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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1 章


    “为何要杀了他?”昏暗的室内, 隐约可见两个身影,说话的是站立的人。


    墙边椅子上坐着一个人,身形略显佝偻, 闻言冷哼一声:“那你还想放回去?他虽然是个孩子,但是机灵得很, 怎么保证他没发现什么?”


    站立的人一默, 声音几分不忍:“他喂了药一直睡着,不会知道。”


    “你是不是把以前的都忘了?还记得自己是谁?”椅子上的人重重拍着桌子,嗓音苍老又难听,“我教你的,你也忘了,居然因为一个孩童仁慈?”


    “毕竟他与这件事无关。”男人声音弱了下去。


    “无关?那你能抓来溥翰墨还是萧然?”那人反问,而后一语定下, “不要坏事,接下来咱们就看看, 宏义王唯一的儿子死在南渝的京城,这两国会怎么做?”


    “他……一定要这么做?”


    苍老的声音桀桀笑着, 难掩阴冷的得意:“两日后就让世人亲眼看着, 北越小王子的尸首飘于护城河上。瞧,这是南渝保护不力。”


    男人再也不说话, 推门走了出去……


    伯府,安亭院书房。


    书案上摆满了纸张, 桌边的地方突兀的搁着一个小碟,碟子里不是吃食, 而是装着好看的玛瑙。


    正是在猎场时, 龚拓由河底里摸上来的那些。


    只见他手里攥着一方砂纸, 正在细细打磨手指尖的玛瑙, 想要将突出的地方磨得圆滑。


    阿庆把送来的信小心放下,便往人手中看去。外面翻了天,连皇帝都惊动了,满城的在寻找北越小王子,他的主子如今在这边闲适的打磨珠子。


    “你觉得是拐子所为吗?”龚拓问,眼皮掀了下。


    阿庆心里细细思忖,而后回道:“小的倒知道,拐子偷的孩子大多是穷苦人家的;富人家孩子他们多半不敢,更何况是北越的皇族。”


    那么多看守在,拐子不会那么不长眼。


    龚拓嗯了声,视线留在珠子上,又问:“那么,为何会对一个孩子下手?”


    “有仇嘛。”阿庆脱口而出,后知后觉的往主子看了眼,赶紧闭了嘴。


    龚拓捏着珠子,放回小碟内,琢磨着这两个字:“有仇?”


    和谁的仇?溥翰墨的,凌无然的,还是他龚拓的。


    这时,宋夫人进了书房,手里握着一本册子。


    阿庆有眼色的说去泡茶,便离开了书房,留下一对母子俩。


    “母亲来了。”龚拓淡淡一声,随后起身。


    宋夫人颔首,她很少来安亭院,次数屈指可数。明明是自己的儿子,偏得比和陌生人说的话都少。


    她走去墙边椅子上坐下,把册子往桌上一搁:“那些牙婆找回来的,有不少孩子的信息,你看有没有用,回头也跟无双那边说说,别让她一直等着。”


    龚拓看眼册子,应了声是,也就与宋夫人隔着桌子坐下。


    他不说话,宋夫人往他看了眼:“你想要娘做什么,就开口。谁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明着是一个孩子丢了,可牵扯的太多。”


    她是将门女,自然晓得这其中利害。一个北越皇族若在南渝被害,后果不堪设想。


    “还有,”宋夫人又道,“无双现在应当很煎熬,你但凡有点儿进展,切记跟她去说说。说句不中听的,小王子若真有事,你和她也就……”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是龚拓心里比谁都清楚。溥遂如遇不测,那么他和无双绝对再无可能。凌无然绝不会同意妹妹留在大渝,会带她远离。


    “有劳母亲了。”龚拓收起册子。


    一个小小的接受举动,宋夫人百感交集,脸上不觉挂上笑:“没有。娘不打搅你了,你忙。”


    说完,她站起身,出了书房。


    等在外面的秋嬷嬷一眼看见宋夫人嘴边的笑,心中欣慰,母子俩也算是有些进展了……


    驿馆。


    眼看一天即将过去,仍是没有溥遂的消息。皇帝特意派了于和通过来,说是竭尽全力寻找小王子下落。


    凌无然情绪很不稳,几次想跑出去,俱是被女官给拦了下来。出不去的她,只能嚎啕大哭,完全没有了以往的坚强。


    无双很是心疼,孩子丢了,这是要毁掉一个家,好端端的人都变得不成样子,屋子里再听不见欢声笑语。


    “无双,你回去休息,这边我留下看着。”凌子良劝了声。


    无双站着不动,现在都急得要命,那有什么心思休息?


    “大哥,遂儿真的还在京城吗?为什么就是找不到?”


    凌子良担忧的往内间看了眼,小声道:“昨日一起进的城,后来人一丢,城门就封了,他出不去。”


    无双点头,想起龚拓的话。早在先前他说过,北越使团里不对劲儿。那么溥遂的失踪,是不是熟识的人所为?


    想着还给凌无然炖着药,她走出房来。


    水房中,阿勤正在煎药,手里摇着蒲扇。也不知道想什么出了神,连汤药溢出来都没有察觉。


    无双赶紧过去,拿着长筷搅了搅,汤汁才收了回去。


    “姑娘。”阿勤赶紧站起来。


    “我来就好,”无双用布巾包上药罐把手,从小炉上取了下来,“你累了,回去歇歇罢。”


    阿勤摆好药碗,闻言摇头:“没,我不累。”


    无双往药碗到了药汁,不禁往阿勤脸上看去:“还说不累,脸色很不好看。”


    “姑娘关心。”阿勤扯扯嘴角,问,“小王子有消息了么?”


    无双摇头,轻轻一叹,再没说什么。她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查,总觉得脑子里被什么给塞满,乱的厉害。


    把药送去给了凌无然,无双重新出来。既然没有头绪,她就想着在驿馆里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不想打草惊蛇,她谁都没说。


    刚拐出院门,就碰到准备出去的萧远洲,人一脸的严肃,看得出一直不停的奔忙寻找。


    “阿双,”萧远洲往院子看了眼,问道,“王妃她怎么样了?”


    “大哥在照顾姐姐,人比早上好了些。”无双回道。


    萧远洲浓眉皱了下,脸上再不见爽朗笑意:“等把小王子寻回来,阿双连并大哥,咱们一起回北越,这样的南渝不待也罢。”


    回不回北越,无双现在真的顾不上想。不过萧远洲说这话也难怪,毕竟溥翰墨是客,却丢了人的儿子,难免会让人觉得南渝防范松散,不重视对方。


    见无双不语,萧远洲又道:“我出去再看看。”


    无双道声好,待人走远,自己这边也继续。


    在驿馆走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到了晚上,龚拓过来了驿馆,与溥翰墨在前厅见面,没说几句话便不欢而散。后者显然已经听够了稍安勿躁的话。


    无双等在外面,见着龚拓走出来,便迎了上去。


    “去前面说话罢。”龚拓指着不远处的安静处。


    无双会意,两人走到了游廊下。


    头顶上的灯笼散着微光,映着龚拓五官分明的脸:“牙婆这边我帮你去查了,没有线索。给的那些孩子的讯息都是之前的,和溥遂完全对不上。”


    无双脸上难掩失望,一天一夜了,仿佛过了很久,心中油然而生一种绝望。若是牵扯自己,她会去挣,可是溥遂是个五岁孩童,一点儿能力都没有。


    “无双,”龚拓看着憔悴的女子,心疼的捧上她的脸,“你说句话,别憋着。”


    无双眼睛发酸,瘪瘪嘴:“我没事儿。可这么久了都没消息,让人害怕。”


    是真的害怕,怕孩子已经被送远,不愿去想是不是已经被害,心里小心地维护着最后的火苗。


    “会找到的。”龚拓双臂一圈将人抱住,察觉到她在发抖,那是她真的在害怕。


    无双啜泣一声,忍了一天实在难受,她不敢哭,怕影响凌无然的情绪,一直开解宽慰着对方。


    两人拥着,在这一处昏暗的地方。


    龚拓手轻拍着无双的后背,任她哭出声来。他知道她也承受了很多,她一直想要个家,姐姐的幸福让她生出希望和憧憬,她用另一种方式维护着这些美好。然而溥遂的事,打破了她想维护的美好,她害怕这个家再次塌掉。


    “我,”无双吸吸鼻子,从龚拓胸前起来,极力想压下浓浓的鼻音,“你衣裳给弄脏了,抱歉。”


    “没什么。”龚拓手掌托着她的后脑,面色认真,“有件事,我想和你说。”


    无双听得他出话里的严肃,遂扬起脸看他:“你说。”


    “溥遂,”龚拓说出这个名字,指肚帮着抹去无双眼角的泪,“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根本就没在城内?”


    “何意?”无双一时不解,脑中盘旋着这个疑问。她昨日没有跟着一起回来,不知道具体如何,但是所有人都说溥遂进了城门。


    “随从只说进城门前,看见溥遂在车上,”龚拓话语一顿,“万一车上的不是溥遂,又或是那随从说了谎?”


    无双心口一提:“所以,我们都被套住了,一直在城内找,这本身就是别人希望我们这么做。”


    困在原地打转,其实再怎么找都不可能找到溥遂。


    龚拓点头,声音很轻:“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


    “我明白,知道怎么做。”无双应下。这件事不能说出去,不管是溥翰墨还是凌无然,这两人现在急疯了,若是知道肯定冲出城,大张旗鼓寻人,到时候溥遂反而更加危险。


    “我不能久留,要走了。”龚拓道了声,手松开了无双,随后转身。


    无双跟上两步,本已伸出的手缩了回来,小声道:“你小心。”


    敌暗我明,这绝不是件易事。


    “知道。”龚拓回头,对她摆摆手,随后身影出了驿馆大门。


    无双用帕子擦干净自己的脸,确认不会被看出哭过,这才准备去凌无然房里看看。


    走到一半,见着回廊上两个人在说话。


    两人也察觉了她的脚步声,齐齐转头看过来,是萧远洲和阿勤。


    阿勤先走了过来,开口道:“萧大人的手伤了,我去拿了瓶伤药。”


    “你们女子就是小心,”萧远洲不在意的笑笑,特意扬了扬手,“我自己都没觉得有什么。”


    如此,无双正好看见人右手上的一道口子,还在往外渗着血水。


    “我看看,伤口是要处理,不然会恶化。”她走过去。


    闻言,萧远洲也配合,手平摊开展示出自己的伤口:“听到巷子里一个孩子哭,我跑进去,不小心被墙上的铁器划了下。”


    无双皱眉:“这伤口看着有些深。”


    说着,她拿过伤药,拔开瓶塞,轻轻将药粉往萧远洲的伤口上撒,一遍叮嘱着:“还是让郎中看看的好,莫要大意。”


    下面又用绷带给人把手包扎好。


    两人靠得近,地上的影子凑成了奇怪的形状。


    萧远洲低头,能看清女子纤长眼睫的轻颤,相比于北越女子,无双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温柔


    “这两日,大人的手莫要沾水。”无双嘴里叮嘱着,下一瞬秀巧的鼻尖一皱,手里动作跟着顿住。


    “有劳阿双了,”萧远洲客气道谢,正反看着收拾好的手,“你手里真仔细,破了的衣裳修补的看不出来,连缠个绷带都这样整齐。”


    无双收回手,垂在在身侧,没说话,嘴角扯出一个笑。


    “姑娘不但手巧,人也善良,”阿勤接话道,手里攥着空掉的药瓶,“不像其他南渝人,坏得很。”


    “能让阿勤说好的人可不多,”萧远洲道了声,随后望着不远处的院子,脸色凝重下来,“我去看看王妃。”


    无双看去萧远洲的脸上,轻轻问了声:“小王子还是没有消息吗?”


    萧远洲摇头:“还没有……”


    “那么,萧大人快去忙罢。”无双不等人说完,便道了声。


    萧远洲颔首,最后转身向着溥翰墨和凌无然的院子走去。阿勤也跟着同行,要去给凌无然煎药。


    夜风从回廊穿过,摇晃着挂在檐下的灯笼,光线忽明忽暗。


    两人已经走远,无双还站在原处。她袖下的双手攥着,指甲掐进手心,嘴里,她咬着自己的舌尖,生怕自己冲口而出相问。


    适才,她给萧远洲上药,嗅到了他身上一缕气味儿,不算明显,可是她很熟悉。


    是雄黄的味道,确切来说,是龚拓昨日给她的那个驱蛇香囊的味道。从猎场回来后,香囊被溥遂拿了去,好奇的挂在自己的小粗腰上,当时她还被孩子的样子逗笑。


    所以,为什么萧远洲的身上会有雄黄的味道?他明明昨日大清早就回了京城,不会知道驱蛇香囊的事情。


    猛地,无双打了个激灵,浑身发冷。


    作者有话说:


    ? 第 82 章


    无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 一路上拖着步子,心中满满当当,像一把理不清的团线。


    她抓起桌上的水送进嘴中, 凉意让人清醒过来。双手撑着桌面,想要顺清楚这件事。


    雄黄的气味很特别, 微微刺鼻的轻臭, 作用就是用来祛除蛇虫,没有人会故意带在身上。萧元洲是北越人,应当没有用雄黄的习惯,那么……


    无双深吸一口气,身子无力瘫坐椅子上,不愿相信心中的猜测。萧元洲是凌无然在萧家的二哥,看两人的关系应当是不错的, 这一路而来,对所有人都和颜悦色, 更是形影不离的带着溥遂。


    这样一个人,性子爽朗, 真能干出掳走孩子这样阴暗的事吗?


    可是龚拓也说过, 北越使团并不简单。无双知道他不会轻易下结论,所以是知道什么。


    外面隐约传来几声梆子响, 已经是亥时,街上宵禁, 任何人不得出去。


    “吱呀”,门开了。


    阿勤端着水盆进来, 放在墙边的盆架上, 随后将手巾浸湿。


    无双看着墙边的女子, 不同于南渝女儿家的纤巧, 阿勤有一股北越女子的高挑:“王妃如何了?”


    “王爷和萧大人陪在那边,正劝她吃药。”阿勤回了声,拿着润湿的手巾递给无双,“姑娘擦擦手。”


    “有劳你了,还让你两边忙活。”无双笑笑,接过手巾,握上这团温热,“王妃是熟悉了你照顾,你做的她才顺心。”


    阿勤不好意思的笑,往旁边一站:“之前一直跟着王妃,从西正林她未出嫁开始,一直到现在。”


    “西正林,”无双擦擦手,指尖沾上湿润,“番主和夫人应当是极好的人罢?”


    阿勤点头:“萧家都是好人,只可惜十多年前的战乱,萧家元气大伤。”


    “有战事总是难免,生灵涂炭,”无双往人脸上看着,眼尖的看着阿琴眉间蹙了下,“咱们不知道为什么要打仗,但是一打起来,受苦的是百姓。”


    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底层的百姓无法抉择,多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阿勤叹了声:“姑娘觉得没有战事好,对吗?”


    “自然,”无双点头,将湿手巾往几上一搁,“我和王妃都是逃过难的人,知道那份苦楚。你不知道,家破之后,才明白一个完整的家有多好。”


    阿勤嗯了声,便不再说话。


    无双也见好就收,说去别处:“萧大人手上的伤,我看挺厉害,你再送两瓶药过去。”


    说着,她走到五斗柜前,在第二层里,取出两个小瓷瓶,转身交给阿勤。


    “知道了。”阿勤应下,随后接过东西出了门去。


    屋里重新安静下来。


    无双站在灯下,并未因为对方的离去而松懈神经,反而更加紧张。她不善于揣摩别人心思,更不愿将人往坏处想,可有时候站在那条线上,她就必须去做。


    阿勤自来跟着凌无然,算是凌无然的心腹,不然也不会被派到她这边。


    给萧元洲去送药,也是无双故意为之,想看看下面还能有什么。


    差不多的时候,她收拾了下,去看凌无然。


    过去的时候,溥瀚漠和萧元洲已经不在,凌子良守在外间,温润脸上全是愁绪。


    他已经让手下下去办,可是京城不是他的势力范围,能用的人很少。而且,凌家的案子刚结束,还有不少丝丝缕缕的后续,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人人都盯着他,他自己无所谓,可是要顾及两个妹妹。


    无双轻着脚步进来,将带来的暖粥搁去桌上,往凌子良手边一送:“大哥,多少吃点儿。”


    “好。”凌子良嘴角扯出一个笑。


    无双随后走到内间卧房的门边,往里头看了眼:“姐。”


    “无双。”凌无然回应一声,有气无力。


    房内一盏灯火,不算明亮,映着缩在床边的人。


    才一天一夜,原先那个娇俏活力的宏义王妃,如今变得死气沉沉。她不在意的披着自己的头发,不再装扮,和之前判若两人。


    无双走到人面前,心里难受得厉害:“吃点儿东西罢?”


    凌无然木木的摇头,整张脸藏在长发下:“不知道遂儿饿不饿……”


    说着,又是泣不成声。


    “姐,你要不要去……”无双唤了声,半张着嘴唇,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不能说,绝不能说。她现在只是怀疑萧元洲,并没有证据。凌无然信任那个萧家的二哥,信不信她是一回事,关键是凌无然现在情绪不稳,做事会不顾一切,冲动之下反而会坏事。


    凌无然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双手攥上无双手腕:“你说什么,去哪儿?”


    “去院子里走走,”无双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的憋闷,“别一直憋着。”


    凌无然心中升起的小团火苗,瞬间偃熄:“我要去外面找遂儿,无双你帮帮我。”


    自从溥遂丢失,凌无然无数次想冲出去,都被人拦了回来,好像她现在已经变疯,需要人时刻看管。


    “好,你吃点东西,收拾好自己,我和大哥带你出去。”无双点头,不忍心凌无然被关在这里。


    一直憋着,人真的会疯,就让她去街上找,有件事情做,总比在这里被憋疯的强,左右多找些人保护她。


    通过这点,无双也看出来,溥瀚漠开始不相信大渝这边,丢了儿子,他不想妻子有事,就只能关着她。包括驿馆的气氛同样如此,渐渐滋生着对大渝的不满。


    不满只是开始,后面要是溥遂出什么事,那就是引发仇恨。


    正如龚拓所说,两国之间很有可能因此而开战。


    无双走出来,跟着女官说了声,后者欣喜的端着吃食进了卧房。


    “你跟她说了什么?”凌子良问,“她这一日都没吃过东西。”


    无双坐下,与凌子良说了自己的想法,不能让凌无然继续憋在房中。凌子良听了表示赞同,说这件事由他和溥瀚漠商量。


    面对大哥,无双仍在想,要不要与他说出自己的怀疑?她现在很谨慎,这件事太大了,一不小心的话,就会造成严重后果,凌子良行动不便,对京城以及北越使团的事情都不了解。


    她想到了龚拓,可是现在没办法出去。而且先前两人说话,她听出他可能要私下里去城外查,说不定人已经在城外。


    又是一宿没睡,临近天亮的时候,驿馆的后门开了。


    凌无然终于可以出去,她扮成普通女子的模样,无双在旁边陪着她。溥瀚漠也担心妻子憋坏,后面答应让她出来半日,并在暗中安排好自己的人保护。


    刚要出去,听见传来的吵闹声。


    姐妹俩看过去,见是北越的一名女官,正和一名南渝的守卫统领争吵。前者指责后者做事不尽心,驿馆里丢了东西;后者反驳,他们只负责驿馆安危,并不管人丢不丢东西。


    女官生气:“就是你们这样,我们小王子才下落不明,搞不好就是你们南渝所为。”


    “话不能乱说,”统领当即气愤回应,这是多大的罪名,他可担不下,“人一直在你们马车内,我们总不会钻到你们车里去。”


    争执还在继续,这只是一个小缩影,反映着现实,北越和大渝之间好容易建立起来的和谐,正面对着严峻的考验。


    出了驿馆,街道上空荡荡的,连凌无然自己也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寻找。


    “东城罢,”无双扶着人上了马车,对车夫吩咐一声,回来又跟凌无然解释,“东城多为平民,有不少小乞儿,给他们些吃的,他们有消息都会说出来。”


    凌无然点头,认为有理,现在什么办法都要试一试,赶紧催促车夫快些。


    东城,无双来过几次,知道哪几条街相对安定,便带着凌无然在那些地方走动。后面,北越的侍卫也在暗中保护。


    半晌的时候,凌无然累了,被无双劝到一家茶楼休憩。


    店家安排了一间包厢,里面有张软塌。凌无然有孕在身,不敢让她操劳太多,无双偷着点了安神香,喂人吃了颗药丸,凌无然本就虚弱,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无双走到外面,关好房门,往走道的窗外看了眼。


    自从嗅到萧元洲身上的雄黄味儿,她现在总觉得有眼睛盯着她。他们这边在想尽办法找溥遂,反过来想,对方也怕他们找到线索,会让眼线盯着。


    正想着,走道上走来一个高大身影,迈着大步而来。


    是萧元洲,他始终一身北越的打扮,走到哪儿都那么显眼。


    无双不禁后背发僵,面对一步步走近的人,她握在一起的手收紧:“萧大人。”


    她面上不变,对着来人迎上前两步,微微欠腰,和见他的每一次那般。


    萧元洲手上还缠着绷带,往包厢指了下:“王妃在里面?”


    “累了,已经睡下。”无双回着,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一个字,“姐姐身子弱,撑了快两日,让她睡一会儿。”


    萧元洲点头,随后站到窗边,面对无双:“这边都查到什么?”


    “问了些街边的乞儿,说是前日夜里有孩子被拐,再后面还没打听到。”无双眼帘微垂,说话轻柔,视线中是萧元洲的黑靴。


    她不擅长说谎,所以不敢直视对方眼睛,怕被人看出端倪。不管萧元洲是不是错怪,她都不会冒险。暗处的人希望她按照他们的想法去做,那么她就随他们的意。


    萧元洲静默一瞬,而后开口,声音不大:“别在外面太久,早些回去。”


    无双称是,便说回房去照顾凌无然,遂推门进去包厢。


    萧元洲站了一会儿后,也起身往外走。过道狭窄,送水的妇人端着盆往旁边避让,才让身材高大的他先行通过。


    回到包厢的无双,深吸了口气。她一直站在门边,也就听见了萧元洲离去的脚步声。


    又过了会儿,想起了轻微的敲门声。


    无双拉开门扇,外头站这个身着粗衣的女子,手里端着铜盆。


    “无双?”外面的女人红了眼眶,声音微微发抖。


    无双先探头出来,看了眼空荡荡的走道,这才一把将盼兰拉进包厢:“快进来。”


    “真的是你?”盼兰忍不住啜泣两声,忙把铜盆放下拉上无双的手,“你没事,太好了。”


    “我没事。”无双看着昔日姐妹,心中百感交集。


    要与过去彻底断开,终究是不可能。再相见,往事仍是那般清晰。


    她知道盼兰心里很多疑问,也有很多话说,可是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选在这间茶楼,是因为之前龚拓提过,盼兰男人的大姐,在东城这边经营茶楼,盼兰会过来帮忙,是以她才说让凌无然来东城这边。


    其实,她此行就是想见盼兰。


    “盼兰,方才出去的人你可认准了?”无双问,声音压得很低,怕外面有人偷听,也怕睡着的凌无然醒来听到。


    盼兰点头:“放心,他那身行头扎眼不说,身形也好辨认。”


    “还有别的,”无双拉着盼兰到了一旁,手里故意往水盆里一伸,做出水声,“帮我跑一趟恩远伯府。”


    思来想去,大概她现在唯一能相信的、且能帮到她的人,只有一个……


    城外,几个过路的人正在树下的茶摊上里歇息。外头白花花的日头,预示着天往后会越来越热。


    两台板车停在路边,车上摞着几个麻袋,应该是哪家的先生,带着伙计给东家运货。


    一张旧桌边,龚拓身上一套青色儒袍,洗的泛白,正拿手指沾着水,在桌面上写着什么。


    “先生,”一个伙计送上册子,“京城主家送来账簿,您对一对,数目是否正确?”


    龚拓眼皮一掀,从人手中接过,道了声好。细长的手指翻开纸张,便看到了里面的夹页:“坐下说。”


    郁清想了想,最后还是坐到龚拓对面,小声道:“大人,附近村子找遍了,没有小王子。”


    “不在村子?”龚拓合上书册,将薄薄的纸张收进袖中,“老早之前,就在凌无然自己进入大渝时,我们当时收到过消息,有一批人也由北越进了大渝。”


    “是。”郁清应道。


    “这批人后来不知去向,”龚拓看去路上,眼睛眯了下,“在凌无然后,在溥瀚漠的使团之前,他们刚好就在中间,你不觉得奇怪?”


    郁清想了想,还是没明白个所以然:“大人明示。”


    “说明,”龚拓手指一夹,从腰间取出一个小纸包,“这人熟悉溥瀚漠的一举一动。”


    接着,他打开纸包,里面是一些捻碎了的烟叶。


    “烟叶?”郁清看着,想问一声大人您吃烟了,又没敢。


    龚拓指尖沾了些,拿来眼前:“我在边城那几年,知道西正林出产这种烟叶,烟大味儿冲,但是很提神。”


    “大人喜欢这种烟叶?”郁清问,着实摸不透自己上峰的意思。


    “喜欢,”龚拓手指一掸,沾的烟屑抖了干净,“千里迢迢来到京城,怎能不喜欢?”


    见他脸色一冷,郁清眉宇一皱:“大人的意思是……”


    “方才从这儿走的那个人,去跟上他。”龚拓扫了眼官道,这时的路上根本没有人。


    郁清才记起,他进茶棚之前,是走了那么个小个子,身体结实,脚程很快。再看看龚拓手里的烟包,似乎明白了什么。


    “那个是西正林人?可他的样子不太像。”


    “他进来只喝白水,”龚拓看眼对面桌角的空杯盏,脊背往后一靠,“我们大渝人,口渴是不是会选择喝茶?”


    郁清瞬间明白上来,立刻站起身:“因为他们喝不惯这里的茶。”


    不喝茶,有北越的烟叶,这两样加起来,刚才那人的确值得怀疑。现在这个时候,他们是不会放过一丁点儿的线索。


    待郁清带着几人离开后,茶摊儿上只剩下龚拓一人。茶博士提着水壶过来帮忙添了水。


    龚拓这时才取出袖中的纸条,伸展开来细看。映入眼帘的是两行娟秀的小楷,只看着就能感觉到写这字的女子有多温婉。


    “北越使团,西正林……”他嘴里念着,心里飞快的盘算,眸光蓦的一闪,薄唇轻启,“难道是他?”


    手里捏着纸条,除了看上面的讯息外,他还想到另一件事,不自觉的勾了唇角,眼神柔和下来。


    他想起无双,因为这次,她对他是信任的,愿意将重要的信息告诉他。


    喝尽盏中茶水,龚拓走出茶棚,整个人站去了太阳底下,阳光刺着他的眼睛:“十多年前你输了,今日你同样赢不了!”


    作者有话说:


    ? 第 83 章


    明日是太后的寿诞, 相比于去岁六十大寿的热闹隆重,今年只安排了宫宴。


    皇帝仁孝,让人在民间寻了些戏班杂耍, 进宫表演给太后看。是以,街上偶尔会走过运送行头的马车, 那是要提前进宫的表演班子。


    一条偏僻的深巷中, 西沉的日头照不到这儿,阴冷且昏暗。


    “您怎么进城了?”萧元洲问,警惕的他回头看看,见着长巷无人,这才转过来看着三丈之外的人。


    那人腿脚一瘸一拐,自暗中走出来:“我不放心,来看看。”


    萧元洲站到人身旁去:“不能让人发现您在渝京, 溥瀚漠会察觉的。”


    “他?现在恐怕只顾得上找自己的儿子。”那人头一抬,露出一张可怖的脸, 伤疤纵横,还缺了一只左眼, “倒是有个人一定得提防, 龚拓。”


    “一切的事情都已准备妥当,只要到了明日就好, ”萧元洲话语一顿,神情中带着尊敬, “叔父放心。”


    萧坊一身破衣,与身旁的萧元洲相比, 就是个走街巷的叫花子, 没有一点儿北越贵族的影子。


    闻言, 他不屑的笑了声:“不, 我不放心,我要万无一失。我,要他死!”


    最后的话,他是从齿缝中磨出的,似乎是想将他说的那个人咬碎。


    萧元洲皱了下眉,他从小跟着萧坊,一身箭术也是来自这个叔父。所以,他不会违背萧坊的意思。见劝不动,便想着找个办法,毕竟现在城里对他们来说,并不安全。一旦让人发现了萧坊的的踪影,就是功亏一篑。


    “你去帮我带一个人来,”萧坊扫了眼萧元洲,双手往身后一背,“有了这个人,就能捏住龚拓的软肋。”


    同样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萧坊自然也有自己的感应。十多年前,战场上的博弈,他明白龚拓总会想得比别人多,说不定现在已经摸到了他们,只是他们自己还未察觉。


    “谁?”萧元洲问,事已至此,只能继续往下走,也看得出萧坊进城,正是因为这个人。


    萧坊往前走了两步,站在灰墙下:“凌无双。”


    “阿双?”萧元洲怔住,眼中全是不可置信,他盯着萧坊的背影,想不明白,“为什么动她?她与这件事无关……”


    “当然有关,”萧坊打算萧元洲的话,语气严厉,“我看你和溥瀚漠一样,被这些南朝女子迷了心窍。”


    萧元洲双手不禁攥起,垂下眼眸,嘴唇抿紧。


    萧坊冷哼一声,回头看一眼便知道自己说中了萧元洲的心思,于是更加坚定除去那女子的信念:“你知道她是谁?”


    “知道,她是阿然的妹妹,”萧元洲嘴中泛苦,胸中更是憋闷,“叔父,别动她。阿然的孩子已经……她的妹妹便放过罢。”


    “混账!”萧坊怒斥一声,眼中暴戾凸显,“凌无然可不是你的妹妹,她是南朝女子,你当我们萧家当初为何救下她?还不是因为有了她,就可以接近溥瀚漠?”


    萧元洲痛苦的皱眉,说不出话来。


    萧坊好似还嫌不够,又道:“你口里的阿双,早些年是龚拓的宠婢,跟着他多年。”


    长巷外走过一辆牛车,吱吱呀呀。


    其实,萧元洲也是有察觉的,龚拓与无双之间,好像有种莫名的熟悉,尽管两人都不曾开口说过。


    “萧元洲,你是将来西正林的番主,切不能有妇人之仁,”萧坊继续道,“当年西正林死了多少人?多少土地划进南渝的版图?看看我现在的鬼样子,这些是谁造成的?”


    “是,我知道了。”萧元洲低着头,那张爽朗的脸现在布满阴霾。


    见人能听进自己的话,萧坊满意的点头,也就缓和了语气:“放心,你的阿双不会有事,只是拿她来牵制龚拓。等这件事过去,就让你带她回北越。所有事办得干净,没有人会怀疑到你,会以为是南渝的过错,凌无然也不会知道。”


    萧元洲紧抿着唇,真的谁也不会知道吗?


    “届时,龚拓会因为失职论罪。两国恶化,我们北越兵强马壮,何愁拿不回当年丢掉的领土?”萧坊说得有些激动,可怖的脸扭曲着。


    有人走近巷子,两人才警觉的闭了嘴。


    来人是个抱着娃儿的妇人,往两人看了眼,遂走过去,推开了自己家的门。


    萧坊面上稍安,给了萧元洲一个眼色,后者沉着脸走出了巷子……


    驿馆。


    龚拓再次过来,想要与溥瀚漠交谈,后者态度冷淡,说了两句话便想赶人离开。


    “龚大人说得轻松,什么稍安勿躁?”溥瀚漠冷冷一笑,每个字都带着不客气,“怎么现在还要让我进皇宫,给你们的太后庆贺寿诞吗?”


    他的儿子丢了,南渝皇帝却在热闹张罗着太后的生辰,让他如何不觉得讽刺?


    龚拓相比冷静很多,也理解对方现在的焦急,眼看着一日又要过去,溥遂仍旧没有消息,身为父母,这很正常。


    “我的意思是,这个时候,我们双方更应该联手。”


    “别跟我说这些,”溥瀚漠烦躁的摆手,“这一趟南下,就不该有。”


    龚拓从人的话中多少能听出点儿信息,便是北越与南渝的隔阂已经产生,不及时挽救只会越来越大。至于自己在城外查到的信息,他不打算分享出来,现在的溥瀚漠一定是选择相信西正林萧家,而不是他,这个曾经的南渝对手。


    来这一趟,他也是想看看这边的状况,以及还有想见的人。


    在昨晚说话的游廊下,西面的晚霞漫天,柔和的霞光落染在女子身上,红润了她的脸颊。


    走近些,也就看清她眼中的血丝,以及眼底的倦意。


    “你收到了吗?”无双见到龚拓走来,忙迈步迎上去,焦急问道。


    “收到了,所以赶回来。”龚拓忍不住伸手,托上无双的手肘,关切问道,“是不是又没吃东西?”


    短短不到两日,眼见的她脸瘦了一圈,人本来就瘦,这下看着更叫人心疼。


    “有吃,”无双小声道,不着痕迹的收回手,“你怎么看?这件事别人我都没敢说。”


    龚拓环顾四下,回来看进无双眼中,确定的说道:“可能,会和西正林萧家有关。”


    无双心里一沉,其实心底深处,她并不希望这个是真的,毕竟凌无然和萧家有着不一样的关系。若真是萧家动了溥遂,凌无然定然会很伤心,以后怎么面对彼此?


    见她不说话,龚拓又道:“我这边已经有了进展,你记得,千万小心。”


    “明日太后寿诞,他们会不会是冲着这个来的?”无双问。


    无怪乎她多想,既然是有预谋挑起事端,必然是选一个万众瞩目的日子。若这样的话,还可以证明一点,那就是溥遂应该还活着,事情发生之前,他们不会让孩子出事,也就是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了。


    “无双,”龚拓并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攥上她的手,“别留在这儿,跟我走。”


    可能那些人不会再打溥瀚漠和凌无然的主意,但是他担心他们会对无双下手。因为,算起来,他们也算是冲着他而来。


    无双摇头,轻轻道声:“我大哥和姐姐都在这儿,我不走。”


    两人四目相视,周围渐渐暗了下来,最后的霞光从这里消失。


    “好,”龚拓颔首,“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把溥遂带回来。”


    无双看他,这么多年来,很少直视他的眼睛:“你小心。”


    她心里明白,龚拓这边的线索并不多,找到溥遂还是很困难。对方对这件事筹谋太久,不会轻易留下端倪。


    “知道,”龚拓薄唇松缓,勾出一个弧度,随后将一块方正的油纸包放进无双手心,“知道你吃不下东西,给你带了花生酥。”


    说完这些,他也不久留,随即转身离开。


    无双见人转过拐角,这才转身想回去,手里提起看了看油纸包,瞧着大小,应该是六块的样子。他和溥瀚漠见面不好拿着点心,这样的大小,刚好可以放在身上。


    刚走了几步,她看见前面站着萧元洲,心中一惊,不禁猜想自己和龚拓的话是否被他听去?


    “阿双。”萧元洲走过来,笑着看她手里的纸包。


    “萧大人,”无双回以一笑,“去看姐姐了?”


    萧元洲不答,反而问:“这是什么?”


    “一种点心,花生酥,”无双提起来,往人前一送,“大人要不要尝尝?”


    萧元洲没有去接,内里满满的心事:“不用了。”


    两个人也没再说什么,彼此错开,走了相反的方向。


    夜里,无双去了一趟凌无然房间。现在的凌无然不再哭泣,眼眸冰凉,一直不说话。只是这样,却更加叫人担心。


    无双从卧房走出,很怕自己一时心软就将事情说出。现在,她要死咬住嘴巴,漏一丝口风,或许对方就会察觉。


    而溥瀚漠,已经在书房与手下商议了近一个时辰,不只是溥遂的事情,还有这趟出使之行,几个随臣皆是提议对大渝强硬。


    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已经是戌时。


    无双望去皇宫的方向,不知道是不是刻意去关注,总觉得今夜那边的灯火格外明亮,是因为太后寿诞?


    “姑娘,厨房做了芙蓉羹。”阿勤走进来,将一个瓷碗搁在小几上。


    无双从窗边后来,低头看着瓷碗。汤羹是她爱吃的,看着熬的火候正好,暖暖的香气钻进鼻子。


    “王妃那边也送了吗?”她问,手里一抓裙裾,轻轻落座软塌。


    “送了。”阿勤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握在一起。


    无双嘴角浅浅,侧身过去,手捏上汤匙,轻轻搅着碗里的粥:“白日你不在,布庄把绸料送了来。你回北越,带上罢。”


    闻言,阿勤下意识往门后的桌架上看了眼,果然放了些布料:“姑娘费心。”


    得了布料,阿勤看起来并没有多开心,反而心事重重。


    无双在对方的注视下,慢慢端起瓷碗,放至嘴边,鼻尖轻轻一嗅:“好香。”


    她嘴上笑着,手指却在发僵,几欲抓不住这只精致的碗。


    “阿勤要不要尝尝?”她问,抬起一张脸,看着与自己这些日子相处的北越婢女。


    不出所料,对方摇了头。


    无双低头,唇边碰触到碗沿,只需一吮,汤羹就会吃到嘴中。与此同时,她的另只手摸向腰间,那里藏着龚拓当初送给她的匕首……


    “啪”,一声脆响。


    适才还端在无双手里的碗,此刻摔去地上,四分五裂,汤羹撒了一地,甚是狼藉。阿勤木楞的呆在那儿,似乎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一把将碗打翻。


    “阿勤?”无双不可思议的看过去,见到一脸惊慌的阿勤,摸在腰间的手一松。


    “别喝,这,这碗凉了。”阿勤声音颤抖,忙蹲去地上收拾,指尖碰上锋利的瓷片,瞬间划出血来。


    人浑身发抖,蹲在地上继续收拾着,血滴落下,与地上狼藉混在一起。


    无双从榻上起来,走过去蹲在阿勤面前:“别收了,伤到手了。”


    说着,她抓起阿勤的手,不顾上面的血污,拿着帕子帮着擦拭。动作很轻,生怕将人家弄疼。


    阿勤脸色苍白,两行泪不禁顺着眼角滑落,喉咙像是被什么塞住,一个字也说不出。


    “你不让我喝芙蓉羹,他们知道了怎么办?”无双问,声音极轻。


    “什么?”阿勤仿佛见到鬼一般,眼神中满是惊惧。


    无双叹了声,松开了阿勤的手:“你也是个善良的姑娘,不忍心对我下手,是罢?”


    她是知道的,盼兰白日暗中跟着阿勤,见她从别人手里接过了什么。所以,人一进来,她就已经开始了堤防。


    “我不知道。”阿勤摇头,脸色越发慌张,是被人窥破的无力反驳。


    可无双不给她喘息的机会,一把攥上她的手腕,用了力气:“你当做不知道,就觉得所有事没有发生,与你无关?小王子才五岁,王妃对你不好吗?还是你对我们有仇恨?”


    “没有,没有……”阿勤崩溃的连连摇头。


    两人这样对视,在无双的注视下,阿勤眼神躲避,最终败下阵来。


    “起来罢,”无双站起,随后将瘫软的阿勤给扶起来,“把手洗洗,再去厨房帮我端一碗过来。”


    阿勤不可置信的瞪大眼:“你明知道……”


    “所以,我才要喝下去。”无双笑了笑,随着他们的意去做。


    丑时,夜深人静,驿馆的一扇侧门悄无声息打开,一个箱子被抬了出来,错开巡查的守卫,在漆黑夜色中被麻利送上一辆骡车。


    宵禁,街上空无一人,偶尔响起马蹄声,那是京畿营的将士在街上巡视。


    尽管如此,可还是有些小道可以避开。


    萧元洲走在前面,几次回头看着盖在稻草下的箱子。他让人在箱子上留了气孔,免得憋到里面的人。


    箱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他知道是麻药起了作用,无双已经昏睡过去。


    北城门。


    龚拓站在城墙之上,暗红色官服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身旁的幡旗被夜风扯得猎猎作响。


    “大人,”郁清跑上城墙,双手抱拳行礼,面色严肃,“留下的标记显示,他们走的是西城门。”


    龚拓嗯了声,遂低头转了下自己的手腕:“不要惊动他们,等天一亮,就放他们出城。”


    郁清领命,随后下了城墙。


    “你呀,出来也不多穿些。”龚拓回身,走向城门楼,墙边站着一抹纤瘦的身影,身上披着他长长的斗篷。


    他走到人跟前,伸手帮她将斗篷拢了拢。


    “蓝映,她会不会有事?”无双担忧的问。


    被装在箱子带走的并不是她,而是他们将计就计,让蓝映替代了她。蓝映有身手,情绪沉稳,会一路流下信号指引,最终找到那些人的藏身处。


    作者有话说:


    ? 第 84 章


    今夜格外冷, 城墙相隔,不管是城外还是城内,皆是一片黑暗。


    男子宽大的斗篷, 将无双的身体整个罩住,上面是龚拓的气息。事态已经走到这一步, 她知道下面的事应该插不上手了, 龚拓会接过去。


    他们俩现在,好似一种奇怪而又默契的配合,在这件事情上彼此携手探讨前行。


    “西城门,”无双开口,“跟上他们,是不是就能找到溥遂?”


    “剩下的交给我罢。”龚拓手指滑下系带,“我让人送你去一处安全地方, 蓝映也不会有事,那些人现在在想办法出城, 只会把箱子藏严实。”


    无双低头,心里思忖一番:“我想在这儿等着。”


    去什么地方都无所谓, 她只想最快得到溥遂的消息。或许在离龚拓最近的地方, 知道的就会越快。她是这么想的。


    “行,”龚拓看出了她的心思, 也明白她的担忧,“你在那边等着, 我若是找到他们,会让你过去。”


    很快明日就会来临, 西正林的人会用自己的方式送上一份大礼。当年的战事, 西正林伤亡惨重, 更是失去了大片的土地, 萧家,从来没有忘记这份仇恨,才有了这次筹谋。


    而宏义王的小王子,便是挑起事端的引子,会用来当做明日的祭品。


    南渝太后的寿诞,同日,便是溥遂的祭日,两国间很难再安好。


    能得到萧家人的线索,无双功不可没,龚拓认为她应该跟过去,让她最快的知道结果,也把溥遂亲自交到她手上。


    无双应下,其实心中还是有所不解的:“他们为什么要抓我?”


    她不过一个普通女子,根本没什么价值。


    “他们想用你来牵制我,”龚拓开口,手指帮着无双理着鬓间发丝,“这么大的局,他们定然把所有事情调查的清楚,来确保万无一失。”


    “我?”无双蹙下眉,心中想说自己可没那么大的分量,能用来牵制龚拓。


    “对,抓了你,我就没办法了。再有,他们不敢动溥瀚漠和凌无然,所以会选择你下手。”龚拓心中尤有后怕,如果今日无双出事,他觉得自己一定会失去理智,灭掉西正林。


    像溥瀚漠一样,有时候再冷静的一个人,却架不住那个出事的是自己最在意之人。仇恨,其实真的很容易挑起,不管是他这边失去无双,还是溥瀚漠失去溥遂,结果都是开战难免。


    要是无双没有这份气度,依旧与他隔阂很深不同他说;亦或是她忽略了没觉察,后果不堪设想。


    无双往后退了下,与龚拓离开两步远:“我姐那边要不要对她说?”


    “先不要,”龚拓道了声,抬头看眼满头星斗,“驿馆里有眼线,稳妥些好。目前,先要找到他们的藏身处。”


    城下,士兵已经开始列队,马蹄声在夜里那样清晰。


    又叮嘱了几句,龚拓才下了城墙。


    无双缓步到了城墙边,手指搭在粗粝的城墙砖上,探头往下看去。


    黑色的骏马,年轻郎君长腿一跨便轻松跃上马背,威风飒飒。后面,两排属下跟着训练有素的上马。很快,一行队伍就消失在夜色中……


    天亮了,城门缓缓打开。外出、进来的百姓等了好多,经过盘查后一一通过。


    无双等在北城门,看着人进进出出。此时的她扮成男子模样,像是谁家出行的小公子。一直等到晌午,没有人过来接她。


    她心里万分担忧,完全不知道龚拓那边的情况。


    直到未时,郁清才上了城门楼。


    无双赶紧跑过去,直接探出头去往城墙下看:“大人呢?”


    下面没有龚拓,也没有溥遂,还是和先前一样,只有进出的百姓。心中当即一沉,滋生出不好的预感。


    “大人让我接姑娘过去。”郁清开口,一张脸没有别的表情,哪怕看见无双焦急,也不会说句宽慰话。


    无双回头,赶紧问:“事情怎么样?”


    “大概地方已经确定。”郁清简单回道。


    无双有心想细问,又怕耽误时辰,便就跟着郁清的安排,下了城墙。


    他们是从北城门出的,通过城外道路辗转去西城门外。无双嫌弃马车太慢,自己选了一匹稍矮的马。


    知道跑出去一段,她才知道骑着军马有多吃力。这种马速度快,需要一定的骑术和体力,当日龚拓给她的小矮马,完全不能比。


    可她并不惧怕这种颠簸,咬着牙坚持,连一直木头脸的郁清都心生不忍,开口劝着下马休息。


    无双摇头,等了两日多,为的就是这个时候,她怎么有心休息?


    经过近一个时辰,郁清带着无双到了龚拓安排的地方,是她曾经熟悉的地方。伯府京郊的别院。


    顾不得回想往事,她朝着别院外的山坡上跑着。


    那棵杏树下,年轻郎君临风而立,衣袂翩然。只是繁花已过,树冠新绿,枝头挂上了果实。


    “找到了?”无双气喘吁吁,站在几步外的草地里。


    “找到了,”龚拓走过来,牵上无双的手,带着她走到树下,抬手指着远处,“就在那边。”


    无双顺着看过去,只是无边的田地。她来过,知道龚拓指的方向很偏僻荒凉,并没有村庄……


    不对,有一处。


    “牛头岗?”她看他。


    龚拓颔首,面色严肃,双眼不觉微眯:“是,是那儿。”


    牛头岗,当年安置时疫病患的地方,那里空旷无遮挡,凸起的一块土坡就唤牛头岗,上面一座废弃的破庙。当初龚拓选择那里,正是因为地形特殊,四周低矮空旷,若是有什么情况,很明了就会发现。


    如今竟然落在萧坊手中,地形好,人迹罕至,实属一处绝佳藏匿之地。


    “现在怎么样了?蓝映有没有事儿?”无双赶紧问,人是替着她去的,别说有身手,可对方也都不是良善之辈。


    “她没事,估计已经见到溥遂。”龚拓将一封信拿出,嘴角一抹讥讽,“瞧。”


    无双一把接过,展开看着上面一字一句,眉头越来越紧:“萧元洲真的……”


    “真的,”龚拓道,“他将车送到城门就回了驿馆,这边的人都不认得你,蓝映是萧元洲带过去的,他们也不会怀疑。”


    “那现在城中,是否已经乱了?”无双能猜到,驿馆现在肯定在寻找她。


    两日中,驿馆连着消失两人,裂痕越来越大。北越甚至会认为,让他们南下来渝京,就是大渝的一场阴谋,想要害死宏义王,搞不好不用等两国开战,双方现在已经动了刀剑。


    龚拓看去京城方向,眸色深沉:“你大哥应当能看出什么,也知道这件事情往下走,会是什么结果。”


    虽然凌子良对朝廷心中仍有芥蒂,但是大是大非面前,他仍是一个品德端正的人。


    “大哥?”无双轻轻一叹,之前凌子良是问过她,是不是有什么事,她没说,人也就没再问,只让她自己小心。


    或者,真如龚拓所说,凌子良其实看出来了?


    “那现在要怎么做?”无双问,既然知道溥遂在牛头岗,接下来就是去营救。


    “等天黑。”龚拓看着西面的落日,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那些人随时可能动手。


    无双心一直提着,小心翼翼问:“遂儿,他是不是还活着?”


    “是,”龚拓这一点是肯定的,“对方也怕事情出岔子,当然是留着活人更好用,可以随时变更计划。”


    若人死了,也就什么也没了。


    无双点头,她愿意去相信他的话。


    “我现在要走了。”龚拓一笑。


    无双嗯了声,随后见着龚拓转身,迈着步往山坡下走去。


    “大人,”她往前追了两步,看着人的背影,“你小心。”


    对方是一群穷凶极恶之人,此去必然凶险,与以往都不一样。这次完全不会给龚拓充足的时候准备,也不可能带上许多人,对方很容易就会察觉,不但是他,就连在破庙里的溥遂和蓝映,同样会有危险。


    闻言,龚拓回头,自腰间掏出什么,然后捏在手指间,对着无双晃了晃:“不会有事,我这儿有你给的平安符。北去越国,南下乌莲,我都平安无事,这次也一样。”


    无双微诧,一时并未记起。


    “到现在,我还记得无双对我说一路顺遂的样子。”龚拓回忆起那副画面,美丽的山坡,飞舞的杏花,她笑颜如花,眼角媚意流淌,对他柔声说会等他回来……


    就是在这里,在这棵杏树之下,然而他那一走,再回来时,人已不见。


    无双站在原地,看着他手里的平安符。


    平安符,她只给他求过一次,是两年前他出使北越,在她筹谋离开之时。说是祝他一路顺遂,实则是想安他的心,来助自己逃离。


    是真心为他所求吗?或是有吧,她是想离开他,但是从没想他会遇到不测。


    两年多了,那枚平安符竟然还在,早已褪去了原来的颜色,却被他小心保管。


    “无双,”龚拓将平安符收进掌心,脸上带笑,是对她独有的温和,“想再听你说一句,当初送我离开的话。”


    无双慢慢走过去,伸手掰开了他的掌心,那枚折成三角的符纸已经皱巴,人人都能求来的平安符。


    “世子,”她开口,喉咙堵得厉害,就连眼角都莫名酸涩,“一路顺风。”


    时隔两年,同样的地方,她说出了同样的话。那是当初,她以为的对他最后的一句话。


    “好,”龚拓勾了唇角,眼中泛起亮光,“这次,我知道了。”


    他双手捧上她的脸,指肚抹着她的眼角,深藏在眼底的眷恋浮现出来,随后微低下头,唇角落上她的额头。


    无双一颤,手心不由攥紧,额间的一点温热随即离去。


    再看时,龚拓已经转身离开,依旧是稳重的步伐。


    风来,夕霞满天,将这一处渲染成靡丽的橘色。


    无双像两年前一样,看着龚拓离开,在山坡上直到人影消失。


    从山坡上下来,天已经开始发暗,整座别院躺卧在山坳中。


    无双发现郁清并没有跟去,而是留在了这边。


    “你没有跟去?”


    郁清的粗嗓门应了声:“不能去太多人,也必须是个子小的人。”


    无双瞬间明白,个子小的人相对好隐蔽:“到底是什么人?”


    她看得出,龚拓对于如今这个对手很谨慎。


    “萧家现任番主的兄弟萧坊,当年与大渝作战,他为主将,后来败在大人手里。”郁清简单说着,面无表情,“萧坊带军出差错,后来被越帝削了官职,自此人就没了下落。”


    无双琢磨了下这句话,对当年的那场战事,她知道的不多,那时的她在韩家,整日里绣花做针线。倒是之前听萧元洲提过,说他的箭术师承二叔,莫不就是指的这个萧坊?


    如此,也算说得通了。萧元洲敬重萧坊,自然会照人的意思去做。


    再说回来,既然是龚拓十多年前的敌手,那么这次,萧坊也是冲着龚拓来的,或者根本就是引他前去?


    无双呼吸攸地一滞,突然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抓她,是想拿她做饵,目的是龚拓。


    这一连环套,不但想让两国起纷争,也想趁机除掉龚拓。


    她跑了几步,望去牛头岗的方向。不知道自己想的这些对不对,但是她能想到,龚拓就一定也能想到。


    “所有的路都封死了,不管他们往哪边,都跑不出去。”郁清跟上来,又道了声。


    “封死了?”无双呢喃着这三个字。


    那些人逃不出去,那么他能顺利回来吗?


    这样想着,她越发觉得他走的时候奇怪,话很奇怪,行为也奇怪,似乎是舍不得……


    无双豁然转身,看着郁清:“牛头岗有什么?大人要怎么进去?”


    “这个我不清楚,大人的决定只有去的几人知道。”郁清只能这么说,不敢明言。


    昨日跟着的那个小个子,最后到了城里,才查探得知对方手里有火药。萧坊此来,从没想着要活着回去,他是来报仇。


    无双眼尖,抓住了郁清眼中一闪而过的悲伤,这个男人从来无悲无喜,见惯了生死杀戮,他为何要悲伤?


    她垂下脸,麻木的迈步,走进了别院大门。


    “郁清,让人回城告知宏义王,牛头岗。”无双轻道,最后三个字有气无力。


    “是,”郁清应道,“大人临行前也是这么吩咐的。”


    天黑了,万籁俱静。


    无双坐在坡上的杏树下,看着牛头岗的方向,仔细听着是否有马蹄声。


    京城皇宫里,是否已经开始太后的寿诞?溥瀚漠是否已经决意,与大渝交恶?


    突然,远处的夜空被一道紫红色的光芒划破,随后,一朵烟花炸开,像血一样晕染开来。


    无双攸地站起来,盯着那处红色,是信弹,龚拓的信弹,他发了讯号。


    可她不知道这个讯号代表着什么?他一般身边没人时,才会用这种方式召唤手下,亦或是他成功了?


    烟火还未完全消散,只听几声巨响,牛头岗方向腾空而起巨大的火球,直接半边黑夜被照亮。


    “他们真有火药?”郁清捏紧双拳,浓眉紧拧。


    “什么火药?”无双回头,好似想到什么,“是萧坊的陷阱是不是?”


    她没有等郁清的回答,自己一人往坡下跑去。白日骑马,她的腿又酸又疼,一直忍着,可现在她想也没想,上了那匹马。


    “架!”她抓着马缰,双腿用力一夹马腹。


    马儿吃疼,撒开四蹄跑了出去,朝着牛头岗的方向。


    郁清赶紧上马,带着人跟上。


    无双伏在马背上,头发散开,在黑夜中飞扬。


    前方的爆.炸声还在继续,风带来了浓烈的火.药气,呛得人嗓子难受,连眼睛都酸的厉害。


    ? 第 85 章


    刺鼻的味道越来越浓, 风裹着浓烟四面散开。


    不只是无双,身旁好多的马匹越过,大概是收到了讯号, 原先布置好的人纷纷冲向牛头岗。


    而她,拉在了最后面。从没有一刻, 她会这样埋怨自己骑术不精, 因为焦急,几次差点从马背上滑下。


    一旁,郁清紧紧跟随,生怕人出点什么意外。


    那团火烧得冲天,巨大的轰响慢慢平息,看着很近,实则很远。


    无双咬着唇, 策马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内里牙齿咯咯作响。


    火.药, 龚拓一早就知道那里凶险,他什么都知道, 却没有说出来……


    骑到牛头岗的时候, 那处凸起的山包燃着大火,想烧净最后一点残骸。火光中, 再难看到破庙的影子。


    四下一片狼藉,人的哀嚎声, 马的嘶鸣声,吹卷弥漫的烟雾。


    无双从马上下来, 踉跄着脚步往前跑着, 身边不时经过赶来的将士。


    从前面跑出来一个人, 身上的火还在燃烧着, 他痛苦滚去地上,嘴里呼喊着,同伴上去帮着为他扑打。


    无双冲过去,辨认着。


    一团混乱,郁清身为统领,此时应该站出来,他吩咐手下跟着无双,自己大步往前面跑去。


    地上受伤的人越来越多,无双一一辨认,寻找着。


    “你在哪儿?”她浑身脱力,看着渐弱的火焰。


    信弹刚发出,这里便炸开,是不是当时,他就在火,药旁边?


    无双贝齿咬紧嘴唇,一股疼意传来,她抬步就往坡上跑去。


    “姨母!”


    她才跑出几步,听到一声童稚的呼唤。当即转身,便被一个小身影撞在身上。


    无双一个趔趄,双手抱住孩子:“遂儿……”


    她声音颤抖,确认般捧着溥遂的脸,一遍遍的抚摸。圆润的脸蛋儿,有些硬的发丝,抓在袖角上的小手儿。


    没错,就是他们苦苦寻找的溥遂,他没事儿。


    “姨母。”溥遂抱着无双不撒手,五岁的孩子吓坏了,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我在,你别怕。”无双两眼含泪,回抱着孩子。


    抬眼,她看见走过来的蓝映。


    “姑娘。”蓝映站下,身上仍是无双的衣裳,只是发髻已经凌乱。左臂脱臼,只能用右手托住。


    “大人呢?”无双问,从来到这儿,她就没看到龚拓的身影。


    他是都尉,此时应该指挥众人的。


    蓝映摇头,不由往还在燃烧的破庙看了眼:“大人让我先带小王子出来,他在后面挡着……”


    “他,”无双唇角蠕动,泪水粘黏了眼睫,“在里面?”


    没出来,他没出来?


    一时间,无双愣在那儿,任凭溥遂怎么叫她,她就是听不见,眼睛盯着破庙。


    蓦的,她站起来就想往上面跑。


    “姨母,别丢下我!”溥遂哭得撕心裂肺,小手紧抓着无双袖子。


    “遂儿听话,”无双抬手摸着孩子乱蓬蓬的发顶,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姨母要去找他。”


    “不要去,你会被火烧。”溥遂摇头,哭得更厉害。


    蓝映拦住一个士兵,对方帮她把手臂接了回去。


    “小王子,你跟着我。”蓝映过来,抓上溥遂的手,带着他一点松开。


    刚才是蓝映拼力带着溥遂逃出来,小家伙知道她是好人,可仍旧不想松手放开无双。


    无双看去城门的方向,心中粗粗算了下:“遂儿听话,你父王和母妃很快就会过来,从那条路。”


    她指着方向,身旁的孩子哭声渐停,顺着看过去,问了声真的吗?


    “真的。”无双点头。


    此刻溥瀚漠和凌无然定然已经往这边赶,不管他们现在信不信得过龚拓,可是牵扯到溥遂,他们一定会前来。


    无双见着溥遂松了手,自己转身朝着破庙跑去。


    赶来支援的军士们,正在想办法灭火,火光中映着他们忙碌的身影。


    无双清楚记得,自己两年前的逃离,同样在这边遇到大火。可是相比,那场人为的火根本不算什么,今日,这座庙里是埋了火.药的。萧坊想要炸死龚拓和溥遂。


    火还在烧,呛人的黑烟使人窒息。隐约可见,火中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无双进不去,急得在外面围着破庙转,转了两圈。


    “没出来吗?”几丈外,郁清揪住一名士兵的领子,大声问道。


    “郁统领,没,没出来。”对方回答。


    无双只觉头嗡的一声,眼前发黑,身子一软瘫坐在草地上,两行泪在脸颊流淌:“不是说有平安符,一定会没事吗?”


    双手抓进泥土中,她喃喃自语。


    是啊,平安符只是一张纸,求的人得一个心安罢了。真都有用的话,那世间何来那么多悲欢离合?


    火光映着她的脸,清晰了那湿润的泪痕。


    “轰隆”,最后的那面残墙在火中倒下,火苗与灰尘共舞,跳跃着。


    “退后,都退后!”士兵大声喊着,警惕的让人员退开这边。


    无双被谁扶起,带着往回走。


    她脚虚浮的踩着草地,耳边全是糟乱的声音。


    走出一段,那扶她的士兵见到了一个躺在地上的人,叮嘱她一声快离开,便跑过去救人。


    旷野的风吹着,每个人都狼狈不堪。上面是郁清的吼声,正在对下属发布命令。


    无双拖着步子走着,突然有什么扯住了她的袍角。她低头,地上草丛中趴着一个人。


    可能经历过刚才的大火,人整个成了黑的,像一截烧透了的木桩。


    “咳咳……”虚弱的咳声,那只手又拽了一下。


    无双蹲下来,发抖的手搭上那人的肩膀,颤着声音:“世子?”


    她识得他的声音,哪怕是一个气息。


    “无,无双。”龚拓手指收力,紧攥着手里的布料。


    “我,是我。”无双又哭又笑,赶紧伸手去扶他。


    他跑出来了,他还活着……


    她用了最大的力气,柔弱的双臂托着男人双臂,将他扶着靠坐在一旁的石头上。


    “呃嗯……”龚拓嘴边忍不住溢出一声,紧接着抬手摸寻,“无双?无双?”


    无双脸上一僵,眼前的男人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衣裳和发丝烧焦,一双眼睛紧闭着:“你,你怎么样?”


    “无双,是你吗?”龚拓的手摩挲着,随后落在了一片温润的脸颊上,“我闻到了百馥香,是你吗?”


    “是我。”无双的手心贴上男子的手背,任自己的泪水淌进他的掌心,忍不住哭出声来,“你的眼睛。”


    另只手抚上龚拓的眼睛,心中的悲伤涌出来。他看不见她了吗?


    龚拓倚在那儿,手被泪水烫到一般,指尖发紧:“别哭。”


    现在的他看不到,也听不到,耳中已被爆.炸的巨响震伤。是那缕百馥香,让他感受到了她。


    他发慌的摩挲着为她擦泪,将原本白净的女儿脸,抹成了一团黑。


    “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无双哭着问,可对方仿若听不见,只是给她擦泪。


    她不明白自己的心里为何这样疼,疼得浑身发颤。就在几个时辰前,他还好好地,是那个京城人人赞誉的伯府世子,就连他出发来牛头岗,也是挺直着脊梁的。


    龚家世子不会是这样的。


    可无论她怎么问,他回她的还是叫她的名字,为她擦泪。


    无双不愿相信,如今的龚拓看不见,也听不见。她颓然往后一坐,从他的手里出来。


    “无双,”龚拓瞬间慌了,空中挥舞着双手,“别走,你别走……”


    他浑身是伤,一个孩童现在都能够结果他。他双手探去地上,锲而不舍的摸索搜寻,鼻尖想去抓住熟悉的百馥香。


    “别走。”他的声音中带着祈求。


    在摸到无双的脚尖时,他先是一怔,随后迅速过来,一把将人抱紧。


    “无双。”


    无双泪眼朦胧,泣不成声,这个怀抱现在并没什么力气,她一挣就能够逃开。鼻尖是火.药味儿、血腥气,混杂中还有属于他的气息。


    “我在,不会走。”她回了声,尽管他听不见。


    她将脸埋在他的怀里,双臂回应着环上他的腰,双眼一合,两串泪珠掉落。


    原来,她也是在意他的。


    龚拓似乎是安了心,身体慢慢卸力:“无双,我们成亲可好?”


    这是他一直想说的话,他该给她最好的,她对他如此重要。是她,他才明白除了权势责任,人生中还有别的。


    “咳咳,”他剧烈的喘息着,强撑着最后的气力,“你别走,我只喜欢你一个……”


    话未说完,无双试到身上一重,龚拓已经失去意识。


    “来人,来人!”她大声喊着,双手更加紧的抱着男人,“你醒醒……”


    凌无然是循着哭声寻到无双的,人站在石头边,看着几个士兵将龚拓抬走,竟是抬步想去追。


    “无双!”凌无然冲上去,一把将妹妹拉住。


    “姐,”无双哭得失了声调,语不成声,“我该怎么办?他听不见,也看不见了!”


    她哭得伤心,呜呜声被风带出去老远。


    凌无然心疼的掉泪,将妹妹抱住:“傻姑娘。”


    很快,京畿营将牛头岗整个控制住。受伤的人,被迅速送回京城。


    无双被带上马车,车厢内,凌子良在等着她。


    “眼睛肿了,脸也脏了,活像当初在乌莲湖找到你时那般。”凌子良递过一枚湿帕子,面色温润,“擦擦罢。”


    无双坐去人身旁,木木的接过帕子:“大哥……”


    “别说了,大哥知道。”面对小妹,凌子良永远是宽容的疼爱,“现在你和遂儿都没事,我们先回去。”


    “可,”无双胸口塞得满满当当,有些喘不上气,“他伤得很重。”


    凌子良笑笑,点头:“身为朝廷命官,那是该做的。你难受,是因为那个人是他。”


    无双皱着眉,低下头去。


    “皇帝不会让他有事,”凌子良拍了下无双的肩膀,轻轻安慰一声,“你看我的腿都能好转,就知道那群御医多有本事。”


    人在低落的时候,安慰往往是最管用的,谁都想心中有份希望,也愿意去相信那是真的。


    “你有没有生我的气?”无双问,继续低着头,几乎要拧断那方湿帕。


    “没有,”凌子良声音从来温润,“每个人都会有自己想做的事,一百个人有一百个意见,你认为对那就去做。”


    无双抬头,濡湿的眼睫颤着:“大哥。”


    “没事了,”凌子良帮无双擦着眼角,劝着,“回去洗洗,大哥带你去探望他。”


    无双点头。


    “还有一事,”凌子良看进无双眼底,“有一回,龚拓与我提及,说想求亲,被我一口回绝了。”


    “他……”无双眨着眼睛,他真的找大哥了?


    凌子良笑笑,眼中光芒清润:“好了,先回去,你也该好好休息。我家妹妹生得好看,我带出去时,可不能如现在这般憔悴。”。


    牛头岗一事,第二日便传遍京城,朝野上下震惊不已。


    谁能猜到十多年前的旧事,萧坊会用这种方式来报复?


    萧坊已经确定葬身火海,其余同伙均已被抓。溥瀚漠对此事大为恼火,准备回北越彻查此事,彻底将这帮余孽清理干净。


    至于萧元洲,已经被抓住关起来,对于自己之前做过什么,倒是供认不讳,只是凌无然去的时候,他避而不见,或许是因为心中惭愧。


    日光明亮,墙头的蔷薇开得正艳,风过便随之摇晃。


    经过跌宕的昨日,今天好似一切恢复了平静。


    女官将窗扇开好,随后便退出了屋子。


    “我没想到会这样,”凌无然坐与软塌,摇头苦笑,“萧元洲到底是怎么了?不知道这是灭族的大罪?”


    隔着榻几,无双坐在另一侧,正拈着一块糕点往溥遂嘴里送。


    闻言,她往凌无然看了眼:“萧家会怎样?”


    “不知道,反正王爷对这件事很恼火。”凌无然摇摇头,面上无奈。


    与萧家的情谊,大概也就断在这里了。


    无双没再问,抱着溥遂坐在自己腿上。


    “龚拓,他现在在伯府养伤。皇帝很是紧要他,给他派了三个御医。”凌无然开口,端起水抿了口,“至于现在什么状况,就不得而知了。是他救了遂儿,王爷和我决定过去探望。”


    “应该的。”无双应了声。


    “无双,”凌无然搁下水盏,看去自家妹妹,“通过这件事,我觉得以前对他有偏见。”


    无双看过去,嘴角浅浅一勾:“是么?”


    “别装了,你明明就是一副心事,想去看他是罢?”凌无然一脸看透人心的样子,随后道,“若是中意,你便与他试试,姐不会再拦着你。”


    一个肯为自己拼命的男人,怎么能说他不好呢?


    溥遂从无双身上下来,依偎回母亲的身边,小心的不去碰到她的肚子。虽然人回来了,但惊吓过后,精神还是蔫蔫的,不愿自己一个人呆着。


    “早上回来的信儿,说是龚拓还没醒,不知道现在如何了?”凌无然心疼的摸着儿子头顶,似乎在等着无双的回应。


    “我想去,”无双开口,脸上表情恬淡,而眼底明明布着血丝,“想去看他,我真的很担心。”


    是,她想去探望他,从昨晚龚拓被人抬走,她一直担心到现在。


    闻言,凌无然无奈一笑:“好,咱们过去。”


    无双点头,随即起身:“我回去准备。”


    说完,她走出门去。


    外面,阳光倾泻,树上鸟儿鸣唱。


    过晌,马车从驿馆出发,在京城大街上行进,没多大功夫,便到恩远伯府大门外。


    凌无然掀开窗帘,看去那两扇朱红色的大门:“到了。”


    车内,无双坐在旁边,顺着窗帘的缝隙看出去。


    “嗯。”


    作者有话说:


    真的要完结了,就这两天。


    ? 第 86 章


    再次踏进安亭院, 一景一物还是原来的样子。茂盛的花草,墙边的梅树。


    无双往耳房看去,那是她原先居住的地方。在这里, 她不用做什么事,大多时候就是坐在窗边, 做做针线, 一日复一日。


    “当时炸开,世子眼中进了东西,昨晚御医帮着清理了,后面也用了药。”阿庆走在前面,说着昨晚龚拓回来后的情况,“耳朵是震伤了,人没醒过来, 御医也不好下结论。”


    无双缓步走着,裙摆擦过院中的石板路。


    阿庆摇摇头, 有些咬牙切齿:“好好地一个人,伤成这样, 这些北越人真是狠。双姑娘是没看到, 世子身上……”


    他叹了声没再说下去,快步走过去, 将正屋的么打开,随后往旁边一站, 将无双请了进去。


    相对于外面的明亮 ,屋里略暗, 有一种说不出的寂静。


    鼻尖嗅到淡淡的药味儿, 无双轻着脚步往里间卧房走去。才到门边, 便透过珠帘看到了躺在床上的男人。


    此时的他很安静, 平躺在那儿,身上搭着一条软被,能看出轻微起伏的呼吸。


    适才在前厅,是龚文柏和宋夫人亲自接待,无双知道龚拓直到现在都没醒。可昨晚,她找到他的时候,他还曾抱着她说话,他说要和她成亲,胡乱说着话,看不见也听不见,露出从来没有过的脆弱。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床边,看到了男人满是伤痕的脸。大火将他的发丝烧焦,一道道的划痕横亘在俊美的脸颊,可是眉峰依旧凛然,带着他天生的傲气。


    无双鼻子一酸,随后坐上脚踏,捞起盆中的湿手巾:“我帮你擦擦罢。”


    男人细长的手,现在也满是伤痕,烧伤的地方涂着药膏,是奇怪的味道。无双只小心的擦着他的手掌。


    擦完一只手,她想给他擦另一只,只是那只手臂在床里侧。


    想了想,她干脆脱掉鞋子,小心从床尾上了床。


    龚拓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呼吸很轻。


    幸而床够宽敞,无双在床里侧跪坐下,手里捏着湿帕,腰身微弯,另只手去掀被子。指尖刚碰上龚拓的手背,突然发觉他的手动了下。


    无双一惊,下意识看去男人的脸,他的眉头也皱了下。


    她想他醒过来,可自己现在待在他的床上,这如何是好?如此想着,干脆一动不动,让龚拓继续睡着。


    果然,龚拓的呼吸平稳下来,刚才的微动可能只是不适。


    无双哪还敢继续留在床上,想赶紧下到床下,刚一动弹,手腕攸地被人攥住。瞬间浑身僵住,往床头看去,方才还在沉睡的男人悠悠睁眼。


    “谁?”龚拓手里用力,冷冷问了声。


    无双瞪着眼睛不知所错,又想他现在应该看不见罢?加上他身上都是药味儿,不一定能闻到百馥香,认出她。


    “无双?”龚拓视线迷蒙,眼睛还未完全恢复,只瞧着自己身侧缩着一个影子。


    无双抽手,又不敢大声说话,这要是被人进来看见,可还了得?谁知对方就是不松,反而还将她拉了过去。


    她挣着,怕力气太大扯到龚拓伤口,只能开口:“是我,你松手再说。”


    对方动作一顿,大概听力没有恢复,在辨认她的话。就在无双以为龚拓会松手的时候,忽然听他笑了一声。


    “真是你?”龚拓没松手,撑着身子坐起来,“说清楚,你跑到我床上来做什么?”


    “我……”无双心虚小声。


    “探病?”龚拓看她,因为看不清眼睛半眯着,“探病是这样的吗?”


    当然不是,谁人探病也不会探到人床上去。无双摊开手心,给他看那枚湿帕,生硬细若蚊呐:“我上来,想给你擦擦手。”


    说完这话,她看见龚拓拧了眉,似在沉思。那些伤痕并没有让他的脸有多难看,反而多了种邪气的美感,苍白衬着血痕,微乱的发落在肩头……


    “真的?”龚拓问,一脸认真。


    无双忙不迭的点头,赶紧应道:“千真万确。”


    “好,我愿意,”龚拓笑了,露出一口白牙,“愿意和你白头相守。”


    “什么?”无双一诧,白头相守?她说的是给他擦手,“不是,是你的手脏。”


    “听你的,”龚拓点头,“我们儿孙满堂。”


    无双眨眨眼睛,不可思议:“你耳朵伤得这么厉害?”


    自己在这里费力的解释,他全听岔了,怎么能扯去儿孙满堂?


    “一定的,我能做到,”龚拓手臂一圈,便将发懵的无双揽来怀中,“对你上心,给你溺爱。”


    无双鼻尖一疼,脸颊贴在人的胸前,隔着一层单薄的中衣,听见了胸腔中有力的心跳。


    她试着挣了几下,做着最后的解释:“你耳朵伤了,根本没你说的这些事。”


    话音未落,一只手掌落在她的后脑,轻轻抚摸。知道他满身伤,她也不敢乱动。


    龚拓低头,脸颊贴上她的发顶,微微合眼,鼻尖全是馥郁的香气:“好,我记下了,只会与你一生一世。”


    无双彻底泄了气,跟一个耳朵不好的人,她能挣到什么?


    “你也是,”龚拓手指托起无双的下颌,对她笑得好看,“保证以后不准躲我,更不准跑。”


    无双觉得很不对劲儿,来探一次病,这就背上一堆海誓山盟?心里劝解自己,不要和一个看不清听不见的病人计较。


    龚拓俯身,薄唇印了下去,贴上女子的两片柔软:“无双,我真的好喜欢你。”


    浅浅相碰,继而粘合辗转,他托着她的后脑期待她的回应,直到淡淡的药苦在两人齿间蔓延开。


    外间有人进来,是来查看的御医,彼此低声交谈着。


    无双大惊,身子扭着逃离,手一把推在龚拓肩膀上。


    “嗯!”龚拓拧了眉,捂上自己的肩膀。


    无双看着自己的手,知道是碰到龚拓的伤口了,忙低声道:“我不是有意的。”


    “无双,”龚拓咳了两声,虚弱开口,“你下手可真重。”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还未恢复气力,只是两片嘴唇带着水渍,红的艳丽。


    无双哪管他说什么,赶紧从床尾往外爬,御医进来可不用经过龚拓允许,到时候看见两人一张床上,真是说不清了。


    “不准走,说清楚。”龚拓探身,抓上无双的脚踝,然后就往回拽。


    无双一个不稳,整个人趴在了龚拓的腿上。


    “嗯,”龚拓眉头拧得更紧,不可思议的看着无双,“你还压我?”


    “有人来了?”无双忙道。


    “什么?”龚拓脸一侧,凑过一只耳朵,“我听不见。”


    无双叹气,怎么就忘了他耳朵坏了。她指指外面,然后两根手指做出人走路的样子,来给他看。


    见她满脸的焦急,一双眼睛圆圆的,发慌的对他作者手势,龚拓忍俊不禁。


    眼看两名御医已经走到门外,无双眸中黯淡下来,这下可真被看到了。


    不想,下一瞬床幔落下,隔绝了外面,是龚拓挥手放下来。


    无双朦胧的看见御医的一只脚迈进来,接着一只手摁在她的头顶,她便趴在了他的身上,随后眼前一暗,一条被子将她严严实实蒙盖住。


    “这下他们看不到了。”头顶一声笑。


    无双也没了办法,动也不敢动,声音也不能出,就这样屏住呼吸的伏在人身上。姿势怪异又亲昵,难免不会让人胡思乱想,她轻轻移动,想从他身上悄摸的滑下来,刚一动,那人就轻轻哼唧一声。


    得,又碰到他的伤处了。


    两个御医已经走到床边,还在交谈着。


    无双浑身僵硬,生怕幔帐被一把掀开。忽的,她的耳垂被两只手指捏住,随后被轻轻揉着。


    是龚拓,他在这个时候居然玩她的耳垂?有一下没一下的,时轻时重。被子下的无双满脸通红,贝齿紧咬红唇,让自己不发出声音。


    “刘大人觉得世子何时会醒?”一个御医开了口。


    另一人似在沉吟,然后道:“算着也该差不多了,或许是太累了。”


    “也是,这些日子太过忙碌。所幸人没有大碍,只需将眼睛和耳朵养好。”


    “说得对,咱们届时也可回去跟皇上复命。”


    两人对话一字不落的被无双听到,心里琢磨着,这是说龚拓伤不算严重,只是累的?那她刚才动他一下,他就哎哟一声?


    耳边的手还在作乱,可能见她乖顺,得寸进尺的游弋到她的唇边,指肚刮着那粒柔软唇珠。


    无双张嘴,下一瞬将那个手指咬住,用了些力。


    明显的,她试到他身子一僵,但是并未收回手,而是用手指勾了下她的舌尖。


    还是无双败了,赶紧松口。


    幸而,两位御医并未久留,说了几句就离开了房间。


    听到脚步声远离,无双忙不迭的掀了被子,从人身上起来,想了想,到底没有动手推他。也不想和他再说话,急着跳下床来,


    龚拓身上一轻,瞧着人两片雪腮鼓鼓,泛着迷人的红润,一直蔓延到细细脖颈。手指动了动,没把她再抓回来。


    “你要走了?还会来看我吗?”他问。


    “不来了,御医的话我听到了,你很快就会好。”无双弯腰坐在脚踏上,低头穿着绣花鞋,闷闷道。


    龚拓身子往靠枕上一倚,道声:“那我去找你罢,商量一下猎场的彩头如何分配。”


    “不……”无双刚想回话,突然转身盯着床上的男子,“你能听见?”


    “咦,”龚拓惊讶一声,然后拿手拍拍自己的耳朵,笑着道,“怪事,能听见一些了。”


    “怪事?还真是怪事。”无双瞪他一眼,满脸不信,随后头也不回的出了卧房。


    刚走到外间,里面的人又道了声:“无双,你说话要算话,一生一世,不许反悔!”


    作者有话说:


    正儿八经的船戏,有木有?晚上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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