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挂在船上的蓝色幡旗撤了下来, 天色暗下来,整个江面变得幽暗深邃。
船身移动着,缓缓离开了渡头, 一点点往江心驶去。
“嘭”,远处的天空炸开一朵紫红色的烟花, 像凝固的血块般, 晕染在昏暗的夜幕,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哨响。
无双跑到窗前,双手把着窗沿,紫红色的光芒映在她的眸中。
那是信弹,龚拓身上总会带着一颗的。与她在一起时,他没有发,如今等船离了岸, 才点燃了信弹,是因为他一个人, 便可以毫无顾忌。
像在矿场的时候一样。她走了,他继续做着他的事。
不管先前他在城里做了什么, 当街射杀也好, 面对众人,将她强行救走也罢, 现在他还是会回到他的位置,他是朝廷的三品都尉, 南下是为江堤一案。
他有他要做的。
无双眼看着天边的那抹紫红消失,彻底融入黑暗。
十五岁, 她跟了龚拓, 日子算起来不少。他做事从来滴水不露, 有良好的名声, 这些是他一步步经营而成,就说江堤的这件案子,他其实并不需要再往深里挖,只要合理交给今上一个满意的结果,又是一番功绩,他的仕途平坦又顺当。
可他今日的行径,完全将先前所有经营付之一炬……
“风冷,别站在这里,坐下吃点东西。”凌无然过来,手一伸便关了窗扇,隔绝了外面的黑暗。
房间舒适,明亮的灯火,热乎的饭菜,还有姐姐温暖的手。
无双皱着眉,回来看着凌无然:“我不饿。”
分离多年,乍然的相聚,有着几分生疏和无措。心中深处生出惆怅,不知是因为凌无然,还是离去的龚拓?
凌无然笑笑,手指帮无双理着微乱的发丝,眼中是微苦的心疼:“笨丫头。”
到底是女子,情感上柔软,这些东西改变不了。
无双扯扯嘴角,胸口发堵,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眼睛盯着凌无然右侧眉尾下的红痣,十分确定这就是自己的亲姐姐。
“怎么,这十多年,你都不会说话了?”凌无然问,拿手指戳了下无双的额头,“瞧你这点儿出息。”
无双脑袋一晃,抿抿唇:“你就知道数落我。”
从小就是这样,大哥什么事都护着她,二姐的嘴巴厉害,通常堵得她说不上话。但是,姐妹情是实实在在的。
“怎么不行吗?”凌无然一笑,“大哥不在,你就得听我的。”
关于斗嘴,无双从来没赢过凌无然,索性也不去争:“你见过大哥?”
好像被自己二姐这一通“气”,她胸口消了些烦闷,跟着人到了桌边坐下。
“见过,”凌无然走到门边,一个侍女送上湿热的巾帕,随后退了出去,她走到无双面前,“他让你跟着我走。”
说完,她手过去托上无双的下巴,抬起了她的脸,用湿帕子擦着那张脏乎乎的脸。
无双没动,任凭人帮自己擦着,小时候也是这样,母亲和姐姐帮她擦脸、擦手,然后嘴里唠叨埋怨着,一个小脏猴子。
“我们去哪儿?”
闻言,凌无然嘴角勾出柔和的笑:“带我们无双回家。”
“回家?”无双眨巴下眼睛,心里某处淌过柔软的暖流。
凌无然点头,随着手里这张脸慢慢擦净,她的眼里越发惊艳:“姐姐的家,就是你的家,以后我们在一起,等大哥的事情处理好,我们一起离开大渝。”
“离开?”事情发生得太多,大悲大喜的,无双一时难以理解透彻,眸中带着疑问。
“嗯,这个以后再说。”凌无然并不打算继续讲下去。
她放下巾帕,仔细端详着无双的脸。女子面容娇媚至极,眼角、细眉、软唇……无一处不是绝美的颜色。
“姓龚的这个混蛋,就该把他大卸八块!”凌无然咬牙切齿,秀气的美眸一冷。
自己的妹妹竟出脱成这样,可惜这样的容貌只能给女子引来祸端。
无双不明白,凌无然怎么突然开始骂龚拓:“姐,你过得好吗?这些年真的在西陲?”
若是龚拓给的消息应该不会假,她心疼自己姐姐,明明女儿家,却混迹在军营两年多。全是男人,人如何保全自己?
还有,凌无然身形瘦小,是否就是那两年长身体的时候吃不饱穿不暖,耽误了生长?
“你个小哭包,往哪里看?”凌无然又戳了下无双的额头,哼了声,“西陲啊,我后来去了别处。”
无双摸摸额头,嘟哝一声:“就你会欺负我。”
没说几句话,她已经被戳了两次头,还真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闻言,凌无然点了下头,心里稍一思忖,开口道:“你可知足罢,别人想让我欺负,还得看我的心情。”
无双看着二姐,陡然想起小时候,凌无然管着她学规矩,她哭哭唧唧,人就是不管。相比,这个二姐全没有大哥来的好说话。
“去找大哥罢?”她去拉凌无然的手,一双眼睛明亮清澈。
“不去,”凌无然笑着拒绝,“以后,你跟着我。”
无双不说话,左右说了也没用。
凌无然坐在人对面,又道了声:“吃点吧,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这就走吗?”无双问,观州是她们的家乡,凌无然都没想过回去看看吗?
大概猜出她心中所想,凌无然看去烛火:“我不能让人发现行踪,这些后面再与你说。”
无双点头,并不追问:“姐,我很想你。”
“嗯,”凌无然扬起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带着颤抖,“还好,我找到你们了。”
船在黑夜里前行,有凌子良的安排,可谓一路畅通无阻。
后来船转去河道,往西北方行进……
观州。
卷宗从清南拿到了这边,吴勤正式下令,彻查十多年前的江堤案子,关于凌昊苍的一切,也重新摆到了桌面上。
明里,这位五品的中侍大夫操持一切,整日往他手里送的公文,多得像雪花片子。
好容易,他抽空从公文堆里爬出来,去地牢刑房中寻找龚拓。
这种阴暗潮湿的地方,让他这个文人不由打了个哆嗦,尤其在听到里面烦人的哀嚎声后,脑中的之乎者也全没了。
推开锈迹斑斑的厚重铁门,第一眼看见了被挂在墙上的犯人。现在早看不出原来模样,像是挂在那里的一块烂肉。
吴勤有些后悔,自己是脑子晕了才跑过来。再看一边的太师椅上,都尉大人端坐在那儿,手里捏着一把薄刀,面无表情。
“咳,”吴勤清了清嗓子,走到龚拓身后,“这里阴冷,龚大人身上有伤,审讯的是交给别人就好了。”
“京城来人了是不是?”龚拓掀了掀眼皮,随手一扔,那柄薄刀落回到桌上,叮的一声。
吴勤低着嗓子嗯了声,弯腰往龚拓耳边近了些:“看来一直有人盯着咱们,那日衙门口的事,有人已经在朝堂上参奏你。”
“意料中事。”龚拓口气清淡,手往椅子扶手上一搭,“那就再闹大一点。”
“这……”吴勤不知如何劝说,搜肠刮肚的,“其实皇上有意站在龚大人你这边,可架不住听得多了,你人又不在京城,总是吃亏。”
龚拓手指敲着扶手,一下一下:“所以,我们只有挖出完全的真相,这一条路。”
待一切明明白白展现出来,便是将那些嘴堵住的最好办法。逃避?妥协?若这样做了,那他才是真的再也没办法起来。
这时,墙上的铁链哗啦响了两声,挂着的人痛苦□□着,嘴上还是不认输,骂了声:“爷爷死也不会说……”
“成全他。”龚拓并没兴趣听这些废话,他也不信魏庐真的是个硬骨头。
分不清好赖,连自己大哥都背叛的人,算不上好汉,逞强罢了。
轻易,他看见了魏庐肩背的紧绷,再难掩眼中的恐惧。
皮鞭抽打入肉的声音响起在室内,啪啪,每一鞭子下去,收回来的时候,上面都会沾着血肉。
魏庐根本扛不住,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我说……”
没有因为他的这句话,狱卒就停止抽打,反而还是一鞭子一鞭子的抽下去。直到太师椅上,龚拓抬起自己的手,狱卒这才算得到授意,收回了鞭子。
那边,魏庐还没缓上一口气,便被狱卒问着一项项的罪名。这边,龚拓从吴勤手里接过京城来信,展开来看,上面便是一条条他在观州和清南犯下的罪行。
无所谓的嗤笑出声,随后信纸扔进一旁烧烙铁的火盆中,转瞬化为灰烬。
没一会儿,狱卒跑过来,对龚拓弯腰抱拳:“禀大人,他招了。”
龚拓从太师椅上起来,右臂往身后一背:“让魏三当家签下大名,他的字,本官很是欣赏。”
后面几个字咬重,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
说完,人就转身离去,几步出了门去。
吴勤还未反应上来,只听一声闷响,随后循声看去。是原先吊在墙上的魏庐,被松开放了下来,人早没了力气,无力瘫在地上,如同被抽去了筋骨。
吓得他赶紧转身,急忙几步走出刑室,无人处,才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
他与龚拓共事越久,越发现其实这人真不像外面说的那般光风霁月,一表人物。必要时候,这位都尉大人,真的是比谁都狠的人物。
龚拓从官衙出来,一路往城中学堂而去。
此时已过戌时,街上行人无几,远远地,能看见花楼热闹的灯火。
几名侍卫暗中护送跟随,丝毫不敢懈怠,一有点风吹草动,便会神经紧绷。现在的观州城,已然不再是之前闲适轻松的城镇,时时刻刻潜藏着杀机。
杜夫子过来开的大门,见到来人也不算吃惊,客气的将人请了进去。
龚拓熟门熟路,径直沿着游廊往西走,绕过了前院,到了后院。
后院左侧,书房的灯亮着,传来少年朗声的背书声。一个妇人从书房出来,手里拿着托盘,料想是刚往里面送了什么。
见到廊下而来的龚拓,妇人忙迎了上来,有些别扭的喊了声:“民妇见过大人。”
“嫂子不必多礼。”龚拓伸手,虚虚一扶。
自从无双被送到凌无然那里,他便让人安排云娘母子到了学堂。杜夫子这里,那些人再怎么闹,也不会冲进学堂来。
云娘对龚拓是有些感激的,当日太乱,是他将无双救走,后面还安排了她和儿子。
“大人来找良先生?”她问,手里托盘攥紧了些,“无双,她还好吗?”
龚拓点头:“她没事。”
既然到了凌无然那里,无双定是会安安稳稳的。和凌子良不一样,呆在凌无然身边,无双更安全。凌子良,还是有许多事要做,而且乌莲寨也并不是长久之处。
“那就好。”云娘放了心。
其实仔细看看,面前这位也并没有那么不顺眼。至少危机关头见人心,相比之前的陆兴贤,一点小事儿就生出犹豫,着实也算是一个对比罢。
龚拓对人颔下首,随后走去书房外敲了两下,里面传来一声请进,声音清润。
书房中,凌子良正在检查曹泾的课业,对于孩子这段时间的进步,他脸上很是满意。
要说曹泾,读书上靠的就是刻苦。大概是之前吃苦太多,比旁的孩子懂事许多,知道想要好日子,就得付出努力。
见到龚拓进来,凌子良抬手示意,曹泾停止了背诵:“晚了,回去帮你娘做些家务,明日再念。”
“是,先生。”曹泾双手抱拳,小身板深深弯下,恭敬行礼。
房门关了,屋里只剩下龚拓与凌子良。
“还未谢过大人,当日救出我家小妹。”凌子良恩怨分明,对着龚拓做了个谢礼。
龚拓从身上掏出几张纸,放于书案上,淡淡道:“眼下这里太乱,她离开也好。这是新找到的证据,你对一下。”
从凌子良身上,他能看出凌家良好的家风。
凌子良转着轮椅到了书案后,桌角一碗热乎的莲子羹,便是方才云娘端进来的。
他抬手,示意龚拓请坐,自己拿起纸看了起来:“她们姐妹俩,从小就喜欢斗嘴,小妹从来说不过二妹,可是我知道,二妹比谁都护着小妹。我也会护住她们俩。”
往事美好,一个家存在的时候,各种的欢声笑语。凌子良嘴角的笑慢慢变淡,最后冷却在那儿。
“所以你没跟她们一起走,留了下来?”龚拓问。
凌子良点头,眼帘微垂,细看他的嘴角和无双一眼,总是带着天生微翘的弧度:“身为凌家的长子,我有自己的责任,这点和龚大人你是共通的。”
两人视线在空中相交,一高一低……
阳春三月,京城西几百里地一座小城。
柳树抽着嫩芽儿,正午的暖风熏人,在日头底下晒一晒,浑身骨头都会暖酥掉。
无双来到这儿已有几日,跟着凌无然,一路从水路北上,后面走了一段旱路,才到了这座叫沙平的小城。
“你就懒着吧,也不怕把自己晒软了。”凌无然走进院子,就看见自己小妹趴在美人靠上,软软的晒着太阳。
无双惺忪着眼睛,身上说不出的松快:“姐,你怎么老穿着男子衣裳?”
一路而来,她见凌无然很少时候穿女装,就算穿了,也还是留着男子的束发。
“方便,”凌无然说话简单,撩着袍子坐下,靠在无双身旁,“或许还是一种习惯,在外时,总怕被被人认出是女子。”
闻言,无双明白过来。大概二姐和她一样,当年心中残留下阴影,她怕被人丢下,二姐怕被人识破女儿身。
也是,一个少女孤身一人,若被人看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姐,”无双挽上人的胳膊,靠着凌无然,“观州那边什么情形?”
凌无然看看无双:“回来的消息说是办下来了,那位瞎眼的世子这回终于清明了一回。只不过还有些后续要处理。”
“你是说,咱们凌家平反了?”无双一下子坐直身子,心中激动着。
如果是那样,他们兄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活着,再不用隐姓埋名。还有父母,也能瞑目了。
凌无然点头,话又没说全:“还是要看皇帝怎么办。观州那边只是证据有了,人也挖出来了,真要定下,就是京城这边三司会审。”
这些无双是知道的,大案总是比较谨慎,更何况这牵扯到十多年前,几万条人命,整整一座观州城。
正说着花,院门处有了动静,跑进来一个小孩子,欢快的甩着小胳膊,后面跟着一个高大的男人,步伐铿锵有力。
作者有话说:
? 第 62 章
“母妃。”溥遂像只欢快的雀儿, 挥舞着双手扑进凌无然怀里。
三个月不见,孩子的小手抓着母亲衣裳,就是不松, 然后探出圆圆的脸蛋儿,偷偷看着母亲身后的女子。
“叫姨母。”凌无然从身上把小东西拉扯下来, 这溥家的男人一个比一个像粘牙糖。
溥遂黑黑的眼睛眨了两下, 难掩好奇,乖巧的叫了声:“姨母。”
这孩子虎头虎脑的,双颊肉肉的很是可爱,无双看着好喜欢:“乖。”
她蹲下,手握上孩子的小臂,摸摸毛茸茸的小脑袋,果然, 孩子脸上有些的地方像凌无然。
龚拓没有说谎,二姐过得很好。
后面跟进来的男人, 走到了凌无然身旁,眼神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妻子。
无双一猜, 这位应该就是姐夫。
她们在这边等着, 就是为了与人会和。这位姐夫人实在长得高大,凌无然站着, 堪堪才到男人的胸口,显得格外娇小。
“小妹一路辛苦, 阿然时常惦记你。”溥瀚漠率先开口,大概知道她们南朝女儿家性情内敛, 规矩也多, 想让人心里少些拘谨。
一旁, 凌无然看了溥瀚漠一眼, 给了个奖励的眼神,后者得意的挺了挺胸。
“无双,这是你姐夫。”
无双站起来,双手一叠对人弯腰行礼:“姐夫。”
溥瀚漠大手一挥,粗嗓门刻意压低了些:“小妹不用客气,你是阿然的妹妹,也就是我的亲妹妹,一家人。”
这样的话谁都会说,无双却听得出真情实意。姐姐能找到这样的夫君,真是幸事。
“怎么这么快过来?”凌无然问溥瀚漠,“我得到的消息,队伍还在路上。”
溥瀚漠一笑,一双虎目中盛满柔光:“早过来,你不喜欢?”
凌无然嗔了人一眼,小声问:“你还真丢下整个使团?”
“这不是遂儿他想娘亲了吗,整日闹腾我。”溥瀚漠无奈道,然后弯了下腰,唇边靠去凌无然耳边,“其实,他的爹更想。”
“你!”凌无然眼睛一瞪,警告着人闭嘴。
这人总是不分场合,也不看看小妹就在旁边,这样的厚脸皮,不怕叫人看了笑话。
旁边,无双能感受到夫妻俩的浓情蜜意,心中高兴,同时又有些羞赧,遂拉上溥遂,说带着他去园子里看桃花。
如此,留给人家夫妻俩单独说话的机会。
溥遂开心的点头,孩子嘛,有人带他玩儿,什么都是好的。
无双领着溥遂沿着游廊走远,后面走下台阶出了门去。
人刚走,溥瀚漠忙不迭的抱起凌无然,后者吓得小声惊呼,随后身子被抱着转了几圈,只能拿手揪住男人衣襟。
“别以为这样,就什么事也不用说,想糊弄过去。”凌无然纤手搭在男人宽厚肩膀上,嘴角勾笑。
溥瀚漠最是受不了妻子如此,加上许久不见,总想着用最直接的方式去疼宠她:“说,全说。使团里又没什么事儿,我都安排好了。寻思你和小妹在这边,有些好景致,咱们也去看看。”
他边说,便横抱着人往房里去,到了门边一脚将门板踹开。
凌无然何其了解他,便就窝在人身上。她也是够任性,他一直纵容,哪怕是南下这样的大事。
两人拥着挤在榻上,溥瀚漠说了一句想死了,便就吻上日思夜想的娇妻,将她紧紧箍住。
凌无然顺着人的心意,手扶上他的双肩,身子轻盈一起,然后双膝坐开,去了人的腿上,一双水眸盈盈。
“漠郎,我们要个女儿罢。”她主动靠上,轻啄男人的唇角。
溥瀚漠那受得了这些,嘴巴蠕动,喉结滚了两下:“行,都听阿然的……”
他扶着她的腰,带着她缓缓坐上,继而完全容纳下他。
窗外的桃花开得热烈,春光好,花枝轻颤,柔嫩的花瓣飘悠着落下。
蜂儿忙碌,穿梭于花丛间,来来回回。
花园中,溥遂来回跑着,手里一把弹弓,那是当初凌无然做的,他现在随手从地上捡起石子,对着假山射发。
无双跟着跑了一身汗,百馥香浓郁的萦绕,竟是引来彩蝶,围着她翩翩而飞。
自从跟着凌无然,这个姐姐什么事都不让她做,虽然嘴巴还是厉害,但是无双知道,只要自己一声咳嗽,凌无然就会紧张的不行。
姐姐总是比大哥细心,凌无然将所有事安排好,无双整日里做的就只有睡觉、用膳、晒太阳。临了,人家还跑过来笑话她一声,再晒就晒软了。
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上面有兄姐,她只要安心的玩耍就行,什么事都轮不到她来操心。
这样的日子真好,凌家翻案眼看着也是可能的,所有的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姨母,”溥遂跑过来,满头的汗,手里扬着弹弓,“去找我娘罢?”
无双笑着,将孩子拉到跟前,手里帕子给人擦着额上的汗:“你爹娘有话说,咱们就在这边玩儿。”
“好。”溥遂很听话,往无双身旁一坐,然后又在地上见着小石子,“姨母也会跟我们一起去京城吗?”
“京城啊?”无双仰脸,看去东面方向。
她现在已经知道凌无然的真实身份,也知道,溥瀚漠下面会去京城,他带领的是北越的使团。
想想,她已经离开京城整整两年,对那里的记忆只是恩远伯府的高墙。
“嗯,”她点头,眼神轻柔,“我也会去。”
京城不止有恩远伯府,还有盼兰,盼兰也做了母亲。再说,她有什么不能回去的?她现在可以去任何地方。
溥瀚漠是提前过来这边和妻子会和,正好得来这空闲的两三日,美其名曰见见小妹。其实人来了,大部分时间就是腻着凌无然,无双反而成了给两人看孩子的人。
白日里,四人出行,到周边不错的地方看看,春天的景致总是怡人。像普通的一家人,挤到大街上买些小玩意儿,累了随便进一进茶肆,休憩片刻。
晚上,溥瀚漠会拉着儿子,说想不想去姨母那边?孩子哪里懂?听了就点头,夜里就赖在了无双房中。
如此,过了几日,北越使团到来。
溥瀚漠带着妻女去到队伍中,准备一同前往京城……
京城。
夜幕下的皇宫,宫人早早的点了灯,将这片高冷之处不知璀璨。
御案后,皇帝手握奏折,一身明黄龙袍,不言不语自带一股威仪。他年纪四十已过,面容仍显俊美,只是眼角也已生出细纹。
内侍奉上一盏茶后,便恭敬谨慎的退了出去,临走不忘给站在那儿的龚拓使了个眼色。
龚拓眼观鼻鼻观心,长身玉立,一派冷静。
“你倒还能稳住?”皇帝终于开口,折子往御案上一扔,捞起茶盏,“一趟南下,半年之久,你搅了个天翻地覆。”
“臣做的每一件事,陛下都可派人细查。”龚拓开口,声音平静。
皇帝笑了声,眼中可没见的有什么温度:“细查?你看这桌案,一半的折子在参奏你。”
龚拓没看,但也知道,便就没说话。心里知道,皇帝帮他挡了不少,不然不会和他在这儿说这么多。
果然,皇帝喝了口茶,随后放下茶盏:“凌昊苍的案子,现在是非查不克了,当年死了太多人,不能就这么过去。”
“陛下圣明。”龚拓开口。
“现在会开口了?”皇帝手往扶手上一搭,“只是后面这案子你就别碰了,朕安排别人来做。”
“是,”龚拓应下,一身官服修身合体,端的就是青年俊才,“臣谢过陛下。”
皇帝盯着面前年轻人,眸色深沉:“北越使团来了,你与宏义王相熟,便由你接待罢。记住,观州的案子你别再插手。”
龚拓薄唇抿直,看去御案后:“陛下,乌莲寨需得好好安置,此,正是一个机会。”
“朕自然知道。”皇帝颔首。
前年安西旱灾,至今还有人流离失所,那些走投无路之人便有不少会落草。说不准就会是下一个乌莲寨,说到根上,其实就是他管制出了岔子。龚拓的这一提醒,倒让她想到些什么。
“至于凌子良,先安排下,让御医过去看看他的腿。”皇帝琢磨着这个人,有些可惜,明明也可成为一个栋梁材,奈何家中突变。
龚拓称是,又道:“陛下放心,凌子良现在的地方很安全。”
皇帝这才缓了脸色,好像想到什么,忽而一笑:“朕跟你说句趣事。你在南面给朕办案,你家里可乱开了。”
对于家里事,龚拓甚少关注,尤其在清南和观州,即便收到书信,也只是得空回上两句,便派人送出。
“你爹恩远伯,”皇帝笑着摇摇头,“居然在京城帮你游走,打点关系,有一回朕听说,他与黄尚书在街上差点打起来,就是因为你。”
这是龚拓没想到的,印象中龚文柏只喜欢他后院儿的那群美妾,极少管他的事。如今听来,心里有些触动。
当日,龚拓回了一趟家,并没有留太久,只是陪着父母用了一顿晚膳。完后,回了京畿营。
江堤的案子已经移交给别人,龚拓已经不担心,左右东西已经查得明明白白,后面的人只需一样样的清对;至于官银,原封不动,凌子良让人清楚的送进清南州衙内。
看似他是被皇上收了权,不许参与重要案子,实则他本身并没有损失什么,不过是近期清闲些。
也好,他现在可以去迎接北越使团,她也一定在里面……
三月飞花,道路旁槐树张扬的盛放,花香气弥漫。
离着京城也就一百多里路,大渝皇帝派人来迎接北越使团,就在如今的镇子。镇子繁盛热闹,使团进城,一路上引来不少人围观,两旁挤得厉害。
溥瀚漠高骑大马,姿态雄壮威武,一副王者姿态。
边上,与他并排骑马而行的,是一位青年官员,暗褐色官府,身姿清越,当真一张好面相。正是京城来的三品都尉,龚拓。
身后一辆奢华的马车,据说是人带着王妃与小王子。一时间,人都往那朦胧的薄纱里探,想看清里面宏义王妃的样子,可惜只得一个隐约轮廓。
外面自是看不到里面,但是里面却能清楚看见外面。
凌家姐妹相携而坐,不时说笑两声。有时候,无双觉得凌无然像极了母亲,总是担心她有个冷热,比如现在,人又拿着龚拓说事儿。
“大渝是没人了吗?皇帝用来用去就一个龚拓?”凌无然语气多有不满,私心里对这个伯府世子实在没有好感。
无双笑笑,拈着一块花生酥送过去:“姐,你没睡好?”
一路上,凌无然的眼皮使不上劲儿,不时抬手揉额角。闻言,在心里骂了溥瀚漠两声,是与他商议要女儿,不是要她自己的命,想到这儿,还得强撑着软的不行的腰。
没一会儿,马车停下,到了一座大宅子。
看得出,大渝这边对于这次来访相当重视,安排的一切井井有条。入住后院房间的时候,里面布置得舒适典雅,还备了些北越的东西。
凌无然身着北越宫装,在一片簇拥下进了屋里。
无双喜欢清静,带着溥遂找了安静地方。小家伙听说宅子特意引了温泉水,一定要去看,无双赶紧拦住,没让人乱跑。
夜色下来,前面厅堂热闹起来,歌舞器乐,后院这边都听得清楚。
无双刚将窗扇关好,溥遂跑进屋来:“姨母,我想吃红豆莲子糖水。”
“糖水?”无双把孩子拉到跟前,想着似乎不远的街口就有一处糖水铺子,“怎么想吃这个了?”
“听人家说很好吃。”溥遂认真的鼓着腮帮子,眼睛眨眨,“母妃做的不好吃。”
无双深以为然的点头,凌无然这个姐姐什么都好,唯独厨艺是一团糟:“我去给你买,你回你娘亲那里,不要乱跑。”
“好,姨母对遂儿最好了。”溥遂嘴巴甜,抱着无双蹭胳膊。
自从有了这个姨母,对他简直有求必应,母妃对他就严格很多。所以他想要东西,就往无双房里跑。
无双也是想,凌无然出去不方便,自己没事出去走一走,左右就是几步路。
她往身上搭了件披风,便从侧门走了出去。
小镇简单,路也好记,往前走一段就会到。天暖了,竟是还有夜市。
“无双。”
身后有人叫她,无双转身,几步外走来的是龚拓。
他身着普通衣袍,简单的如同一个平常人家儿子:“方才看着就像你,要去哪儿?”
“前面。”无双手指了下前方。
上次一别还是沧江畔,他独自一人骑马去追魏庐,把她则安稳交到凌无然手里。
“正好有东西给你,”龚拓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送到无双面前,“凌子良他没事。”
无双便明了,这是他捎了大哥的信来:“谢谢你。”
一辆马车疾驰而过,蹄声阵阵。
龚拓身形一闪,将无双往街边一护,自己的衣袍差点被车子划上。
“天黑了,我送你过去。”他随后就退开,与她隔着一步远的距离。
无双点头,将信塞进袖筒中:“你不是在前厅吗?”
“太闹,”龚拓望去前方的灯火,下颌习惯的微扬,带着那份天生的傲气,“你想吃甜水吗?我知道前面有一家,听说很好吃。”
他记得她爱吃甜的,那时只当她是喜甜。现在想想,是不是当时她心里苦,就想着嘴里甜一些?
见无双不说话,龚拓停下来,站在她面前:“我喝了一肚子酒,现在还没用膳。”
“好。”无双应下,想着反正那也是她要去的地方。
两人到了铺子时,里面没有人,便找了张桌子坐下。
老板娘干活利索,一会儿就端上了两碗甜汤,摆到了两人面前。
刚放下,还不等拿起汤匙,无双面前的碗便被龚拓端走。只见他,手里捏着汤匙,轻轻搅着碗里糖水。
“还烫。”他看她,手指被粗糙的汤匙一比,格外细长。
无双才明白,他是在帮她搅凉,以前在伯府,这些事情是她为他做的。
“我自己来。”她伸手去拿。
可能动作太大,她的手正好撞到碗沿,龚拓正在搅动的汤匙带了几滴甜汤出来,溅到她的手背上,攸地烫了下。
还不待无双收回手,龚拓抓上她的手指,看到瞬间发红的手背,眉间皱了下。
无双想要抽回手去,对方握得更紧。
“别动。”龚拓道了声,随后从身上取出一放帕子,动作很轻的擦拭着无双手背,后面低头帮她吹了吹,“是不是很疼?”
作者有话说:
后面就是真追妻了,狗子坦承自己的感情。
? 第 63 章
微微的气息落在手背上, 轻轻的痒意。其实烫得并不严重,两滴甜水而已。
“不疼。”无双道了声,然后抽回自己的手, 放回桌下。
龚拓手里一空,而后一笑:“那就好。”说完, 他把那碗往旁边一推, 将自己的糖水送到无双面前,“吃这碗罢。”
“那碗还可以吃。”无双道,只是溅出一点,并不妨碍食用。
不过想想,以龚拓的作风,既然洒了,应当会扔了的。
龚拓拾起方才掉落在桌上的汤匙, 端起方才那碗糖水,舀了一勺送进嘴里:“是不错, 你也尝尝。”
看他这样,无双没再说什么, 低头喝着糖水。
期间, 铺子里进来别的人,在旁边桌子坐下。对方动作大, 碰了龚拓一下,匙子里的糖水洒出来, 沾染了他的衣袍。
无双一惊,下意识紧张的看去龚拓脸上。她知道, 他很不喜欢别人的碰触, 有自己严格的界线。果然, 他细长的眼睛眯了下。
只见龚拓慢条斯理的放下匙子, 低头看了眼衣裳上黏糊糊的沾污。
“这些,”他抬脸看着无双,“会不会很难洗?”
无双没在他的眼中看见愠怒,反而是没事一般的询问,她笑了笑:“不难洗。”
看她笑,龚拓也不自己觉的笑:“幸好天黑,应该也看不出。”
“嗯。”无双应声。
后面的人似乎知道自己闯祸,过来跟龚拓道了声歉,龚拓表示无碍,并与对方多聊了几句。
糖水吃完,无双让老板娘装了一小坛甜水,是打算带回去给溥遂的。
龚拓坐在桌边,旁边座上的那位客人看他知道的多,一直拉着他问北越的事。小镇,来了北越宏义王,这算是天大的事了,人们最近都在谈论这件事。
无双去了旁边水盆中洗了手,起来时,龚拓已经等在那边。
正准备付钱的时候,那位客人抢先过来,将几个铜板塞到老板娘手里,说是这顿他请了。
“先生不用推辞,”客人把龚拓的手推回去,不在意的摆摆手,“带你家娘子回去罢。”
无双在一旁看着,心道龚拓这大概是第一次,被一个平民百姓请吃糖水。依着过往,人肯定冷冰冰的扔下块碎银子,不领人家好意,转身离开,更不会让人碰上一下。
可这回,他竟接受了,脸色还算是和缓。
“我来。”龚拓伸手提起糖水,率先走出铺子。
无双跟上,双手端在腰间,半垂着脸,落后了一步的距离。
“凌子良在治腿,”龚拓刻意慢了脚步,等着无双上来,与她并排而行,“宫里御医有些手段的,说不定会好转。”
无双点头:“谢大人这段时间对我大哥的照顾。”
对于这些,她是心中感激的。或许龚拓这人冷漠无情,但是说到的就肯定能做到,是一个言而有信之人。大哥现在安好,包括整个乌莲寨,朝廷并没有趁机给与打压。
“何必谢我?”龚拓眼看前方,薄唇微勾,“我和他是相互合作。”
无双侧脸看他,看得出他心情很好。其实她看得明白,在观州案子的这件事上,公事上一向严明的他,分明是偏向了凌家这一边,不惜顶着巨大的压力,乃至搭上他的前程。
夜市还很热闹,因为北越使团进城,这里的百姓纷纷走出来,也是凑个热闹。
前面,一个摊子围着几个女子,正在叽叽喳喳的挑选。来的时候,无双也注意到了,是个卖瓷娃娃的摊子。
“去看罢,我在这儿等你。”龚拓看出无双意图,在路旁一处停下。
无双想了想,遂对人点头:“我去一下。”
几步到了摊子前,她记得最显眼的地方摆着一个男童娃娃,圆呼呼的很可爱,像极了自己虎头虎脑的小外甥,是想着买回去给溥遂的。可现在正是上人的时候,前面被挡着,她进不去,耳边是女子们和小贩讨价还价的声音。
无双只能等着,然后回头看了眼。龚拓还等在那边,没有丝毫不耐烦。
好容易,她挤到里面,发现自己想要的那个胖娃娃已经不见。待问明摊主,知道已被人买走,而且是最后剩的一个。
重新从人堆里出来,无双双手空空,龚拓在她的脸上看到了淡淡失望。
“被人买走了。”她笑笑,随后看看天空,“该回去了。”
龚拓往那处摊子看了眼,随后迈步前行:“所以,看好了,就要赶紧拿下。”
不要等,东西是这样,人也是这样。你等一下,她可能就被别人抢走了。
“是挺可爱的娃娃。”无双心中还是忍不住失望,一步之遥错过的东西,总是会让人念念不忘。
龚拓没玩儿过什么娃娃,也不知道那些东西有趣在什么地方。从小,他就是当成家主培养,和别人的童年不一样。
这时,天空飘下小雨丝,街上人的脚步瞬间快了起来,摊主们也忙着收拾东西。
“下雨了。”龚拓抬高自己的手,挡在无双头顶。
无双仰脸,便看见男人的手掌帮她遮雨,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走。”龚拓攥上无双的手腕,拉着人到了一处屋檐下,将她往里靠在墙边。
雨不算大,可来得突然,春日雨凉,淋着免不了一场风寒。街上的人开始跑起来,躲避着。
两人站在檐下,没一会儿功夫,街上地面已经湿了一层。
“可以跑回去的。”无双看着来路,入住的宅子并不算远,快跑的话也还好,顶多会把外衫湿透罢了。
“跑回去?”龚拓垂下脸看她,俏生生的站在是自己身侧,柔柔的想要去护住她,“你自己什么体格不知道?沾一点儿凉,就会发热。”
无双无言以对,龚拓说的是真的,自己这幅身子总是比旁人娇弱些。
“有个办法。”他对着她笑,然后拍了拍腰间,“我这儿有一枚信弹。”
“啊?”无双先是一诧,忙摇头。
龚拓脸上笑意更深:“说笑的,你当真啊?”
“不好笑。”无双闷闷一声,回看去街上。
雨大了些,屋檐开始嘀嗒着落水,珠子一样一颗颗砸去地上。
“看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了,”龚拓将糖水小坛放下,又叮嘱一声,“你在这儿等着,别乱走。”
无双还没开口,人已经跑去了街上,很快消失在雨帘中。
她弯下腰,将小坛抱在怀里,上面带着糖水的温度。她往里站了站,收着裙裾,后背贴上门板上。
一晚上的时间,就是和龚拓一起,想想也没做什么,甚至话也不多。只是她从没有想过,会和他心平气和的相处。
街上行人少了,撑着伞脚步匆匆。
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一辆马车停在无双前面的路边。
少顷,车帘子掀开,龚拓自车内下来,撑开一把油脂伞,身上还是那件被糖水染了的袍衫,只是现在更多了一层雨水的浸湿。
他走到檐下,从无双怀里提过坛子:“上车。”
说着,他将伞面遮去无双头顶。
无双没推辞,已经很晚,再不回去,估计凌无然会带着一群人出来寻她。
车厢里干燥整洁,刚坐下,她手里就被塞了一个手炉,手心顿时热乎起来。
“虽然是三月,可毕竟春寒厉害。”龚拓道了声,随后在无双对面坐下,“你说的那个瓷娃娃是什么样的?”
无双整理好裙裾,手指描着手炉上的纹路:“看了眼,大约也忘记了。”
龚拓没再问,便说了声好。
路程其实不远,撑伞走回去也没什么,偏得还来了一辆马车。
龚拓同样住在宅子里,只是他住在西苑,更大些的东苑安排了溥瀚漠。
回到房间的时候,溥遂还在倔强的等着,明明眼皮已经撑不住,念念不忘红豆莲子糖水。
“这才多大点儿的孩子就这么犟?”凌无然很是没办法,数落一声。
无双一笑,隔着小几,与姐姐同榻而坐:“随姐姐咯。”
凌无然笑了声:“这小子,如今可算找到你这个靠山了。”
“姨母就是好。”趴在桌上吃糖水的溥遂不忘抬头插一句嘴,胖嘟嘟的脸上站了个豆屑。
说完,还不忘小手托腮认真思考。母妃会凶他,父王虽然好说话,但是后面还是全听母妃的,就这个姨母最好,母妃和父王都让着。他这么聪明,这叫审时度势。
“姐,你累了就回屋去睡,我来看着遂儿。”无双见凌无然连打了几个哈欠,断定人是累了。
“没有,”凌无然刚到一半的哈欠生生憋了回去,捞起桌上茶盏抿了口,“再和你说会儿话。”
无双嗯了声,舀了一碗甜水,端去凌无然面前。
“等一切过去,你和大哥,咱们一起回北越。”凌无然开口。
“好。”溥遂抢话快,两条小腿欢快蹦起来,“姨母,以后咱俩就住一起。”
“胡说,”凌无然呵斥一声,脸色故意一沉,“不行。”
“为什么不行?”溥遂委屈巴巴,看着怪叫人可怜的,“那我跟着母妃,父王总是趁我睡着,把我抱去别间,然后他就……”
“咳咳!”凌无然被呛了一口,忙拿帕子捂嘴,不忘狠瞪儿子一眼。
溥遂闭了嘴巴,赶紧钻进无双怀里,寻求庇护。
无双疼爱的摸着孩子头顶,随后将沉甸甸的团子抱到腿上,蹭蹭他肉嘟嘟的脸:“以后这话不能乱说。”
“行了,留在你姨母这儿罢,”凌无然最终妥协,从软榻上起身,“无双你也早些睡,明日咱去这里的马场看看。”。
翌日清晨,西苑。
雨下了一夜,这时终于停下,院里落了一层花瓣,推开窗户便是沁人的花香。
龚妙菡睡到一整宿,这才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任由乳母帮她梳着头发。
“小姐真是任性,跑来这么远。”乳母道了声,手里灵巧的挽着少女的发。
龚妙菡盯着银镜,眨巴两下眼睛:“我想来看看马场,先生也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你可就拿这些我听不懂的来堵我,”乳母笑着,眼看着自己带大的姑娘,这两年逐渐出落,心中甭提多得意,“也是世子宠着你,会答应带你过来。”
提起自己的哥哥,龚妙菡砸吧两下嘴巴,右脸颊陷进去一个可爱的酒窝:“我也纳闷儿,他从南面回来后,就变得好说话了。”
“毕竟是亲哥哥。”乳母道了声,将一条桃粉色的缎带系在少女的脑后。
龚妙菡从妆台离开,回转过身来:“他人呢?”
少女豆蔻,亭亭玉立,眉眼间几分龚拓的影子,只是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淘气。
“世子今晨才回来,可能昨儿夜里有事忙。”乳母帮龚妙菡整理了衣襟,又道了声,“瞧着,带回了好几只大箱子。”
龚妙菡听了,心生好奇,提着裙子就往外跑。
从抄手游廊上下来,她直奔着正屋进去,一进门,果然看着地上摆了几只箱子,此时已经打开,她那个傲气不行的哥哥正蹲在箱子边,琢磨着什么。
箱子里全部是些瓷娃娃,各式各样,因为易碎,放了好些的稻草防护。
龚妙菡眼睛一亮,笑着跑到龚拓身边:“哥,你在玩瓷娃娃?我喜欢你手里的那个。”
说着,伸出小手就想去抓。
“手拿开。”龚拓抬了下眼皮,在龚妙菡脸上一扫。
龚妙菡脸蛋儿一皱,讪讪收回手:“看看都不行?再说,你拿的是个女娃儿,不太好罢?”
龚拓站起,垂眸看着手里的瓷娃娃,眼中柔和一些。的确是个女娃儿,可爱的脸庞,眉眼弯弯的笑着,不知为何,他觉得有些像无双。
是那种干净与澄澈,想让人捧在手里的感觉。
龚妙菡撇撇嘴,干脆自己蹲去箱子边,伸手翻找:“咦,哥你看这个。”
她举着一个男娃儿两步到了龚拓面前,笑嘻嘻的眯着眼睛:“这个和你真像。”
龚拓瞅去龚妙菡手里,是一个皱眉生气的娃娃,颜色也不如别的鲜亮:“像吗?”
“像啊,”龚妙菡不怕死的指着娃娃似笑非笑的嘴,“你看,这一副谁都欠他的别扭模样。”
“龚妙菡。”龚拓齿缝崩出几个字,他真是头脑发懵,才会带这个祖宗来。
龚妙菡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哝:“连句说笑都不行,还说不像?”
兄妹俩大眼瞪小眼,显然像往常一样,说不了几句话。
龚拓想起凌家的兄妹,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而整个伯府,和他最亲近的就是这个妹妹,可他也难有耐心应付,很多时候都是小丫头追着他。
“那你看,”他软了口气,把自己手里的女娃儿凑过去,与龚妙菡手里的并在一起,问道,“这俩摆在一起,是不是很配?”
龚妙菡眨着眼睛,仔细对比,认真的摇头:“不配。女娃儿多可爱,为何要想不开跟着这个臭脸鬼,箱子里那么多好的男娃儿……”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在龚拓的眼神中,最终把嘴巴闭紧。
“喂喂,哥!”龚妙菡挥着胳膊,两条小腿儿蹬着。
下一瞬就被龚拓提溜着扔出门来,原本扎得漂亮的缎带也乱了,差点踢掉一只鞋。
好容易在门外站好,就看见龚拓回到屋里,手里还握着那个女娃儿。龚妙菡不敢再进去,站在那儿气得鼓了腮帮子。
“不给就不给,我自己去买。”
龚拓脚步不停,往自己卧房进去,留下淡淡两个字:“随你。”。
东苑。
无双刚用完早膳,准备跟凌无然出去,有人送了两只箱子过来,一大一小,说是龚都尉送来的。
大箱子是几个好看的瓷娃娃,其中一个正是昨晚她想给溥遂买的那个,一模一样。
北越的制瓷业不如大渝,溥遂很少见这么多瓷娃娃,很是喜欢,没一会儿就摆满一地。
那个小盒子比较精巧,里面单独放了一个女娃儿,特别漂亮,粉粉嫩嫩笑着。
溥遂自然不会玩儿女娃娃,所以显而易见,这个是给无双的。
只要是好看的东西,女儿家都喜欢,无双自然也不例外。
“姑娘,”婢女走进屋来,对无双做了个北越宫礼,“萧大人在外面等候,接您和小王子去马场。”
无双恍然记起,昨日凌无然安排,让她学习骑马。她和溥遂一起,跟着这位萧大人学,说起来也算是溥遂的舅舅。
凌无然现在的身份是萧然,在外等候的正是西正林萧家的次子,萧元洲。
无双领着溥遂出来的时候,萧元洲从廊下转身,一身利落的北越骑马装,脸上笑容爽朗。
作者有话说:
叮,舔狗拓已上线。
? 第 64 章
小镇的南面建有一座马场, 是朝廷所设,专门为京城里提供马匹。
之所以在这里接待北越使团,也是体现着另一层意思。北越地广, 男女老幼擅长骑射,此举也是大渝向对方证明, 南朝照样在骑射上不输。为此, 还将在使团入京后,准备一场春猎,给两朝的男儿郎们展示骑射身手。
雨后的马场,空气清新,一片原野无边无尽。
萧元洲对于识别马匹很是擅长,萧家所在的北越正西林,正是一片水草丰美之地, 良驹无数。
在马场官员的引领下,他亲自给无双和溥遂选了两匹温顺的小母马。
无双与萧元洲也算交际过几回, 人的性子爽朗直率,很好相处。相对于南朝男子, 他脸部轮廓更加深刻立体。
“姨母, 我们骑马跑圈。”溥遂坐在马背上,像模像样。
他还不会走的时候, 溥瀚漠已经抱着他骑马,现在虽然小, 但是懂得如何架马。
眼看小家伙被人牵着马走远,无双看着自己的马发愁, 是真的不会骑。最近的一次, 还是龚拓带着她, 骑着马逃命。
“阿双, 我托你上去。”萧元洲看出无双窘境,笑着上前。
他手熟练的揉着马鬃,马儿舒服的喷了个响鼻儿,随后他拍拍自己的肩膀,示意可以摁扶着他上马。
无双走上两步,颇有些难为情:“萧大人,上去之后需要做什么?”
她是真的一点儿都不会。
“先上去,我再教你。”萧元洲把马缰往无双手里一塞,“不用怕,现在你是马的主人。”
无双点头,随后被对方托着手臂往上一送,身子一轻,她下意识将腿一甩,过了马背,随后稳稳当当坐与马鞍上。
有些紧张,她双手忘了缰绳,反而紧抓着腿边的马鞍,随着马儿轻微动弹,她总觉得自己会摔下去,双腿不由夹紧。
“不用紧张,”萧元洲爽朗一笑,随后手握着无双的小马靴,教她正确的踩镫,“你要是害怕,马也会害怕。”
无双任由对方帮着,调整脚上姿势。北越的人没有南朝这样许多的规矩,他们通常都很直接,帮忙的时候不会想到男女大防的一套。
“你试试,抓一抓它的脖颈,让它信任你。”萧元洲扬起脸,一身得体骑马装,整个人肩宽腰窄。
无双有些好奇,当初凌无然是怎么做了萧家的女儿?似乎这位萧家二哥,人挺不错的。
她照着萧元洲说的去做,马儿并不排斥,轻轻晃着脑袋。
“看吧,不难。”萧元洲给了马背上的无双一个鼓励的笑,随后牵着马往前走。
无双弓着腰,僵硬的坐在马背上。再看,溥遂的马,已经走出好远一段。
龚拓来到马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娇媚的女子骑在马背上,一套新鲜的桃红骑马装,梳着北越女子的盘辫,正和给她牵马的男子说笑。
亏他跑了一宿,全镇的瓷娃娃都被买了回来,又精挑细选的给她送过去,原想着她会欢喜的。在西苑等着,算着她用完早膳的时候,他过去一趟,然后说些凌子良的事……
“哥,”龚妙菡从龚拓身后钻出来,用力揉揉自己的眼睛,“那个姑娘怎么那么像无双?”
说着,她往龚拓脸上瞅了眼,果不其然就看到一张黑沉的脸。
那边马背上,无双一个晃身,底下萧元洲忙伸手去扶,不忘笑着叮嘱一声,无双对人莞尔一笑。
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妩媚多姿,勾唇的软笑,着实刺疼了龚拓的眼。他手不禁握成拳,嘎嘎响了两声。
龚妙菡吓了一跳,生怕自己哥哥下一瞬就冲上去抢人。然后就再看去那个女子,尽管时隔两年,可她还是记得无双。只是现在看人的打扮,又是和北越人在一起,便开始不确定。
母亲说无双赎身走了,可府里人私底下都说无双死了,当年得了时疫。
“哥,她真是无双?”龚妙菡又问。
眼看自己这个哥哥独自站在这儿,人家那边欢声笑语,一对比,让人觉得好不可怜。
龚妙菡翘着脚,视线落在牵马的男人身上,手指敲着脸颊:“他虽然样貌不错,可长得完全不如哥你啊。”
龚拓脸微侧,扫了自己妹妹一眼:“谁让你跟来的?”
“你没说不让跟啊,”龚妙菡实话实说,仿佛嫌亲哥憋的气不够,又道了声,“话说回来,两人挺相配的,是无双现在的夫君吗?”
“阿庆,”龚拓阴恻恻的盯着龚妙菡,“把小姐送回京城,即刻。”
龚妙菡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一大清早被亲哥各种的教训,于是不甘示弱的跟人瞪眼。
“小姐,咱去那边看看,让人给你挑匹马。”阿庆跟进跑上来,跟龚妙菡劝了声。
心里叫苦,亏得是这位龚家小姐说话,换做别人,恐怕舌头已经拔掉了。
这厢。
无双渐渐找到些骑马的感觉,抓着马缰,可以平稳坐在马背上。
隔着大半的跑马场,她看到了看台上的龚拓,今日溥瀚漠和凌无然也会过来,料想人是在等着。
而萧元洲似乎也注意到了,看过去的目光有些冰冷:“我与他多年前打过交道。”
无双大概知道,是当年龚拓在边城,西正林有一片地方靠近大渝。一场大战后,龚拓将那片地方收进了大渝的版图。
“西正林,是什么样的?”她岔开话题。
“很美。你该去看看西正林的马场,那才是真正的马场,无边无尽,”萧元洲侧仰着脸,看上女子泛着微红的脸颊,“那边,女子是不受约束的,甚至和男儿一样做任何事。”
无双点头。
北越对女子确实宽松,没有过多束缚,不必像南朝这般,女子成亲前需养在深闺。
经过看台时,萧元洲特意对着龚拓做了个北越礼,后者温润回礼。
无双往看台看了眼,正好与龚拓视线对上,随对人颔首一笑。
本想着,就这样走掉就好,不想还没走两步,龚拓下了看台,到了萧元洲面前。
他身量与萧元洲相当,只是身形瘦削一些:“萧大人想不想赛一场?”
萧元洲手里晃着缰绳,闻言笑了声:“好。”
接着,他回头看马上的无双,脸上些许歉意:“阿双,你先去看台罢,待我和龚大人赛一场。”
无双点头,于是手抓着马鞍想下马来。刚一动作,面前伸来两条手臂,想扶着她下马。
龚拓擎着手臂,不禁皱眉,深眸看向萧元洲。对方也伸直手正在看他,眼中带着探究。
“我自己就好。”无双按着上马时候的动作,右腿轻快一抬,左脚马镫踩稳,身子轻盈利落的下到地上。
龚拓的手下意识想去握她的手臂,无双不着痕迹避开,后对两人弯腰行礼,他便只能装作无事般的收回来。
“阿双这个下马堪称利索,我觉得不用一日,你就能学会。”萧元洲毫不吝啬的赞赏。
阿双?
龚拓齿间磨着这个名字,萧元洲才认识无双几天,叫得如此熟稔?他知道无双多少,就敢断定她愿意学骑马?无双性子安静,骑马……
“谢萧大人,我会好好学。”无双欣喜于别人的肯定,笑着道谢。
萧元洲将马缰往无双手边一送,又道:“马是有灵性的,你牵着它走走,可以让它更加熟悉和信任你。”
两人就在龚拓面前说笑谈话,他面上无波,一派清淡,心里几次想把无双拉着拽走。
“萧大人,请吧。”他扫人一眼,提醒两人之间的比赛。
萧元洲欣然应允,出口的话也颇有几分傲气:“那就看看,南渝的马到底如何?听说这边赛马,都会有个彩头?”
“是有这么个玩儿法。”龚拓确认,随后问,“萧大人,想要什么?”
“阿双,”萧元洲看向无双,面上含笑,“你觉得要什么好?”
“我不清楚这些。”无双客气回道。
看台上,溥瀚漠和凌无然姗姗来迟,知道有一场赛马,也来了兴致。
“彩头啊,”溥瀚漠往看台前一站,看着两个准备竞争的男人,“本王来出,谁赢了,可以问本王要一件东西。”
凌无然皱了下眉,心道这男人总是嘴上说得痛快,从不会往深处想想。万一人开口,要的是一个人呢?
台下,龚拓和萧元洲对此表示赞同,至于讨要什么,全等赛马过后。
“赐教了。”龚拓送出三个字,可是完全听不出客气之意。
随后,两人一起前去选马。
知道有比赛,还是两位了不得的人物,许多人聚集到看台来,想一睹激烈赛况。
无双牵着溥遂也回到看台上,跑马场被彻底清了出来。
溥瀚漠和凌无然坐在正中位置,偶尔交谈两声。
“像王爷这个走法儿,怕是到京城还得一年。”凌无然抬起袖子,挡住嘴打了个哈欠。
溥瀚漠转头对人咧嘴一笑,手臂撑着太师椅扶手,身子靠向妻子这边:“那时候,咱家的小丫头也生出来了。”
“你还说?”凌无然拿眼瞪他,着实后悔那日心软,说给他生女儿,换来他夜里无尽的纠缠。
“好了,”溥瀚漠顺手抓上妻子柔荑,裹在自己掌心,正经了脸色,“你多年没有回来,在这边好好看看。怪我没空,不然会带你去观州。”
知道妻子嘴里说着对南朝的恨,可毕竟是她长大的土地,她的亲人在这边,十多年离乡背井。她若不想,也不会再梦话中喊亲人名字。
凌无然本想说什么,闻言抿了唇角。他到底还是为她。
“我的阿然,总是口硬心软。”溥瀚漠笑了笑,硬朗的脸庞带着温柔。
无双和溥遂坐在一起,往孩子手里塞了个橘子。不经意往看台便看了眼,看到了一个豆蔻少女。
她一愣,随后认出是龚妙菡。两年,少女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脸庞出脱的更加秀美。显然,龚妙菡也认出了她,一直冲着她招手。
这时,跑马场的起跑线上,两匹马已经蓄势待发。很快随着一声令下,两匹马快速冲出,在场上飞奔。
人们的目光追随者马的身影,马背上的两人都十分擅长骑术,只见他们都把身体伏在马背上,用来减少马的吃力。
看台前一片烟尘腾起,耳边是疾驰的马蹄声,再看时,已经跑出去很远。
场上比得激烈,看阳台上,人们同样紧张,心里都希望自己这方赢。
毕竟都是骑马的好手,实在难分伯仲,跑了两圈后算作结束,龚拓稍微领先半个马身,赢下这场赛马。
看台上,大渝这边的人一阵叫好。
溥瀚漠双手拍着,也是实在的欣赏龚拓。
这边,龚拓从马上下来,先往看台上寻找那抹桃红色的身影,见她安静坐在那儿,似乎也是认真的看了这场赛马。
“龚大人赢了,”萧元洲祝贺一声,脸上并不见输后的沮丧,“不如改日再赛一场?”
“好。”龚拓爽快应下。
两人一起往看台上走,到了一半,萧元洲往一旁走去,龚拓并没在意,自己先行上了看台。
溥瀚漠站起来,道了声:“龚大人赢了,不知想要什么彩头?”
龚拓往无双所在的地方看了眼。
凌无然顿时警惕起来,笑着走过来:“王爷,龚大人骑术高超,当配以名驹,不若送一匹北越好马。”
“王妃提议甚妙。”溥瀚漠满意点头,转而想问龚拓的意见。
这时,萧元洲走回来,大跨步上了看台,所有人视线俱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他怀里抱了一大束的桃花,正是方才去场边桃树上折下,开得好生艳丽。
“王妃。”萧元洲将花束的一半给了凌无然。
凌无然忍不住笑开颜,双手接住:“谢谢二哥。”
剩下的一半,萧元洲走到无双座前,全部给了她:“阿双,花儿和你的衣裳很配。”
无双站起来,忙接过来,客气道了声:“谢谢萧大人。”
龚拓看着,内里后牙紧咬,脸上哪还有赢得赛马的半点愉悦?
“元洲这小子。”溥瀚漠笑了声,回来继续问,“龚大人觉得彩头……”
“先不用,等我想好了,再与王爷提。”龚拓当然不想要什么名驹,来接这北越使团,不就是因为里面有个她?
在马场大半天,日头大了,一行人回到宅子。
溥遂半道上睡着,被溥瀚漠抱了回去。
无双抱着一大束桃花回房,刚转过游廊,突然手腕被人攥住。还不待反应,就被拉到了一旁的窄道。
刚要张口呼喊,发现面前站的是龚拓。
他就在她身前,两人几乎贴在一起,他的手臂撑在她的身侧,将她挡在这一处。
龚拓看着女子手里的桃花,眸中些许阴郁:“无双,我有话跟你说。”
作者有话说:
狗子:呵,阿双?!
? 第 65 章
正午的阳光照不到这里, 是一片较隐秘的地方。
无双后背贴着硬墙,龚拓的气息落在,扫着她的脸颊发痒, 不由便想起了过往,那些在伯府的日子。
她抿紧唇, 双肩开始不由自主地紧绷:“什么?”
龚拓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他其实就是想把她抓回来,不想看见她在别人身旁笑。目光探进她的眼中,揪住了她那抹藏在深处的退缩。
好不容易,才和她有现在的平和相处,万一不慎,千辛万苦的弥补将会再次撕裂开。
“是妙菡。”他压下心中翻滚的情绪,面上一笑, 随后抬手去了无双发间。
无双下意识缩脖子,随后见他把手送到她眼前, 原是发上沾了朵桃花,被他拈了下来。
“小姐?”她身子稍微放松, 暗笑一声自己过于瞎紧张。
“她想见你, ”龚拓收回撑在墙上的手,退后一步:“你不必再如此称呼她, 你现在是凌无双。”
他强调了她现在的身份,想借此告诉她, 不用再介意恩远伯府。
无双犹豫,去见龚妙菡, 这就是要去西苑。
“你知道, 这丫头被家里宠坏了, 我根本管不了, ”龚拓又道,说的话看起来合情合理,“总不能让她跑到东苑去。”
无双点头,同意一起去西苑。
她先把桃花抱回自己住处,给龚妙菡带了一件北越的小玩意儿。
回到方才的地方,龚拓还等在那里。他一眼看到了无双手中的礼物,像过去一样,她对任何人都很好,送上一件小东西,别人就会很开心。
虽然性子沉静,但她很擅长和人相处。
相比东苑的热闹,西苑明显清净很多。
无双不排斥见龚妙菡,伯府的事她想忘掉的不少,不过那个小姑娘,她是喜欢的。龚妙菡虽然娇纵些,但是对她是好的,会帮她说话,也愿意亲近她。
此时,龚妙菡正板着脸坐在游廊下,因为明日她就会被送回京城。
心道有这样的事吗?才来了不到两日,就给送回去。
“独断专行,没有人性!”她咬牙切齿,小脚发泄般踢着廊柱。
余光中,她嘴里数落的那个人,此时正从院门走进来。她当即从座上跳下来,气鼓鼓的冲着人走去。
“诶?”龚妙菡脚步一顿,待看清龚拓后面跟进来的人,本来生气的脸上,顿时笑开了来,“无双!”
她一把推开龚拓,像只蝴蝶般扑去无双身上。
无双猛然被撞了个趔趄,反应上来怀里多了个小丫头,正仰着脸对她笑。
“无双,真的是你?”龚妙菡吸了吸鼻子,识得百馥香的气味儿,更加确认。
她性子活泼,和龚拓完全相反。
无双点头:“小姐,你长高了。”
“嗯,”龚妙菡憋了两天的话,现在终于找到人说,“我和你比比。”
说着,她用手比量着,从自己头顶长到了无双那个位置。
“鼻梁?”龚妙菡嘻嘻哈哈,很自然的抱上无双的手臂。
眼看两人就在院门这处腻歪着,龚拓长臂一伸,揪上龚妙菡的衣领,把人生生从无双身上给扯了下来。
“哥,你作甚?”龚妙菡脸色一变,不满的瞪了一眼。
龚拓扫人一眼,淡淡道:“方才不是吵着肚子饿?”
“哦,”龚妙菡点头,重又笑嘻嘻黏上无双,“无双,一起用午膳罢。”
无双本是想只过来看看,不想龚妙菡见到她如此亲热,便客气拒绝:“不用,我回去就好。”
“已经备好了,用了再回去罢。”龚拓开口,随后对阿庆使了个眼色,后者小步子利索的跑去准备。
一会儿的功夫,一桌饭菜置办好,板板样样的摆上桌来。
好歹,无双留在这边用了一顿午膳。
准备回去的时候,龚妙菡非要跟着她一起去,说是还有很多话要说。
“要不,”龚拓开口,“让她跟你两天?我这几日忙,顾不上她。”
龚妙菡没想到龚拓会帮她说话,赶紧点点头,抱着无双胳膊:“我在这里没人和我说话,我哥他整天凶我。”
兄妹俩你一言我一语,无双没开口一句话,就被硬塞了一个人。
龚妙菡随了心意,美滋滋的跟着无双去东苑,手里甩着腰间的穗子,一副少女的活泼天真。
两人沿着游廊往前走,两边春光甚好,日光亮得耀眼。
“终于不用被赶回去了。”龚妙菡得意的仰着脸,随后看着旁边女子,“以后你别叫我小姐了,我哥还说,我得改口叫你双姐姐。”
她只是从阿庆那里简单听了几句,知道无双原来是凌家的女儿。
无双微微一笑,瞧进少女清澈的眼中:“叫什么都行。”
这些她本也不在意,能说的进话去就行。
“怎么会被赶回去?”她又问。
龚妙菡少年老成的叹了口长气,摇摇头:“双姐姐,你知道我和我哥八字不合,凑在一起就吵。不对,应该是除了你,我哥和谁都八字不合。”
无双被逗笑:“别瞎说。”
“没有,”龚妙菡一脸认真,眼睛眨巴两下,“我会看啊,他也只有对着你,才会笑笑。”
无双不说话,想着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可是龚妙菡难得找到了能一起说话的人,一股脑儿的往外倒苦水,俨然一个受尽哥哥压迫的小可怜儿。
“不过,他现在算好点了,”龚妙菡喘了口气,数落完舒畅了许多,“就是他从北越回来的时候,那段日子很吓人。”
无双抿了抿唇,那时候,她已经在观州开始了自己新生活。
回想起那个时候,龚妙菡此时也笑不出来了:“他把安亭院的人全部赶了出来,有时一座空空的院子,就他一个人在里面,你说瘆人不?”
“我知道,他去韩家找过你,还去找过盼兰。为此,他和母亲的关系越来越差。”
“到了,”无双开口打断龚妙菡的话,指着自己所住的院子,“我住这里。”
龚妙菡往前跑了两步,好奇看着守在门外的北越婢女,回头问道:“双姐姐,你嫁人了?”
“没有。”无双笑笑,随后拉着小姑娘进了院子。
龚妙菡舒了口气,轻轻嘀咕一声:“那就好。”
无双只当小姑娘在自言自语,并未在意,与人一起进了正间。
坐了一会儿,龚妙菡累了,无双先让人在自己的床上午睡,龚妙菡不生疏,直接占了无双的卧房。
刚从内间卧房出来,阿庆来了,是来为龚妙菡送东西。
“双姑娘,”阿庆将带来的东西,交给旁上的婢女,“这些都是我们小姐的,世子让我送过来。”
“其实这边都有。”无双客气一声。
阿庆笑着:“小姐还是喜欢和你亲近,以前在府里就是。”
无双挥挥手,边上婢女退了下去,又对阿庆道:“外面热,喝盏茶再回去。”
“又要姑娘想着。”阿庆也没拘谨,端起桌上的茶喝尽。
无双坐上软塌,眼神示意茶壶,让人自己倒就好:“说起府里,现在是什么样?”
她问着,察觉到心中已很平静。这样试探着问出,原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难,心里坦然开,看待过去就很平静。
“有些变化,”阿庆回道,往前站了一步,“这两年,伯爷再没往府里带美人,还放出了几个;夫人还是管理后宅,大部分时候就是念经拜佛。世子很少回府,大抵家中有大事才会回去露一面,平时就是衙门里呆着。”
无双嗯了声,自己捞起茶盏,抿了口茶:“你以前在门房当值来着,我总烦着你跑腿儿。”
“那不是应该的?”阿庆笑笑,继续道:“说起来,后面我跟着世子,是因为双姑娘你。”
无双嘴里正抿进一口茶,有些微涩的清香。她垂下眸子,随后将茶轻轻咽下。
“我想,”阿庆半垂着脸,眼睛看去地砖上,“大概是因为我与双姑娘有些联系罢,世子会问我些关于你的事。”
一开始,他只觉得龚拓是随意问问,后来,就偶尔会发现人眼底懊悔。
阿庆的话和方才龚妙菡的话,完全对上了。
无双嘴角浅勾,双手捧着茶盏,身上还是那套骑马装:“世子有自己的宏图,大概就是偶尔问起而已。”
“不是,”阿庆脱口而出,是不是随口问起,他这个贴身小厮看得最清,“双姑娘就算在观州,也该听说世子一年前从京城开始,一路扫匪直到安西,其实他是为了找你。那时候拐子横行,世子以为你是被人拐走,每打掉一处,他就到寨子里,一一比对那些抢掠去的女子。”
这是无双第一次知道,龚拓在那段她不在的时候,都做了什么。指尖抠着茶盏,口中茶叶的余苦,实在有些悠长。
“是我多嘴了,”阿庆,微一弯腰,“我只是觉得,有些事双姑娘应该知道。你看见世子右侧手臂上的刀伤,那时差点整个断掉。世子不信神佛,可是年初一曾给姑娘祭奠过,怕你在那边被恶鬼欺负……”
他是旁观者,看得一清二楚。那个骄傲自负的主子,是怎么一步步的放下身段,甚至开始仰望面前的女子,小心翼翼。
一个朝堂的拨弄者,面对一个小女子,变得束手无策。
室内一时静默下来,外面家雀儿叽叽喳喳的闹着。
无双手中的茶渐渐没了温度,叶片仍旧在杯底舒展着。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又不知怎么说。
“阿庆,”良久,她缓缓开口,“离开伯府,我没有后悔过。”
阿庆点头,也许就是无双这么一走,他那个主子才会看清内心:“还有一件事,双姑娘可还记得胥家表小姐?”
“胥舒容。”无双当然记得,龚拓的这个表妹,当初一心想挣世子夫人。也是因为胥舒容,她逃离京城的时候出了岔子,差点儿就被龚拓给抓回去。
“是她,”阿庆这也算适时转开话题,“本来定了亲事,去年夏被退了。”
世事无常,谁也不知道后面的路会怎样,大多时候就是走一步算一步。
阿庆从无双处出来,径直回了西苑。要说都是同一座宅子,偏偏感受就是很明显,那边热闹,这边冷清。
他那位主子坐在书案后,正处理着公文。
今日明明是龚拓赛马赢了,偏得那什么萧元洲抢去风头,没人再记得龚拓。如今,阿庆这个做小厮的都看不下去。
“世子,我回来路上,看见那位萧大人给双姑娘送去一对儿梅花雀,叫得可好听了。”他故意往人身后一站。
怎么还不上心呢?真不怕人被抢走?
“梅花雀?”龚拓掀掀眼皮,这又是什么花样儿?
“对,”阿庆十分肯定的点头,“心悦女子,必然是送些礼物讨好感的。”
他自然不敢说,让主子放下架子,只能拐着弯提醒。
龚拓将文书一合,两指捏着,敲着自己的手心:“你又没成亲,如何知道?”
“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阿庆眼看这句话让主子皱了下眉,赶紧改口,“小的是说,投其所好。咱府里的其他公子,喜欢女子,也是这样的。”
“那帮饭桶?”龚拓一声冷嗤,拿一群只知道吃喝的兄弟和他相提并论?
阿庆有些丧气,干脆明说:“您别管饭桶不饭桶,他们放下身段讨人欢心,有效果啊。世子在朝堂什么没见过,肯定知道这些道理。”
以为把自己妹妹推到无双身边去,就会拉进关系?活像个感情不开窍的愣头小子。
龚拓敲着文书,想着那群兄弟,说实话,他连那些人的模样都记不起。
不过,阿庆的一句话倒是点醒了他……
夜里,用完膳。
龚妙菡拉着无双散步,神秘兮兮的说后花园有好玩儿的事情。无双没有事,索性被拉着走。
到了时,见到龚拓等在那里。
无双看着龚妙菡,这就是好玩儿的事情?
龚妙菡也是有些发懵,几步跑到龚拓面前:“哥,你诓我?”
“没有。”龚拓话是对妹妹说的,视线是落在几步外无双的身上。
龚妙菡哼了声,随后往不远处一瞟,立即兴奋的跳起来:“马,哥你真找来了?”
然后,她回跑到无双身边:“白日我没捞着骑马,现在可以了。”
说着,龚妙菡就往那匹拴在树下的马跑去。经过龚拓身旁时,被人一把拉住。
“你的马在那边,”龚拓看着毛躁的妹妹叹了口气,随后往假湖对面一指,补充一句,“在喂饲料。”
龚妙菡现在也不去分辨人到底什么心思,一心自己的马,提着裙子就绕着湖边跑开了,剩下无双与大哥两人相对。
“还是个女儿家吗?”龚拓无奈,随后往无双走进两步,“她没烦你?”
无双客气摇头,龚妙菡是个活泼的,但是并不讨人嫌。
“你等等。”龚拓道了声,随后转身,走到拴马的树下。
没一会儿便牵着马走回来,夜风撩着他的衣袍,手里的马缰往她面前一送:“过晌去了趟马场,挑选许久,就属这匹性子最温顺。”
无双看着马缰,然后抬头看龚拓。
“它以后是你的了。”他说,随后右手抬起,摸着马的脖颈。
他的袖子从右臂滑落,月光下,小臂上狰狞的伤疤清晰可见。
无双吸了口气,是否这就是阿庆说的那条伤疤?龚拓他,真的一直在找她?那么多的匪寨,那么多的女子……
见无双不动也不说话,龚拓低头去看她的脸:“它是真的温顺,要不然你试试?若不行,明日我再去挑一匹。”
无双还是没说话,面前的手还在执著的送着马缰。
作者有话说:
? 第 66 章
马是枣红色的, 两只前蹄在地上踏了几下,比白日里无双骑得那匹矮了些,看起来的确温顺。
隔着一座莲湖, 能听见龚妙菡快乐的笑声,黑夜中那样明显。小姑娘心思简单, 得到自己想要的, 就会很满足。
月光清浅,柔光落在湖面的一男一女身上,两人之间相隔一步。
“你不喜欢啊?”龚拓收紧握着马缰的手,也不知道自己是等了多久。
心中有着失落,她愿意接受萧元洲的礼物,却不想要他的……
他一次次想尽办法的靠近,仍旧觉得她遥不可及, 即便她就在他面前。
其实阿庆说得没错,他那些兄弟会花心思去讨好女子, 可是否真心不得而知。他是因为在意,因此才瞻前顾后。
无双看见面前的手缓缓垂了下去, 莫名感受到龚拓的失落, 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噗,”她噗嗤笑了声, 拿手挡在嘴边,“是我不会骑。”
不会骑?不是不喜欢?
龚拓微怔, 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借着月光, 他看见她笑眯了眼睛。有多久了, 他没有见她这样笑过?
他跟着笑起来, 一口气微微送出, 没有说话,就是看着她笑。
无双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伸手摸着马儿的前额,马儿温顺的往她手心里蹭,让她心中又软又痒:“它怎这样小?”
“它?”突然的开口相问,简单的问题,龚拓思量着该怎么回她。
都是他主动开口,走近,她如今会问他,还是这些平常的聊话。让他心底某处软化开。
无双看着他点头,声音软和如水:“是,我看它不如你们的那些马高大。”
“这个啊,”龚拓摸着马鬃,声音中染着笑意,“它是矮马,性情温顺,多用来给女子骑乘,消遣居多;军营中的马为战马,需要健壮高大,能够长途奔跑。”
他的清楚解释,让无双明白过来:“知道了,打马球就是骑矮马。”
“对。”龚拓颔首,想到了什么,又道,“那,你要它吗?”
无双摇头,笑着解释:“我没办法带上它。”
不管是下面去京城,亦或是以后跟着凌无然去北越,她都不能带上这匹马。
龚拓拍拍马鞍,问:“那就上去骑一下,到底把它从马场牵了来。”
正说着,龚妙菡骑着小矮马踢踢踏踏的过来,像模像样的甩了下马鞭:“哥,双姐姐。”
她骑马围着两人转了圈,随后利落的一拉马缰,马儿便慢慢停下。
“你小心骑到湖里。”龚拓还有不少话没说,被人这样打断,心中有些不爽。
龚妙菡没有眼色,也懒得去揣摩人的心思,只朝着无双道:“走,围着湖骑马去,塞一场。”
无双心动,正好手里被塞进什么,低头一看,是方才的马缰。
“不用担心,她并不怎么会骑。”龚拓往无双侧了侧身子,两人的手臂轻碰在一起,用只有两人的声音说着。
无双下意识看他。
龚拓继续低着声音道:“听我的,你肯定赢她。”
“哥,你在说什么?”龚妙菡皱着眉问道。
“我说,”龚拓清朗的嗓音一顿,面不改色,“夜里不要跑太快,在湖边安稳些。”
龚妙菡哦了声,觉得这话也对,便点头:“双姐姐不会骑马,那就慢些跑。”
“公平起见,我先教你双姐姐骑马的基本要领,至于你,”龚拓指了指前路,“先去探探路是否平坦,一会儿跑起来也安全。”
“好嘞!”龚妙菡欢快的接受,随后就骑着小矮马,沿着湖边跑起来。
这边,无双反映上来,龚家兄妹来回两句话,她就要上马和龚妙菡比赛。
龚拓一手抓着马颈上的皮套带,一手伸过去:“无双,上马。”
无双双手把着马鞍,左脚踩上马镫,按着白日里萧元洲教的,就往马背上爬。
“这样上去吃力。”龚拓笑了声。
“萧大人是这么教的。”无双道,萧元洲骑术可以,不会乱讲。再说,她看见别人上马,也是这样的。
龚拓靠上一步,双手握上无双的腰:“这样不是更快?”
无双只觉腰间一紧,随后被托着身子一轻,就这样被轻松送上了马背。
“不知道萧元洲怎么教的你,”龚拓牵着马,往前一步步走着,回头看坐在马背上的女子,“但是现在你听我说。”
“不一样吗?”无双问,在她眼中,骑马都是一样的。
龚拓笑:“不一样。”
因为这是他教的,会带着他的影子。
“一会儿,你双腿放松,身子不用压低,不必像咱俩逃命时那样。”龚拓说着,偶尔夜风拂袖,扬起他落下的发丝,“只要让马自己舒服的跑就行,你肯定赢她。”
无双看着快跑完一圈的龚妙菡,速度说不上慢,很是怀疑他的话:“这么简单?”
她连上马都是被托上来的,能赢龚妙菡?
“就这么简单。”龚拓信心十足,然后自己松了缰绳,面前是一片平坦草地,“你自己先试试控制,慢慢来就好,我在这边看着。”
那边,龚妙菡兴奋的骑马过来,看着蹒跚学步的无双,不禁哈哈笑出声:“双姐姐先学学,我再跑一圈儿。”
说完,骑马跑了出去,这回完全加快了速度。
无双坐在马背上,在草地上随着马儿自己溜达。矮马并不高大,而且马鞍特意垫了软毯,坐在上面很安稳。如此走了一会儿,她也就大着胆子,按照龚拓的指导,调整着马缰。
加上白日有些熟悉,心中并没有多少害怕。
龚妙菡骑着马跑回来,冲着两人喊道:“行了吗?我都跑了几圈了。”
“开始吧。”龚拓在地上划了一条线,当做是起点。
无双自己控制着马到了起跑线,她学东西很快,觉得跑赢龚妙菡不太可能,但是慢悠悠的一圈下来,是可以的。
龚妙菡看着地上的线,又看看龚拓:“大哥,有彩头吗?”
“有。”龚拓想也没想。
至于是什么,他没说,只道两人跑下来就会知道。
无双权当是骑着马玩儿,没有去挣什么彩头的意思,但是站在线上,仍旧生出一种比赛的紧张感。
“你不用去追她,”龚拓站在无双的马旁边,装作检查马缰做掩饰,小声支招,“自己稳着跑,能赢。”
那边龚妙菡蓄势待发,拍拍自己的小胸脯:“我让双姐姐先跑,跑过前面弯道我再出发。”
无双还没说什么,一旁龚拓低笑一声:“瞧,稳赢了。”
一声开始,无双首先骑马出去,速度并不快,甚至她的身形还有些僵硬。手心紧攥缰绳,眼睛瞪大看着前方,月光明亮,道路也算清楚。
她记着龚拓的话,只是拉着马缰控制方向,剩下的就是马儿自己跑着。
风扬着她的头发,带着脑后的发带一起飞舞。
后面,龚妙菡眼见无双拐过弯去,自己开始骑马想追。两只腿一夹马腹,马儿慢腾腾在原地转了圈。
她开始急了,双腿用力,马儿这才往前跑,但是并不快,边吃力的扬起蹄子边哼哧着。
眼看追了一段,还是没有无双的身影,马的速度更加慢下来。
龚拓等在原地,耳边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随后,湖对面一闪而过骑马的人。他嘴角浮出笑意,果然,她是听得进他的话。
应该说,只要是心平气和有道理,她都是会听的。
没一会儿,无双骑着马跑了回来,眼看着终点处就在前面,她开始慌张的对着龚拓喊:“怎么停下?”
龚拓暗道一声糟糕,方才忘了教她怎么勒马停下。
说时迟那时快,他快步冲上去,眼准手快,一把抓上马脖子上的皮带套。可马还在往前跑着,因为龚拓的举动,受到惊吓,开始加快速度。
眼看马拽着龚拓往前跑,他一手把着马鞍,左腿借力一蹬,整个身子腾空而起。只见衣袂飘然,他后面稳稳坐去马背上,然后双臂从无双身后穿过去,双手攥上她的双手,用力一拉马缰。
矮马嘶鸣一声,随后两条前腿抬起,就此停住,随后在缰绳的控制下,原地踏了两圈。
“是这样,拉住马缰,不必太用力,它就会停下。”龚拓没松手,干脆借此交着无双如何停马。
无双心有余悸,短暂的发懵,而后道了声知道,遂把身子往前移了下。
“妙菡回来了。”龚拓察觉到人的躲闪,利落从马上下来。
然后将无双从马上接下来。
无双站到地上,腿脚还有些软,但是这点小惊吓没有影响到她,脑海中全是一路来,在马上飞驰的感觉。
这时,龚妙菡的马慢吞吞的溜达回来,远远地都能感觉到她的沮丧。
“怎么回事?”无双问,先前龚拓说她会赢,她没当回事,现在还真是她率先撞线。
龚拓薄唇一勾,笑了声:“因为她的马累了。先前就没吃饱草料,妙菡性子急躁,得了马,哪还等得及让它吃饱?后面还自己骑着跑了好几圈。”
无双顿然明白:“你不提醒她?”
“提醒她?”龚拓话中带了个稍长的尾音,“这不是为让你赢嘛。”
无双低头,看着龚拓的右臂。方才他帮着勒马的时候,她看到那条伤疤,是真的很长。
“怎么了?”龚拓侧脸看着无双,发现她正盯着他的右臂,便笑了声,“你知道了?”
“啊?”无双回神,抬头看他。
龚拓右手从腰间取出一物,然后摊开掌心:“彩头。”
是一枚匕首,小巧轻便,也就是他手掌的长短。无双反应上来,他以为她是在看他腰间的匕首。
龚妙菡从马上下来,快步跑到两人跟前,一眼就看见龚拓手里的匕首:“哥,你把这个带过来了?要知道彩头是这个,我才不让双姐姐。”
小姑娘话里满是懊悔,小心用手指摸上匕首。
“我用不上这个,”无双开口,想要推辞,“不如就……”
龚拓:“不行。”
龚妙菡:“真的?”
兄妹俩异口同声,随后互相看着瞪眼。
“规矩就是规矩,谁赢了就是谁的。”当着龚妙菡的面,龚拓把匕首给了无双。
龚妙菡垮了肩膀,小声嘟哝:“我也没说要。”
“好了,天色不早,你们回去罢。”龚拓开口,“想骑马,明天再过来。”
他抬手过肩,等在远处的随从过来,将两匹马牵走。
无双和龚妙菡准备回去,才走了几步,龚拓将她叫住。龚妙菡撇撇嘴,自己慢腾腾往前走着。
“龚大人还有何事?”无双问。
龚拓看着握在女子手中的匕首,放轻声音:“这把匕首请便,平日放在身上也不碍事。”
“嗯。”无双应了声,这把匕首外观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是拿在手里很是轻巧,若是平时放在腰袋中,也是使得的。
“万事小心。”龚拓最后叮嘱了一句。
无双点头,琢磨着他这话里的意思,随后道:“大人也早些回去罢。”
离开后花园,往东苑走的路上,龚妙菡嚷嚷着饿了。
可不?跑了好几圈的马,女儿家也正是长得时候,怎能不饿?
无双问龚妙菡想吃什么,后者调皮眨眼,说想吃芙蓉羹。
“做那个得费工夫,明日罢。”无双笑笑,随后将匕首塞进袖中。
东苑都是北越使团的人,她这样带上一把匕首,还是遮掩一下的好。
龚妙菡垂涎的看着,随后无所谓笑了笑:“是我哥这次回京,专门让人打制,没想到是给双姐姐的。”
“是我正好赢了你,得到的。”无双往前走着。
龚妙菡挤挤眼睛,一副活泼:“我哥还吓唬我,说北越使团里有坏人,我看人都很好啊。”
“坏人?”无双想了想,也没猜出哪个坏。
整个使团都是溥瀚漠信任的人,凌无然也是谨慎的,估计是龚拓想劝退龚妙菡罢……
使团在这边修整的差不多,定于两日后启程,这样在路上大概走整整两日,就会到达京城。
无双去了凌无然院子,是龚拓的人从京城送来了凌子良的信。知道人安好,姐妹两个也放了心。
如今,知道兄妹三人关系的人不多,在凌昊苍的案子没有彻底翻过来之前,她们不想捅破,更何况还牵扯着北越这边。
“这位龚大人倒是义气,愿意送这封信来。”主座上,溥瀚漠喝着茶,微涩的茶仍是说不上喜欢,只是陪着妻子的喜好。
“义气?”凌无然将信纸一折,随后看去无双,“你可别信那姓龚的,肚子里弯弯绕绕。”
无双被姐姐逗笑:“知道。”
“听你的口气,就是没往心里去,被他一两句好话就哄住了,”凌无然一气,忽而想起一件事,轻哼一声,“你不知道罢?当日龚拓出使北越,曾在王府做客。那晚,可是有个舞姬被送去了他房里。”
话音刚落,无双没什么反应,倒是溥瀚漠看过来。
“舞姬?”他浓眉一皱,回想着当日,“本王怎的不知?”
凌无然看过去:“不是你安排的?”
“没有,”溥瀚漠摇头,好似怕妻子误会,接着正经了脸色,“阿然,你知道我的为人,我可不会想到用这一套。”
凌无然笑了,脸色一缓,没有说什么。溥瀚漠的人品,她还是知道的。
“估摸着,是那舞姬自己不安分。”溥瀚漠道了声。
这事,三个人也没再提,说了些启程要准备的事项。
喝完一盏茶,无双走了出来,想去找龚妙菡和溥遂,两人正在后花园骑马。
她刚从游廊下下来,准备往后花园拐的时候,后面有人叫住了她。
作者有话说:
狗子:我就明目张胆的偏心。
? 第 67 章
无双回头, 身后几丈外走来了萧元洲,人身形强健,手里握着一把长弓, 每一步都很有力。
他总是一身北越的打扮,不像使团里别的人, 有时会试试穿上大渝的衣装, 尤其外出的时候,换了更方便。
“萧大人。”无双对人弯腰,福了一礼。
萧元洲大步一跨,从游廊上下来,便到了无双面前:“阿双也是去找小王子?”
无双点头,随后两人一起往前走:“萧大人要带小王子练箭?”
溥遂很亲近萧元洲,一路上, 溥瀚漠也让儿子跟着这个舅舅学些东西。孩子,谁能带着他玩闹, 那就是好人。
说起来,萧元洲是西正林乃至整个北越, 有名的神箭手, 借着这次出使,凌无然也想让他教溥遂箭术。
“他昨日嚷嚷着, 要去街上,我今日得闲想带他去, 当然,先得练完箭。”萧元洲爽朗一笑, 转而往无双看了眼, “阿双昨晚在花园练马了?”
无双没想到这件事这么快传出去:“在湖边溜达了一圈。”
萧元洲颔首:“看起来, 你和龚大人很相熟。”
“以前在观州, 龚大人查的案子与我父亲有牵连,全是走动过。”无双简单回道。
萧元洲并不知道她与龚拓的过往,事情纠缠复杂的,她也没必要对萧元洲详细说。人家或许只是找个话,说说而已。
“原来如此,”萧元洲嗯了声,眼睛看去前方,“他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在别的方面也是同样厉害。”
“本就是在其位谋其职。”无双道,不知为什么,萧元洲要与她谈些龚拓的事。
萧元洲赞同的点头,又道:“我也是听人说的,并未在战场上见到过他。”
“萧大人,你的后背衣裳刮破了。”无双停步,示意的指了下萧元洲后背。
闻言,萧元洲把长弓往无双手里一送,而后将外搭脱下,果然,后背的地方被划开一道口子,笑了笑道:“我倒没注意,就穿着一路这么走过来,难怪那些婢女直冲着我笑,害得我瞎想。”
人性子就是这么爽朗,一件尴尬的事在他嘴里成了趣事,无双被逗笑,往那外搭上看了眼:“可以修补好的。”
“不用了,”萧元洲不在意的摆摆手,随意搭在臂弯间,“只是件衣裳。”
无双看眼手里的长弓,弓弦紧绷结实,中间握手处缠着一层粗糙的牛皮,龚拓曾告诉她,牛皮可以防滑,也可以吸汗,拿在手里更稳。
“阿双想学射箭?”萧元洲问,想也不想便道,“要不干脆你和小王子一起跟我学,北越有专门给女子的弓,轻便一些。”
无双摇头,客气谢过:“射箭我真的不行。”
想学是一回事,关键是她没有那个力气。她臂力弱,根本拉不动,龚拓曾经给她一把弓,让她闲暇里在院子里玩儿,拼了力拉弓,后来手臂疼了好几天,手筋也拉伤了。
别的东西她都会去尝试,唯独射箭,完全无能为力。
用龚拓的话说,她更擅长些灵巧的东西,力气,是别想了。
“不学啊,”萧元洲对于人的拒绝,也不在意,“我还想你学学,到时候到猎场里一显身手。”
无双笑,将长弓送还回去:“萧大人箭术厉害,是师承何人?姐姐一直夸赞,并叮嘱小王子,一定认真与你学。”
“我,”萧元洲话音轻顿,低头瞅眼手中,脸色认真起来,“跟着叔父学的,他是大越最伟大的英雄,百战百胜……萧家一直擅长射箭。”
没一会儿,两人就在花园里找到了玩耍的溥遂和龚妙菡。
听说萧元洲要教溥遂射箭,龚妙菡跃跃欲试,可面对生人又不好意思开口,少女终究是知道羞赧的,一直在无双身后拽她的衣角。
“小丫头要不要一起来?”萧元洲笑着瞅了眼藏在午膳后面的小姑娘。
“好,”龚妙菡随了心意,笑眯眯的走出来,对人弯腰行礼,“谢谢先生,我会好好学。”
“去箭靶那边站好,”萧元洲对着人一挥手,就见小姑娘嗖得跑了出去,他笑着对安静站立的无双道,“你们大渝,女子真是诸多规矩。”
无双笑了笑,并不反驳。
这原本就是实话,女子身上束缚诸多,拿龚妙菡来说,你看她现在快乐无忧,但是很快会面临婚嫁,到时候家里安排婚事,以后也只是活在四方的墙内,相夫教子;而男子,相对宽容,可以随自己想做的事情,女子只是他们身旁的陪衬。
至于萧元洲所说的北越,女子虽然自由,但也是男子为大,不然怎会同大渝一样,可以诸多妻妾。
所以,无双总是替凌无然开心,世上有几个女子会那般幸运,得到一个倾心相待的夫君?
不远处,萧元洲教着两个学生,首先就是严格的站姿,阳光下,三人的说话声不时传过来。萧元洲笑声爽朗,两个学生学得也轻松。
无双等在湖边的小亭内。
春日的风夹杂着暖意,水边一片翠柳,长垂着枝条招展,犹如女子的柔软身姿。
无双坐上美人靠,捞起萧元洲扔在扶栏上的外搭,展开看着上面撕开的那处。开口并不平整,一看便是外力撕扯开的。
她从腰袋中拿出针线,低头缝补起来。溥遂顽皮,有时候会刮破衣服,是以,她身上会备有针线。
过了一会儿,龚妙菡跑回来,秀丽的额头上挂着汗珠,一手端起桌上的水盏:“萧大人人真好,对我很有耐心,一点儿都不像我哥。”
“学会了?”无双笑着问,随后将线扯断。
龚家兄妹说起来也是有趣,龚拓对任何人都不爱搭理,龚妙菡偏偏就愿意凑到人跟前去。左右说不出三句话,就会被龚拓嫌弃。
“还没,”龚妙菡喝了口水,遗憾的摇头,“可惜后日就要启程回京城,我学不了多少。”
闻言,无双明白,宋夫人定是不会让龚妙菡学些刀剑之类,于是安慰一声:“左右是一起上路,你还可以跟他学。”
正说着,萧元洲和溥遂也走进小亭,他一眼看见搭在无双腿上的外搭。
无双顺手把外搭递了过去:“缝好了,萧大人先凑合穿着,不用特意回去换了。”
萧元洲笑着接过,随后展开看着刚才破损的地方,眼露惊讶:“阿双,你莫不是变了一件新的出来,这上面哪有补过的痕迹?”
“先生有所不知,”龚妙菡放下杯盏,抢着说道,“双姐姐针线功夫了得,别说修补衣裳,绣的花样更是栩栩如生。”
“这样啊,的确了不得,”萧元洲恍然点头,面上更是赞赏,“那有机会,我一定要见识下。”
无双脸上笑容浅浅,嘴角挂着安静的温柔:“没有那么厉害,只是做的多,熟练罢了。”
“不错。”萧元洲将外搭往身上一披,就这么穿上……
小镇的暂时休整即将结束,溥瀚漠在此期间,也准备了不少。
下面去到京城,他会见到大渝皇帝。针对两朝之间的事,做一系列的商谈,两年前龚拓出访北越那次,起到了效果,两国边境再没起争端,商贸往来也密切。
百姓们不在乎别的,就期盼个安居乐业。若是战火连天的,那日子就说不出的艰难。
明日就会出发,龚妙菡回到了西苑,临走前不忘和无双约定,路上同她一辆车。
也趁着最后一日,溥瀚漠带着凌家姐妹去街上游玩儿。女子家的,总是会想要买上些东西。
龚拓一同跟了来,说是有保护溥瀚漠的责任。
正逢集日,镇东这处相当热闹,一步一摊儿,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
溥家夫妻俩穿着南渝的衣裳,自在走在街上。
“龚大人客气,我们一家人只是出来闲逛,穿得这样普通,就是为了让她们姐妹俩尽兴玩儿,”溥瀚漠看着走在前面的凌家姐妹,迈着闲适的步伐,“你安排一堆人的话,她们会不自在。”
他本身性子有些粗拉,唯独对待凌无然,是会认真去感受。这些日子,他清楚知道妻子笑多了,连带着身体也好了不少,就是因为找到了亲人。
龚拓的目光同样追随着前面的无双,闻言点头:“王爷此话有理,我并没有安排许多人,不会打搅王妃的雅兴。”
说着,四人找了一处茶摊儿坐下,歇歇脚。
方桌四面各座一人,茶博士很快提了茶壶上桌,啪啪啪,四枚瓷盏利索摆到人面前去,下一瞬里面倒满了茶。
无双看着茶,想起了远在观州的云娘母子。城里的风波过去,是否他们也重开了茶肆?
“龚大人,”溥瀚漠转着茶盏,另只手往膝盖上一撑,“昔日你在我王府做客,是否收过一个舞姬?”
闻言,龚拓刚入口的茶水差点呛出来,下意识往身旁的无双看,见到人只是安静的低头抿茶,似乎并不在意。
“哪有这回事?”他刻意加重口气,这陈年的小事本就没放在心上,突如其来就问,还是当着无双的面。
“哦,”溥瀚漠挑挑眉,“那晚,她不是去到你房间了吗?”
龚拓手不禁收紧,几乎捏碎手里的杯盏。对面的凌无然已经在看他,眼神颇有冷意。
他脸上顿时严肃起来,放下杯盏:“我不知她为何出现,也没有留她,满打满算,我只跟她说了两个字,‘出去’。”
随后,他又不自觉看去无双,无双正好抬眼,与他视线相交,清眸内一派平静。
“我没留她。”这句话他像是对溥瀚漠说,可分明看着无双。
溥瀚漠不在意龚拓和无双之间的眉眼传递,他手指敲着桌面:“本王还以为当日怠慢。”
说完这句,溥瀚漠就没再说什么,转着茶盏好像在思考什么。
“夫君与龚大人先在此饮茶,”凌无然从座上站起,手里收拾一下裙裾,“我与无双去前面看看。”
无双也正有此意,回到京城就能见到凌子良,她想捎一些东西给他。
溥瀚漠看着妻子点头,不忘叮嘱一声:“别去太挤的地方,真看好什么东西,回头让下人来取。”
茶摊儿的对面,是一座两层的酒楼,最好的包厢正对着街上,能将下面的景象全部收入眼底。
窗边,一个男人往外瞟了眼,随后回来看着满桌的菜肴:“他不会如此粗心麻痹。”
他一身黑色粗布衣裳,嗓音难听,像是被什么坏了嗓子,侧着一张脸有些苍老,看着像是街边流浪的乞者。
“会不会的,”对面的人回了声,看着走进人群的两个女子,“试试看便知。”
这时,店里伙计推门进来,手中托盘上摆着两碟菜肴,窗前的两人停止了对话。
“两位客官请慢……”伙计看到老者的脸时,吓了一惊,话语卡在喉咙中忘了怎么说,反应上来,赶紧扯着嘴笑,“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小的。”
说完,麻利的夹着托盘从包厢中退了出来。
直到关上门,人还是一副后怕,实在是那老者的左半张脸太可怖,疤痕纵横不说,还缺了一只眼睛。这样一想,顿时又是一个激灵……
这厢,凌家姐妹俩走到了集市深处。
“无双,你觉得二哥这人如何?”凌无然问,她能看出萧元洲愿意和无双走近。以后一起回北越,早晚还是要给妹妹找个夫君,想想,若是熟悉的人却也不错。
无双一听,便知道姐姐的意思,笑了笑:“他是姐姐的二哥,照顾你多年,我理应敬重他。”
在姻缘这条路上,她真是坎坷够了,现在听着,心里都没了波澜。
凌无然被气笑,哼了声:“敬重,你对龚拓也是敬重?”
“是。”无双想也不想的回答。
以前伯府的龚拓做了什么,她已经不再去想。后来,他的确真正的帮了她,帮了凌子良,还有凌家的案子。
凌无然只是试探问问,到底会遵从无双自己的意思:“去前面看看。”
“咦,是什么这么热闹?”无双见好些人往一处跑,踮起脚尖看着,耳边传来敲锣的声音
“过去瞧瞧。”凌无然同样好奇。
此时,两姐妹像是回到小时候,一起携手玩耍。
茶摊这边,两个男人喝光了一壶茶,正待起身去寻找姐妹俩,路上突然乱起来。
有人大声呼喊,在街上奔跑:“杀、杀人了,快跑!”
场面瞬间乱起来,不知所措的人群拥挤起来,连这处茶摊儿也受到波及,桌椅被撞翻。
龚拓与溥瀚漠两人对视一眼,赶紧跑去街上,往凌家姐妹的方向去追。
逆流而行很是艰难,受惊的人群也根本不听号令,盲目的跟着瞎跑。
这样下去就是浪费功夫,龚拓身子一跃,跳上一座临街铺子的二层平座。
刚站稳,旁边跑上来一名男子,恭敬抱拳:“大人。”
“怎么回事?”龚拓问,视线在街上寻找着,想找到无双的身影。却只看见溥瀚漠高大的身躯,在人群中逆流拥挤前行。
“前方一处有醉酒者,当街拿刀捅人,这才造成惊慌。”男子回道。
“立即控制住,不能出乱子。”龚拓撂下这句话,从平座跳回到街上。
身后,很快想起一声尖锐的哨声。接着,不同地方出现手持官府令牌的人,大声呵斥着,将糟乱的人群制止。
龚拓往前挤着,看到了溥瀚漠,人已经找到凌无然,但是没看见无双的身影。
“无双呢!”他焦急问着,完全没了平日的端方持重,声音甚至带着颤抖。
“她说去那边买东西……”凌无然指着一处方向,话音还没完,就见龚拓已经跑了出去,“他这是?”
溥瀚漠皱眉,人群中护住妻子:“随他去,我先带你出去。这热闹地方,还真是事儿多。”
龚拓跑在人群里,因为提前布置的人出来维护秩序,街上已经没那么乱。他顺着凌无然指的方向,一直寻找着无双。
“无双,你别有事。”
集市中间有座灵音坊,有位做笛子的老师傅,手艺相当了得,是家里传下的。尤其二层,是真的有几只精品笛子,被老师傅当宝贝一样藏着。
无双来到这里,就是想给凌子良带一支。
听到外面混乱时,她站在窗前往下看。后面她看见了龚拓,他在人群中艰难穿梭找寻。
她看见他,每碰到一个女子就会停住确认,脸上从期待到失落。有人给他白眼,说不好听的,可他仍旧没放弃,一次次的寻找。
无双听得清楚,他嘴里叫着的,是她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狗子:什么舞姬?我一直守身如玉(求生欲)!
? 第 68 章
无双从二层跑下来, 拉开门出去。
几丈远,人群中的龚拓还在寻找着,被认错女子的夫君发了怒, 双手用力推开他。
是不是,当初他在京城街道上也是这般寻找她?
场面很快平稳下, 人们由糊里糊涂到渐渐清醒, 开始有秩序的走动。
不少人从龚拓的身边擦过,碰着他的手臂,磨过他的肩膀。他身形高,看到的是密密麻麻的脑颅,一起移动着。
可能是谁经过,不小心刮到他的袖子,手臂被带着晃了两下。他没在意, 想要继续往前寻找。
然而,袖子又被拽了一下, 这次力道显然大了些。
他回头,身后站着袅袅婷婷的身影, 女子柔弱无骨的手正拉着他的袖角。
“龚大人。”无双唤了声, 声音不大。
“你去哪了?”龚拓皱着眉,下一瞬攥上那只正想收回去的柔荑, 拉着她就往人群外走。
无双被带了个趔趄,脚步不由自主跟着人走:“大人……”
“跟我走。”龚拓开口。
他拉着她一直出了人群, 走上一条安静的长巷,这才停了下来。
“我, ”无双气息微喘, 往龚拓脸上看了眼, 脸色是近日少有的阴沉, 想着开口解释,“我方才在灵音坊,想……哎!”
话未说完,她被眼前的人紧紧抱住,整个身子带进他的怀中,力气大得勒出了她胸腔里的气息,似乎再大一些力道,她就会被嵌进他的身体内。
“无双,”龚拓唤着这个名字,在女子柔美的耳廓边,“别乱跑,我怕找不到你。”
无双身子微僵,这个怀抱她是熟悉的,就算是现在,她还是知道自己怎样动一下,就会找到最舒服的位置。可又有不同,感觉到自己心中猛跳了几下。
“我,我在这儿。”她动着自己的脑袋,双手不知该往哪里放。
“嗯,”龚拓应了声,却并没有松手,“我真的没有留那个舞姬,你信我。我也没有过别的女人。”
“啊?”无双不想这样被人困住,在龚拓手里,她总是使不上力气,“大人,有什么话先松手再说。”
龚拓手指扣着柔细的柳腰,闻言道:“不松,这次你得听我把话说完。”
无双吸了口气,有些没有办法,也不明白这短短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窄巷悠长,墙角钻出细嫩的草芽儿,预示着春日的蓬勃。
一对男女在高墙下相拥,彼此贴合不分。
无双下意识的脚步退着,身前的人任她动着,随着她就是不放手。最后她就退到了墙根下,后背贴上了墙壁。
“无双,”龚拓一副控制的架势将人圈住,左手上移,托上无双的后脑,从她的颈窝中抬头,“我,还是喜欢你。”
无双怔住,看进对方的眼中。
龚拓想给她一个笑,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冷,嘴角却不听使唤:“我以前错了,没有尊重过你。现在我知道了,愿意去改,那么你能看看我吗?”
“大人……”
“先听我说,我怕一松手放开你,你就再也不肯听。”龚拓眼中坚定,目光锁着女子柔媚的娇靥,“我都知道,最开始无双你是喜欢我的,只是后面有的事情多了,你心冷了。我明知道,可就是不珍惜,因为觉得你走不掉,无处可去,这辈子只能靠我。”
无双眉间皱了下,樱唇抿紧。
他知道?也是,他什么事都看得清,怎么会看不出她这个小婢女的心思?
少女情怀,谁会没有想过那些美好?海誓山盟,郎情妾意……她想过,他那样宠爱她,或许会给她一个家的。
她真的想过,与他的家。
父母双亡,兄姐离散。到了十五岁那年,是这个男人给了她一些温暖,她当时紧紧抱住那样的珍惜,她是喜欢过他的……
无双别开脸,想要藏住眼中的心事,怕被面前这个人窥探到:“都过去了,大人何必再提?”
“我要说于你知道。”龚拓捧上无双的脸,看清了她眼底的忧伤,心中深深刺痛,“那时候,我也是喜欢无双的。”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
他从肮脏险恶的战场下来,那么干净纯澈的姑娘。只是家族的担子在肩上,他不能让恩远伯府继续衰败,那样整个龚家撑不了几年。自负如他,觉得儿女情长作为日常调剂便可,他要的是高远的未来。
无双不语,贝齿咬着嘴唇,眼睫颤着。
封闭的那些过往全部撕扯开,潮水一样汹涌蔓延。原来,她从来没有忘记那些,所认为的坦然,这时也没了用武之地。
龚拓薄薄的唇角勾出一个小小弧度,冷漠的眼中有了光亮:“第一眼看到无双,我就好喜欢。我从小到大见到的都是丑恶,幼时被亲生母亲算计,和她变得生疏,我不信任何人。那时你干净又美好,与那些人是不一样的。”
这些话他从没对她说过,根本就没有这个想法。
无双开始想挣脱,双手推据。
“无双,”龚拓眼中蔓延开痛苦,任无双的手捶在胸前,“你说什么都好,我全改,你别再跑开。”
无双气息不稳,如同现在的内心,剧烈波动:“不要说了,就这样平和的相处不成吗?像普通的相识。”
摒弃那些过往,两人和气交谈,跟平常人一样。
“不成,”龚拓齿间咬重两个字,眉间褶皱加深,“我想和你要一个永远。”
他抱着鱼儿一样扭动反抗的她,一个一句的告诉她。
无双没了力气,软软挂在人的手臂上,再也忍不住,轻声啜泣。
“别哭,”龚拓手指托着她的脸颊,轻声哄着,“你可以打我,也可以骂我,但不要赶我走。”
无双视线模糊,小巧的鼻子皱了起来。她不会打人,也不会骂人,甚至现在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难怪凌无然总是笑她这点儿出息。
“为什么,你总要欺负我!”她话语中浓浓的鼻音,脚上的绣花鞋松掉,半截子脚掌踩在外面,被人抵在这里动不了身。
龚拓叹了口气,轻轻说着:“以后,换你欺负我。”
话音刚落,胸口的手儿又试图推开他,他随她的意,退开一下,紧接着很快又贴了回去。
“等凌家案子尘埃落定,我亲自去跟你大哥提亲,”龚拓一下下轻抚着女子的后背,好似是觉得她气,这样能帮她顺气,“我娶你,我们有自己的家,好不好?”
他问她,带着希冀,小心翼翼。
“你?”无双说不出话,眼泪吧嗒掉着,砸在男人衣襟前,瞬间晕了开来。
“我认真的。你别担心,我并不是拿凌家的案子来逼你,该做什么我还是会做,那是公事。”龚拓表明自己的意思,又道,“至于你我,无双,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去。我会对你好,永远对你好。”
对她好,尊重她,爱护她。心中十分确定,他认定的人是她,想和她一起白首,不是单单喜欢她的美貌,他喜欢的是无双这个人。
他如此对她明白的坦诚了自己的情感,告知她自己的心意,让她明白,他不会放弃她。
无双咬咬牙,抬起发红的眼眶:“那么大人,你愿意抛弃现在拥有的这些吗?”
“你答应了。”龚拓勾唇一笑,拇指落在无双眼角,为她抹去濡湿。
“没有!”无双也不知为何,不理他也罢,但凡回一句话,就会掉进他的坑里。
龚拓点头,低低嗯了声:“愿意,也可以随你去卖茶。夫唱妇随罢。”
没什么好怕,就算一无所有,凭他,也不会让她受一点儿苦。
“有,有人来了。”无双慌张的推着,眼睛不安的瞅着巷子口走来的人。
龚拓身形一挡,将她完全遮住,低头就看见无双缩着个脖子,生怕被别人瞧见。
“大人,都已经处理好。”来人是龚拓的手下,此时低头抱拳,眼观鼻鼻观心,木头着一张脸。
龚拓嗯了声,随后低下头,对着无双道:“我送你回去。”
“我还有事。”无双那袖子擦了擦脸,鼻尖带着一抹红。
本就是去给大哥买一把笛子,这倒好,莫名其妙被拉来了这里,听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
龚拓挥挥手,身后手下会意,轻着脚步离开,巷子里重新只剩下两个人。
无双往后退开,算是终于从人的手里出来,还不等喘口气,又被龚拓一把拉了回去。
“你别抓我。”她赶紧道了声。
“不抓,”龚拓无奈一笑,然后帮着理着耳边的碎发,“头发乱了。”
无双挡开他的手,深吸口气:“我自己来。”
龚拓该说的已经说完,也不想迫人太紧,遂站在一旁:“你没带匕首?”
“不知道。”无双道了声,想起方才两人紧贴在一起,自己身上有没有带匕首,他不知道?
难得她会发点儿小脾气,龚拓嘴角柔和一些,又道:“上次与你说的话,你记住。万事小心,北越人的队伍中,并没那么简单。”
无双不做声,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衣衫。
见她不说话,龚拓又道:“适才的混乱怕是人为。”
如此一说,无双手里动作一顿,心中稍作思忖。今日出行,溥瀚漠为了凌无然和她自在,使团中并没有别人知道,龚拓作为大渝迎接的官员,跟着护送是合情合理。
“人为?”她不太信这说辞,虽然不知道街上为何乱起来。
“你仔细想想。”龚拓耐心解释着,随后弯腰蹲下,“乱事起源在菜市,一名醉汉杀人行凶,可那边并无酒肆,况且现在辰时不到,头晌上谁会喝酒?”
“世事无绝对。”无双道,然后低头看着龚拓抓上了她的脚踝,“你做什么?”
“别动。”龚拓握上女子细细柔弱的脚踝,随后拖在掌心,手指一收便裹在掌中,还是那么小巧而软。
他捡起地上的绣花鞋,仔细为她套去脚上。
“脚疼不疼?”他蹲在那儿,仰脸问她。
无双摇头,现在也不想问关于什么杀人醉汉的事儿,脚往裙子下一藏,随后快速越过龚拓,大步朝巷子口走出去。
走出一段,她没听见后面有跟上的脚步声,遂回头看了眼。
龚拓还站在原处,见她回头,道了声:“无双,我说的都是真的。”
他的声音不小,引来外面行人往里边探看,无双一失神差点踩到裙摆。她稳住脚步,随后提着裙子走出了巷子。
重新回到大街上,她深深吸了口气,脑中混乱的很。龚拓的话扔在耳边回响,他说他从开始就喜欢她。
十五岁的时候,她对情爱还是懵懵懂懂的,龚拓宠爱她,她也曾觉得那就是喜欢;后来慢慢长大些,便知道那是房中的情.趣,与其说喜欢她,倒不如说是他喜欢床榻间两人交融的畅快、愉悦。
甩了甩头,无双想抛掉脑中那些繁杂,让自己清醒一些。
“姑娘,您在这儿?”照顾无双的北越婢女,从街上跑过来。
“阿勤?”无双看着来人,微微诧异,“你怎么来了?”
阿勤指着来的方向,解释着:“我也出来逛,想买些东西,看见了王妃,她让我过来寻你。”
无双点头,随后问道:“王爷王妃在哪儿?”
“街口停放马车之处,姑娘赶紧过去,莫让王妃担心。”
不知是不是龚拓的话起了作用,无双开始注意起身边的人。龚拓一向思虑缜密,他能那样说,说不定是知道些什么。
和凌无然会和后,无双听到了差不多的话。
溥瀚漠和凌无然也觉得这场乱子来的奇怪,索性也是说了几句,他们要启程进京,无暇再去管这种小事儿。
回到宅子,无双到底拉住凌无然,叮嘱了声让人小心。
翌日,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了小镇。
龚妙菡说到做到,果然上路前就钻进了无双的马车。
没一会儿,阿庆过来,让人送上了好些零嘴儿、果品之类,说是让无双和龚妙菡路上吃。
龚妙菡瞅着这些吃食,撇撇嘴巴:“我哥明知道我不能吃花生,还送花生酥过来?”
无双看出来,送来的全是她爱吃的。昨日龚拓将她堵在巷子里,说的那些到现在还在心里缠绕的厉害,是以出来的时候,她挑着时候,故意躲开了他。
往东一路行进,风和日丽,两边田里,农人弯着腰劳作。
“哒哒”,有人在外面敲了下车厢。
龚妙菡刚往嘴里塞了一块果脯,听到动静赶紧掀开窗帘:“哥?”
跟在马车旁边的正是龚拓,一身暗红色官服,阳光下显得身姿格外挺拔:“想不想出来骑马?马场的马,我给你带上了。”
这话,他透过龚妙菡的肩膀,对着坐在车厢里面的无双说的。
“马?”龚妙菡身子一侧,故意挡住龚拓的视线,“说清楚,是谁的马?”
龚拓原本舒展的眉习惯的蹙起,对着妹妹显然就没什么好耐性:“能缺了你的吗?”
“这才像话,”龚妙菡小脸儿瞬间笑开,忙不迭就在车内起身,“我这就来。”
窗口的位置豁然让开,里面的无双也就露了出来,她盯着自己眼前的地方,想着该如何回绝。
“这样隔着说话不便,”龚拓一手拽着马缰,一手挑着窗帘,架马跟着马车的速度,“刚才京里来了消息。”
果然,无双抬起头来,只要一提凌子良,她必然会急着回应。
马车缓缓停下,两个姑娘从车内下来,仆从牵着两匹矮马送过来。
前方,萧元洲回头看了眼,脸上惯常挂着明朗的笑。
“我去找萧大人和溥遂。”龚妙菡上了马,就急着往前面跑。
无双手握着马缰,怕龚拓过来扶她上马,自己赶紧把着马鞍,左脚踩上马凳爬上了马背。所幸,今日她穿了一套轻便的衣裙,上马的时候并不碍事。
“你学得还真快,上马堪称得上是飒爽。”龚拓赞赏了一句。
无双低着头,枣红马脖颈上的鬃毛长而柔软,还是那么温顺:“是什么事?”
她骑马走得慢,两人拉在了队伍的最后头。
“是好事,”龚拓控制着马的速度,随后道,“皇上下令,正式审理凌家的旧案。而且,你大哥的腿,好转了许多。”
无双看着他,他的马高大,这样对比,她还需仰着脸:“真的?”
终于等来了这一天,正式审理,那就是说明已经有了足够的证据;还有大哥,腿会好吗?
“都是真的,”龚拓点头,心疼于她问得小心翼翼,“恰逢北越来访,这案子必然得好好办,不然让人看笑话不是?”
无双手里发紧,带得马儿也快走了几步,她小声问:“这一切,你一早就算好了,是吧?”
作者有话说:
狗子坦诚心意的告白来了。
? 第 69 章
暖风熏人, 吹到人身上懒洋洋的,行进的队伍从头到尾长长的一条。
无双心里觉得,案子恰逢这时开审, 应该是龚拓一早算好的。他就是这样,别人走一步的时候, 他已经看到了好几步之外。
“还是要看你大哥的意思, ”龚拓不承认亦不否认,提起了凌子良,“他手里掌握的才是最重要的,现在他愿意把那些证据摊出来,证明,他还是想信任朝廷。”
他看着无双,风扬着她的发带, 又道:“他这样做,大概也是为你们姐妹俩着想。”
让两个妹妹拥有回原本的身份, 不用借着别人的名姓外壳,存活于世, 同样, 作为凌家的儿子,也想挣回家族的声誉清白。
无双看去前路, 龚拓的这番话,她心中认同。凌子良能选择如今这条路, 总好过先前的玉石俱焚。
乌莲寨也有几千号人,虽然占据乌莲湖, 可是朝廷真想动手, 有的是办法。动荡起来, 死伤在所难免, 还会波及到周围。
“他的腿是怎么回事?”无双问,心底萌生着希望,却更多的是怀疑。
十多年,腿真能治好?
“送来的信儿是这么说的,”龚拓回道,下颌微扬,“他的右腿其实还好,不算严重,只是被左腿连带着,大多时候不好行动。现在,御医在帮他治左腿,到时候回到京城,你去看看他。”
“我可以见他?”无双知道,凌子良现在被安排的很隐秘,除了皇帝的人,旁人根本见不到。
龚拓点头:“可以。”
只要她想的,他无论如何,都会帮着办到。
无双道了声谢,遂低着头,身下的枣红矮马迈着蹄子前行。这是那晚,他说送给她的,现在是真的准备带到京城?
“别动,”龚拓突然一声,“你头发上有只虫儿。”
闻言,无双下意识僵住肩背,头不敢动,只拿眼睛斜着看龚拓:“是蜜蜂?”
她以前被蜜蜂蛰过,是记住了那个苦,开始皮肤红肿疼得不说,后面要好多日子才能消下去。为此,她十分畏惧这小东西。
龚拓没有回她,弯腰往她靠近一些,随后手落上她的头发。
无双试到头发被轻碰一下,便侧过脸看他:“赶走了?”
“没有,”龚拓摇头,把攥着的手送到无双面前,“我把它抓到了,你要不要?”
无双下意识后仰腰身,躲着那只手,满眼的不可思议:“你抓了蜜蜂?你拿开,我才不要。”
这是脑子里想什么,给自己找蛰吗?
“你连看都不看?”龚拓笑,发觉逗她这样有趣,现在声音都变了声调。随即,他攸地皱了眉,嘴里“诶唷”一声,脸色也变了。
无双有些同情的看人一眼,得,真被蛰了。能说什么,有些人就是作。百姓认他是高高在上的贵族,蜜蜂可不认。
“扔了呀,你还攥着?”她提醒一声。
龚拓眼神复杂的看着无双,轻道了声:“捏死了,现在我手心里可真是精彩。可好,身上还没带帕子。”
无双听了,往两旁看了看,也没有可供洗手的溪流池塘之类。想了想,干脆自己掏出帕子,递了过去。
“你帮我擦,我这只手要拉马缰。”龚拓示意着左手里的缰绳,眼神恳切的看着无双。
无双往前面队伍看了看,发现没有人回头看,这才松口:“我看看。”
男子的手白皙细长,此刻还是松松攥着的,根根骨节分明。无双看着手慢慢松开,然后看到了栖息在他掌心中的彩蝶。
蝶儿双翅微动,展示着色彩斑斓的花纹。
没有蜜蜂,更没被他给捏死,他给她捉了一只蝴蝶。指尖用着合适的力气,控制蝶儿不会飞走。
“很好看吧。”龚拓问,在无双的眸中,同样栖息着一双蝴蝶。
说实话,以前他不在意这些东西,如今和她一起看着,才发现有些东西那样美好。追逐冰冷权利的路上,他终究错过了很多景致。
无双收回帕子,不说话。突然怀疑,眼前这个真的是龚拓,那个冷清淡漠的伯府世子?
“大人这是做什么?”她闷闷一声,可又忍不住去看那蝴蝶,着实艳丽。
“这么不明显吗?”龚拓嘴角淡淡的笑,阳光下一张脸十分好看,“我在逗你开心。”
这话说得猛然又直接,无双垂下眼帘,双颊有些微热:“大人莫要胡说。”
说着,她轻轻夹着马腹,枣红矮马走得快了些。
“无双,你说这只蝴蝶做成什么好看?”龚拓仍旧跟着,眼睛观察着手里的蝴蝶,似在思虑着什么。
无双没走成,随便道了声:“不知道。”
一只蝴蝶,只能欣赏罢,做不成任何东西。
龚拓点头,像是赞同她的意思,忽而话锋一转:“要不,用它给无双做一朵簪花?”
“不可能,”无双摇头,蝴蝶娇贵得很,一点点的力气就能毁掉,“放了它罢。”
“能。”龚拓很是肯定,然后手一收就把蝴蝶攥进手里。
无双看得清楚,这次他的手是真收紧了,那只蝴蝶估计已被捏死:“你放了它就好,为何捏死它?”
果然,这人还是那样恶劣,什么时候都顺着他自己的心意来。
说完,她转头,骑着马就想往前快跑。
“好了,好了。”龚拓动作麻利,提前一把拽上无双马脖颈上的皮套带,将马拉住,阻止人冲出去。
无双秀眉一蹙,抬脸瞪了一眼:“大人松手。”
“你先看看啊。”龚拓紧攥的右手松开,送在无双面前。
那只彩蝶已经不见,取而代之躺在他掌心的是一枚彩蝶簪花。簪花精致,栩栩如生,蝴蝶簪头会随着风儿扇动,镶嵌有各色的宝石,两页尾翅下各坠着粉色珠串,阳光下熠熠生辉。
“让我想想,”龚拓手中捏着簪子,然后看去无双发间,“适才,我是在这里抓到它的,便还是放回这里罢。”
他把簪子轻轻送进女子乌黑的发髻中,顿时将那张娇媚的脸衬得更加妖艳。
“我不能要。”无双可记得他昨日里都说了什么,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心思?
说着,就抬手去发间,要将簪子取下来。
龚拓适时出手,攥上无双手腕制止她:“这么多人,不要让他们看见咱俩拉拉扯扯。”
“明明是你抓着我的手。”无双抽手,这到底是谁在拉扯?她才是不想让人看见的那个。
“这样吧,再给你一样东西。”龚拓笑了笑,眸底印着暖意。
说完,又往无双手里塞了一个细长的盒子,近两尺长的样子,雕花、木制刷红漆,拿在手里有些分量。
把东西送出之后,他收回手,这下无双就腾不出手手去拆下发间的蝴蝶簪花。
无双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攥着盒子,不知该说什么。在伯府时,龚拓也会这样胡闹,但是仅限在房中时,不过那时她不能反对,更不能生气拿眼瞪他,只是乖顺的谢恩。
“大人这是做什么?”
“你提醒我了,”龚拓在马上端正身姿,看去前方队伍,“我该去前面巡视一下,马上进山谷了。”
然后不等无双给他往回送盒子,便架马跑了出去,留下一缕烟尘。
龚拓的马一直往前,追过了溥瀚漠夫妻的马车。
车内,凌无然狠狠哼了一声,咬牙切齿:“不能让他缠着无双。无双的那点儿心思,在他手里根本不顶用,早晚给他把人骗走。”
溥瀚漠坐在正中,手里剥着橘子,正在将橘瓣上的白筋剔除。闻言,笑了声:“那你还能看着人一辈子?”
“你在帮谁?”凌无然看去男人。
“当然是帮你,”溥瀚漠想也没想,把干净的橘瓣喂到凌无然嘴边,“王妃,请吃。”
凌无然嘴角抽了下,而后张嘴含下:“别卖乖,说清楚。”
“好,”溥瀚漠擦干净手,长臂一伸,把娇小的妻子抱来腿上,手熟门熟路的往人腰下探去,“我是说,无双有自己的主意,她已经不是那个几岁的小姑娘了。”
凌无然去抓男人不安分的手,口里咬着蜜橘:“我以前把她丢了,只是想好好护着她。那姓龚的,根本没安好心。”
“那倒是,”溥瀚漠笑着点头,舌尖去探怀里的人嘴角,气息热了起来,“男人对女人献殷勤,必然是图她的人咯。若真是两情相悦,你又何必拦着?”
像是在证明这点,他的手指勾了下,裹住她那托绵软,轻使力道,引来怀里人的战栗。
“咳……”凌无然一下将橘瓣咽下,忍不住双臂搭在人的肩上。
“阿然,坐上来一点。”溥瀚漠勒着女子细腰,嘴唇游去人的耳边,“当年,我不也是这样对你?想给你做些什么,你总是冷着脸往外推我,你是不知道,我那时候想破了脑袋想留住你。”
凌无然双颊绯红,眼神躲避的移开:“你还是帮你们男人说话,他可是你的对手。”
“就事论事,”溥瀚漠讨好的揉着她,是外人不曾见过的温柔,“若是脸皮不厚,娘子怎么娶到手?”
“全…嗯,全是歪理。”凌无然声音发颤,指尖忍不住抠着对方的肩膀。
溥瀚漠也不否认,这个小妻子,也是他费尽心思才留下的,所以,能够了解龚拓。有什么办法,谁叫就是喜欢呢?当然不可能放手。
“阿然,”溥瀚漠声音压低,手指探上某处濡湿地,沾了下,“想要这里。”
凌无然别的事都能占到上风,唯独到了这时,就毫无招架之力,每次都是一败涂地,交代得干干净净。
这厢。
无双回到车上,拆下了头上的簪花。
拿在手里,更加清楚的看到是如何精致,单拿出其中的一样,也是价值不菲。
和龚拓的关系,她现在有些无法控制。他明确的说会跟凌子良去提亲,虽然大哥不一定会答应,但是到时全京城都会知道。
想到这儿,她心里劝了自己一声,龚拓是伯府世子,婚姻是大事,家里不会任由他胡来的。
这时,无双看到一旁的那个雕花长木盒,顺手拿起来打了开来。
里面躺着一根竹笛,平平常常的毫无起眼之处。然而笛子尾端的刻字,引起了她的主意。
她从盒子内取出竹笛,凑到窗边来看,上面清晰刻着落款,赫然就是灵音坊出来之物。再看竹身,同样刻着字,那就是笛子的名字。
灵音坊老师傅,对待每一根笛子都像是自己的孩子,会给它们取名字,眼前这根叫做“博简”。
无双深吸一气,手里这根竟然是当世名笛。她昨日也曾试过,与坊主商议想买下这把博简,对方一听,连忙摆手称不卖,还一口咬重多少银子都不会谈。
她看不出笛子好在哪里,但是觉得凌子良一定会喜欢。然而一想这是龚拓给的,心里又难办起来。
到了一片平坦的地方,队伍停下来休整。
无双从车上下来,先是四下看了看,并没有看到龚拓的影子。
龚妙菡骑马骑累了,满头汗的回来,无力的抱上无双胳膊:“双姐姐,我哥让我告诉你,他提前回京了。你有事,就去找郁清。”
“你跑去哪儿了?”无双拿帕子帮人擦着脸,心里一松,下面路上不与龚拓同行,倒是不错。
突然一想,自己有什么好怕他,还要时时躲着他?
“小王子没和你一起回来?”无双往远处看了看。
龚妙菡站直身子,嗯了声:“他和萧大人一起,一直在往前骑马。”
无双点下头,她是知道溥遂亲近萧元洲,但毕竟是宏义王的小王子,不该随意带着远离。尤其龚拓提醒过之后,她总是会多想一些。
等到开始用膳的时候,萧元洲带着溥遂回来了,两人看起来都很高兴,尤其是溥遂,一直围着萧元洲转。
“萧大人,”无双走过去,对人弯腰作礼,“小王子交给我罢。”
萧元洲道声好,随后和无双一起往营地走。溥遂看见龚妙菡,完全不知道累,迈着小腿儿就跑了过去。
“也就一百多里地的样子,会到渝京。”萧元洲开口,一身北越的服饰,袖口挽着,露出两截结实的小臂。
无双脚步一慢,往人看了看:“萧大人之前去过京城吗?”
“我?”萧元洲回了下头,笑着道,“没有,我方才是问了旁人,才知道的。”
如此,龚拓在前面一路处理,后面队伍走得顺遂。
在过了一日之后,傍晚之时,使团最终进了京城。
驿馆内,一切接待事宜都已准备妥当,所有人入住顺利。
晚膳,无双用得很少,不顾一路来的疲倦,她从驿馆后门出去。
黑暗的巷道中,一个颀长身影立在墙下,听见开门声,他立即抬步走了过来。
“无双。”龚拓走上前,打量着人是否安好。
无双应了声,遂往人身后看了眼,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那儿,“谢大人安排。”
“你又何必客气?”龚拓一笑,见无双身上披风乱着,伸手想替人整理。
“龚大人,”凌无然从门内走出,轻盈走下石阶,两步过去挡在无双身前,“事不宜迟,现在走罢。”
“好。”龚拓应下,不在意凌无然明显的针对。
两姐妹上了车,随着马车的缓缓前行,心中有着各自的紧张。
龚拓骑马走在外面,清脆的马蹄声透过帘子传进来。
走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候,马车停下。
此时夜黑,只知道是一处后巷,再辨不出别的。
有人等在后门处,听见敲门的讯号,开了门,将两名女子引了进去,龚拓则留在外面。
墙内树木高大,小厮模样的人走在前面引路,声音有些尖细:“两位姑娘说几句话就好,切莫留太久。”
无双二人同声应下。
待走过一段游廊,终见着前面有了灯火,隐约见着一个男子立在檐下,身形清瘦。
作者有话说:
? 第 70 章
无双跟在凌无然身后, 突然瞥见人手里拿着装有“博简”的盒子。
她一手拉住凌无然,小声道:“姐,你怎么把这个带来了?”
“这个?”凌无然晃晃手里的盒子, 眼中一抹不解,“我看里面装了一把笛子, 不是你给大哥的?下车时你没带, 我帮你捎上了。”
无双动动嘴唇,不知道怎么解释。她之前是跟凌无然说过想给大哥买一把笛子,可这把“博简”今晚带着,是想还给龚拓的。
凌无然瞧出不对劲儿,遂停下脚步,抬高手里的盒子:“这是龚拓给你的?”
“是。”无双点了点头。
“呵,还真是有点儿手段啊!”凌无然抬手就要把盒子扔出去。
“别扔, 这把可是名品。”无双赶紧拦住,生怕笛子受到一点儿磕碰, 如此珍贵的东西,那还了得?
前面带路的小厮听见动静, 回头看了眼, 随后识趣的等在两丈之外,留了些距离给姐妹俩说话。
凌无然听了无双的话, 犹豫的收回手,心里一猜, 也知道无双是想把这东西还给龚拓。
“我想还回去,东西太贵重。”无双小声开口, 其实那枚蝴蝶簪花她也带着, 此时装在腰袋中。
“若是名品, 那便就送给大哥, 大哥通晓音律,会喜欢的。”凌无然当下做了决定,手里不忘摸了下木盒,“至于龚拓那边,到时我把银子送过去,咱也不算白拿他的东西。”
相对于性情温柔无双,凌无然会有更多特别的心思,不愿意吃亏,但也不会去占别人便宜。
无双看着姐姐,知道人一旦决定,就很难说服:“这样好吗?”
“好不好的你就别管了,交给我。”凌无然笑笑。
不好再耽搁,两人跟着小厮走下游廊,方才站在灯火下的人已经进到屋去,此时空余着檐下的灯笼。
小厮弯着腰,细细的声音道:“凌公子在里面,两位姑娘请。”
两人给对方欠腰道谢,随后走进门去。
屋里宽敞明亮,一进门的正间摆了一张大大的书桌,墙边立着一排书架,上面摆着书册卷轴,整个弥漫着淡淡的墨香。
“你回去罢,我今日……”凌子良左手拄着拐杖,从里间出来,看到站在外面的两个人,瞬间愣在那儿。
“大哥。”
“大哥。”
姐妹俩异口同声。
凌子良短暂的愣怔后,温润脸上便绽开笑意:“无然,无双,你们来了?”
他抬着僵硬的左腿,想要跨出门槛,带着整个身子往右侧倾斜。两个妹妹看了,赶紧过去,一人扶着一边。
“让我自己来。”凌子良抬手阻止,示意不要帮他。
两个妹妹只能往后退了步,眼看着大哥这般吃力。再看人的左腿,动得很轻微,几乎是看不出。
凌子良看着两人笑,脸上带着轻松,然而额头明明挂着汗珠:“我现在可闲了,每日大把的时间练习。以前可不成,总有做不完的事,操不完的心。”
“大哥太辛苦。”无双心疼,低下头下不忍心看。
凌无然见得多,可也攥紧了手:“大哥也别太累,悠着些来。”
最后,凌子良凭借自己,一直走到了书桌边,这才坐下。那条左腿,此时已经疼得弯不起。
无双过去蹲下,伸手想给大哥捏下小腿,被对方制止,说是晚上刚让御医下了针,不用捏。
“什么下针不能捏?”凌无然把盒子往凌子良面前一送,道了声,“大哥不过就是心疼小妹。”
凌子良也不否认,看着蹲下不起的无双:“无双小,你这段日子有没有欺负她?”
“瞧,我在大哥眼里就是个恶姐姐,”凌无然叹了一声,“来不来的就给你撑腰了。”
“这是什么?”凌子良看着盒子。
凌无然探过腰去,帮着把盒子打开:“无双给大哥准备的,看看,很好的东西。”
“是二姐。”无双忙道。
“不都一样?”凌无然笑笑,姐妹俩平时斗斗嘴,关键时候并不分彼此。
凌子良看到笛子的时候,深吸了一气,好看的手仔细的都不敢去动那把“博简”。
“这笛子很好吗?”凌无然问。
“不能说好,”凌子良宝贝的握着笛子,指尖轻轻摩挲着,嘴角不自觉笑起来,“只能说很是难得。”
无双站去凌子良身后,想着方才一路走来,没什么人,安静得很,宅子是着实不小:“大哥,这里是什么地方?”
闻言,凌子良小心放好笛子,动作轻柔:“这里,原是咱们凌家的产业。”
“是这里?我们原本进京要住的宅子?”凌无然先反应上来,随后皱了下眉,往事瞬间在脑海中汹涌。
无双虽然当时年纪小,却也隐约记得。父亲升迁准备调任京城,母亲宋氏托人早早在京城买了一座宅院。至于后来,凌家倒了,大概这处也被官家给查没。
凌子良嗯了声,随后又道:“只是现在不是凌家的了。”
“不是?”凌无然心中有气,她本就是不吃亏的性子,闻言当即拍了下桌子,“既如此,皇帝还将你安置在这里?”
“这么多年,你性子还是这样急,不听我说完?”凌子良无奈摇下头,笑了笑,“我愿意把手里搜集的证据交出去,同时我让人转告皇帝,要回我们的这处家业。”
室内一静,外头风吹着,摇着门前的花树。
凌子良看着两个妹妹,一字一句道:“大哥总要给你们一个家。观州的都已毁掉,没办法,这里还存在,这本就是咱们的。”
两姐妹相视一眼,俱是在彼此眼中看到震撼,以及对大哥的心疼。
“这样简单吗?”无双问,她在恩远伯府待的日子不少,多少知道一些。犯错官员罚没的家产,会回到皇帝手中,后面也是他来进行管理和分配。
既然已经是皇帝的东西,这里看着也是一直有人打理的样子,显然这宅子已经易了主。
凌子良一笑,脸色和缓:“这宅子前两年,皇帝给了懿德公主,用作嫁人之后的公主府。”
这件事无双听说过,懿德公主是今上与皇后的女儿,很是得宠。前年公主及笄,皇帝给赐了一栋宅子。
没想到原来是凌家的这处,所以现在凌子良想要回来?
“皇帝给答复了?”无双问。
“没明确答复,但是准我在这边住着。”凌子良道,手下意识揉着僵硬的左膝,“你们不用担心,大哥心里有数。我还有乌莲寨的几千号人,这也是不小的筹码。”
他安慰着两个妹妹,把所有的担子自己抗下。
“大哥,”无双想起一件事,问道,“刚才我们进来,你以为是谁?”
刚进门的时候,显然凌子良是把她俩当成了别人。
凌子良笑了笑:“一个小太监,年纪不大,看着挺可怜的。我见他认识几个字,会让他进来看书。”
“大哥,人心难测。”凌无然向来警惕,开口提醒一声。
“我省的,”凌子良点头,看了眼桌角的沙钟,“时候不早了,你们快回去。听大哥的话,不要掺和到案子里来。”
姐妹俩又说了几句,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往回走的时候,还是刚才的小厮带路。两人跟在人身后,走在游廊上,也就知道领路这人估计是个太监,皇帝专门安排的。
走了一段,迎面而来一个瘦小的小厮,手里提着个食盒,脚步走起来那叫一个轻快。
带路的小厮脚步一慢,随后弯着腰跑上去,跟那提食盒的小厮说话。随后,后者往凌家姐妹瞅了过来。
“这应该就是大哥所说的那个认几个字的小太监罢?”凌无然回看过去,隔着段距离,也就是看个大概。
无双点头:“大哥是不是看走眼了?这小太监瞧着并不可怜,像是个发话的人呢。”
可不是,小太监手提着食盒,显然是在授意着什么。
两姐妹相视一眼,决定选择稳妥,不好在这里闹出什么动静。
所幸,领路的太监很快跑回来,对两人说声久等,就继续带人往后门走。
走出几步,无双回头看,正碰着那瘦小的太监同样回头,两人视线相交,无双似乎感觉到对方眼中的一丝狡黠。
她回过身来继续走路,可以断定小太监去的地方,就是大哥房间。
顺利出来,赶在宵禁前,两人回到了驿馆……
房中,送走两个妹妹,凌子良拿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这时响起两下敲门声,而后房门缓缓被推开,门缝里探进一张脸儿。
“先生,我给你带了好吃的。”来的正是刚才无双碰到的那个小太监,他一身青色袍衫,显然过于肥大,套着他瘦小的身子,有些不合适。
凌子良搁下笔,往门边看过来,声音温润:“小德子,你怎的还没回宫?宫门下钥前能赶回去?”
“这些点心都不算太甜,”小德子把食盒往桌案上一放,随即苦了脸:“回去他们也是欺负我,倒不如躲在先生这儿。”
他掀开食盒盖子,从里面取出两碟点心,摆去书案上。
“那不成,”凌子良脸色认真起来,耐心与人解释利害,“被欺负就逃避,是能逃一辈子?你躲在这儿,被人告上去,同样不会好受。听我劝,快些回去。”
小德子眨眨圆溜溜的眼睛,紧接着轻轻一叹:“先生待我真好,宫里别的人全是算计,您的话让小德子觉得很温暖。”
瞧着他圆圆的脸蛋儿全是认真,凌子良无奈一笑:“你这孩子,整日说些奇怪的话。”
“先生,我不是孩子了。”小德子鼻头皱了下,随后看到桌上摆的笛子,眼前一亮,“您还会笛子?”
凌子良爱惜的摸了下笛身:“算是懂得一些罢。”
“您的懂得一些,必然是旁人再努力也难到的高度。”小德子趴在桌边,看着平平无奇的笛子,“先生教我吹笛子罢,我肯定好好学。”
凌子良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惹上这个话多的小太监。也或许宫里日子苦,旁人都不与他说话,他才喜欢过来找他。
单调的日子,有人陪着说话,也算是不错的。
“你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凌子良笑,“你在宫里吹笛子,是嫌自己脑袋太牢靠了?你现在小,想要学的是为人处世,在宫里稳住脚。”
小德子一听垮了脸,嘟哝一声:“宫里真的很无趣。”
他生得唇红齿白,明亮的眼中一股子机灵劲儿。凌子良觉得这孩子委实可爱,给他递了块点心:“吃了,就赶紧回去。”
小德子一笑,嘴角浅浅两颗梨涡:“先生的琴弹得好,小德子知道公主正在找教琴先生,您其实可以进宫……”
“莫要乱言,”凌子良适时开口,将人的话打断,“公主金枝玉叶,凌某这点伎俩,仅供自己消遣罢了。”
话里没有任何过分之语,但也清清楚楚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小德子笑容淡了些:“将来你会留在京城吗?”
“你今日怎的这么多话?”凌子良反问,接着道,“等你大了就知道,有些事一定要去做的,不会拘着自己一定留在哪里。”
“知道了,”小德子点点头,小咬了口点心,“其实,我真的长大了。”
十七了呢……
进京已经两日,这天,溥瀚漠与凌无然受皇帝和皇后邀请,进宫做客。
溥遂曾听龚妙菡说过她的书院如何,北越没有书院,他就想去看看,于是去缠磨自己的姨母,无双。
无双抵不过小家伙的软磨硬泡,见到今日天好,索性带着溥遂出这趟门。萧元洲得知,不放心两人,也就跟了一道。
马车特意从东城走的,经过三盛巷。
无双掀开帘子看了眼,鲁安的铁匠铺还在。应该是新收了个学徒,小徒弟正抡着锤子叮叮当当的敲打。
书院在东城门外,两里处的青竹山,环境清幽,给了学子们良好的环境,其中分为男子学院和女子学院。女子学院在山的东南侧,单独的宅门,与男子学院并不连接。
当初,韩承业是想进青竹书院的,为此克氏奔走了不少,奈何还是黄掉。不为别的,这青竹书院里的学子非富即贵,寒门是进不来的。
分隔两座书院的,是青竹山正南山坡上的文昌庙。虽说不大,但是香火十分鼎盛,家里有读书的都会过来参拜,因为青竹书院出来的高官可不少。
其实,大多数人忽略了一个原因,那就是这里出的高官多,是因为贵族自出生起,拥有的就比平头百姓多很多。
三人不能进到书院去,顶多在周边看看,再就是逛逛文昌庙。
“她跟你说今日回书院?”无双牵着溥遂,一步步上着文昌庙前的台阶。
溥遂点头,迈着小腿儿一点儿都不知道累:“妙菡姐姐说,再出来就是五日之后。”
无双抬头看眼文昌庙,还有不远的距离,转身跟萧元洲道:“我进庙里一趟,萧大人可带着小王子去那边凉亭,有位先生总在那边讲故事,还有茶水卖。”
北越不信文昌帝君,她便不拉人一起进去。自己想去给凌子良求一求,当初家里也是想让大哥参加科考的,他曾也算是学子。
萧元洲闻言,便带着溥遂往凉亭走去。
无双独自一人进了文昌庙。
这座庙并不大,正殿供着文昌帝君神像,院中一棵大槐树,上面系满了祈福的红线绳。
无双跟庙祝求来一根,也想为凌子良祈福。
她踮起脚尖,在一根枝条上系着红线绳。
“无双?”
突如其来的一声,让无双的结差点打空。循声看去,她见到了从正殿出来的贵夫人。
对方脸上难掩吃惊,再次确认一番:“真的是你?”
“夫人。”无双唤了声,随后松了手,袅袅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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