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秀宫的嬷嬷在宫中待了二十年了。
被叫到胤禛跟前说话,嬷嬷也是处变不惊,神情恬淡的。
听见胤禛问王佳氏的事。
嬷嬷就答了:“回四贝勒爷,王佳氏容色出众,贵妃与四位娘娘议定了暂留。入宫住在储秀宫后,王佳氏行事还算稳妥,她性子和善,也不惹事,与秀女们相处的都不错。”
“只是除了这个,别的就都不出众了。绣工和规矩,学的也只是中等,够不上最出挑的。”
如今宫里为着废太子的四处都在严查,往年若是有这样出众的秀女,各位爷若是知道了。早就悄悄让人来问询了。
这会儿却只有一位四贝勒来问过。想来这位爷府上伺候的人少,也确实是该进些人了。
嬷嬷觉着,还是应该把王佳氏的真实情况与四贝勒说清楚。
不然等人进了府,发现除了样貌出众什么都不大会,就怕到时候反而撩开手去,倒是害了王佳氏。
“别的都不出众?”胤禛倒是诧异。
小姑娘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都不出众?
想来是她不用心。又或是故意不肯出力。那么娇滴滴的性子,在绣工和学规矩这上头,怕苦怕累,自然是不出挑了。
胤禛想着,眸底隐有几分笑意。
嬷嬷揣度惯了贵人们的想法。想着这位四贝勒素日的手段,如今皇子阿哥里头,有爵位的也就只有这么几位爷。
别的爷们忙着大事,顾不上这些。
这位爷既然垂问了,想必是十拿九稳了。王佳氏又和这位爷见过,回来时脸蛋绯红,嬷嬷心里头也就直达是怎么回事了。
她这见人只说三分话的性子,就暂且收敛了几分,与胤禛说了实话。
嬷嬷说:“王佳氏人聪明,只是不肯用心。说是家里的产业够她过活了,她要是留在宫里,家里的产业就没人继承了。这孩子就总想着撂牌子出宫去。还说出去以后,家里的嬷嬷能照顾她,招个赘婿上门,也是能过日子的。”
“四爷,这孩子的心思就不在宫里。她也不犯错,但也不积极。她那小包袱都是收拾好了的,就指望着哪一日撂牌子了,她就出宫去了。”
嬷嬷在宫里这么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就没见过这样盼着撂牌子的秀女。
年十七,正当年的好时光,不想留在宫里做主子娘娘,也不想去皇子阿哥府上做侍妾格格侧福晋,就想着出宫去,守着自己的产业过日子。
这孩子没有攀龙附凤之心,倒是很知足常乐。
嬷嬷也是无奈,储秀宫的人谁不知道呢?王佳氏的小包袱都是收拾好了的。
嬷嬷也知道,这人留住了心留不住也是无用。
要留牌子不容易,想撂牌子还不简单么。
可偏偏王佳氏容貌太出众了,贵妃四位娘娘那儿都有印象,就不好叫这孩子出去了。
要想出去,得上头发话才成。
而如今,又偏偏叫四贝勒看上了。这孩子的一点想头,怕是不成了。
胤禛心里空落落的,可又想,这无疑就是他的玉儿了。
小姑娘便是这般不受拘束的性子。只不知为何不记得他了。
她想继承家里的产业这没问题。要想找个上门女婿,那可不行。
绝对不行。
胤禛跟王佳氏说的故事,将小姑娘震的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今儿个嬷嬷叫她出来,说是单独给她差事,替她打点好了,同住的秀女们都不知情,她照着嬷嬷的话出来,和四贝勒爷见面。
王佳氏觉得这样很是不妥当。
她是要撂牌子出宫的人。不想留在宫里,也不想进皇子阿哥
们的府上。
总是跟四贝勒这样偷偷见面算怎么回事呢?
四贝勒看她的眼神太热了。
又似乎总像是在透过她看着什么人似的。
王佳氏觉得这样的眼神似曾相识,也会为了四贝勒这样的眼神而心动。
可这还不足以让她动摇自己的想法。
四贝勒和她说话,温柔含情,就像是他们认识了许久似的。
王佳氏想不明白。秀女里比她出众的多了,四贝勒怎么就看上她了呢?
她除了这张脸,明明是一无是处的啊。
等四贝勒和她说了一场故事,小姑娘整个人都觉得被颠覆了。
瞧着胤禛板正的脸,有点红的眼圈,王佳氏不想相信来着。可有不由自主的有点想相信。
贝勒爷好可怜哦。
如果不是特意说故事来骗取她的感情的话。
王佳氏小心翼翼地问:“爷的意思是,觉得奴才是爷爱过的那个人?”
故事太颠覆。她居然做过皇贵妃皇后?
贝勒爷说故事一丝不苟,什么都说的清清楚楚的。两个人的爱情,大清的风云变换。
王佳氏想,贝勒爷不去说书太可惜了。
这样的话,她是一个字都不敢往外传的。
可也不知道怎么的,明明与贝勒爷没有见过几面,王佳氏竟一点也不怀疑他。他的话,似乎天生就是可以相信的。
胤禛早和王佳氏说过了,不许她再喊爷,也不许她在自称奴才。
可小姑娘不理会这个。
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满是不解:“可爷就是爷呀。奴才就是奴才。”
“奴才身份太低。在爷跟前就是要称奴才的。奴才的规矩学的不好,可也不能逾越规矩。不能委屈了爷,和爷你啊我的。”
这话听的胤禛心头不愉。着实是不痛快。可怎么说都是无用的。
就想着,日后再慢慢改吧。
胤禛定定看着王佳氏:“你就是那个要陪伴我的人。”
“你答应过我,要在最好的时候和我在一起,再长长久久的相守一辈子。此番重来,就是要弥补遗憾的。”
王佳氏从小就聪明。
她实不想留在宫中,因此未尽全力。没想到这样还能被四贝勒给盯上。
聪明的小美人儿,不会被胤禛的几句话就拐跑,但是,却能感受到贝勒爷字字句句的真诚,也被那个故事里的情深所感动。
王佳氏想,好吧,姑且就把那个聪明的小姑娘认为是自己吧。
毕竟自个儿身上这牡丹香,从生下来就有了,别人都没有,只有她有。
这里头,巧合也太多了。
“奴才什么都不记得了。也想不起来爷说的这些事。奴才听着,就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似的。”
王佳氏道,“奴才就是在想,这位玉儿姑娘答应了爷,会和爷在一起。爷回来了,玉儿姑娘也一定会回来。那爷的遗憾弥补了,玉儿姑娘的遗憾,怎么弥补呢?”
胤禛呆了片刻,被王佳氏问住了。
玉儿的遗憾?玉儿的遗憾不就是没能和他在正好的时候遇见么?
“奴才不这么想。”王佳氏觉得四贝勒好似不是传言中那般冷肃无情。
她胆子慢慢大起来,又是私下相处。知道周围让胤禛清理的很干净,绝不会有人发现,她就想说什么说什么了。
王佳氏说:“这位玉儿姑娘可是天下罕有的牡丹花呢。这么高的身份,一开始却是直接就做了爷的嫔妾。这不就是委屈了她么?”
“纵然是来报恩的,可一开始,玉儿姑娘不是也想着去外头遨游么?哪怕后来做了皇后,牡丹也没有得到过自己的选择呀
。”
“就好比奴才。奴才身份低,配不上贝勒爷。纵然进府了,也是侍妾格格的身份。爷府上还有福晋侧福晋,也有比奴才先进府的格格们,这上头的都是奴才得罪不起的。奴才都得好好侍候着。倒不如奴才在外头过日子来的自在。”
说玉儿,也借着说玉儿的同时,把自己捎上了。
胤禛的心重重颤了一下。有细密的疼在心上蔓延。
王佳氏的这些话,总让他有一种什么都抓不住的徒劳感。
玉儿是这样想的吗?她的遗憾是这个吗?
她想弥补的遗憾,不是要同他一起相守,是想要畅快的过她自己想过的日子吗?
胤禛咬了牙,却舍不得对王佳氏说重半分,放轻了语气:“我绝不会让她们欺负你。你不必自称奴才。也不必侍奉任何人。我会为你请封侧福晋。等合适的时候,会休弃乌拉那拉氏,册你为嫡福晋。”
王佳氏叹了一口气:“爷,然后呢?然后奴才就会和玉儿姑娘一样,做爷的福晋,贵妃,皇贵妃,皇后?可这不是奴才想要的呀。”
“奴才哪怕成了皇后,奴才也照旧是奴才。不是奴才自己。况且,福晋是皇上给爷赐婚的,爷要有这么大的动作,外头如何看爷?皇上如何看爷?爷这是要翻天覆地,是要把奴才推到风口浪尖上去。”
“爷雷厉风行,不是为奴才好。爷筹谋得当,也是要委屈奴才隐忍。”
“不如爷,放了奴才吧。”
胤禛低了眉眼,紧紧抿着的唇里吐出几个字。
“绝无可能。”
他绝不会,绝不会让她走的。
王佳氏大着胆子,轻轻握住了胤禛的手。
她的声音,柔软的像是春日的垂柳:“爷有责任。爷不是不负责任的人。”
“小女子不想做奴才。爷的后院太小了。放不下小女子的志向。”
“爷有过别人。奴才不能完整的拥有你。奴才不去想这些事。”
“可玉儿姑娘,心里就对此不曾有过遗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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