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回到巷子的时候夜已深。
因为被某人明晃晃的取笑了, 秦放一直黑着脸,话也不说半句。直到钟毓进了家门,他总算吝啬的扯起嘴角道了一句“晚安”。
站在门口又等了会, 直到她房间的灯亮起, 秦放才转身离开。
摩托车照旧停在巷子口,有一截距离, 他干脆从裤兜里摸出烟盒。手指拂过下衣摆的时候, 秦放猛的僵住,方才某人干的好事又再度浮现在脑海里,连带着那股挥之不去过电一般酥酥麻麻的感觉一并跑了出来。
她怎么就, 该胆大的时候胆小,该胆小的时候又比谁都胆子肥?
僵了两秒, 秦放嗤笑一声, 摸出根烟叼在唇间。
明明几个小时以前还想着与她互不往来, 结果到现在反而因为对方无意的撩拨而兀自上演着独角戏。
事态越来越不可控, 他的心意也是。
—
钟毓睡了一个好觉, 翌日早上醒来时已经九点了多了。外婆当她是熬夜玩手机, 也没舍得说什么,只说饭在锅里热着, 让赶紧去吃。
简单吃了两口,钟毓刚洗好碗, 院门就被人敲响。
“咚咚咚”连续三声,大铁门发出颤颤巍巍的哀鸣。
外婆在这边鲜有相熟到能来串门的人,张嫂有家门钥匙,也不会把门砸的这么响。
钟毓带着疑惑跑出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却是一个让她无论如何都没料到的人——李梦。
来人穿着短袖热裤, 露出半截肚脐眼, 几天没见,她发型又变了,挑染出的几丝酒红色影影绰绰的夹在发间,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感。
看见她的那一瞬间,钟毓下意识的皱起了眉。
秦放的告诫过,如果这人再纠缠她就直接报警。钟毓虽然不了解其中缘由,但明显能感觉到秦放对李梦的反感、甚至是厌恶。本没想着再遇见,谁知道她竟然找到了家门口。
钟毓自身的教养让她做不出关门赶客的举动,只不过略一迟疑,不想却被李梦抓到了机会。
对方脸上笑意盈盈:“我还害怕找错地方了,还好开门的是你。”
这种自来熟的语气让钟毓有些不适,她没接话,只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家的?”
“县城就这么大,稍一打听就知道了。”李梦说了个大概:“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不了。”钟毓直截了当的拒绝:“你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李梦却没急着开口。
她定定的站在原地,视线从上到下在钟毓身上扫了好几个来回,然后蓦地一声笑:“看起来娇娇柔柔的,没想到还有几分脾气嘛。”
钟毓没说话,沉默的看着她。
或许是觉得一个人唱独角戏没意思,李梦终于敛起了脸上的笑: “昨天晚上,秦放带你去山上飙车玩了。”
不是疑问句,是确切的陈述。
钟毓知道,这才是李梦真正的来意。
“是。”
“承认的这么爽快,你不怕我?”
“为什么要怕你?”
“那我们聊聊。”
“我不想跟你聊。”
钟毓浅红的唇因倔强而绷直,拒绝的干脆。
李梦却抛出诱惑:“是关于秦放的事情,你不好奇吗?”
闻言,钟毓瞳孔微缩,指尖也神经性的颤了下。
甫一动唇,却又被李梦打断。
“我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不做别的事,这也不行吗?”她重新换了语气,放低姿态,显得有些卑微。
钟毓不理解她为什么这样,事实上,从第一次见到李梦,她就无法理解她做事的逻辑。看似目的性极强,但又常常让人摸不透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就比如上次在福利院,她信口就说自己是秦放的女朋友。再比如现在。
关于秦放的事情,钟毓确实好奇,但也不会想从李梦嘴里知道。
钟毓刚想出声拒绝,掩上的院门被人从里头推开,原来是外婆看她出来半天没回去,出来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老人家浑浊的眼里看到李梦的时候,先是明显错愕了下,然后又礼貌的换上慈祥和蔼的笑:“阿毓,这位就是你之前说的,认识的新朋友吗?”
李梦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将目光放到钟毓脸上。
却没想到,就连钟毓本人都愣住了。不过紧接着她就想起来,之前有一次她告诉外婆,自己认识了一个好朋友,她当时指的是秦放,但为免外婆多想,特意将性别说成了女生,没想到,造成了现在这种乌龙局面。
说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去圆。
钟毓尴尬的红了脸,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却不成想这李梦了机会。她当即表示自己就是钟毓的新朋友,今天来邀请钟毓出去逛街。
“是嘛,我们阿毓来这边这么久,估计还没好好逛过,我年纪又大了,不怎么爱出门,就麻烦你带她出去转一转。”外婆笑呵呵地嘱托。
李梦看着钟毓,笑意的灿烂极了:“您放心,我一定带她好好逛。”
两人一来一去,就将事情这么定了。
钟毓骑虎难下,只得艰难的点头应下。
十几分钟后,俩人坐在了县城中心的一家奶茶店里。
地方是李梦找的,她好像经常来这里,一进门就跟店员笑着打了声招呼,问也没问钟毓一声,就自己做主点了两杯奶茶,找到了店里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直到店员捧着奶茶放到她们面前的时候,李梦才像是猛然间想起来了似的,征求意见:“巧克力口味的,可以吗?”
钟毓垂下眼:“嗯。”
她一口都没打算喝。
李梦一眼看穿她的想法,吸了口奶茶:“放心喝吧,没毒。”
钟毓又轻轻嗯了下,道:“你要有什么要说的,现在可以说了吧。”
李梦无所谓的耸耸肩:“你外婆说的那个好朋友,是秦放吧。”
“……”
“不说话那就是了。”李梦笑了,表情逐渐变得狰狞:“我怎么也没想到,你这种人,竟然会跟秦放走的这么近。怎么?你们这种大城市来的乖乖女,就爱叛逆找刺激,跟那种骚扰女生被学校开除的社会渣滓走到一起,是吗?”
钟毓双手原本随意搭在椅子上,闻言,她指尖下意识的扣住了松软的坐垫边缘,整个人身子不由得向前倾,因为震惊,一双杏眼睁大,瞳仁里写满了抗拒。
她几乎是凭着直觉反驳:“你不要乱说!”
李梦寸步不让:“你凭什么说我撒谎?你才认识他多久就这么信任他?”
才认识他多久就这么信任他?
钟毓想了想,她认识秦放不到一个月,了解的却是不算太多。但是,她长了眼睛耳朵,自己会听会看会感受。她真的无法相信,秦放——那个连说起谈恋爱都会害羞到红了耳朵的秦放,会随意的去骚扰女生。
钟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复又睁开:“李梦,我不知道你与他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情,但是,你不能随便的扣这么一个帽子在他头上,我相信他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你就这么相信他?”李梦情绪越发激动,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如果我告诉你,被他骚扰的那个女生,就是我!”
“那你为什么还以他女朋友的身份自居?”
“我……”李梦突然梗住了。她因为怒意一张脸变得通红,抻着脖子看着钟毓,却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钟毓也没开口,倔强的抿唇等着她的下文。
向来温和的面上多了几分恼意。
半晌,李梦突然卸了气一般塌下肩膀,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她答非所问:“你知道吗?昨天晚上我听人跟我说,他带着你去山上比赛玩,又为了你放弃争名次,放弃奖金,最后一个骑到终点……你不会知道我有多嫉妒你。明明先认识他的是我,凭什么他对你这么好,对我却避之不及。”
钟毓不知道怎么回答,但对方也不需要她的答案。
李梦喘口气,半低着头,继续沉声道:“今天叫你出来,是因为我嫉妒你,我不忿秦放对你这么好。可是,你刚才说你相信他……钟毓,我没有骗你,秦放真的是因为骚扰我,才被学校开除的。”
“你说什么?”
李梦声音沙哑,说的无比艰涩:“只不过,这是我一手造成的。换句话说,他十六岁就被学校开除,跑去修车厂打工,是我害的。”
钟毓半边身子都僵住了:“李梦,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可能不知道,秦放其实学习成绩很好,我们学校一个年级有个五六百人左右吧,他每次都是年级前十,加上,他又高又帅,很多女生都喜欢他。可是,他眼里谁都没有,除了上课读书,就是回家干活,朋友都没几个,更别说谈恋爱了。我暗恋了他一整年,直到高二分班,终于和他在一个班了。”
“原本我以为,这下我们之间终于能有交集了,哪怕是说几句话也好。可是谁知道,他眼里从来都没有我,明明我座位就在过道边上,他只要垂下眼就能看见,可他一次都没有。为了能让他眼里有我,我一直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机会,让他能够认识我,让他眼里能够有我。然后,终于被我等到了。”
“那年冬天,快放寒假的时候,有天晚自习下课,是秦放他们组值日。那天晚上,我带着早就写好,又反复修改了许多遍的信,在学校边上的巷子口,他经常经过的地方等着。我等了好久,没等来秦放,倒是等来了一个喝醉酒的杂碎……后边的事我不想说,你大概也能猜到,总之我吃了点亏,他也没讨到好。原本我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我绝对不会提,但是。”
说到这儿,李梦停了下来,她抬眼看钟毓,笑问:“你这么聪明,应该能猜到发生了什么吧。”
钟毓惘然,她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才开口:“我不敢随意猜测。”这是一个女生的伤疤,她不能、也不会主动揭起。
李梦假装无所谓的抬了抬下巴,继续道:“但是第二天,不知道谁把这件事告诉了学校,教导主任亲自将我叫到办公室,告诉我这不是我的错,为了避免类似事件再次发生,我应该勇敢站出来检举对方,让那个杂碎受到应有的惩罚。我答应了,然后,她调出学校正对着那个巷子口的监控叫我指认。摄像头离那边太远,又是晚上,根本看不清,我当时太慌张,压根不记得对方的样子。可教导主任可能是急于找出那个人,他一直逼着我回想,我实在想不出来,到最后,我就说出了……说出了秦放的名字。反正这件事是因为他才会发生的,我说是他,也不算完全冤枉他不是吗?我当时,是真的这么想来着……”
如果说,方才还在听别人的故事,对故事里不幸的主人公抱有着基本的同情与怜悯,但在听到最后几句话的时候,钟毓满心就只剩下愤怒,她整个人不可抑制的开始颤抖,指甲深深陷进手心里。
钟毓只觉得自己连喘气都困难,饶是如此,她还是艰难的从齿缝里挤出难以置信的疑问: “所以,这就是秦放被开除的理由?”
“是。”李梦连片刻迟疑也没有。
听到这个答案,钟毓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坐在那里,眼前一片空白,很久很久都没能缓过来。心脏传来一阵钝痛,她死死的咬住唇内的软肉,直到口腔里盈满血腥气,钟毓才堪堪回过神。
一桌之隔,对面的女生妆容精致讲究,但钟毓只觉得,她面容可憎如魔鬼一般。
“你知道吗?你不负责任的指认,毁了一个人的一生!”
李梦脸色惨白:“我知道啊。”
“那你怎么敢……”
质问的声音卡在喉咙里,钟毓的神情从愤怒转为惊讶。
奶茶店的门帘被人粗暴的掀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故事里的人逆着光走进来,在钟毓还愣神的时候,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不由分说的将人拉出了店里。
从始至终,他目不斜视,眼里没有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人。
秦放脸色难看的骇人。
他眉峰压的很低,因为愤怒,额头青筋鼓起,从耳后一直顺沿到脖颈。饶是如此,他仍旧咬紧牙关一语不发,只是手上用着令她无法挣脱的力道将人拉到摩托车边。
钟毓不知道怎么开口跟他说话,她难受的很,又怕一开口,让他也会想起不怎么愉悦的往事,于是只能沉默着坐上车。
好在秦放没有赶她下去。
发动机轰鸣,他将油门拧到底,一路飞驰。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的腰部被人紧紧箍住。
后座的人像是没了顾忌与分寸,贴靠在他的背上,头枕着他的脊骨。
钟毓难受的想吐,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不安分的翻江倒海,她眼角都渗出了生理性的泪花。可最难受的却是心脏。如同被一只手狠狠攥住,肆意揉捏一般,疼的她几乎喘不上气。
秦放察觉到了,虽然还在气头上,却终是没能忍住,问她:“你怎么了?不舒服?”
钟毓听见他的声音就鼻子泛酸,眼泪不受控的往下掉。她吸了吸鼻子,竭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嗯,不过不碍事。”
秦放没说话,车速却越来越缓,最终停靠在路边。
他长腿支着地转身,一眼就看到了她泛红的眼睛和眸子里的水光。
秦放蹙眉,声音跟冰块似的:“被人欺负了?”
“没有。”钟毓连忙摇头,顿了顿,她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秦放,你听过甜度守恒定律吗?”
“没听过。”
“就是说,人这一生吃的苦和尝到的甜是相等的。所以年少的时候,吃的苦越多,把一辈子的苦都吃完了,往后的人生,就只剩下甜了。”
秦放听完,彻底沉默下来。
他不笨,结合刚才与她在一起的人,几乎是瞬间就猜出来了她这么反常的原因。
只是,女孩的心疼来的过于炽热,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那件事情从发生到现在,几乎没有人这么心疼过他。
老师只是叹息,一个学习成绩好的学生品格却如此下贱,不怎么相熟的同学也只会讽刺他是个人渣,就连家里人也从来都没有相信过他。
那些最困难的日子他都是一个人咬着牙忍过来的,如今却骤然得到一份如此滚烫的偏袒,他甚至不敢轻易的去回应。
见他半天不说话,钟毓吸吸鼻子,声音闷闷的:“怎么了,你不信吗?”
秦放没有丝毫犹豫:“信。”
从今以后,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
作者有话说:
更的有点晚了,大家睡醒再看mua ~
第18章
头顶, 太阳愈来愈烫。
钟毓唇角向上,竭力让自己笑的不那么僵硬,尽管她眼角还沾着水汽。
秦放看在眼里, 眼神暗了暗。
他没有随身带纸的习惯, 手伸进裤兜摸索了两下,里头除了烟盒就是打火机。他干脆上前两步, 大手按在她的眼角, 粗糙干涩的拇指蛮横的刮过她的双眼,将里头的湿意一并带走。
钟毓细腻的皮肤被他刮的生疼,强忍着才没往后退。
等他松开手的时候, 女孩眼尾红更深了几分。
秦放手背在身后,在她看不到地方, 拇指指腹在手心里重重蹭了下。再度开口时, 语气恢复了往常的随性狂妄:“屁大点事, 别往心里去。”
钟毓知道他在安慰自己, 从善如流的应了声。
秦放撩起眼皮看她, 冷笑着发问:“来, 跟我说说看,你是怎么跟那疯子混到一块去的。”
“……”
完蛋。
开始兴师问罪了。
那阵难受的后劲已经过去, 钟毓现在只剩下心虚。
她双手交握,手指缠啊绕啊的, 都快打成结了。好半晌,才嗫嚅着唇:“我不是故意的,我记得你说过的话,但是她跑到我家去了……”
钟毓将今天李梦跑到家找她的事儿原原本本的说了, 结果越听秦放脸越色越难看, 到最后, 他垂在身侧的两只手紧紧攥成拳,指关节泛白,骨头被捏的咯吱作响。
感觉下一秒就准备拉起袖子揍人似的。
钟毓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你别生气,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她看样子有些害怕,秦放瞬间卸了力道。
他抬手在脑袋上捋了把,强忍着怒气:“没生你气。”
“哦。”钟毓应了声,试探着问:“那,你是怎么知道我跟她在奶茶店啊?”
“耗子看见的。”
店里今天没事,森哥不在,耗子起得晚没来得及吃早饭,就摸鱼出去买吃的。没过多久,秦放就接到他的电话。那货看热闹不嫌事大,说那天在车厂见到的那个仙儿似的大小姐跟在李梦后头进了一家奶茶店里。秦放不等听完,卷闸门直接一拉就骑车过来找人。
他不欲多说,只一笔带过:“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吧,你不是还在上班么,你快回去吧,我自己一个人可以。”
“不打紧,耗子已经回店里了。”秦放发动车子:“快上来。”
钟毓拗不过他,只好乖乖的坐上后座。
车子行驶起来,带着风一并吹过,凉快了许多。
秦放从后视镜里瞥见女孩的刘海被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她慌乱的腾出一只手忙把刘海往下压。
秦放眼里多了几丝笑意:“怎么最近感觉你闲时间挺多的,不拉你那小提琴了?”
钟毓瘪起嘴:“我变懒了,不想拉了。”
秦放没觉得这是多大事:“成,不想拉就不拉。”
话音落下,钟毓却沉默下来。
她不是不想拉,她是逃避着去碰。
自从上次父母打来视频说还没有收到柯蒂斯的回音,她就彻底心凉了。父亲又催促着她趁早选定志愿学校和专业,但钟毓总是拖延,总是抱着一分侥幸心理想着再等等,没准万一呢?
虽然她自己心如明镜一般,知道这种可能性几乎没有。
“我其实不是不想,是不敢。”钟毓声音虽轻,依旧难掩沮丧:“我从学小提琴开始,就一直想去一个学校,那几乎是我人生最大的梦想。可是如今,我的梦想好像彻底成了梦,不可能实现了。再看到小提琴,我突然有种……有种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坚持下来究竟有什么意义。”
秦放喉结动了动,视线落在前头的路上:“哪有那么多意义,有路就自然而然地顺着往下走。”
钟毓怔忪。
她好像在哪里看过类似的话——
说人生大多时候都是没有意义,不要非要找意义。
或许吧,反正这件事她也只能顺其自然。
钟毓长睫微闪: “你想听我拉琴吗?”
“嗯。”秦放道:“上次没好好听,可惜了。”
钟毓眼睛都亮了:“那我拉给你听呀!”
几句话的功夫,摩托车已经到了巷子口。
秦放没下车,只伸出一条腿支在地面上,待她站稳之后,才道:“好,那我今晚回家。”
钟毓听懂了,她重重的点头。
直到目送秦放走远,她才转过身,脚步轻快的朝家里走去。
次日早上九点。
小提琴准时响起,悦耳动听的旋律穿过院墙,飘进隔壁院子里。
耳朵捕捉到琴声的那一瞬间,秦放登时睁开双眼。
他昨晚回来已经十一点多了,洗了个澡躺到床上困的眼都睁不开,一觉睡到现在。
秦放翻身坐起来,踩着脚下的人字拖就往出走。门框边上镶嵌着一面长方形的镜子,他路过时瞥了一眼,立刻顿住脚步。
镜子里头的人上半身光着,眼下泛着青黑,脸颊压出了凉席印,一夜过去,下巴冒出了短而坚硬的胡茬。他顿住脚步,低头往下看,好么,下半身还穿着一件花里胡哨的大短裤。
总之,完全的不修边幅。
前将近二十年,秦放鲜少有注重仪表的时候,最多就是个干净整洁罢了。后来在汽修店当学徒,连这俩都顾不上了,经常穿着修车时候的脏衣服就往出走。此时此刻,他突然觉得自己这副尊容,有点那么的见不了人。
秦放沉着脸又掉头往回走。
他从衣柜里仅有的几件衣服中扯出一件短袖套在身上,又拽了条牛仔裤穿上,囫囵洗把脸之后,才走到院子里。
二楼走廊的上的女生双眼轻阖,她头微微侧着,下巴抵着琴托,随着琴弓在不同位置滑动,高低顿挫的乐曲飘荡开来。
上回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秦放只觉得吵,满脑子都是好梦被打扰了的怒气,连带着原本动人的旋律也变得嘈杂。
仅仅大半个月,他像是无师自通一般,懂得欣赏音乐了,甚至能听出她旋律里面的喜与悲。就比如现在,秦放就觉得这首曲子的作者在谱写出这些旋律的时候,心情一定非常好。
秦放仰着头,向来阴鸷的眉眼变得柔和,甚至带着几分笑意。
秦磊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幅场景。
他满腹狐疑的走到秦放身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待看到钟毓时,瞬间心领神会。
他往秦放跟前凑,压着声问:“你上次问我巷子里是不是新搬来人了,指的就是她,对不对?”
曼妙的乐曲被粗噶的声音打断,秦放厌烦的蹙起眉头。他不咸不淡的瞥了眼秦磊,懒得吭声。
秦磊却很感兴趣的继续追问:“我听人说,碰见你骑电动车带着一个美女,也是她对吧?”
秦放终于有了反应:“关你屁事。”
搁在以往,秦磊这时候一般就偃旗息鼓了。但他今天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仍旧不依不饶的追问:“哥,你俩走的这么近,你应该睡过她了吧?滋味怎么样?”
秦放神情蓦地冷了下来,脸色难看的像是结了一层冰。他凝视着面前笑的一脸贱样儿的人,强忍着喉头那股快要溢出来的恶心,一字一顿:“不想死的话,你就继续说。”
秦磊一愣。他怔怔的看着秦放阴沉的脸,心里清楚这人没在跟他开玩笑。他只要多说一个字,秦放就敢真的对他不客气,哪怕这是在家里。
秦磊怂了,他低头躲开了秦放的视线,讷讷的闭上了嘴。
秦放语气没什么起伏: “我警告你,你最好嘴巴干净点,别让我知道有下一次。”
“嗯。”
“滚吧。”
秦磊没敢多说一句,如蒙大赦一般的夹着尾巴溜回屋。
因着这一遭,秦放方才的好心情一扫而空,他眸色发沉,仰头凝视着楼上那抹窈窕的身影。半晌后,在她音乐收尾的时候,连声招呼都没打,抬腿出了家门。
一曲毕,钟毓睁开眼,隔壁院子里空无一人。
说不失落是假的,钟毓垂下手中的提琴,怔忪的站在原地。
还没来得及失落,放在窗台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待钟毓回过神时,紧接着又震了一下。
点开微信,是秦放发来的信息。
他说:很好听。
又说:以后别在二楼拉琴。
几个意思?
钟毓不明所以。
但还是给他回了个:哦。
毕竟,他是她唯一的听众。
作者有话说:
过日子就是平平常常,有时候有意思,有时候很没意思,不要成天到晚的找意义——黄永玉。
第19章
小提琴声又开始在每天上午的九点钟响彻整个院子。
钟毓给自己定了时间, 每天上午下午加起来,练够两个小时即可。这样不至于生疏,也不会厌烦。
早上练完琴, 钟毓去了趟福利院。
几日没来, 她又买了好多零食带了过去,这帮小孩子见了乐得都快要飞上天。
钟毓陪他们玩了会儿, 又一起上了节美术课, 中午临走之前,小豆子千叮咛万嘱咐,要钟毓把他美术课上的大作带给他放哥——一副他放哥的肖像图。
头顶向上竖着钢针一般的头发, 丁老头似的比例失调的身体……总之,就还挺灵魂画手的。
钟毓再三确定:“真的要带给他吗?”
小豆子疯狂点头:“要!我放哥一定会喜欢的!”
钟毓:“……好吧。”
她把纸张卷好放进包里, 表示定然不会辜负他的嘱托。
小豆子高兴坏了, 咧开嘴冲她回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顺道露出门牙上的两道豁口。
受人之托, 加之自己有一点点的小私心, 钟毓本来打算吃完晚饭后给秦放送去, 提前给他发了消息却一直没等来回复,直到条蒙蒙黑了, 那边才有了动静,说刚忙完, 现在没事了。
夏天下午八点多并不算晚,但是要出门却没有合适的理由。这并不是什么要紧事,可是抵不过钟毓想见他,于是再一次, 避过外婆偷溜了出去。
跑出巷子的时候, 钟毓有种强烈的负罪感。
她感觉自己像是在变坏, 但同时又有种遵循本心挣脱束缚的自由感,矛盾的很。
出租车在距离汽修店还剩十来米的时候停下,钟毓坐在车上付钱的时候,一辆电动车从旁边过去,率先停到了店门口。
紧接着,那边方向传来一声:“我找秦放。”
钟毓往过瞧了眼,是个跟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
等她付完钱进到店里的时候,秦放和那个陌生少年都不见人了,只有耗子一个在那边闲闲的坐着玩手机。
钟毓跟耗子仅有一面之缘,还不算愉快。
她没直接进去,站在门口怯怯的往里瞧。还是耗子瞥见了,眼睛瞬间亮起,特自来熟的打招呼。
“妹妹来找秦放啊?”
钟毓:“……嗯。”
耗子站起身,热情的迎过来:“进来呗。秦放他弟也过来找他,俩人去后院说事去了,你等会儿哈。”
“好的。”钟毓温驯的点了下头,又疑惑的问:“他弟?”
“你不知道啊?”耗子有点惊讶,他又坐回了躺椅上,视线斜向上看钟毓:“不知道也正常,反正俩人也不太来往,这回八成都是来找他要钱的,一家子全是吸血鬼,没法说。”
要钱的,吸血鬼。
钟毓想起来上回她在二楼不小心撞见的那一幕。
哭哭啼啼的女人声音,还有下手狠绝抄起东西就往他脸上砸来的中年男人……原来,在金钱面前,亲情可以如此脆弱到不值一提。
钟毓从小到大虽然没有挥金如土,但生活完全可以称得上优渥。她没想到,秦放有着这样的“家人”,竟过着这样的生活。
一时间,心口有点闷闷的,像是压了块大石头。
钟毓缓慢的深吸一口气。
正恍神着,后院门帘被人掀开。秦放和所谓的他弟一前一后走进来。看见钟毓,俩人都怔了下。
秦磊站在原地不走了,她盯佚?着钟毓好半晌,直到钟毓皱起眉头,他才挪开眼,又转过头笑着看秦放,明知故问道:“哥,你朋友啊,不介绍介绍吗?”
秦放这会儿心情很糟糕,脸色一眼就瞧得见的难看。
听见秦磊叫他哥,更是直接冷笑出声。他平常只有在眼前的时候会叫声哥,现在多了一项——在钟毓跟前。
那点儿花花肠子,是个人都能看明白。
秦放厌恶到了极点,只觉得心里有股戾气快要冲垮他的理智。他强行忍住了想要一拳呼到他脸上的冲动,阴鸷的瞥了一眼,从齿缝里挤出声来:“滚。”
半点面子都没给留。
秦磊没想到他这么狠,顿时一张脸火辣辣的,烧成了猪肝色。他是自找不痛快,偏偏又畏惧秦放,又气又怕,最后只能夹着尾巴溜掉。
临走之前,他回了三次头,三次都在看着钟毓。
钟毓却看都没看。
准确说,她压根就没注意到。
她满心满眼,一直在看的,就只有秦放。
秦放满脸郁色的样子看得钟毓都有些发怵。
她咬着下唇,踟蹰半天,才敢小声道:“秦放,你别生气了。”
秦放回神。
他闭上眼,一个呼吸的功夫,再睁开时,情绪平静了很多。
他抹了把脸,问钟毓:“急着回家吗?”
“不急。”
“那等我一会,陪我去吃点东西。”
“好。”
县城中心商业街尽头,有五十来米左右的距离,每到晚上,两边的餐饮店铺就将塑料桌子摆到外头台阶上。人行道被占的满满的,虽然不怎么合规,但确实是热闹。
秦放带着钟毓挑了家他常去的烧烤店点了两盘虾尾。
店里生意很好,半天上不去全菜,还是秦放在老板娘跟前混了个脸熟,才抢在其他人前头吃到嘴里。
一大盘鲜红色的小龙虾摆在桌面上,浓油赤酱,里面的葱姜蒜和辣椒占了整个盘子大半的空间。钟毓光是看着,嘴巴里就开始分泌口水。
对面,秦放戴上一次性手套,动作娴熟的开始剥虾壳。一整只虾在他手里只要十来秒钟的功夫,就只剩下了虾肉。
钟毓眼巴巴的看着,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水。
秦放察觉到了,问:“怎么不吃?嫌不干净?”
“不是。”钟毓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我不太会剥这个,家里没怎么吃过。”
“……”
秦放轻笑了声,没说话,手中刚剥出来的虾仁却准确无误的落进了钟毓餐盘里。
等老板娘端着第二盘小龙虾上来的时候,第一个盘子里只剩下了调料渣。男孩的一次性手套上糊满了油脂,碗里却空无一物。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女孩子干净的手指和面前摞满了虾肉的碗。
现在这些小年轻……
老板娘将盘子放下,没急着走,在跟前笑着打趣揶揄:“小姑娘好眼光啊!”
钟毓没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茫然的眨了眨眼。
老板娘接着道:“看你男朋友对你多好的,自己顾不上吃,倒给你碗里弄的满满当当。”
钟毓这下听明白了,一张脸由白变红,到最后,竟害羞的连头都垂下去了。
眼看着老板娘再说下去,她就要钻到桌子底下去了,秦放清了清嗓子,打断对方的话:“您误会了,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
“啊?不是啊?”老板娘一脸错愕:“哎呀那不好意思啊,我眼神不好看错啦。”
“没事。”秦放淡淡道。
老板娘悻悻一笑。
闹了个乌龙,她也没继续待,双手在围裙上一抹就又忙活去了。
秦放目送着老板娘离开,一回头,钟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再度抬起了头,静静地坐在对面看着他。女孩的嘴角不悦地向下耷拉着,嘴巴撅的都能挂上油瓶了。
秦放只当她是不满老板娘认错关系,垂下眼,轻描淡写的解释了路: “老板娘估计就是开个玩笑,你别在意。”
不想,钟毓听完更不高兴了。
她放下手中的筷子,抽了张纸擦拭干净嘴角,然后正襟危坐,盈亮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他问:“秦放,你真的觉得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吗?”
秦放呼吸微滞,面上却不动声色:“……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不想跟你只做普通朋友。”钟毓说完,暗自摒住了呼吸。夜市一片嘈杂,周围的人群说说笑笑热闹的紧,她却还是能听见自己慌乱的心跳声。
咚—咚—咚。
明明不该这么清晰的。
钟毓垂在腿上的手神经性的发着抖,她忙将两手紧紧握在一起,才勉强克制住了这没由来的颤意。
对面的人一言不发的看着她,眸子漆黑如夜,不见半点星光,将所有的情绪都隐匿在了其中,旁人窥不见分毫。
他越是八分不动,钟毓就越是害怕。
又急又怕,怕他拒绝。
天知道,这可是她头一回如此迫切的想要跟一个人拉进关系。这一刻,她几乎用了前十八年积攒下来的所有勇气。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钟表的滴答声仿佛在耳边响起。偏偏秦放就是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看着她。
钟毓都快急哭了。
她吸了吸鼻子,强忍着才没有掉下眼泪。
但是委屈却是忍不住了,一开口,顺着哭腔将她暴露个彻底。
“你说话啊……”钟毓咬着唇:“还是说,你是有别的喜欢的女生了?”
别的、喜欢的女生?
秦放别开眼:“没有。”
钟毓这才稍微放下了心。
她轻舒了口气,又立刻壮着胆子乘胜追击:“既然你不喜欢别的女生,那你可以喜欢我吗?”
“……”
秦放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
他仰头将一杯茶水灌进肚子里,满嘴的口干舌燥总算缓解了些许。
放下杯子,他问:“你看上我什么?”
看上他穷?看上他年纪轻轻就辍了学?
抑或是,看上他爹不疼娘不爱?
钟毓怔忪: “喜欢一个人,必须要理由吗?”
“……”
秦放答不上来。
第二盘小龙虾几乎一筷子没动,但此刻两人显然都没了食欲。他摘下满是油渍的一次性手套,起身买了单。
回家路上,两人一路无话。
摩托车照例停在巷子口,钟毓下来后,没走,车子也半天没动。
钟毓平日是看起来性格温吞,实则还是有点倔的,尤其是对她喜欢的事物。
比如,再苦再难也坚持了十多年的小提琴,再比如,喜欢上秦放这件事。
她想等对方一个回应。
俩人无声对峙了半晌。
秦放不敢看她的眼睛,干脆侧过头,刚想从兜里摸根烟出来点上,冷不防的手被一双柔荑紧紧攥住。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独属于钟毓身上的淡香气息扑面而来,在他的唇角落上了一片温热。
很轻、很轻的一个吻,一触即分。
秦放呆住。
始作俑者在边上红了脸。
女孩半低着头,羞羞怯怯道:“秦放,我数五个数,你不拒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秦放没说话。
于是钟毓自顾自的开始数:“5……4321!你答应了不许耍赖我先回家了晚安哦!”
她一口气不带喘的说完,逃也似的跑进了巷子里。
等到秦放回过神去看的时候,只瞧得见女孩雀跃的步伐。
随着她的动作,青绿色的裙摆在秦放的眼中荡漾起阵阵涟漪。
第20章
秦放失联了。
就在钟毓吻他的当晚之后。
又一次的, 没有任何回信,整个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钟毓当天晚上还沉溺在终于初恋了的甜腻当中,第二天开始, 就逐渐失落、焦躁。她整个人一不开心, 连练琴时候选的谱子都一整个画风突变,从欢快愉悦变成了凄凄惨惨戚戚。
听了秦放的话, 钟毓练琴的地方换到了一楼院子里, 所以她并不知道,每当小提琴声响起的时候,一墙之隔, 秦磊总会在自家院里探出脑袋往过瞅上两眼,在没看到拉奏的人时, 又嘴里连怨带骂的走回去。
连着两天, 秦放都没有发来一个消息。
钟毓赌气似的硬生生憋了两天, 连外婆都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老人问起时, 钟毓没敢说实话, 只道天太热, 精神不好。
如此这般捱到第三天下午,才终于收到了秦放发来的微信。
极其简短的一句话。
【晚上八点, 巷子口等我。】
时间地点人物全部交代的很是清楚。
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钟毓颇为无语,拿着手机看了半晌, 最后没忍住,还是抿唇偷笑了出来。
晚饭一过,钟毓就把自己关进房间。她来时背着父母偷偷带上了素颜霜和一支口红。平时不敢用也没机会用,这回倒是派上用场了。
她手法生疏的抹匀了素颜霜, 之后又上了一层淡淡的口红, 做完这一切, 正好七点半。
从家到巷子口的距离走路十分钟不到。钟毓跟外婆说了声,早早的就从家里出去了。这个点儿太阳已经落到了山下,余晖却还没来得及尽数消失,整个天色都是昏黄的。
她今天穿了身纯白色的无袖连衣裙,裁剪得当,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尤其是腰部,细得一臂就能圈起来。站在巷子口,好几个过路的人都若有若无的往过看。
钟毓浑然不觉,她略微低头,一遍又一遍的抚顺裙边,生怕出现一丝褶皱。
“钟……毓?”突然有人叫她名字。
钟毓抬头,随即错愕的睁大眼睛。
来人是秦放的弟弟,前几天才在汽修店里见过,但是没说上话就被秦放撵走了。她跟对方仅有的交集仅限于此,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听来自己的名字的。
心知秦放跟他关系不怎么样,加上从耗子那边听来的一些事情,钟毓对这人有些下意识的排斥。闻言,她只略微冷淡的点了下头,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秦磊又往前走了一步,脸上带着谄媚的笑,指着他自己急切道:“我是秦磊,秦放的弟弟,前两天我们见过的,就在秦放他们店里,你还记得吗?”
“记得。”钟毓点了点头,小山眉轻蹙:“你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就是,就是想跟你做个朋友。咱俩家就住隔壁,秦放应该跟你说起过我吧。”
钟毓想都没想:“没有。”
秦磊一肚子的话,猝不及防的给噎了回去。
钟毓没心情顾及旁人,她抬腕看了眼手表,七点五十了,还没见到秦放影子,她急的身体前倾,频频的看向汽修店的方向,眉目间的焦躁毫不遮掩。
秦磊顺着看去,马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不知道她在看哪个。瞧着人家半点都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秦磊不死心,继续厚着脸皮搭话:“在等人啊?”
钟毓没吭声。
“你在等秦放吗?”
钟毓仍旧沉默。
秦磊那点儿好不容易伪装出来的耐心与和善,终于被他撕破了。
方才还脸上带笑的人突然间就变得面目可憎起来。明明是个半大的少年,五官也勉强瞧的过眼,却在极端的憎恨、恼怒与嫉恨中变得扭曲,獐头鼠目一般。
“牛什么啊,还不带理人的,呵呵,装的这一副清高样子也不知道给谁看,跟秦放那种垃圾玩意儿走得那么近,谁知道你们背地里都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说完,冷笑一声:“怕是早就被秦放给睡过了吧。”
这一通莫名其妙的指责辱骂听的钟毓发懵,她像是被人兜头盖脸泼了盆脏水,一张素白的脸青红交错。
钟毓咬紧牙,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秦磊流里流气的凑近:“说真的,你看上秦放什么了,他不过是个连亲生爹妈都不知道是谁的野种,当年要不是我爸妈好心,他早不知道死哪里去了。”
钟毓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攥的紧紧的:“你嘴巴放干净点!”
秦磊又是一声讽笑:“不信你自己问秦放,问问他到底是不是没爹没妈的野种。也不知道这个野种到底有什么本事……这样吧,你陪我玩玩,他能给你的,我都能给。”
“你能给我什么?”钟毓冷着声反问:“钱吗?可是你们一家子的钱不都是靠扒在秦放身上吸血得来的吗?你们养大他花了多少钱?估计你们也不舍不得给他花费太多,秦放这几年还的也差不多了吧?”
“至于你,你知道为什么我喜欢秦放却瞧不起你吗?因为你从头到家全身上下,哪怕是一根头发丝,在我这里,你都比不上他!”
话音刚落下。
秦磊像是被戳中了某根神经,他双眼赤红的上前一步,一把抓住钟毓的头发。
“你个贱货,你他妈是真的……”
话还没来得及尽数说完,突然被哑在喉咙间。
他整个人身子突然不受控的往一边倒去,表情顷刻间变得恐惧,双目骤然瞪大,抓住长发的手也下意识送了开来。
秦磊像是烂泥一般重重摔在地上,骨头和坚硬的地面碰撞,发出一声闷哼。
他像是见了鬼似的,仰着头,目呲欲裂。
再看到来人的时候,更是片刻都没敢磨蹭,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翻身站起来就朝巷子里头跑。
秦放厌恶的收回视线。
他站定,抬手拽着钟毓的胳膊将人拉到自己身前。他肩膀很宽,挡在她面前的样子,就像是一座小山。
自他出现的那一瞬间,钟毓没由来的安了心。
紧接着,方才在这里受到的委屈排山倒海一般袭来,她眼睛鼻子都发酸,眼泪更是不受控制的往下流。
钟毓忍了再忍,还是没能忍住,一声细小的抽噎从唇间溢出。
秦放眉峰压低,想也没想就抬起一只手捧着她的脸颊,另一只手蛮横粗暴的在她娇嫩的脸上抹了把:“哭什么?”
钟毓不说话,只看着他,眸子里的点点水光不一会儿就汇聚成了一片星河。
秦放心口一滞。
下一秒,拉着她胳膊用力一拽,结实有力臂膀将女孩纤瘦的身体圈进怀里。
掀开唇,嗓音低沉沙哑。
“听话,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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