声,阮心棠去看宇文鹿的神色,她正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数落雨霖铃两句,等听到这,不由“呀”了一声,竟是全然不见伤心愤怒之意。
看来是对柳元半点情意也无,阮心棠这才放心,一阵寂静后众人又轰然七嘴八舌了起来,阮心棠二人嫌吵闹了,就扔了银子走出茶馆来。
宇文鹿摇头道:“这雨霖铃太不是东西了,毁了妹妹的清白不说,还毁了妹妹的姻缘前程。”
阮心棠又想起丁二娘待柳元的亲密,那日在丁宅,丁家上下对雨霖铃的态度,默道:“焉知不是丁二娘毁了雨霖铃呢?”
宇文鹿眼前一亮:“你知道什么内情?”
这是茶馆有人冷笑一声道:“这事若是换了我,早就这么做了,同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凭什么姐姐就得以色侍人出卖自己养活一家子,而妹妹却金尊玉贵的在家用着姐姐的钱做千金娘子,到头来还嫁个如意郎君,哪有这样不公平的事。”
宇文鹿也沉默了,竟也说不出数落雨霖铃的话了,此时再想起梅梢雪说的“状元的未婚妻”,她不禁有一阵唏嘘,柳元大概根本没有梅梢雪放在心里吧,不然怎么能面不改色深情款款的向她求亲呢。
阳光灼热,她竟有几分凉意,凉意之下又生出一团火来,她对阮心棠道:“棠棠,你先回府吧,我去和柳元说清楚。”
刚说完,她就跑进了人群,阮心棠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茶馆里的人讨论的风生水起,已经从一家的悲剧讨论到了燕归楼的美人。
阮心棠心有戚戚焉,走进长街,忍不住想雨霖铃是否也知道了她妹妹和柳元的事,所以才下了狠心。
她一面往王府的方向走去,一面抬手遮阳,五月里的热意已经不是团扇能扇走的了,她有些后悔今天跟着宇文鹿胡闹一路走出来,该坐个车的,可此时若是雇个车回去,反而显得她矫情。
自从宇文玦对她特别对待后,她总是小心谨慎,生怕被别人说了去她是恃宠生娇,宇文玦对她的那一丁点感情好像也成了负担,让她在王府喘不过气。
她看到巷口大树下又有一间茶摊,走过去买了一碗凉茶,秀秀气气喝了半碗,用手帕按了嘴角的水渍,在大树底下站了站。
忽然听得一阵骚动,几人惊呼之下阮心棠赫然抱在了怀里,头顶传来一声闷哼,她惊怔地抬头看去,陆离皱紧了眉心看着她,温柔关切:“可有伤着?”
那柔和的语气里似乎在压制着极致的疼痛。
阮心棠并不知发生了什么,等到路上行人都围了上来,她才注意到地上全是烧红的碳,冒着火星子,她顿时心里一阵发凉,扶着陆离脱身出来一看,他背上的衣服已经被烧破了好多个洞,肉眼可见里头烧红烫破的肌肤。
“啊……”阮心棠害怕地叫出声来,陆离却还在安慰她。
“别怕,只是烫破了一点皮。”
阮心棠已经红了眼圈,这时有仗义的百姓拉了始作俑者过来:“郎君可要拉她如见官?”
陆离冷眼看着一脸森然的梅梢雪,转头看向阮心棠,她正一脸惊愕,惊愕之下化成了愤怒。
她不知道梅梢雪为何冲着她来,此时梅梢雪已经有些疯狂,她大喊着:“我不会放过你们,一个都不会放过,我要你们生不如死!”
阮心棠想不通梅梢雪的恨意从何而来,却被她这阴森森的眼神吓到了,身上开始发冷,陆离不由自主搂住她,让她的身子不发抖。
“送官究治。”陆离冷然道。
梅梢雪被押走了,才有好心人将陆离和阮心棠送去了就近的医馆。
大夫给陆离上药时,阮心棠等在帐外,大约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大夫一连摇头叹着声地走了出来,阮心棠心里一紧,声音忍不住颤抖:“他很严重吗?”
大夫皱着眉气愤道:“那样烧红的碳就这样泼在人的皮肉伤,忒狠心了,这为郎君愣是不吭一声,说你听见了会怕。”说着他又摇摇头,“小娘子,照顾好你家郎君,今晚可能会起高烧,让他趴着睡,别碰到了伤口。”
阮心棠听到他为了不让她害怕不肯吭声,已经愣住了,愣了好一会才应着声应了,连忙掀起帘子走进去,陆离已经艰难地套上了医馆学徒帮忙买来的里衣,抬头看到阮心棠站在那红了眼,心道大夫可能告诉了他什么。
陆离温和一笑:“大夫总是喜欢夸大其词,让人觉得他医术高明,其实就是烫伤,我并不觉得疼。”
“我帮你。”阮心棠疾走过去,帮他穿上新买的衣服,小心仔细着不碰到他的背脊。
陆离低头看着她温柔又担忧的模样晃了神。
阮心棠轻软道:“哪有你这样的人,受了伤还来安慰我。”
陆离轻笑一声:“若是你伤心了,那我不是白替你挡灾了?不值当。”
阮心棠怔了一下,心底的热意涌了上来湿了眼眶,她抬着泪眼看着他,陆离也在凝视着她,他眼里似有光芒罩住了她,温热的掌心捂住了她的眼,然后离开,轻声道:“别哭。”
**
阮心棠送陆离回家,这是她第二次来,是一处两进的院子,前院摆着他的珍藏,后院才是他的寝居。
“你家里没有别人?”阮心棠很快发现了关键点。
陆离想她问的或许是妻室,或许是丫鬟,他解释道:“孤身一人,不习惯有人伺候。”
阮心棠扶着他坐下,陆离忽然笑了一声,笑得那样轻快,让阮心棠愣了愣。
“你这样好像我得了什么重病,哪有那么脆弱。”
阮心棠心里一急立刻道:“不许胡说。”
陆离愣了一下,眼神又温和了下来,轻声道:“好,遵命。”
阮心棠莫名心热,遂道:“大夫说你今晚会起高热,你这里没人,我在这照顾你,我就在外间的软榻上休息,你若是不舒服就喊我。”
陆离默了一瞬,道:“那是大夫诓你的,我好的很,你不必在这。”男女独处一室,传出去对她的清誉总是不好。
“你不许拒绝。”大概是他太过温柔,也许是他总是那样体贴,也许是他今日为了她受了那样的伤,她的语气不自觉就自然起来,丝毫没有隔阂。
陆离看着她娇软的模样眼神却是倔强的不容拒绝,他没有再说,其实他的确觉得有点不太好,身子渐渐无力起来。
日落西山时,他真的起了高热,阮心棠忙是将已经熬好的药从药罐里倒出来,她做这些不是很熟悉,不小心烫了手,她学着阿银捏住耳垂,然后只能忍着。
又是给陆离喂药,又是帮他换巾帕,忙前忙后只是盯着他。
过一会就去探探他的额头,好像他才喝下汤药就能退烧一般,触及到他还烧着就是一阵失落担心。
“阮娘子。”
忽然身后有人喊她,在这静谧无人的小院中声起惊心,阮心棠正探着陆离的额头,不知是被他的热度烫到了还是被身后的声音吓到了,猛地收回手转过头去。
门外宇文玦水墨玄衣长身玉立,冷若冰霜眼底似是夹着细雪的微风,凌人渗人。
石昊噤若寒蝉地站在他身后,朝着她使了使眼色。
作者有话要说:
石昊:陆公子为了救阮娘子受了重伤,阮娘子心疼是正常的。
宇文玦:本王也救了她好几次!她怎么不心疼心疼本王!
石昊:……王爷您太强壮了。
第36章
今天宇文玦回府早, 却不见阮心棠,春芽说她和三公主出去逛街去了,估摸着天色也该回来了。
却不想宇文玦径直在花厅坐下了, 春芽本想着等宇文玦一走, 她就去阿银房里跟她说话玩, 这么一来莫说走了, 她不得不恭恭敬敬站在一旁侯着,之前一直在院儿里玩耍的四个女使现在也躲起来了。
她们怕宇文玦,这个王府就没有不怕他的, 其实他们从没见过宇文玦发火动怒, 可那一双眼睛那一张脸总是一片冷意端肃。
宇文玦凝神不知道在想什么,执起手边的茶杯刚贴上唇瓣就感觉到了冰凉, 他拧了下眉, 春芽立刻上前来:“奴婢帮您换一杯。”
该死,真是太害怕了,都忘了给王爷换茶。
宇文玦摆手:“本王坐了多久?”
春芽道:“回王爷, 一个时辰了。”
宇文玦的脸蓦地一沉, 出去那么久也该回来了,他嗓音微凉:“石昊。”
石昊从门外进来,低头领命。
“派一队府兵去街上把三公主和阮娘子找回来。”
石昊正要去,却又被宇文玦叫住了, 他折了回来:“王爷还有何事?”
只见宇文玦已经起身, 清冷道:“本王一同去。”
石昊愣了一下, 他回想起刚刚在街上脸色越来越凝重的王爷得知阮娘子来了陆宅, 顿时感觉漠北的冬天都不及此时身边的王爷冰冷。
眼瞧着阮娘子丝毫不知他们已然站在门外, 那满眼似乎只有陆离的模样,娇嫩白皙的手按在陆离的额头, 又探了探他的脸,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感受到身旁的气息他连转头去观察王爷的勇气都没有,连忙喊了一声“阮娘子”。
他虽然极力克制了,声音还是忍不住颤抖了一瞬。
震怒危险的宇文玦阮心棠是熟悉的,她怔怔看着他朝她走来,心里意外疑惑还有几分淡淡的退缩,她不由自主挡在了沉睡的陆离跟前。
见她如此动作,宇文玦眼瞳一缩,危险的气息越发凝重,可他还是力持温和道:“不早了,我来接你回府。”
阮心棠勉强站起身,才道:“他发烧了,这里没人,我得留下来照顾他。”
宇文玦凝视着她顷刻,还是道:“这不是你该做的事,我让石昊留下来照顾他。”
阮心棠固执地皱起了眉:“这是我的事,他是为了我受伤的,我该照顾他。”
嫉妒的火焰已经在宇文玦的底线疯狂环绕,他沉默了一瞬,语气越沉却还是温柔的:“听话,乖,跟我回去。”
这话虽然听着是在哄她,却是没有拒绝余地的强势。
阮心棠面上浮上愠色:“王爷,我只是暂时寄居王府,您不能限制我的自由。”
空气中一阵凝滞,两人僵持不下,阮心棠是铁了心要留下,她是真的担心陆离,却也有故意反抗宇文玦的意思。
石昊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心里直擂鼓。
宇文玦看到她眼神里的坚决,一想到全是为了陆离,他的心就揪在了一起,他压抑着嗓音问她:“你执意留下?”
阮心棠梗着脖子道:“是。”
宇文玦僵直的手指猛地攥起,此时床上却传来一声低吟。
阮心棠几乎是立刻就转过身去,眼里在没有对着他的冰冷决绝,只有温柔和担心,像一把把温柔刀割裂着他的肺腑。
大概是他们的争执吵醒了陆离,他拼着一点意识握住了阮心棠的手,趴着脸气若游丝:“回去……跟他回去……”
阮心棠眼眶一热,又是这样,明明自己已经疼的很难受了,却总是在担心她,叫她如何不动容。
她反握住他的手哽咽道:“我等你好起来,就回去。”
因着他这么一动,湿冷的巾帕从他额头掉了下来,她一拿巾帕已经变得温热,她忙是走到一边的水盆将巾帕浸泡进去,搓了搓。
“哗啦”一声,阮心棠的手赫然被宇文玦擒在了手里,撞进他震怒沉痛的眼眸。
“你将我放在哪里?你何曾将我放在哪里?你就如此不在乎我的感受吗?”宇文玦在她一次次无视一次次的区别之下终于失控了。
阮心棠的心被锤了一下,还是道:“他病了!”
“他死不了!”
阮心棠怒极,想要扯回自己的手,碰到了之前倒药时烫着的手指,她没忍住低呼了一声。
宇文玦立刻察觉了,他摊开阮心棠的手来看,手指已经被烫的通红,起了一个小水泡。
这一个小小的伤口却摧毁了他的心肝,他的气息极沉极冷:“你为了他受伤,你如此在乎他?”
他终于问出了从一开始就想知道的问题。
阮心棠不知如何作答,只能沉默,她的沉默让宇文玦心颤。
“跟我回去。”
他握住阮心棠的手就要带她走。
“宇文玦。”
这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讳,冷静的平缓的。
他的脚步顿住了,转过身去,阮心棠的眼睛里有着他熟悉却陌生的情愫在交织。
“是不是我的思想我的意愿,你从来不在乎?”
就像前世,他们在一起时,吵架了他想哄就来哄她,不想哄,就等她自己消化了主动去找他,后来她嫁给了孟扶光,他不顾她的立场处境占有了她,最后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抛弃了她。
这段感情看似是她主动追求的他,可是从来主导的永远是他。
宇文玦怔住了,这样的阮心棠眼里充满了对他的失望难过,那是一种仿佛他做了天大的对不起她的事的失望,让他胆战心惊。
阮心棠抽回了手,重新去拧了巾帕,回去铺在陆离的额头,静静坐在床边。
宇文玦立在一旁,静静看着她。
月光微凉,房中烛火摇曳,像是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照耀在他眼底,深不可测。
房中异常沉默,只有宇文玦的情绪涌动,最终心底蓄起的心疼压制了他内中的妒意和怒意,他还是走了过去,握起了她的手,在她挣扎之际,冷然命令道:“别动。”
同样是烫伤,床边就摆着现成的烫伤膏,宇文玦捻了一勺轻轻敷在她的指腹上,轻轻晕染开来,俯身缓缓呵着气。
冰冰凉凉的触感舒缓了她指腹的热烫,从阮心棠的指尖荡进了她的心底。
宇文玦眼眸微抬,低声道:“去外间睡觉。”
阮心棠抬头望他,拧紧了眉正要拒绝,宇文玦却道:“我在这看着他。”
阮心棠怔住了,眉间疏散开来,她看着他略有迟疑。
宇文玦嗤笑道:“怎么,你怕我杀了他?”
阮心棠一言不发抿紧了唇,她其实没有那样想,只是对于他这态度的转变有些意外,但他自己这样说,自己的确开始怀疑了。
宇文玦将她拉起来推到自己身后,冷冷看着床上的距离,凉声道:“放心,就算我想杀他,也不会是今天。”
石昊见他家王爷已经退步,赶紧上前道:“娘子请外间歇息吧,这种事娘子不熟,我们王爷可是很熟悉的,从前在外打仗多重的伤他都能自理。”
阮心棠心里咯噔一下,走出去的时候回头忘了一眼宇文玦劲松般的背影,传闻说的轻松,说他如何万夫莫敌以一敌百成为漠北的克星,当中的凶险大概只有他们知道吧。
石昊将阮心棠安置在软榻,自己走进里间,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他家王爷那幅森冷的模样可不是想要杀了陆离。
**
阮心棠昨日受了惊吓,又照顾了陆离半天,累得一沾到枕头就睡着了,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感觉身上盖着毛毯,软乎乎的很舒服,她就拉起来盖住了半张脸,微微睁了睁眼。
似乎有两个人影……以为是光影,又闭上眼睛,复又睁开,那光影果然成了两抹人影。
她猛地坐起身,呆呆看着坐在前面桌边的两个人,一个温柔儒雅望着她淡淡的笑,一个冷冽寒泉般凝视着她。
“你好了?”阮心棠首先关心了陆离,他的脸色还有点苍白,但精神已经好多了。
陆离温和道:“多亏了王爷细心照料。”他笑了一声,“还有阮娘子。”
宇文玦冷然道:“此番你承了本王的情,与阮阮并无关系。”
阮心棠哑然,怎么没关系了!怎么能轻轻两句话就磨灭了她的功劳呢!这让恩人怎么想!
对上阮心棠不服气的眼神,宇文玦微微挑眉。
他缓缓转头望向陆离,嗓音清越:“你救了阮阮,本王照拂一二也是理所当然。”
陆离本望着阮心棠的神气微有怔忡,此时听宇文玦这样说,不禁眼眸微滞,病中的人反应大概都迟钝些,若是平时,他或许可以藏的好一点,不叫宇文玦看出来,看着宇文玦目色一沉,他哑然失笑。
宇文玦已经起身,望向阮心棠道:“阮阮,我们回去了。”
陆离感觉心底受到了来自宇文玦的一记闷棍,脸上还是淡淡的笑意,在阮心棠的拒绝下执意送他们出门。
站在门口,阮心棠停下来和他话别,宇文玦站在一旁冷冷瞥了眼陆离,显出几分不耐。
阮心棠道:“那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陆离含笑应了。
坐上车阮心棠明显感觉到宇文玦在生气,自觉的没有开口,她的沉默惹来了更冷冽的气息。
回到王府,石昊故意走慢了一步和阮心棠并肩,小声道:“昨晚王爷一宿没睡,盯着陆公子一宿,照看他。”
阮心棠讶异道:“那王爷怎么还那么精神?”
石昊卡了一下,他本意是想让阮心棠心疼一下他家王爷,他道:“王爷强撑的。”
其实他们在外打仗时,战事紧张起来经常熬四五天的夜都不在话下的。
阮心棠不由心里一软:“那我先告退,不打扰王爷休息了。”
石昊突然抓住了阮心棠的手,猛地又放开了,他压低了声音:“还是用完膳再休息更好。”
这么一提,阮心棠还真饿了,她先看了看天色,这时候也不只是用早膳还是午膳,再看看宇文玦的背影,想着他总是为了她才熬了这一宿,他朝中还有许多事要处理,总该休息好。
“王爷。”阮心棠喊住了他,宇文玦闻言转过身来,凝视着她,她莫名脸上有点热,低下头去轻声道,“不如先用膳吧。”
宇文玦看着她冷然吩咐道:“去传膳。”说完他就要离开,阮心棠又喊了他一声。
宇文玦再次回头凉声道:“还有何事。”
阮心棠迟疑着,宇文玦便耐心等着,终于阮心棠快速说完:“一起吃吧!”
这在从前,主动对她来说是再见到不过的事了,现在做来还有点别扭。
宇文玦看着她一言不发,半晌才道:“好。”只是语气已经没有刚刚生硬了。
传的膳依旧都是阮心棠爱吃的,她知道宇文玦不挑食,便推荐道:“这腌笃笋特别嫩,王爷尝尝。”
阮心棠想着该表达一番自己的谢意,显得就殷勤了些,夹了菜放在他的菜碟子里,只是这种殷勤在宇文玦看来又是另一种形式了。
这仿佛是一个再普通不过动作,却觉得内中有种奇异的甜蜜与温馨,还有那总是冒出的熟悉的画面,似乎她以前总会这样替他夹菜,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宇文玦优雅地从菜碟子夹起来,在阮心棠的注目下咬进了嘴里。
莫说石昊呆住了,正领着恒福宫里的女官进来的大管家并着女官恰好看到这一幕,也怔住了。
女官先是低头笑了起来,大管家才回神恭敬道:“王爷,宸贵妃特意派了式微女官前来住持府中宴会事宜。”
式微是恒福宫的掌宫女官,阮心棠自然很熟悉,甜甜喊了声:“式微姐姐。”
谁知式微行了礼后含笑道:“阮娘子日后不可再如此称呼奴婢。”
那笑容中的别有意味让阮心棠红了脸,宇文玦似乎心情不错,让大管家领着式微先下去休息。
阮心棠好奇道:“府里要办宴会吗?”
宇文玦喜欢她这样闲聊的姿态,温言道:“嗯,虽说给瑶伽选婿,也得她自己中意才是。”
原来是相亲宴啊,阮心棠心里嘀咕:那这宴会可有的办了。
“在想什么?”宇文玦舀了一碗汤送到阮心棠手边,阮心棠为了掩饰自己对瑶伽的偏见,顺手就捧在手里喝了一口。
“在想昨晚的事,多谢王爷了。”她不过就是随口找个借口应付罢了,谁知宇文玦却沉了脸。
“不必言谢,陆离救了你,自然也是本王的恩人,待会本王让石昊送一份谢礼过去,你的这份恩就算报了,了了牵扯。”
他这前半句说的有几分暧昧,后面一句却又惹恼了阮心棠,这话好像让她和陆离恩断义绝似的。
阮心棠淡淡一笑:“就算没有这份恩,陆公子也还是我的朋友。”
她温温柔柔笑着,眼神很是坚定,就好像故意要气他似的,宇文玦顿时一口气堵在了胸口,他寒面放下了筷子,如今已然食不知味。
“本王还有政务。”他起身离开了,又闹得不欢而散。
阮心棠盯着自己的筷子尖,有些惘惘然。
宇文玦果然命石昊送了一份礼物去陆宅,陆离看着手中的咏絮贴,没有得到真迹孤本的喜悦与激动,反而爽然若失起来。
他是个男人,自然明白宇文玦投其所好送来的这份礼,不是为了讨好拉拢他,而是在昭示着他和阮心棠的关系,这个意识在他心底泛起了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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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府莫说宴会,连请客这种事也没有做过,虽然素日里来靖王府送礼的官员众多,可宇文玦从来都是看都不看一眼就退回去了,自然没有请客一说。
这下府里要办宴会,府里上下都是既兴奋又紧张,井然有序地听着指挥。
宇文玦正用早膳,问起了瑶伽的近况,大管家道:“这几日瑶娘子倒是冷静了些,每日也琢磨着打扮了,估计是想通了。”
宇文玦沉吟,又问起阮心棠,大管家却支支吾吾了起来,接受到宇文玦的一记寒光后,他才道:“阮娘子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去探望陆公子。”
“啪”的一声,宇文玦重重放下了手里的碗,吓得大管家一个激灵。
厅里静默了下来,大管家背脊已经冒了冷汗。
过了一会,宇文玦终于冷冷开口了。
“去找两个有姿色的女使过来。”
大管家不明就里,还是听吩咐找了王府最具姿色的女使过来,因着先前瑶伽忌讳,这种有姿色的一般都是做下等粗活上不了房的那种,如今王爷忽然传召,她们二人不禁都心花怒放胡思乱想起来。
跪在地下,只想着浑身解数怎么让网页为之倾倒。
“抬起头来。”
听到清冷的声音,她们虽心里一震,倒也还是得体地缓缓抬头,再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
宇文玦扫了一眼,就有了决定:“送去陆宅。”
从天堂掉入地狱是何种滋味,她们瞬间体会了一把,“陆宅”?陆宅是个什么宅,对于这个未知的地方她们也充满了恐惧,感叹了一把命运的无常,像她们这种奴籍即便主子把她们卖去青楼,她们也不能有怨言。
可那一种上天不公的心态在看到陆离时,她们立刻抛之脑后,温柔小意又殷勤地伺候起来。
阮心棠呆呆看着在屋里忙前忙后端茶递水的两个丫头,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宇文玦: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想把一个人的头咔嚓了。
第37章
今日前朝内侍传来消息, 说是靖王要过来恒福宫用午膳,这还是他头一次主动说要过来,宸贵妃喜不自胜, 立刻让小厨房安排上了。
做了满满一桌, 她知道儿子不挑食, 每次来小厨房做什么宇文玦就吃什么, 一开始她还费劲心机做些花样,后来看出他这个平平淡淡的德行,也就懒得费心机了。
今日她却又费了一点小心机。
“尝尝看, 我宫里厨子做的腌笃鲜, 和你府里做的可有区别。”宸贵妃夹了一块嫩笋到宇文玦的菜碟子里,两眼笑成了月牙, 藏着揶揄。
式微是他母亲的贴心心腹, 会将她看到的一幕告诉宸贵妃,宇文玦一点也不意外,也没有因为她透露了他的事而感到生气, 自然而然夹起来咬了一口。
宸贵妃撑着下巴笑眯眯盯着他吃, 宇文鹿也夹了一块直接吃了,她“咦”了一声道:“阿娘,你的表情好恐怖哦,好像要把四哥吃了。”
立刻受到了一记爆栗子, 宇文鹿“嗷嗷”捂着脑门两眼汪汪看着宇文玦, 瘪着嘴可怜兮兮道:“四哥, 阿娘经常打我, 你说说她, 说说她。”
宇文玦轻飘地睨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口无遮拦, 确实该打。”
儿子站在自己这边,宸贵妃更加心花怒放,宇文鹿不服气地哼了哼,心里记下四哥一笔。
这时宇文玦淡淡问道:“母亲,春喜宴的请柬可还有?”
宸贵妃道:“还有几份,怎么了,可是忘了请谁?”她立刻在脑海里盘了起来。
“嗯,多写一份。”
宸贵妃忙道:“主人是?”
宇文玦吐出两个字:“陆离。”
宸贵妃听到这个名字却犹豫了:“陆离虽是太子客卿,可他一无显赫的家世,二无功名官职在身,请他参加会不会委屈了小瑶?”
宇文鹿偷偷撇撇嘴,转头道:“可是阿娘,陆离长得好看!那些世家子弟年轻官员鲜有比他长得好看的。”
宇文玦看向她,问道:“你觉得他长得好看?”
宇文鹿点点头,见她四哥似乎不屑,为了力证自己的眼光,她又补了一句:“棠棠也觉得他好看,说她谦谦公子温润如玉。”
宸贵妃神经立刻被挑动,奇异地转过头去看宇文玦,果然见他沉了脸色。
“她跟你说的?”宇文玦沉声问道。
宇文鹿点点头:“四哥,我从不撒谎。”
宇文玦毫不留情冷然道:“你现在就在撒谎。”
说“从不撒谎”不就是在撒谎嘛!宇文鹿嘻嘻一笑,毫不在意。
宇文玦似是下定决心般道:“没有官职日后可以慢慢提携。”
宸贵妃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四郎说的对,那要不要特意撮合一下他们呢?”她问这话的时候眼睛都在冒着蠢蠢欲动的光芒。
宇文玦已经重新执筷,嗓音微凉:“如果母亲觉得有这个必要的话。”
宸贵妃了然地笑了起来,意有所指道:“我懂,四郎你放心。”
……
快近黄昏时,石昊跟着宇文玦走出大明宫,上了马车,他摸了摸怀中的请柬,出声道:“王爷,待会属下先去陆宅送了请柬。”
宇文玦淡淡道:“不急,本王亲自去。”
**
陆离看着那两个女使忙前忙后的身影,也是颇为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他却知,若是拒绝只怕宇文玦还有后招,又怕牵连了这两个无辜的女使,就收容下了,只让她们打扫宅院,贴身事宜一概不许她们插手。
经过这一次陆离的舍身相救,阮心棠已然对他已经十分亲近,太阳快要西沉,日头也不灼人了,她坐在庭院的藤椅上,陆离则坐在了一旁的石墩上。
“这是江淮刺史进贡的三潭枇杷,可甜了,你尝尝。”阮心棠从篮子里拿了一个金灿灿的枇杷给陆离。
陆离含笑接过,看着枇杷不知在想什么,他见阮心棠专心剥皮,温言道:“听说今年江淮送来的几大筐枇杷,至尊分至各宫,剩余就只有几位宠信重臣和几位王爷所得,所分数量,恐怕只有一竹篮子。”
他偏头看了眼地上的竹篮子,有些怅然道:“王爷这是都送给了你?”他虽是这样问,语气却是笃定的。
阮心棠顿了顿,抬眼时笑了笑:“是送了一些给我,却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陆离问她。
阮心棠并没有想在宇文玦的事情上多说,她以为她这样一说,陆离就会作罢,毕竟他是那样善解人意,可今日他却接着问了下来,阮心棠默了默,攒出一抹明亮甜腻的笑容。
“王爷不贪嘴,不爱吃这些,白白放着烂了臭了着实可惜,这才送了一些给我,瑶娘子自然也是有的。”听大管家说,这些枇杷一送来就尽数送进了岚舍,瑶伽大抵一颗也没得。
陆离显见得不太信她这话,看着手里的枇杷半是犹疑,半是玩笑道:“我吃了这枇杷,王爷不会让我种一颗枇杷树赔给他吧。”
阮心棠呆了一下“噗嗤”笑了出来,看着他谈笑风生,她心里还有略有内疚:“那日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受伤。”
陆离道:“多亏有我。”
他语气轻快,眼底是深意浓浓,阮心棠心里一滞,转了话题:“只是不知这丁家二娘为何对我如此仇恨,我与她也只有一面之缘。”
陆离正色道:“我想或许是怀璧其罪吧。”
“你知道什么内情吗?”阮心棠问道。
陆离剥了一个枇杷递给阮心棠,道:“柳生不日就要前往西北一个小县城任县丞。”
阮心棠惊愕地睁大了眼,新科状元历来都是在京中授职,再不济也该去个富庶有名的州府,怎么会……
陆离大概看出了她的疑惑,娓娓道:“前段时日靖王审理张刺史一案革职了两名京官,有了空缺,当时柳生大概有了想法,对三公主十分殷勤,朝中众人看在眼里,至尊私底下问了三公主的意思,大致是若是三公主有意,就破例提拔柳生。”
听到这,阮心棠心里已经有了半数,宇文鹿对柳元没有心思,是不会为他费心的,结果显而易见。
“柳生眼见京官无望,就想去乌柳任刺史,按理说,他一个状元是有些高攀,但周旋周旋,总是有希望的。”
阮心棠心里一跳,怔怔地望着陆离,陆离笑了一声,两人心照不宣,宇文玦推荐阮明峰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
陆离便跳过了这一层原因,有些犹豫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踌躇道:“你可曾听闻雨霖铃两姐妹的事。”
他有些担忧地看向她,她到底未出阁还是姑娘家,听这种事大概……
陆离卡了一下,阮心棠十分坦然镇定地点了点头:“听说了。”
未出阁的姑娘在男子面前听到这种事,总会害羞难为情之类的,可阮心棠前世男女之间那些事都是经历过的,听到这种事意外唏嘘总多过害羞。
陆离收起了自己的意外才道:“我猜丁二娘本来想着和柳生离开京城去乌柳,谁知却因为你泡汤了,这才迁怒了你。”
阮心棠恍然,深觉丁二娘太过偏激了。
“即便如此,她依旧可以跟着柳生离开京城啊。”
陆离看着她,轻轻笑了,因为她这样单纯的想法,让他喜欢,他柔声道:“大概那样的生活不是她想要的吧。”
阮心棠愣了一下,回味过来陆离话中的意思,沉默地咬了一口枇杷,“唔”,她忽然捂住了嘴,皱起了眼睛。
陆离紧忙附身过来查看:“怎么了?咬了舌头了?”
“牙齿磕在硬核上了。”阮心棠捂着嘴闷声说着。
陆离哭笑不得。
阮心棠没有问他为何会知道这些,她想大概是太子告诉他的,若要再问太子怎会告诉他这些,估计会叫他为难,朝堂上的事,总会有些“说不得”,阮心棠不想涉入。
这时女使惊讶的声音响了起来:“王爷!”
阮心棠转过脸去,怔惊地看着宇文玦从门口走来,陆离已经起身施施然作揖行礼。
阮心棠看着他一脸冰霜,也起身行了礼:“王爷,您怎么会过来?”
明明他们俩的身高差不多,可宇文玦总是能在气势上显出居高临下之感,大概是他的气质太过凌厉,而陆离又太过温柔的缘故。
“本王来给陆公子送请柬。”
石昊从身后恭恭敬敬双手奉上一份请柬,陆离接过打开一看,微讶出声:“三日后王府的春喜宴?”
阮心棠从请柬中抬头讶然地看向宇文玦,他始终一脸漠然。
陆离心知这场宴会的主旨是什么,京中几乎所有有身份有地位的公子郎君早早都收到了邀请,既然他现在才收到,想来是临时决定。
他不由侧首看向身旁的阮心棠。
既然请柬已送达,宇文玦也不准备多留:“告辞。”
他转身走了两步,停了下来,缓缓转过身,凝视着阮心棠,见她一动不动,眉心微蹙,沉声道:“你还不走吗?”
阮心棠晃了一下神:“哦,哦。”
她跟了上来,宇文玦的脸色才稍霁,陆离看着他们离开,从来恪守规矩礼仪的他忽然不太想说些感谢宇文玦送了两个女使过来的场面话,甚至想把这两个女使推给宇文玦,让他带回去。
坐上马车,阮心棠欲言又止,被宇文玦看在了眼里:“想说什么?”
犹豫一番,阮心棠还是赔着笑脸道:“王爷,先送我去司前街吧,我想去买酱肉烧饼。”
宇文玦本以为她要对陆离参加宴会的事发表意见,却不想她想说的是这个,他顿了一下,道:“回去就该用晚膳了,这些东西不宜多吃。”
他话虽如此,却还是给了石昊一个眼神,石昊领会,驾车到了司前街。
阮心棠掀起窗帘一看,店铺外排了长队,她踌躇道:“王爷,您先回去吧,我自己去排,阿银最近嘴里没味道,想吃这个。”
宇文玦看着她的目光颇有些无语,他看着那长长的队伍里几本都是上了年纪的大婶,按住了想要下车的阮心棠:“让石昊去吧,那些大婶总有无聊之人。”
阮心棠见石昊将车停在街边树下,已经去排队了,就闲聊似的问宇文玦:“为何说她们无聊。”
宇文玦拧起了眉心像是有感而发:“似乎很喜欢做媒。”
阮心棠惊怔地看着他:“您怎么知道,莫不是您遇到过?”她不自觉好奇兴奋起来,连声音都高了几个调。
宇文玦本能否认,脑海里却浮现他在排队被说亲的画面,那明明没有发生过的事,却像真有其事一般,脑海里几乎有他怎样回绝的画面,那样真实,他有些不可思议地愣了神,阮心棠一脸笑吟吟撑着坐垫不由自主靠近了他:“真有其事?是谁是谁?谁这么不要命?”
接收到宇文玦瞥过来的一记寒光,阮心棠轻咳了一声转了话锋:“谁这么大胆,敢给王爷说亲?”
她靠着他很近,仰着脸清澈的眼中似含着银月,水波荡漾,因兴奋脸颊红艳艳,她的满眼皆是他。
宇文玦看到她眼中的自己,清冷的眸光像是火星子遇到了风,倏然燃了起来,他几近贪恋而缠绵地抚上了她纤巧的下颌,玩味似的划过她渐渐热烫起来的脸颊,阮心棠的心突突跳了起来,等到她意识到不对劲往后缩时,宇文玦已经抬起她的下巴颏儿将她拉向自己。
他冰凉的唇瓣快速擦过她发烫的脸颊在她耳边低语:“你在诱惑我。”
阮心棠只觉得心快跳到了嗓子眼,她开口反驳:“我没有……”声音却因为呼吸不足而颤抖低哑。
话没有听到尾音,尽数被宇文玦含在了嘴里。
作者有话要说:
宸贵妃:儿砸,你放心,娘都懂!
今天有点忙,所以更新的晚了点,少了点,明天尽量多更!
第38章
阮心棠脑子里“嗡”的一声, 街上的喧闹一概听不见了,等到宇文玦将她压在车壁之上轻而易举撬开她的唇,她触及到一片湿热时, 电光火石之下, 她猛地回过神, 颤抖的双手像是蓄了一股力, 赫然推开了他。
宇文玦不妨,拉开距离后,两人四目相对, 阮心棠怔了怔, 快速避开了,脑子里一片模糊和渺茫, 她抓紧了窗沿, 只觉得空气都变得稀薄,让她窒息,深悔刚刚一开始没有避开, 现下不知该如何收场。
宇文玦起先的讶然和晃神, 在看到她眼中的逃避和懊悔时,像一把钢针插进了他的骨髓,他凄冷一笑道:“若是陆离,你可会如此排斥抵触?”
阮心棠偏头看过来, 道:“他怎会如此对我?”
她与陆离是朋友之意, 他这样的问, 着实奇怪, 况且在她心中陆离是谦谦君子, 是绝不会做这样的事的。
宇文玦不知她心中所想,将她的话音听成了笃定一种对陆离的肯定, 只当在她心里已经对他俩有了比较,显而易见,在她心里,陆离已经比他更胜。
他藏在袖中的手渐渐曲起,那近乎一种心灰意冷的感情折磨着他,想到她这几日为陆离做的,衍生出一股无法掩饰的妒意和恼意交织在一起,他撇过了脸,变回了那一种不近人情的姿态。
石昊兴冲冲捧着热乎乎的酱肉烧饼掀开车帘时,顿时被车里冰冷凝滞的气氛侵袭了全身,宇文玦淬了冰的眸子寒彻入骨,他兴冲冲的表情僵在了嘴角,低下头去,恭恭敬敬奉上酱肉烧饼。
“回府。”宇文玦冷冽开口。
马车停稳后,阮心棠乖乖跟着宇文玦下车,脚步刚站稳,却见宇文玦已经跨步径直进府,没有与她说一句话。
阮心棠跟着追了两步,惘然停住了,她看着他冷然的背影,抿了抿唇,才慢慢提裙步上阶梯,进了府往另一方向朝岚舍而去。
站岗的府兵趁机拉住了石昊:“王爷他们吵架了?”
石昊白了他一眼,疾步跟进了府里,站岗的府兵们面面相觑,眼神中传递着:看来是吵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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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郭宰辅最宠爱的嫡女,郭太后最宠爱的侄孙女,郭三娘可称得上第一贵女,即便在宇文鹿跟前都毫不逊色的,她的小院里一年四季都是当季最上等的稀有品种的鲜花,庭院规模像是一个小府院,在房间里连专门的梳妆间都比得上寻常百姓的一整个卧房。
梳妆间里可容得下十个女使并列而站,手里托着最时兴的簪花首饰,供她挑选。
郭三娘婷婷袅袅站在三列落地穿衣镜前,这镜子可将她浑身上下前后照得清清楚楚,她缓缓转过身,懒懒扫过琳琅满目的饰品,染了凤仙花汁的手指轻轻在饰品上跳跃。
女使见她似乎犹豫不决,拿起了其中一只牡丹花缀金片流苏的簪子:“姑娘,这个怎么样?上次奴婢见阮娘子也有一支,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的,很好看。”
郭三娘饶有兴致的眼神蓦地一冷,继而淡淡一笑,轻佻道:“这样的货色也就配得起她那样的人了,你既喜欢,就送你了。”
女使愣了一下,受宠若惊地谢了恩。
“苒音。”
郭宰辅已经从外头走了进来,郭三娘笑盈盈迎了上去,扶着郭宰辅坐下:“阿耶怎么这时候过来。”
郭宰辅笑呵呵地拍了拍她的手,丝毫没有在朝堂上的气势浑厚,俨然一副慈父的模样:“都进来吧。”
他扬声,立刻就有四个小斯低头各捧了两件最时新上品的料子做的裙衫,一一挂在了衣架上,郭三娘看得欢喜,一件一件磨过去,扭腰转身笑道:“阿耶又给我添置这么多衣裳。”
郭宰辅端了茶道:“后日靖王府的春喜宴,我女儿总不能屈于人后。”
他话音刚落,郭三娘的笑容就消失了,她不满地坐到郭宰辅身边,冷声道:“谁说我要去参见春喜宴了?”
“请帖都送来了,你不去?那岂不是不给宸贵妃面子?”
郭三娘不以为然:“我为何要给那个女人面子,她也配?”
郭宰辅拍着她的肩劝道:“你再怎么看不上她,她总是贵妃,面子上还是要摆一摆的。”
郭三娘皱起了眉:“她抢了姑母的宠爱,还要我给她面子?我真不知姑祖母是怎么想的,任由她在后宫霸占至尊姑父。”
她口中的“姑母”自然就是郭贵妃,“姑祖母”自然就是郭太后了,她一直气不过她姑母被宸贵妃压着。
郭宰辅笑道:“你姑母知道你心疼她,所以特意给你制定了这八套新衣,你姑母也希望你去。”
郭三娘看看那八套光彩夺目的衣服,再看看父亲的笑容,几分奇异道:“你们还没死心,还想撮合我和宇文玦?”
她冷嗤道:“也不知你们怎么就那么看重那个乡下来的小子。”
郭宰辅道:“今非昔比,不可同日而语,苒音啊,我们是这个世上最疼你的长辈,不会害了你的,宇文玦是眼下最配得上你的良婿。”
他见女儿依旧不为所动,只能使出杀手锏:“莫不是近日朝中传闻,靖王对那阮丫头特别些,你没有信心俘获靖王的心?”
郭三娘嗤笑道:“那乡下来的野丫头,仗着有几分姿色,我会将她看在眼里吗?”她对着女使道,“后日你就戴着那牡丹簪随我一同去。”
听她这样说,郭宰辅了然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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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日从街上回来,两天了,阮心棠只遇见过他一回,是她出府去,他从府外回来,两人遇见了,都停住了脚步,只是宇文玦淡淡看着她,那样冷淡的眼神,阮心棠只能低下头规矩行了礼,然后是宇文玦冷冷的应声,不发一言,从她身边掠过离开了。
府里对她的态度待遇依旧如故,只是她和宇文玦好像又变成了之前恪守礼仪的状态,冷淡的犹如陌生人。
今日她应约出府,没有再走府门,而是走的岚舍西边通向外街的门,阿银已经大好,只是明日府里有宴会,阮心棠想让她打起精神来,所以让她再休息一日,她只带了春芽在身边。
这是位于金城坊的一处小酒楼的雅间,春芽敲开门,阮心棠提步进房,雨霖铃已经起身,朝她行了礼,阮心棠打量着她不同往日的风采,眼下已是憔悴用脂粉掩盖着,做寻常百姓妇人的装扮,她不禁敛衽还礼。
这一礼,叫雨霖铃心中一暖,方才的一些忐忑也安定了下来。
“阮娘子请坐。”
春芽关上了门,阮心棠看着她问道:“你请花匠带信,大费周章的想见我,有何事?”
雨霖铃苦笑一声,先是告罪:“阮娘子,请恕我唐突。”她凄清地叹息一声,“说来娘子可能不信,可人总是对于自己愿意相信的事,特别容易产生执念,或许是那日在长街娘子没有避讳我这样人的身份,施以援手送我回宅,我对娘子便存了一丝念想。”
春芽抽了抽眉角:难不成咱们姑娘的魅力已经让花魁都倾倒了?
她还在胡思乱想,却见雨霖铃已经起身,赫然在阮心棠身前蹲下了身子,恳求道:“还请娘子救我一命。”
阮心棠也被她的话惊到了胡思乱想,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礼吓了一跳,她忙是起身扶起她:“你这是做什么?”
雨霖铃重新坐在她对过,这才娓娓道:“我和我妹妹的事,娘子想必也已听说了,我不知娘子心中是如何想我,还请娘子听完我的话。”
阮心棠道:“请说。”
雨霖铃看向前方,似乎陷入了很长的一段回忆:“我自小家中清贫,父亲偶尔拿回一些工钱,也被母亲拿去添置新衣胭脂水粉,我与妹妹总是一个馒头分食,母亲羡慕那些贵妇人,总是当我和妹妹做丫头使唤。”
她语气平淡,仿佛说的是别人家的事:“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教坊司的坊主看中了我的容色和体态轻盈,就想将我买去做舞姬,母亲见一大笔买钱,日后还有赏钱可拿就同意了,那时我才七岁。”
她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要调节心情,又道:“随着年岁增长,家中靠着我拿回家的赏钱终于渐渐过上了好日子,也请了婢女,再后来教坊司经营不善,我们被迫入了燕归楼,我想赎身,可母亲却嫌赎钱要掏空大半家产,说既然一脚已经踏进来,已是贱籍,赎身也是没有出路的,就这样,我从卖艺不卖身的舞姬成了以色事人的花魁。家中也重新买了大宅,母亲不知是出于对我的愧疚还是为了填补心中的缺失,开始将妹妹捧在手心当成了掌上明珠,我以乐侍人的时候,妹妹在学琴棋书画。”
说到这,她的语气里终于有了几分凄哽:“后来我遇上了柳元,他和别的男人不一样,只是个穷书生,对我却十分尊重,会在我应酬了一晚后,给我熬热粥,我觉得他是我最后的希望。”
她忍不住捂住脸,流下两行清泪来:“可是我的妹妹,也要将这最后的希望夺走。她得知柳元考上了状元,便开始献殷勤,她跟我说,我已是残花败柳,柳元是状元爷,将来携着我出席官员宴会时,该怎么介绍我呢?她说,‘姐姐,把柳元让给我吧,你只会是他的拖累。’”
雨霖铃终于忍不住“呜呜”哭了出来:“母亲也劝我,说我总是不能成为状元夫人的,不如就用这花魁的身份帮妹妹拉拢人脉,让柳元的仕途坦荡,将来他们夫妇不会忘了我,会帮我养老的。”
“我没有办法了,我真的好恨,我恨她们每一个人,我什么都没有了,他们却越过越幸福,踩着我的希望我的将来给她们的幸福增光溢彩,我不能!”她恨着咬着唇,新泪趟过了旧痕,“所以,我出卖了我的妹妹。”
她重重输出了一口气,像是如释重负,“事后我也去劝我的母亲,事已至此,妹妹将来的赏钱只会比我更多,母亲也没有法子了,她是一个自私势力的女人,不会跟钱过不去,所以她也只是跟我闹了一阵就去劝妹妹了。”
雨霖铃伏在桌上,哭得不能自已,像是要把这么些年的委屈都倒出来,阮心棠和春芽听着都沉默了,阮心棠不禁红了眼,她想起前世雨霖铃意气风发的模样,事实却是她被亲情和爱情卖了,卖的彻彻底底。
她想起前世自己错付的感情,走过去手掌轻轻按住雨霖铃的颤抖的肩膀,哑声道:“你想我怎么帮你?”
雨霖铃从手臂中抬起泪眼,惊怔地看着她,抓住了她的手,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最近燕归楼也在传,娘子得靖王喜爱,我想求娘子请靖王殿下帮我解除贱籍身份,我想和之前的所有都一刀两断。”
春芽还是理智的:“姑娘,这件事不是容易的,不如回去和王爷商量一下。”
雨霖铃的目光立刻不安起来,阮心棠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沉声道:“你等我消息。”
**
她虽是那样安慰雨霖铃,可这两日她和宇文玦的关系降到了冰点,她也不知该怎么去和宇文玦开口,她坐在阿银床上,和她商量,阿银已经能坐起来,她想了一会道:“我想王爷面上冷,对姑娘还是心软的,不如您做一盘糕点沏一壶茶去,陪陪笑脸,说不定王爷就不计前嫌了。”
阮心棠狐疑地看着她,行不行啊。
她心中岁不确定,但还是照着阿银的办法,亲自端着刚出炉的糕点和沏好的茶,往南书房去,她知道宇文玦回府的习惯总是要先来南书房的。
南书房的守卫见是她,还端着茶水糕点,王府上下如今谁不知她身份特别,只温和的告诉她,王爷还没回府。
阮心棠笑道:“我知道的,我就在这等他。”
两名守卫愣了一下,心道:真是痴情啊。便让她进去了。
阮心棠站在庭院里,看着紧闭的书房门,知道书房里总是有许多机密的,她不便独自进去,就在庭院里等着,春芽怕她累,就让她把托盘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让她坐等。
等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日头渐渐西沉,终于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请安声音,她立刻站了起来,不自觉地理了理秀发和裙摆,惹得春芽在一旁偷笑。
她不由自主红了脸,想着:我只是不想失礼于人前罢了,并没有别的心思。
她心里这样想,却觉得周围的空气都紧张了起来,仿佛一场大戏就要开罗一般。
仿佛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般,宇文玦终于跨进了南书房的院子,他脚下步子一顿,微惊自他眸中一闪而过,过后只剩清冷,他长身玉立,淡漠地看着她,阮心棠只能先行礼。
宇文玦还是在她行礼时,从她身边掠过,冷冷的。
阮心棠一颗心一点一点往下沉,可是想到雨霖铃,她不得不又重新振作起来,端起金漆托盘跟着他走进了书房。
她站在书房看着他在东边的书案坐下,尽量轻快道:“王爷,今日厨房新做了点心,您尝尝,还有这茶,是我沏的。”刚说完,她就后悔了,干嘛要强调是她沏的呢,好像她沏的有多特别似的。
大概是因为紧张懊悔,她紧紧握住金漆托盘的边缘,竟然忘了要放下。
宇文玦闻言缓缓抬头朝她看过来,还是那样冰冷的眼神,像一把把冰刀将她好不容易提起来的勇气击得七零八落,实在扛不住他的目光,她只能侧过身去,借着放下托盘的空档避开他的注目。
“端走,本王不吃。”
因着阮心棠手腕一抖,托盘上的茶具发出了轻微的碰撞声,她还没放下的托盘就僵在了手边。
阮心棠又握紧了边缘,拼命按下心中的酸涩和窘迫,再次面向他,扯了扯嘴角,笑意实在有些勉强。
她曾说过,她已经不是从前那样有勇气一次又一次缠着他,所以这一次她实在没有办法说出:王爷,您就尝一下嘛。这种话了。
“那,那我先告退了。”阮心棠几乎立刻就要逃离这里。
“等等。”
在她跨出门槛前,宇文玦喊住了她。
行动总是比思想快,宇文玦为何要喊住她,大概是她突如其来的示好让他心悸,又或许是因为她刚刚的强颜欢笑让他心痛,他并不甘心就这样被她牵着走,本想无视她,嘴却快了一步。
见她慢悠悠转过身来,明亮的目光望着他,他想,给她一次机会又如何。
宇文玦肃然看着她,凉声道:“你特意前来有何事?”
阮心棠见他又主动问起,心里又燃起了希望,她走回去,将托盘放在桌上,踌躇道:“我有一位朋友,是燕归楼的雨霖铃,沦落风尘实属无奈被迫,她近日被家事所累,受尽苦难,想恳求王爷帮她脱籍。”
阮心棠想着趁热打铁,直接挑明主题,房中却寂静了下来,她的心不免又突突起来。
宇文玦凝注着她,似乎要在她的脸上找出一丝东西,一丝作为借口来见他一面的东西,可她脸上只有关切朋友之意,再无其他。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偏头嗤笑一声:“朋友,阮娘子交友还真是广阔。”
听出他的讽刺之意,阮心棠面上一热,说是朋友总是师出有名,否则一个不相干之人,她为何这样出力呢。
见她有些局促,宇文玦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还有其他要说的吗?”
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阮心棠一阵心乱如麻,摇摇头。
宇文玦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去开始翻开公文,冷淡道:“本王知道了,下去吧。”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帮还是不帮?阮心棠心中不定地行了告退礼。
听到她离开的脚步声,宇文玦才重新抬起头来,看着刚刚她站过的位置,晃了一下神,才沉声道:“石昊,你去调查一下雨霖铃。”
一个青楼女子,心思总是不单纯,他能接近阮心棠,他就必须调查清楚。
**
五月十二这日,就是靖王府的春喜宴了。
王府上下早早就热闹起来了,岚舍虽然地处偏僻,可那热闹的声音还是一波一波轻微地传了进来,睡惯懒觉的阮心棠也不得懒觉睡了,早早起来梳妆打扮,不过近日她不是主角,不必那样大费周章。
这场宴会虽然是给瑶伽选婿,可也不能明着让那些青年才俊排排站,像是选妃似的,所以办这一场宴会,请的都是京城所有名门望族的娘子郎君,更像是一场游园会。
阿银和春芽伺候阮心棠梳洗时,式微来了,阮心棠忙是起身迎她:“式微姐姐请坐。”
式微反拉着她让她坐在梳妆台前,笑道:“我不坐了,宸贵妃已经来了,在缀锦阁看戏呢,你待会打扮好了,就直接过去,外头热闹着呢,我还得去看着点。”
宴会办在内宅后花园,缀锦阁就在后花园的南面,阮心棠自一进后花园,就引来众人的瞩目,聚在一起的娘子们少不得议论纷纷,说是她进府才没多久,就把瑶伽给赶出府了,真是个厉害的主儿。
阮心棠听了只当没听见,扫了一眼偌大的花园,只问阿银:“你看见鹿儿没有?”
阿银也瞧着四周:“没呢,三公主好动,指不定在哪儿玩呢,近日人多,有她热闹的。”
走近缀锦阁时,里头已经传出咿咿呀呀的唱吟声,缀锦阁是个专门的戏台,台下观众席形成了“凹”字形,能容纳四五十人观看,阮心棠从南侧门进去,正看见宸贵妃坐在主位全神贯注看着台上,两边都坐着几位夫人娘子陪坐。
她怔了一瞬,宸贵妃身旁的位置,宇文玦倚靠在椅背上慵懒地看着前方,在她站定时,目光已经移了过来,阮心棠心里一跳,他却已经平静地移开,继续看着台上。
阮心棠晃了一下神,宸贵妃已经看过来,笑意立刻染了眼角,朝她招招手,阮心棠定定神,含笑从旁边走了过去,还是引起了众人的注目,皆是朝她微微而笑。
“心棠,来坐下陪我看场戏。”宸贵妃伸出手来,阮心棠行了礼,也伸出手握住。
她正要往一旁坐下,却被宸贵妃拉住了手:“四郎身边有位置,你就坐四郎身边。”
阮心棠哑然,这里人多,自然不好拒绝,便在众人目光灼灼之下走过去,缓缓落座,如坐针毡。
那些夫人自然看出了宸贵妃的用意,不甚惋惜之时也只能赔笑。
刚坐下,宸贵妃就疑惑地问下一旁下首的夫人:“咦,刚刚说话忘了看,这是演到哪一出了?”
夫人看着戏台上的才子佳人,这不还是刚刚那一出,再一想立刻会意了宸贵妃的意思,笑着扬声道:“娘娘,正演到近水楼台先得月呢。”
众人的目光在宇文玦和阮心棠身上来回游走,都不由会心一笑。
阮心棠心里猛地一震,在她们的笑容下回应的笑容愈发僵硬,脸也开始发烫,她借着去摘葡萄的空隙瞄了一眼宇文玦,却见他神色平常,咬葡萄时力度就重了些。
那些娘子本想乖巧地陪着母亲看戏,正好能在宇文玦跟前晃眼,此时见宸贵妃的态度,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她们,她已经属意阮心棠这个儿媳妇了,她们今日这一番心思打扮,只觉得如芒刺在背。
阮心棠实在受不了那些或打量或敌意的眼神,从宇文玦身后绕到宸贵妃跟前小声道:“娘娘,我想去找鹿儿。”
宸贵妃已经将自己的心意传达了下去,让那些对她儿子有非分之想的人趁早知难而退,自然也就不会勉强她干坐着,柔声道:“你去吧。”
阮心棠如释重负,转身时膝盖撞上了宇文玦的椅子脚,她闷声轻哼一声,宇文玦已经转过身来扶住了她,宸贵妃忙是关心道:“有没有撞疼?”
阮心棠勉强笑着摇摇头:“不疼。”
她站稳后,看了眼宇文玦,宇文玦也在审视着她,似乎想从她的脸色去判断她踢得重不重,见她脸色缓和下来,才一言不发松了手,又转过身去关注着台上,似乎刚刚并没有扶过她。
阮心棠撇撇嘴,快步走出了缀锦阁,却不知一道目光已经跟着她出了缀锦阁。
宸贵妃平视台上,慢条斯理道:“坐不住,也走吧。”
宇文玦朝她颔首,起身离开。
阮心棠走出来,正要去找宇文鹿,却觉得被人盯上了似的,目光下意识移过去,果然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看着她静静地笑,见她望过去了,就朝她招招手。
那时御史中丞家的娘子,前世在宴会上见过几次,是个活泼直白的姑娘,阮心棠走过去,和她齐齐行了平礼。
“阮娘子,你别怕,我只是找你说说话。”方娘子笑嘻嘻道,“我们去那边林子里,那儿人少。”
阮心棠看着她,前世没听说她有什么不好的名声,见那林子虽然人少,却也是通着这里的花园的,就跟着她去了。
才进林子,方娘子就转过身来:“我们才见过两次,你一定奇怪我有什么话对你说对吗?我这人顶不爱拐弯抹角的,我只问你,你中意靖王殿下吗?”
阮心棠呆住了,为她的直白,更为她的问题,她愣愣地站在那,真像是一尊仙女像。
方娘子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中意两个,不中意三个字。”
阮心棠有时候也挺羡慕这样性格的人的,这样人大都不会将心事放在心里反复琢磨的烂了,任由腐烂的心事灼烧着自己的心。
她看着方娘子灼灼的目光,那眼神好不掩饰地透露着她对宇文玦的喜欢,热烈地灼伤了她的眼,她侧过身去,低声道:“不中意。”
“那太好了!”方娘子欢喜道。
阮心棠看向她,她这时候才有一点小女儿般的娇羞:“你这般美貌有才情,如今有住在王府,若是你喜欢王爷,那我一定是一点希望也没有的。”
她不禁想起刚刚在缀锦阁那位夫人说的“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话,想来,方娘子大概也这样在意,所以才特意来问她。
“王爷!”
阮心棠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忽然听到方娘子惊呼一声,声音里带着雀跃,她抬头时,方娘子已经经过了她的身边,她随着方娘子的身影看过去,宇文玦双目如潭,冰冷冷的潭水如同从头浇到底,阮心棠四肢发冷。
方娘子崇拜地仰望着宇文玦:“王爷,臣女是第一次到靖王府来,您能带我参观一下吗?”
方娘子的确很大胆,一般闺秀看到宇文玦连话都不敢说一句,她却敢要求宇文玦带她参观王府。
宇文玦只是看着阮心棠,瞳孔紧缩,冷冽开口:“请。”
阮心棠愕然地看过去时,宇文玦已经冷然转身离开。
第39章
阮心棠从林子里走出来, 看着周遭玩闹嬉笑的人群,顿时生出一股淡淡的孤独感,她缓缓朝四周看去, 瑶伽正坐在梦溪池那儿的凉亭里, 闲适地扇着团扇, 静静地看着身边的郎君或讨她开心, 或吟诗作赋。
瑶伽似乎已经接受了现实,正冷静地想要从那些人当中挑出她的如意郎君。
至少,表面上看来, 是这样的。
忽的, 阮心棠眼眸一定,竟在那一群谈笑风生的郎君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人影似乎也看见了她, 朝她遥遥看过来。
阮心棠和陆离相视一笑,陆离朝远处使了个眼色,阮心棠会意。
在柳树下碰面时, 陆离先是低头笑了一声, 道:“承蒙宸贵妃看得起,我在那群贵族公子中,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他这话说的妄自菲薄,倒是没有一丝局促难为情, 很是坦然。
阮心棠抬首道:“要我说, 他们之中也难有比你更好的了。”
陆离猛地心中一震, 这几日反复起来又被压下的念头此时又滋长了起来, 可看到阮心棠严重的澄澈明净时, 不由地又泄了半分气,心道:她这话恐出自真心, 却缺少真情,不然她的眼神不会这样透亮坦然。
这一向又使他摇摆不定起来,目光不禁向后看去,正见郭三娘领着两个女使十分气派地站在宇文玦身边,一脸高傲地环视着四周。
陆离转过目光来,看见阮心棠也瞧着那一处微微出神,不知在想什么,他有些失落,却听到阮心棠咬牙道:“你瞧那人,刚刚身边还站着方娘子,此时又成了郭三娘了,若是同那样的人在一起才真的要气死,怄死,可见身份地位太高,反而惹人觊觎,不落安全感。”
陆离笑了一声,略有放松,心道:想来传闻也只是理所当然罢了,如今她寄居在王府,外头的人不明就里多有揣测也是正常的,实则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
“其实今日我本不想来的。”陆离背向着宇文玦他们那边,面向小桥流水,“但想着来了,总是能见你一面。”这些话他一直想说,又怕他们才相识不久,这么早说来,唐突吓坏了她,今日不知怎地,一冲动就说出来了,他本不是个冲动的人。
只因他看着宇文玦那超脱众人的清华之气,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了自卑之心,现下他们之间是没有什么,但不保以后也没有,若是他先占得先机……所以他那样说了。
阮心棠听了不以为意,侧身去看他时,那脸上的专注之色让她为之一颤,才意识到他这话并不是单纯的朋友相见,她别过脸去,看着湖面心突突地跳了起来。
听他继续道:“看着这眼前的景致,让我想起小时候待过的地方,我也算是在那长大的,是江南的一处小镇,我想,或许你会喜欢,如果你有兴致去看看的话。”
这一番话不亚于求亲了,他说的隐晦,意思倒是明明白白,阮心棠自然听得出来。
此刻她十分懊恼:定然是前段时间他受伤,我因为内疚対他太过焦急担心,让他误会了。
阮心棠故作轻松地笑着:“我要是出去游历,鹿儿肯定是要跟着我一起去的,她这人呐,耐不住寂寞,太过清幽雅致的景色她不喜欢,就喜欢热闹繁华的,鹿儿每次来王府,都是抱怨她四哥的王府太过寂静了。”
她说的轻松,心中却在打鼓,这样说应该没问题吧,既拒绝了他,又不伤他的面子。
陆离愣了一下,果然疑惑她是否听懂他话中真正的含义,犹豫着要不要说的再明白一些。
阮心棠已经绕着他身边四处张望起来:“大半天没看到鹿儿了,也不知她去哪儿贪玩了,你来有见过她吗?”
陆离见她已经扯开了话题,怅然一笑道:“没见过。”
“我去找找她去。”
说着,阮心棠提裙往人群中跑去,陆离无奈,只能跟在身后。
“阮娘子。”郭三娘一直在寻找阮心棠的身影,此时见到她不禁眼前一亮,立刻喊了出来。
阮心棠倏然停住了脚步,回头望去,郭三娘正望着她趾高气昂地笑着,宇文玦则站在郭三娘身边,静静地朝她望了一眼,随即就撇开了眼。
郭三娘朝她招招手,阮心棠心不甘情不愿朝她挪了过去。
“呀,阮娘子这牡丹簪有些眼熟。”郭三娘定定望着她头上的簪子,皱了皱眉思索起来。
身边离得近的那些娘子们也都看了过来,眼尖的已经看出那簪子和郭三娘带的女使头上的是一模一样的,猜到郭三娘憋着坏呢,可一个正经千金和丫鬟戴着的一样,实在有失身份。
只听郭三娘恍然道:“这不是和你头上的是一样的嘛!”她说着将身后的丫鬟推了上来。
周围已经有悉悉索索的低笑声,不知谁扯了身旁偷笑的袖子,眼神偷偷朝宇文玦那儿瞟了瞟,顿时周遭嘲笑的声音都静了下来。
阮心棠脸色已经有些难看,慢慢拔下簪子,瞧瞧自己的,再瞧瞧那女使头上的,认真道:“真是一样的。”
郭三娘轻蔑地挑了她一眼:“下人们戴的东西,阮娘子怎么还当宝贝呢。”
阮心棠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那是郭宰辅门第富贵,丫鬟们的穿戴也与众不同,格外高贵些,这簪子贵重的很,是三公主送给我的,不然我怎么买的起呢,我又不像郭府有着泼天的奢靡。”
此话渐渐琢磨出些不対劲的地方。
宇文玦冷哼一声,郭三娘背脊一凉,脸上轻蔑的神色不由都僵硬了起来。
只听宇文玦冷然道:“郭家如此富贵,连丫鬟戴的事物都价值不菲,想来朝廷赈灾一事,郭家也会以个人名义出一份力了。”
郭三娘没想到一个奚落嘲笑阮心棠的举动,竟让自家大出血,心在滴血之余,却又不能不端持着大家闺秀的清高:“王爷说的自然。”她的声音怎么听都不太自然。
周围之人唏嘘之余看向阮心棠的目光,都变得奇怪起来,真是她们素日小瞧了这个乡下地方来的小闺秀,竟然敢当众给郭三娘挖坑,她们这些京城闺秀在郭三娘面前可都是要赔笑脸的。
本以为这一段插曲也告一段落了,不想宇文玦这时又打量了郭三娘上下,嗓音微凉:“今日郭娘子也打扮的很是出众出挑。”
这突如其来的夸赞让郭三娘本来僵硬的脸色瞬间舒缓下来,她再次挺直了背脊,阮心棠暗暗皱了皱眉。
“倒是与方才戏台上的戏伶别无二致。”几分玩味的语气,让周围的娘子又忍俊不禁,此时看着郭三娘的打扮还真像是话本戏里的女主角。
郭三娘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心顿时沉到了谷底,尤其在看到宇文玦似笑非笑的神色时,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那些娘子讥笑的样子更让她大受刺激。
她哪里还能站得住,却还是保持着高傲的姿态,冷冷瞥了眼在场嘲笑她的娘子,这时这些娘子才恍然大悟,收敛笑意不敢去看她。
郭三娘也不与宇文玦打招呼,就冷着脸离开了,她的背影依旧如高傲的孔雀。
阮心棠静静看着,气质是自身与外在给的,郭家的地位和郭太后的宠爱,给了郭三娘目空一切的底气,若是别人被宇文玦这样奚落,怕是连头都抬不起来。
殊不知郭三娘已经恨她入骨。
周围人略有散去,阮心棠正想感谢宇文玦的解围之意,却见宇文玦瞥了眼她的身后,目色一沉,就转身离开了。
阮心棠呆了呆,向身后看去,是陆离来了。
“三公主正在秋水一色那儿听曲呢。”陆离温和道。
阮心棠又回头看看,已然不见了宇文玦的踪影,便道:“那我去找她。”
去了秋水一色,果然见宇文鹿正端坐在坐席上,文文静静听着曲,这里坐着的都是优雅文静的娘子。
阮心棠有些讶然,走到她身边坐下,小声问道:“今日你好奇怪,你是在这坐了大半天吗?”
宇文鹿文静地点点头:“音乐能荡涤人的心灵,使人身心愉悦。”
阮心棠没忍住,抖了抖。
陆离听到她二人的対话,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略感兴趣的看着宇文鹿,阮心棠见他这模样,于是虚心向他讨教他的看法。
陆离了然一笑:“通常使人忽然转了性子的,无他,想来是……”
他话还没说完,一旁的打趣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小鹿儿,每回见你,身边总有玉树临风的郎君。”
阮心棠三人齐齐回头望去,说话之人正执着一柄玉骨扇,笑得人畜无害,温柔和煦,他身边还站着一位身着月白锦衣的男子,颇有几分仙气飘飘之感,只是他虽唇瓣轻扬,眼底却是冷的。
三人起身,阮心棠听到了宇文鹿咬牙的声音,以为她就要发作,不想她柔柔一笑道:“怀玉,你就爱开玩笑。”
宋怀玉抽了抽眉角,“唰”的合起了玉骨扇,愤愤道:“说了多少遍了!别叫我怀玉!”
宇文鹿笑得天真:“他们都叫得,我为何叫不得?”
宋怀玉给了她一记“你心里没数”的白眼:“他们不会像你似的,含着取笑打趣的口气!”
他的名字是女性化了些,可那又不是他的问题,问题是他的母亲一直以为她是个女儿,已经取好了“怀玉”这个名字,谁知道是个儿子,就懒得再取新的名字了。
“说起来,我的名字也还好,我有位邻居,那性格刚猛有力,名字才真的女性化,后来听说他给自己改了个十分威风的名,你们说我要不要也给改个?”宋怀玉感叹着,竟真的同他们讨论起来。
这时身旁的男子温言道:“鹿儿还小,你别当真。”
宇文鹿一改刚刚的文静,板着脸娇声反驳:“我不小了,我今年十六了,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
男子看着她,目光沉静地悠然一笑,那笑似乎未达眼底,凉凉道:“是吗。”
宇文鹿似乎被他这样轻飘的态度激怒了,气得跺了跺脚。
宋怀玉笑道:“还说不是小孩子,一生气就跺脚。”
宇文鹿狠狠瞪了他一眼,阮心棠看着宇文鹿呆呆的,这才发现,今日宇文鹿的装扮的确有故意往成熟方向打扮。
这时谪仙般的男子看向阮心棠道:“这位想必就是阮娘子。”
阮心棠反应过来,也不知他什么身份,便行了平礼。
宋怀玉点头道:“上次我跟你提过,小鹿儿哭哭啼啼来找我,让我来瞧一个病人,就是她,阮娘子,这位是本朝唯一的异姓王,君谨。”
听着宋怀玉介绍,阮心棠心下讶异,重新行了万福礼,原来这就是传闻中的“平西王”,十年前刚及弱冠的他率领千军万马镇压西凉的动乱后,就隐世避居的异姓王。
阮心棠不好表现得太过惊讶,想起这位宋怀玉是之前她被孟扶光欺负后,来给她看过病的。
阮心棠又朝他行了礼:“多谢宋公子。”
宋怀玉摆摆手:“宇文玦已经替你谢过了,还送了我一本鬼神图。”说着,他跃跃欲试地朝宇文鹿眨眨眼,“対了,最近我研究这鬼神图里的占卜之术,小有成就,小鹿儿,要不要我给你掐指算算,你的真命天子是谁?”
宇文鹿下意识朝君谨看了一眼,脸色一红,瞪了宋怀玉一眼:“谁要你鸡婆!”她的眼神变了变,狐疑地看着他们俩,“今日这宴会是为了给我四哥那个干妹妹选婿,你们来是为了这个?”
君谨已然在宋怀玉之前回答:“我来向四郎辞行。”
宇文鹿呆住了,好半晌会不过神,脱口道:“这么急吗?过两日阿耶就要带我们去幽九山行宫避暑了,你不和我们一同去吗?”
每年皇室都会在五月底时带朝中重臣去幽九山避暑。
君谨避开了宇文鹿灼灼的目光,幽然看向前方:“嗯,不去了。”
宇文鹿咬唇,赌气道:“不去就不去,谁也没稀罕你去。”她一气之下跑开了,阮心棠追了过去。
宋怀玉看到君谨的神色有一瞬凝滞,扇着扇子,摇着头,悠悠叹道:“何必呢。”
他目光一转,看到了一旁一言不发的陆离,两眼放光道:“阁下气质不凡,対五行术数可有兴趣?”
陆离无奈:“略懂一二。”
宋怀玉立刻拉着他到一旁:“探讨一二,探讨一二。”
阮心棠追上去,见宇文鹿正在揪着一朵鲜花发泄,满地的花瓣,阮心棠也随手摘了一朵,凑在鼻尖闻了闻,轻声道:“你要试探的人就是君谨?”
赫然一朵鲜花递到了眼前,宇文鹿恶狠狠地看着她:“再提他的名字,有如此花!”她将花狠狠揉捏,咬牙切齿。
阮心棠“噗嗤”一笑,推开她的手:“他知道你対他的心意吗?”
宇文鹿泄下气来,一跃跳上一旁的石桌,将双手撑在后面,低着头,情绪低落:“知道,去年及笄,我就告诉他了。”
阮心棠愣了愣,她活了两世,居然才知道原来宇文鹿心里一直藏着一个人,顿时觉得自己太不关心她了,不由问道:“后来呢?”
宇文鹿抬头望望天,吸了吸鼻子:“没有后来了,他嫌我年纪小,说我还是孩子。”
阮心棠看着她紫色的裙衫,所以她今日特意打扮的成熟些了吗?
宇文鹿忽然跳了下来,扬着小脸道:“他比我大十几岁呢,我年轻,不怕跟他耗。”
阮心棠不禁想起从前的自己,堪堪亦澜澜。
这一场春喜宴到申时时就散了,宇文玦站在前院送客,阮心棠正经过,他沉声道:“去哪儿?”
阮心棠老实道:“我去送送陆离。”
宇文玦冷然道:“天色已晚,不许去。”
阮心棠呆了一瞬,抬头望望天,虽然已经申时,可初夏时天色已然放长,现在天还很亮,她茫然道:“王爷……”
“后日就要出发幽九山避暑,你去准备准备。”宇文玦虽然和她说着话,眼神却看着前来道别的贵客。
第40章
阮心棠愣怔了一下, 指着自己:“我也要去?”
宇文玦终于看了她一眼:“你想一个人待在王府?”
阮心棠:“……不想。”
这偌大的王府一个人待着,实在是有点渗人。
幽九山原来是座景色宜人的山脉,由于前朝皇帝是个贪图安逸享乐又怕热的主儿, 劳民伤财地命人将这山脉硬生生从半山腰炸开来, 建了这座与大明宫太极宫可说是一对一比照的避暑宫殿。
虽说是一对一比照大明宫, 但为了新鲜感, 避暑宫的景致还是有不一样的。
听说前朝有位宠妃尤爱茉莉,一进宫就是满园满墙的茉莉,清香扑鼻, 直窜到宫墙外去, 一路缠缠绵绵绕着半山坡飘荡到山下的小长安。
山下的也只是个小镇,之所以叫小长安, 也只是沾了避暑宫殿的光罢了。
原本马车里放着冰鉴, 直到这浩浩荡荡的人马驶上这山坡路时,阮心棠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让阿银关上了冰鉴。山间清凉的风就钻进了车帘子, 大有一夜入秋之感。
阮心棠其实并不喜欢避暑山庄, 夏天嘛,就该热的闷闷的,冰鉴的冰凉扑面,吃一口冰镇过的西瓜, 可到了避暑山庄, 这热度就降了一半, 虽不至于和秋天那般凉爽, 但也热不到烦躁的地步就是了。
避暑宫殿有专门的宫婢内侍, 所以阮心棠只带了阿银和春芽,春芽因着是第一次来, 兴奋的小脸一直红扑扑地,一直坐在窗边不是往外探头,她回头见阿银一脸淡定,奇怪道:“阿银姐姐你一点都不好奇兴奋吗?”
阿银心道,前世已经来过了有什么可兴奋的。面上叹了一口气,摸了摸春芽的脑袋,语重心长:“春芽,你还是个孩子。”
春芽不服气地嘟哝,阮心棠笑了笑,心里在盘算着,一会到了避暑宫,她该选个离宇文玦远一点的宫殿。
想法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阮心棠呆呆地看着含芳阁,再走出一旁的月亮门,就见石昊张罗着内侍搬着宇文玦的一应生活用品,热热闹闹地往正殿里搬。
她有些生无可恋地回头望了望自己的含芳阁,这含芳阁虽然也可以看做是一处小宫殿,但其实就是外头紫金宫的附属宫殿。
也就是说,她不但没有离宇文玦远一些,还住在了宇文玦的隔壁。
阮心棠还呆呆站在月亮门下,看到宇文玦丰神俊逸地跨步走进了宫苑,她气得咬咬牙,转身跑进了含芳阁。
宇文玦瞥见她掠起的衣角,唇瓣轻扬。
“阮娘子,奴婢们奉靖王之命,给您添些日用之物。”一列宫婢罗贯进入含芳阁正厅,行了礼。
阿银见阮心棠摆摆手,提不起劲儿的模样无奈领着那些宫婢去打理了。
“怎么刚来,就提不起劲儿了?”
阮心棠浑身一震,坐直身子往门口看去,陆离正倚着门框含笑看着她。
“你……”阮心棠太过意外,“你怎么会在这?”
陆离施施然在她对过坐下:“太子亲厚,带我来也无甚稀奇。”
他是太子客卿,的确没什么稀奇的。
阮心棠终于提起劲来,兴奋道:“那明日我带你参观一下避暑宫。”
陆离挑眉:“你来过?”
阮心棠顿了顿,勉强笑了起来:“怎么会呢,就是没来过,所以大家一起逛一逛,约上鹿儿。”
“好。”
陆离离开时,走过月亮门,势必要经过正殿的宫苑的,他忍不住顿了顿叫,缓缓朝正殿望去,果然见宇文玦如一座冰冷精致的雕塑立在门里。
背着光,陆离看不清他的脸,但敏锐的感觉到有一种死亡凝视。他遥遥朝那边作揖,然后转身离开。
即便是宇文玦,他也不想轻易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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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来第一晚,阮心棠睡不安稳,到大半夜才睡着,一早就听到耳边嗡嗡响,她愁眉勉强睁了睁眼,见是春芽。
春芽喊她起床用膳,她蒙着被子,赖床:“我不饿,不吃了。”
春芽扯着她的被子:“姑娘,别睡了,您今日不是还和陆公子有约吗?”
阮心棠猛地睁开眼,忽然坐起来,是啊,一会还得和他们出去玩,想着赶紧下床梳洗一番,春芽还在说什么,她也没在意。
正待往外走,春芽连忙拉住她:“姑娘,还是先梳头打扮了再去用膳吧。”
阮心棠拂开她的手:“用了膳再回来梳头也不迟。”
她往正厅跑去,春芽似乎很着急地追了上来,她有意惹春芽着急,故意跑的很快。
如瀑的长发飘飘,因着没有梳头,她只将两鬓的秀发往后拢用丝带绑住,襦裙外罩着长袍,只在腰间对襟系着结,跑起来时,秀发飞扬,里面的裙摆越出长袍来肆意翻飞,清新自然又脱俗。
猛地,阮心棠站住了脚,飘飞的丝带因她突然的停顿往前飞来,打在了她的鼻尖上,阮心棠来不及收住的笑容僵在嘴边。
看着眼前正襟危坐的宇文玦,她的目光有一瞬晃然。
阿银疾步走向他,急切小声道:“姑娘怎么不梳妆就出来了!”
阮心棠低头一看,有些局促地绞着手指:我怎么知道他也在呢!他为什么也在!
她心中哀嚎,面上还是强壮淡定地行了礼:“王爷,我先去梳妆。”
宇文玦方才看到她含着笑冲进来,宛若一只破茧而出的彩蝶,怔然一瞬此时已经平常,清越道:“先过来用膳。”
听他的语气,似乎心情不错,阮心棠婉拒:“王爷先用,我先告退去整理仪容。”
她刚转过身,就听到身后宇文玦不容违背的声音:“过来。”
阮心棠只能转过身,闷声道谢:“谢王爷。”
她慢腾腾地走过去,惊然发现宇文玦身旁的位置摆着一副空碗筷,她犹豫着该怎么自然而合理地把碗筷拿到他的对面位置。
“坐。”
她还在思索,宇文玦已经轻轻扯了下她的手,她就顺利坐了下来。
春芽这才急匆匆跑过来,在门口停驻,然后缓缓进入。
阮心棠纠结地看着她,春芽无奈的眼神有点可怜:我本来想告诉您的,可是您跑的太快了。
她一边眼神表示无辜,一边挪到了阿银身边并列站着。
“听说行宫的厨子做的肉包不错,你尝尝。”宇文玦主动夹了一个小孩子手心大小的小肉包到她碗里。
听说?阮心棠偏头看了看他,他是第一次来这里避暑吗?
阮心棠吃包子喜欢用手拿着,她小小咬了一口,鲜香的肉汁包裹着软乎乎的皮,她从前也喜欢这里的肉包子,不过孟扶光嫌弃肉汁的味道太油腻,所以她也只吃过一次。
宇文玦见她吃的挺香,似笑非笑问道:“待会想去哪儿?”
阮心棠微妙地看了他一眼,好像到了这儿,他对她的态度又变了,真是难以琢磨的心思。
“您没有政务要忙吗?”阮心棠反问他。
他们搬来这里避暑,可不是单纯过来享受的,平日该做的事也是要做的,只是免了早朝而已。
宇文玦慢条斯理道:“不急。”他又问,“你还没说想去哪儿。”
听他这架势似乎要陪她玩一天似的。
阮心棠咽下最后一口肉包,道:“我已经和陆离还有鹿儿约好了,王爷忙您的事就好。”
宇文玦刚刚还和煦的目光立刻就沉了下来,他冷冽道:“石昊,派人去通知陆离,说今日阮娘子没空,让他不必过来。”
阮心棠皱起了眉,她知道阻拦没用,宇文玦决定的事很少有改口的,但为了表示不满,她还是低头闷不吭声地用膳。
气氛忽然就凝滞起来,石昊和吩咐了回来,和阿银春芽交换了个眼神。
宇文玦夹到阮心棠菜碟里的糕点,她也没再动。
这时门口出现了一抹娇影,瑶伽亭亭玉立,看着宇文玦刚好夹了小菜给阮心棠,她似乎大受打击地身子晃了晃。
再看着阮心棠穿着睡袍散着头发,那随意的样子,仿佛他们昨晚是同塌而眠一般,瑶伽的脸色又白了白,现在门口像是石化了。
阮心棠虽然跟她撕破脸了,可如今大家同在行宫,总有见面的时候,又有许多人在,不好搞的太僵让别人看笑话,正要起身跟她打招呼,宇文玦却按住了她的手,不让她起来,阮心棠明显看到瑶伽僵直的身子又晃了晃。
宇文玦抬头看向瑶伽,平淡道:“有事吗?”
瑶伽低下头,努力扬起一抹虚弱无力的笑容,看的有些可怜。
“哥哥,我们是第一次来,想让哥哥一会带我四处逛逛。”
听到瑶伽的恳求,阮心棠喜上眉梢:“正好……”
“吃你的饭。”宇文玦又夹了个包子到阮心棠碟子里,顺便打断了她的话,将她的计划按在了肚腹中。
阮心棠在心里咬咬牙,闷头吃包子。
她听到宇文玦道:“待会我让石昊带你四处逛逛。”
阮心棠抬起头,果然见瑶伽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她见宇文玦纹丝不动,有些讶异,她记得以前瑶伽但凡受点委屈,他总会冷冰冰地安慰一番。
“您不去看看她吗?她快哭了。”
宇文玦拧了下好看的眉,淡然道:“有些希望她不该有,早早明白对她也好。”
从前他将她当成亲妹妹一般照顾,等他意识到她对他的感情寄托时,似乎有些晚了,但早些抽身,总比继续给她希望沉沦的好。
阮心棠看着他这心硬的模样,若是换了以前,她肯定会非常开心的,可现在……她想了想,好像还是有点开心。
她低着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瑶娘子住在哪儿?昨天怎么没见过她?”
宇文玦道:“暖香居。”
阮心棠想了想暖香居在哪儿,没想出来,石昊看出了她的心思,从怀里拿出一份叠的四四方方的纸铺开来有几尺宽,他看了看,弯下腰指给阮心棠看。
“娘子,在这。”
阮心棠看着这似乎是避暑行宫的平面总图,好奇地多看了两眼:“我们的宫殿在哪儿?”
“在这。”石昊又指了指。
这离得不是一星半点的远啊!
阿银笑道:“你想的真周到,还拿到了平面图。”
石昊口无遮拦地笑着:“哪里是我想的周到,是王爷想看宫殿分布选住所,才特意要来的。”
所以是特意选了这带“附属”小宫殿的紫金宫?
一种奇妙的氛围在房间萦绕,阿银春芽对视一眼,脸上的笑就没有停止过。
阮心棠又想起刚开始的时候的问题,所以,宇文玦真的一次都没有来过避暑行宫吗?他这一世不是很早就被找回宫了吗?
“王爷也是第一次来行宫吗?”阮心棠随口一问。
“这一点我作证。”
众人齐齐向门外望去,宋怀玉已经站在了门口,手执玉骨扇,风度翩翩。
宋怀玉自行走进屋里,在宇文玦对面坐下,慢条斯理道:“他这样冷冰冰的人还需要避暑吗?往年他从来不来这儿,今年不知为何例外。”
他的眼睛不时瞄向阮心棠,眼中之意,不言而喻。
阮心棠没觉察他的言下之意,她满心都在怔惊宋怀玉居然也在,转念一想,才想起来,宋怀玉是先帝宠妃的亲弟弟。
先帝的宠妃小了先帝整整三十岁,膝下无子,她父母却老来得子,宠妃为了填补空虚,就将宋怀玉接进宫抚养,宋怀玉从小也是跟着至尊和太子一起长大的。
不过他为人放荡不羁爱自由,所以至尊登基后,宠妃一死,他就开始云游天下了,很少有时间会在京城。
宇文玦凉凉道:“你这一次倒是在京城待的久。”
宋怀玉扬起他特有的笑容道:“这不是听说你也要来行宫,我来陪陪你嘛。”顺便看看热闹。
这句话他在心里补了。
阮心棠看着他二人不拘小节,有些意外,上一世倒是没听说他们有什么关系,现在一看,似乎关系特别好。
刚用完膳,宇文鹿也来了,四人便一起逛起了园子。
宇文鹿拉着阮心棠兴致勃勃地看着满湖的荷花,闹着要划船,内侍就划来了四艘,宇文鹿就不高兴了:“怎么要四艘?”
内侍道:“回公主,这船小,只够容纳两人,划得是个意趣,主子们坐,奴才们划。”
宇文玦淡淡开口道:“只留下两艘即可。”
内侍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虽然让贵人人自己划不太好,但看着宇文玦的脸色,他们也不敢不听,就乖乖划了两艘船走了。
宇文鹿便笑着挽着阮心棠的手:“我和棠棠一艘。”
阮心棠心里正想着,她可不会划船,鹿儿也不会吧?那怎么办呢?
宋怀玉摆手:“我们两个大男人划船像什么样子。”他眼睛一转,已经将她三人看了一圈,“你和你四哥一艘,我和阮娘子一艘。”
阮心棠到底和宋怀玉还不太熟,正想拒绝,宇文玦已经冷冷开口:“你和鹿儿一艘。”
言罢,已经扶着阮心棠上船,宋怀玉了然一笑,不过就是试探一下,这人就急了。
这划船的粗功夫自然是让男人来了,阮心棠和宇文玦一艘,一开始还有所顾虑,但看着他面无表情的划着船,心想正好使唤使唤他。
“王爷,那边那个荷花开的好,咱们划过去摘一朵吧。”她笑盈盈的看着他,眼中纯真的很,不过偶尔闪过的一丝窃喜被宇文玦捕捉在眼里。
看出她的故意,宇文玦反而心甘情愿地划过去。划船也是个技术活,他刚开始还有点生疏,等掌握了技巧,倒是划得很轻松了。
宇文鹿在另一艘船上喊道:“棠棠,我们多摘一些荷叶回去,晚上做叫花鸡吃?”
宋怀玉附和:“好主意。”
他们四人郎才女貌划着船,悠悠荡在波光粼粼的湖面,周身荷花环绕,竟像是一副丹青,他们就像是从画儿里走出来的美人公子。
自然引得岸上来往行人驻足。
久未出门的孟扶光站在岸边一角的树荫下,阴森森地盯着船上轻颦浅笑的阮心棠,心中的恨意和占有欲就像野兽一般叫嚣着。
宇文玦很快察觉到他的注视,冷然瞥过来,立刻激怒了孟扶光,宇文玦却淡淡地划过船将阮心棠的背对着他。
转了方向,阮心棠“呀”了一声,宇文玦拧眉问她:“怎么了?”
阮心棠却向宇文鹿招手,宋怀玉将船只向他们靠近,阮心棠难以置信地问宇文鹿:“是我眼花了吗?那是丁二娘吗?”
宇文鹿也看了过去,桥上婀娜多姿依偎着康王的人,可不就是她吗!当时在茶坊听到了丁二娘的遭遇,宇文鹿好奇还特意去见过她长什么样。
“瞧她那样,如今该是正正经经梅梢雪了吧。”宇文鹿奇怪道,“她不是因为伤人被抓了吗?怎么忽然这样光鲜亮丽?”
看着康王宠爱的样子,还用说吗?宇文鹿嫌弃道:“三哥真是荒唐,竟然连名妓都带过来了,带过来也就算了,也不藏着掖着,这样大剌剌地带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梅梢雪是他的王妃呢!真是好手段!好好的兴致都被他们打扰了,棠棠,我们摘了荷叶上岸吧。”
阮心棠也正替康王的王妃不值,康王的王妃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贤惠温柔,对康王从来只有逆来顺受的命,但是男人似乎都不太喜欢这一类的女子。
宇文玦扶着阮心棠下船站稳,就见康王携着梅梢雪走了过来。
阮心棠第一次见梅梢雪时,她眼中虽蓄着媚色,可身段还是正的,这一回,梅梢雪那眼中的媚色更甚,走起路来也是腰肢款摆,婀娜多姿。
看来,她很适应梅梢雪的身份,并且做的比她姐姐雨霖铃还要好。
康王笑道:“四弟也有兴致出来游湖。”
宇文玦淡淡喊了声:“三哥。”
阮心棠随后向他行了礼,尽量不去看梅梢雪。
梅梢雪细弱的声音绵长而轻软:“这位便是靖王殿下了?靖王殿下安好。”
她走上前来,款款朝宇文玦行礼,她像是故意侧着身子,将她那风流之姿展现在宇文玦面前,抬眼时望了宇文玦一眼,又含笑低眉,将那魅惑传递了十成十。
阮心棠不悦地皱了皱眉,却不知宇文玦一直没有看梅梢雪,而是在低头看她。
梅梢雪道:“我与康王殿下正要去畅音阁听曲,各位可要同去?”
她这说话的态度和姿态俨然将自己放在和王妃的位置,和宇文玦平起平坐,丝毫没有贱籍的卑微。
宇文玦扶上阮心棠的手,只看着康王:“三哥,我们还有其他事,就不奉陪了。”
康王笑着点头,宇文玦就带着阮心棠他们离开了。
梅梢雪看着他们离开的背景,脸上的妩媚渐渐变得阴冷:阮心棠,我有今日,真是拜你所赐呢,我可得好好感谢感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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